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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别有洞天应是这个意思。 一进醉颜楼里屋,就展现不同的气氛,数位美丽可人的、衣着大胆的江南佳丽立刻迎上来,态度恭敬地仿佛来者是至高无上的君王一般。 他俩老实不客气地各揽住两个纤柔的身子——一手拥一个,引来了数声娇笑和戏谑之词,大摇大摆走进高挂数盏宫灯的小径中。 径道两旁栽满了花,浓郁的花香扑鼻,令人不醉自迷。 来到“雪苑”前,勃烈微愣了一下。怪哉!即使里面人声鼎沸、乐声不断,但此处却不会给人任何淫秽低俗的感觉。 四位江南佳丽将他俩带至门口,一进了“雪苑”,又有两个巧笑倩兮的美女迎上来,先用拂尘为他俩除去了鞋靴上的尘土,方引他们至一处花棚下坐着,那桌旁已有一个衣着不俗的男子坐着,旁边还有两个空位,而二楼都已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我们没有单独的位置吗?”杨玄问道。 “真是失礼,因为今晚的客人特多,这是仅剩的两个‘坐位’。”侍女微笑道。 勃烈不在意地挥手,迳自坐了下来,杨玄也在旁坐下。 空气中燃着淡淡的橘香是为了驱赶蚊虫之用。 一坐定,两位姑娘立刻偎坐了过来,自报是云儿和香儿,先送上两方湿巾,轻柔地为他们擦抹脸和手,然后再奉上两杯清茶。 那茶颇有学问,撇开上等的茶叶和名泉不谈,讲究的是茶入杯的时候,那是从一直偎在女子怀中,吸尽女子体香和温热的壶中所倒,因此味道格外不同。 无微不至的侍候和美女的轻咛娇笑,教人有说不出的舒服,勃烈终于放松下来,也较能好整以暇的观察周遭。 除了中间主房及前面隆起的高台仅有几位吹笙、弹琴的美丽少年以外,其他三面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不下二、三十位,旁皆有美女陪侍喂食,虽都满脸春风样,倒还不致放浪形骸,看得出来,这些人非官即富,有一定的修养。 而上头……则大概挤了七、八十个……上面似有几个彪形大汉立着,因此秩序尚佳。 人,还真不少。 “雪苑花魁是哪一位?”勃烈在饮了一口香儿方斟上、随即双手奉上的醇酒后问道。环伺了一圈后,虽美女如云,但不见得哪一位特别出众。 “依依姑娘一会儿就出来了,莫心焦啊!此时有香儿侍着,您不喜欢吗?”香儿仰起美脸,甜甜笑道。声音有说不出的娇哆委屈,教人难以抗拒,勃烈仰头哈哈大笑,低首亲了她一记,兀自享受美女的暖语温香。 杨玄在心中暗笑,还真快进入状况。 “两位兄台头一回来?”坐在勃烈对面的男子朗笑道。 “何以见得我们是第一次来这?”勃烈淡笑问道。 “面生的紧,因为打这醉颜楼开张以来,虽不敢说每次都来,但总来了不下数十次……”那男子摇扇轻笑道。 喝!这位公子还真是钱多,来这已数十次,想必砸下的银两已达千数以上…… 勃烈可真是领教到何谓一掷千金,只不过用在狎妓这件事上……难怪宋人会输给他们金人,颇不屑地撇撇嘴。 “在下姓王,临安人士,两位是?”此人名王君熙,乃一名门之后。 “我姓杨,他姓颜,打外地来。”杨玄代为回答——因为勃烈已经扭头不理人了,遂迳自和那位王公子攀谈了起来。 从简单的交谈中,他们得知,众人不惜掷千金,为的就是要看花魁雪依依最后一次展现那号称只应天上才有的绝妙舞姿。 “只要看过一次,你就会想要再看第二次、第三次……”王君熙露出一抹神往。 许多人来到妓院是能享受到温柔乡的安慰,需要花天酒地的轻松沉醉,并感受到与家中女人不同的浪荡与冶艳,放纵被礼教束缚的欲望。而他们从雪依依身上所得到的,却不是肉体的贪欢,而是另一种风情,一种可媲美天上仙人所能感受到的欢愉和满足。 听王君熙将雪依依说得如天上仙女一般,也终于引起了勃烈的好奇心,开始想见见这个如仙女般的烟花女子——虽然他已经非常笃定,那天所见的女子绝非烟花女,杨玄是输定了…… 蓦地,响起三声鼓击。 咚!咚!咚! 