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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和太阳一样,都给大地带来光明

  静宁马公馆后花园里,石桌上摆开的一盘棋,已下到了残局。

  马继援正与一位身穿礼服的壮年绅士在对弈。显然,马继援的棋势已经败定了。

  “卧槽马,将军!”

  “哎呀!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一着……”

  突然,马成贤像一个血人儿,右臂抱着一截残臂,右手抓着两根血垢裹了一层的金条,跌跌撞撞跑到几天前马继援曾和他对酒赏月的这面石桌旁,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将结了一层黑痂的残肢和两根金条一起摆在石桌的残棋上。

  绅士吓得魂飞魄散,惊呼着跳了起来。

  马继援愣住了。

  马成贤带着泪腔报告道:

  “司令,成贤无能,愿受军法处治!”

  许久,马继援才缓过神来,焦躁地问:

  “娘的!你把固关给老子丢了?”

  马成贤双膝跪地,低垂着血糊糊的头,半晌不敢作声,也不敢抬头望一眼马继援那张狰狞凶煞的面孔。

  马继援拔出手枪,掷在马成贤面前,冷冰冰地说:

  “娘的!你还有脸回来见我!”

  马成贤一听,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可怜巴巴的目光,从地面的枪上,怯生生地移到马继援冷若冰霜的脸上。

  “司令,我跟你鞍前马后,忠心无二啊!固关战斗,彭德怀神不知鬼不觉,是偷偷摸摸跟我下的手……”

  马经援瞅了一眼棋局上那截硬邦邦的残臂,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沮丧地说:

  “唉!我苦心经营起来的精锐铁骑第14旅,就这样算完啦?”

  他突然仰面朝天,绝望地瞅着浓云密布的阴空,声嘶力竭地嚎叫道:

  “老天爷呀!我这不是在做噩梦吧?!这……叫我怎么去给老头子交待哟!”

  固关一战,敌人大惊。青、宁二马成了惊弓之鸟,纷纷向西北逃窜。宁马回窜宁夏。青马仓皇西逃。陇南兵团的王治岐残部逃逸于礼县、西和山区;第91军黄祖埙部及第120军周嘉彬部向洮河方向逃窜。至此,青马之孤军固守兰州,已成定局。

  杨得志和李志民的第19兵团,驱军西进,坦克的履带,炮车的轮胎,战马的铁蹄,战士的脚步碾压踩踏着西北高原特有的黄土地,扬起的黄尘,蔽日遮天。

  炎阳当空。指战员身上的衣服,布满了白色的汗印。不论谁脱下军衣,都能拧出汗水来。

  第64军第191师的战士们,一边行军,一边围着政委陈宜贵和副师长孙树锋,请求战斗任务。

  “兄弟部队尽吃饺子,光让我们喝汤呀?”

  “再不打,坐飞机也赶不上趟了!”

  “陈政委,向上级请求战斗任务吧!”……

  陈宜贵和孙树锋此刻的心情,和战士们完全一样。轮不上打仗,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但是,陈宜贵是政治委员,还得耐着性子,向大家解释道:

  “同志们,不要性急嘛!整个西北战场,好比是一盘棋子,该动哪一个子,上级自有考虑。你们好好准备,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仗呀,保险有你们打的。”

  恰好这天上午,第64军召开作战会议。

  一间不算很大的屋子里,破旧而简陋。人坐得满满荡荡,烟雾腾腾,空气呛人。

  屋子正面的墙壁上,挂着标好了的敌我态势图,上面大圈套小圈,红箭头指着蓝箭头,醒目的点,各种由线条构成的符号,显示出解放军在整个西北战场上的态势。

  曾思玉军长不时地指着地图,兴奋地说:

  “胡宗南在扶眉地区被我一野吃掉4个军以后,残敌已逃到汉中去了。固关一战,歼敌骑第14旅,青、宁二马大惊失色,慌忙沿着西(安)兰(州)公路向西北方向退却,估计敌主力可能要在固原、瓦亭、六盘山一带利用有利地形组织防御,以确保兰州和宁夏的安全。为了配合第2野战军入川,防止胡宗南过早地退入川境,野司决心暂缓向胡宗南进攻,集中兵力穷追猛打青、宁二马,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为最后的西北决战创造有利条件。”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地图上指着,最后,右手食指停在一个又粗又长的红箭头上,笑了笑说:

  “这次兵团把追击敌人的任务交给我们64军,要我们军为兵团西进做开路先锋,这个任务可不轻哟!”