全场立刻安静了起来,气氛倏地一变,所有人都正襟危坐,楼上的人更是抓住护栏,眼睛大睁,引领向前,露出了明显的企盼。 锵!锵!锵! 尖锐的钹声开始密集响起,鼓也如战鼓般的敲击着,瞬间将气氛拔的尖高,令人为之一振。 然后又像开始一般,突然沉静了下来。 从开启的主屋门,缓缓步出一个白色婀娜的身影,脸上则戴着一副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晶莹的黑眸。见着她,勃烈整个心都震动了,即使不见娇颜,但她全身所散发的清冷、不惹凡尘的气息,是那样的熟悉…… 可还不及从惊愣中回神,白衣女子已开始动作了,她手中握着一把雪亮逼人的长剑,缓缓举起直指空中明月,月光照在其上,射出了寒光,随着琵琶声轻扬,手中的长剑亦发出了鸣声应和。 哗!众人不禁发出一声惊叹。 她的身形轻灵迅疾的移动着,似团流云,银剑在她的手中好像有了生命一般,时像朵朵剑花,圈圈银光教人目不暇接,时如云中游龙盘绕直飞冲天,气势昂然,时后弯柳腰,剑轻画于地如银蛇吐信优雅俏皮,有时势若怒涛,剑风虎虎作响,有时轻柔如潺潺流水,轻吟低回…… 没有一个人敢动或眨一下眼,深怕瞬间便会错过一个小变化。 剑——是佩饰,亦是伤人的利器。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痴迷那长物所形成的银光——剑光亮眼逼人,而舞者优雅绝妙的身影,更是深深打动了每个观者的心和灵魂。 蓦地,空气中飘来浓郁的花香,抬头一看,从雪依依顶上的天空降下片片白色的花瓣——原来是数个少年各坐在四个不同方位的树上,慢慢用扇子将竹篓中的花瓣煽至空中,让它们能似雪花般的飘落,覆在雪依依的周遭,似要将其淹没。就在此时,雪依依突将手中的长剑往空中用力一抛,立在原地,足尖踏地,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快速旋转着,手中的彩带紧紧环飘在她的身体四周,如一团快速流动的雾气,原本只是缓缓落下的花瓣也像突然有了生命,全都飞舞了起来;然后当一切平静下来时,抛空的剑不知何时落下——正直挺挺的插在地上一副面具中央,而剑后的半蹲跪白衣女子在静立良久后,才从袖后抬起头,让众人看到那张绝美出尘的脸蛋,微福个礼,依依便遵循往常的惯例,转身退了下去。 直到此时,魔咒才像被人打了开似,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自己看到了生平难得一见的绝美剑舞!终于意识到自己仍在人间,然后—— 掌声、欢声雷动! “天呀!果真此舞只应天上有,我今天没白来!没白来!”王君熙疯狂地拍着手,站起身趴在木栏杆上,同其他人一样大喊着:“雪依依!” “雪依依!” 杨玄则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轻抚着胸口,剧烈的心跳告知了他方才的情绪有多激动,他摇摇头。“呼!终于明白,众人为何会对她如此痴迷,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他吞口口水,忍不住惊叹道:“我这下终于体悟杜甫那首诗的意义了!”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权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这可是在深宫内苑也难得看到的绝美舞姿呀!”杨玄转头问在旁边伺候的云儿。“她舞是不是学了很久?还是有高人指点?” 云儿微笑摇摇头。“才不呢!我们雪姑娘一向都自个儿编舞,曲子也自做的,而且才花了七天时间。” “真是神奇呀!”杨玄一边热烈鼓掌,一边赞叹道。 此时众人不再喊着依依之名,而是改喊—— “谢三杯!” “谢三杯!” 杨玄转头问云儿。“这又是什么?” “我们姑娘有个惯例,一旦舞完了之后,会再出来向各位客倌道谢。” 