  会场上顿时活跃起来,议论纷纷。

  曾思玉停了一下,果断地说:

  “经我们研究,决定由第191师为前卫师,沿西兰公路,向青、宁二马追击前进。第190师和第192师,循序跟进。”

  曾思玉又仔细地交代了具体的行军部署,然后看着王昭,说:

  “你再给大家讲几句吧!”

  王昭政委站起来,清了清嗓音说:

  “同志们!你们不要轻看西北这‘两匹马’,过去我们红军吃过他们的,骄蛮疯狂得很!同一般国民党军队比,有他的野蛮性和顽固性。因此,要教育部队不可轻敌,要遵照毛主席‘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的思想,猛追狠打,敌人不投降,就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它!”

  王昭顿了顿,有力地打着手势说:

  “陇东地区人烟稀少,沿途多是群众基础较差的新区和回汉杂居区,部队要冒着烈日酷暑追击四只蹄子的敌人,困难肯定少不了。要注意加强政治思想工作,教育部队发扬英勇顽强、不怕艰难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穷追不舍,抓住敌人,咬住不放,直到将他们最后消灭!”

  浩浩荡荡的大军,继续向逃窜的马军追击前进。

  西兰公路上,黄土飞扬。两旁雄赳赳的步骑兵和中间隆隆开进的坦克队、炮车队、供应汽车队,汇集成一股滚滚铁流,向西北奔腾而去。

  战士们威武雄壮的歌声,此起彼伏。
    快快地向前进!
    快快地向前进!
    跑步追击,
    包围上去,
    勇敢冲杀,
    把那凶恶的马匪一个不留消灭净!
    解放大西北,
    反动势力全扫清……

  黄尘滚滚,战旗猎猎,解放大军在歌声中向西挺进。陈宜贵骑在马上,望着这支追击敌人的军队,心情格外激动。他是在第191师成长起来的指挥员,因而对这支军队的感情十分深厚。他和指战员们一起南征北战,解放了大片土地,立下了不少战功。

  这几天接连开过几次师党委会,进行了反复的讨论和研究,并制订出多种歼敌方案,但陈宜贵的心里仍觉得不踏实,生怕出马第一仗打不好,影响了整个战局的发展。

  他骑在马背上,一直在考虑着,如何完成上级交给191师追击敌人的艰巨任务,保持这支钢铁部队的荣誉。

  解放军战士靠着两条腿,在炎阳的炽烤下,追击马家军的骑兵,这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陈宜贵时刻都深感压在自己肩头的担子并不轻。

  孙树锋从后面策马赶上来,勒住马缰,气喘吁吁地说:

  “行军的速度还应该加快,咱们一起到前面看看!”

  陈宜贵和孙树锋是多年并肩战斗,一条战壕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战友,互相都十分了解。

  孙树锋是个典型的虎将脾气,火爆性子,行军打仗总是不顾一切地往前头跑。

  陈宜贵收回思绪,提起马缓绳,夹了一下马肚子,便和孙树锋并马齐行,飞也似地朝队伍的前面奔去。

  晴空无云。太阳如火一般扑向大地。路上的黄土,足有半尺深。天旱了许久,田地里的庄稼被烈日晒得卷起了叶片,就像将要被火烤焦的麻纸片儿。路旁零星稀落地长着几棵杨树或柳树,枝叶垂下来,在热风中晃动着,被阳光照射得泛起火苗似的光泽,仿佛谁划一根火柴就能点燃。沿途没有水井,不见河流,一阵风吹过,似火焰扑了过来,触及人的皮肉,疼痛难忍。

  部队忍着饥渴在行军。每个人的肩上,不仅扛着枪,还背着子弹袋和行李,腰里挎着手榴弹,负重长途追击敌人的骑兵。大部队行军,路面上的黄土被踩踏得冲天而起,弥漫在队伍的上空,犹如腾起的黄色火焰。烈火一般的秋阳,火焰一般的黄尘,指战员在这炎热燥闷的空气中行军,如同钻进了蒸笼,身上的汗水不等冒出来,立即就被烘干了,嘴唇干得裂开来,渗出来的血即刻也被烤成了焦黑的薄痂。

  炎热,饥渴,疲劳,都丝毫减弱不了行军的速度。陈宜贵和孙树锋,从战士们布满黄尘和黑汗的笑脸上,看出了他们内心的喜悦。因为指战员的心里都清楚,只要追上马家军,与西北最凶残的这股顽敌决一死战,胜利的红旗必将插遍大西北,长期挣扎在这片黄土地上的数千万劳苦人民翻身解放便指日可待了。

  陈宜贵心里不由泛起一阵激情。

  不一会儿,他们追上了前卫第572团。

  团长张怀瑞报告说,先头部队除了发现马军小股骑兵和地方武装外,仍未发现敌人主力的踪迹。从各种情况判断,敌人主力继续向西北逃窜。

  孙树锋听了张怀瑞的报告,笑了笑,说:

  “不管他,敌人逃到哪里,我们就追到哪里。前进一里,就是解放一里。不过,不要光顾着追,当心敌人回过头来咬你一口。”

  陈宜贵接上话茬,说:

  “对!是得提高警惕才对!我师自乾县发起追击以来,连克分县、长武两城,均未遇到敌主力的抵抗。现在,离径川县城只有十几里路,仍未发现敌人固守的迹象。马军主力还未遭我沉重打击,敌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迟早会有一场硬仗的。”

  陈宜贵、孙树锋、张怀瑞一边行军,一边将情况短暂的研究,决定加快行军速度,密切注视敌人动向

  部队追击的速度又一次加快了。前面就是泾川县。

  出乎意料的是,泾川又是一座空城。

  敌人在泾川城里烧杀抢掠一空,然后匆忙地破坏了桥梁和公路,弃城仓皇而走。

  一群衣衫褴楼、浑身伤痕的居民,一见解放大军开了过来,便围住战士们,纷纷控诉马家军逃跑前烧杀掠夺的累累罪行。

  原来,就在解放军到来之前,马军在泾川城里抓了一些群众,硬说其中的几个河南人是共产党的探子,用马刀剁掉他们的手脚,扔到一个水坑里活埋了。残暴凶恶的敌人,挥舞着带血的马刀,恐吓欺骗老百姓说:

  “共产党来了,就这样杀你们!”

  一个老太太浑身是血,跪在路当中,泣不成声地哭诉道:

  “那些遭天杀的呀,抢光了我家的粮食,打死了孩子他爹,又抓走了我的儿子……我那可怜的儿媳妇,硬是让几个狗东西给糟蹋了呀,那些丧尽天良的家伙,最后还是用马刀把她给戳死了……天哪!”

  老百姓的哭诉,激起了指战员们对马军的痛恨。对于马步芳的残忍,人们都是有过亲身体验的。早在1936年冬,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在河西走廊失利后,有不少红军战士被俘,身强力壮的被迫服苦役,不从者用大刀砍死,还有一部分伤病体弱的红军战士,被马步芳的士兵一刀一个,不论是死是活,全部推人大坑里集体活埋。最惨的是那些遇难的红军女战士,被残害被蹂躏的情景,惨不忍睹……

  陈宜贵就是一位西路军的幸存者。他一听群众的血泪控诉,顿时激起满腔怒火,面对战士们挥手吼道:

  “快追!追上马匪军,给乡亲们报仇!”

  大军越过径川城,人不停步,马不停蹄,继续向西猛追。

  迫击的队伍,像地下沸腾了的熔岩。

  太阳西沉,空气渐渐地变凉了。部队行军仍在加快,脚步和马蹄敲击着大地,发起一片雄壮浑厚的声响,犹如长河奔泻,涛声震撼萦回在天地之间。

  天渐渐黑下来了。战士们依然在急速前进着。他们沿途看到大路两旁那遭到严重破坏的房屋、田园、树木和庄稼,被仇恨压得透不过气来。

  陈宜贵和孙树锋,曾经和战士们一起,在战场上度过了十几个春秋,因此很理解眼前所进行的这场战争,对他们意味着什么。战争把人们整个儿,包括他们的一切感觉和一切思想都吸引过去了。每个人不仅从头脑而且从心灵都认识到,敌人只要存在一天,就一天威胁着祖国,威胁着民族,威胁着人民,威胁着行进在这支队伍中的每一个人的家庭和亲人,威胁着这片热土上美好生存着的一切。

  于是,陈宜贵望着默默地在旁边走过的战士们,心中又涌起了那不止一次出现过的念头:理想的力量是什么样的力量啊,为了保卫它,他们准备进行决死的战斗,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队伍在前进,沿着漫漫的黄士大道,迎着黑沉沉的夜幕,在继续行军。

  身后,是辽远的东方。

  夜,越来越黑。但,这是月亮即将升起之前的短暂黑暗。

  或许,过不了多久,月亮就会升起,照亮指战员们脚下的道路;

  或许,即将升起的那轮月亮,是红色的,是一轮带着毛边的红月亮。

  月亮和太阳一样,都能给大地带来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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