就在这时,雪依依再度出来了,即使方才舞得那样狂、那样激烈,她仍是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 她从身旁侍女手上的盘子拿起第一杯酒。“谢谢各位爷的赏脸,依依在此谢过了。”她优雅地抬起头一仰而尽。 没想到她人美,声音也美,只不过——冷淡了一点,像是照本宣科一般。但已疯狂的人根本不在意,因为能够看到心中的女神,听到她的声音,比什么都还重要!纷纷跟着举杯喝下。 “第二杯,祝各位爷身体安健,财源滚滚。” “第三杯,祝各位——万事如意!”依依将第三杯酒饮完,向众人点个头之后,便又转身进了屋子,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梅香于空气中飘浮。 目送佳人离去的背影,每个人都发出惋惜声,但却没人闹事,因为今晚——大家都已经心满意足了,于是开始放肆的和伺候他们的女妓谈笑风生,把对雪依依的渴望,全转到她们的身上。连王君熙也拥着一名女子调笑着,全不复见方才的斯文有礼,而楼上的人则全被请了出去。 接下来一班女子在台上轻歌曼舞,不过却已无人有心观看。 “没想到,这样就被打发了……”杨玄转向勃烈笑道。可这一看,却让他住了嘴。 勃烈如雕像般,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完全不受周遭的影响似,表情……喔!老天!他的胃开始往下沉,当他的视线移至勃烈放在桌上的手时,顿时倒抽口气。“你在干么呀?” 原握在手上的细致的酒杯已被捏成碎片,鲜红的血正一滴、一滴的掉落…… 香儿和云儿也发现了异状,全都惊呼出声,杨玄立刻制止。“别嚷嚷,快点拿伤药过来。” 杨玄拉开勃烈依旧紧握的手,小心将残留在手中的碎片清去。“你是嫌人家砍你几刀不够,还要这样伤害自己?”他气急败坏地叨念道。 勃烈没有说话,眼睛依旧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那已空的舞台,事实上今晚给他的震撼太大。 第一重:是那撼人心魂的舞姿。 第二重:是展现那舞姿的舞者。 她真的是——“她”! 第三重:她居然是个烟花女!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呢?她应该是个——公主、大家闺秀呀! 一种被骗、被背叛的感觉瞬间笼罩住他全身,令他涌起一股想杀人的冲动——他想杀掉任何一个曾见识到出尘绝美的男人,将他们的眼珠子挖掉,将所有爱慕崇拜或任何意淫的念头从他们身上斩除。 “就是她吗?”杨玄已经知道答案,可是仍开口问道。 勃烈拿起桌上的酒,狠狠灌了一记,待他放下时,脸上的表情已不再骇人了。他伸手抹掉嘴边的残酒,然后站起了身,他那突然的动作,可让杨玄白了脸。 “嘎!你要干么?” “我要去找她。”他大步地朝佳人所在的屋子走去。 “不行!”杨玄死命地拉住他。“你不可以这样贸然地跑去找人家,人家是不公开见客的。” 勃烈毫不理会身上多了个重包袱,继续往屋子走过去,所有人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举止给吸引住,而停下了饮酒作乐。 “我的好殿下,你也看看场合,这里可不是金国后宫,可以任你来去,当心泄了底。”杨玄在他耳边低语道。 “啰嗦!”他扬起掌,毫不留情地朝杨玄劈了过去。杨玄一惊,连忙松开手,也就在这刹那,勃烈已向前跨了一大步,快步朝屋子走去,可是还不到门口,两个彪形大汉不知从哪冒出来,全挡在勃烈面前。他们是“雪苑”的护卫,专门看着依依,不让其受到客人的侵扰与伤害,其身材高大魁梧,勃烈已是个高大的男子,而他还需仰头看着他们。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其中一位脸上有骇人刀疤的冷声问道。 “滚开,我要见那个女人!”勃烈脸色阴沉地说道。可恶!他只不过想见她一面,哪来这么多阻碍? 女人?所有人闻言无不怒目以对,竟敢将他们心中的女神用“女人”称呼,未免太嚣张了。 妈呀!他们一定会被五马分尸,杨玄开始在心中哀嚎。 “抱歉,苑主不见客的,请公子自重。”带疤的汉子摆出一张凶脸恶声说道。 “笑话,靠男人吃饭的女人有什么好清高的?她不见人,我偏要见她!”勃烈偏着头,对着屋子内大喊:“喂!雪依依,你听好,我是要来跟你算十天前你做的好事,你给我出来!” “你……”彪形大汉朝勃烈大步走过去。“你太无礼了!”他手伸向勃烈的衣领,意图将之抓住,然后往外丢去。 谁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发生的,那个壮如山的男子瞬间被丢到三尺外的客座上,桌子立刻被压碎,尖叫声顿时四起。 另一个护卫见状,如牛一般向他冲撞了过去,口中发出骇人的怒咆。自小就玩摔角的勃烈,早练就了一身灵巧的贴身武斗的功夫,根本不怕这些块头比他大的男人,回身一旋,脚一伸,让那人跌了个狗吃屎,吃了满嘴沙。 他扬起冷笑,转过身迳自往里走去,手才一碰到门,身后便响起如野兽般的怒吼,杨玄及时挡住了一个,可是另一个却无法…… “小心——” 话还没说完,勃烈已被人从后面熊抱且往后拖去,在双臂被紧箍住动弹不得的情况下,他只有顺着那人的势加速往后退,逼得那人往后摔了一跤,松开了钳制。他一起身,就朝那个带疤男的脸狠狠揍了数记,让他昏迷不省人事。 杨玄也在同时解决了另一个家伙,他起身挡住勃烈。“别闹了,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他急切地劝道。 勃烈恍若未闻,脸上的坚决是前所未见的。“再啰嗦!你的下场就跟那两个一样。” “可是——”杨玄蓦地住了嘴,他终于意识到周遭的不对劲了。老天!所有的客人都怒目瞪视着他俩,并且都已离开了座位。 众人都非常生气,居然有人敢如此恬不知耻的破坏他们的规矩,竟然妄想去独自亲近雪依依。 “我想——我们已经犯了众怒。”杨玄吞口口水。 勃烈冷漠地望向正逐步逼近他们的人群,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光芒。“好极了!” 啥?杨玄回头不敢置信地瞪了他一眼,可问题还来不及出口,几个人已朝他扑了过来……顿时整个“雪苑”中庭陷进了一场混战。 天呀!谁来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 ☆ ☆ ☆ “雪依依,你听好,我是要来跟你算十天前你做的好事,你给我出来!” 打这声怒吼穿过门板冲进她的耳膜时,依依整个人静止了,她停下正拆开已沾满了血迹的里脚布,缓缓抬起头。 “可恶!有人闹事。”兰儿同几个侍女冲到房门前,探头看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后,二话不说开始将木柜等东西搬去堵住门,虽起不了作用,但至少可以暂时阻挡一阵。 “该死!什么时候不闹事,偏偏在最后一次演出闹事,想教人难堪吗?”兰儿一边搬,一边叨念。 是那个人吗? 一种莫名的感觉升起,她皱起眉头,轻抚胸口,一向平静无波的心,除了在跳舞时会感受到激烈急促的跳动,可现在——既没有跳舞,怎么也会听到那怦怦的心跳声?依依不顾方才狂舞后,弄破水泡正流着血的脚尖,缓缓走到门口。 “姑娘,你干么,现在外面已乱成一团了,若让他们看到你,事情会更乱!”兰儿吃惊地拉住她。 她甩开兰儿的手,兀自推开了尚未被堵全的门,外面仍揪打一团,什么名门才子、王公贵族,全都灰头土脸的,而好笑的是,近二、三十人全都在围攻中央的那两人。 尽管情况混乱,她仍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即使被人围攻,他仍明亮得像团火焰,灿烂夺目,身手矫健得让人无法动到他一发似的。顿时,有说不出的怪异感觉袭上,令她嘴角不自觉上扬。 她几近着迷的看他狠狠一拳打歪了其中一名位在左前方攻击者的脸,然后一脚踢向右前方那个人的腹部……甚至用头往后敲从背后偷袭他的人。 直到有人发现她的存在。“是雪依依……” 这声叫嚷如风吹过草原一般,让所有人渐渐停下动作,扭过头望着她。倘若远观她跳舞,已神魂颠倒者,如今近看,更加不可自拔。 勃烈喘息瞪着那个站在他正前方的女子,总算——在他拳头已痛得快没知觉时,她终于现身了。他应该把握住机会说些什么的,而不是像个木头人般动也不动地呆望着她。 可她实在太美了,美得夺人心魂、呼吸、忘我,尤其她此刻的神情是如此的奇特——既不像受到惊吓,更不像厌恶,倒像是——有趣! 她觉得这一切都很好笑吗?她觉得他现在做的事很好笑吗?为她而打架?!他双拳不禁紧握着,开始发现自己的所为荒谬至极。 其他人也眼尖的发现她的嘴角上扬。天!一向不笑的雪依依……笑了! 原来这样做可以讨她的欢心,顿时所有人士气为之一振,集结心力,再度朝勃烈和杨玄两人攻过去,期望能获得佳人的芳心。 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住手!住手!”艳娘带来了醉颜楼所有的护卫赶来救难,那些高大粗勇的男人冲进那团混乱,将人打散,然后一一的,像小鸡般拎了出去。场中只剩下完全不为所动的两个人——也是原始的罪魁祸首。 艳娘喘吁吁地赶到依依身边。“这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伤到?”第一关切仍是依依的安危。 依依没理她,眼睛是眨也没眨的和场中的男子相凝,仿佛周遭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他……时间和空气似在两人之间停住了,有着一触即发的紧绷。 艳娘皱起眉头,露出困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瞟着。“依依,你认得这男的?” 依依仍没回答,兰儿叹口气,掂起脚尖在艳娘耳边叽哩咕噜起来,艳娘眼睛瞠大。救人?!一向从不在意、关心任何事、物,甚至对自己都是冷漠的依依,居然会救人?而且还是一名男子? 有太多的疑问了,可她现在无法详细盘问,她拉住动也不动的依依,将她往屋内推,并要兰儿和几个侍女“护送”她进去,将门关上。谢天谢地——依依没有任何反对之意,倒是那个男的,以像要杀人似的眼光瞪她——似在怨恨她的插入和打断。 老实说,这男人的眼光令她打从心底发麻——此人绝非寻常人,所以得要加倍的小心应付。艳娘脸上堆起笑,对环伺的众人说道:“各位爷实在太厚爱咱们家的依依,不过光凭蛮力好斗,可是得不到咱们依依的……下个月初十,醉颜楼将为依依办‘出阁会’,若您真爱护依依,到时再请您赏光,看看——是否有这个机运得到我们的依依……总之今晚醉颜楼招待不周,我艳娘在此向各位赔个罪,盼大人有大量,别挂在心头,现在就让姑娘带各位进房梳洗一番,接下来的一切,吃喝都由醉颜楼免费招待。”处理手腕灵活老练,贴心又不得罪人。 艳娘走到勃烈和杨玄面前。“今晚的事件是由二位所引发,请问您该怎么赔我们醉颜楼的损失?” “我只是要见她。” “你已经见到了。” “我要跟她说话。” “等你娶到了她再说。” 勃烈眯了眯眼,此时数位彪形大汉又围了过来——包括早先被他俩打昏的两个,依他目前全身骨头快散的状况来说,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再受得了围斗。 “我们会赔偿的。”杨玄忍着痛说道:“多少?” 够爽快!艳娘眼珠子转了转。“算了,不用!不过您到时会来参加我们依依的‘出阁会’吗?”她盯着勃烈的眼睛问道。 勃烈深吸口气。“出最高价的就可以拥有她,是吗?” “是的!”她也不跟他客套。 “我会来的!”毫不犹豫。 ☆ ☆ ☆ 目送那两名男子离去的身影,艳娘无来由打个寒颤,那个姓颜的……全身充满了威势和力量,和他打交道可真不是件易事,依依是怎么会惹上这样的瘟神? 她匆匆进屋,依依已卸下所有的妆扮,整个人浸在冒着白色热气的木桶中,活似方才根本没发生任何事。 “他是做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依依摇摇头。“不知道。” 依依从不说谎,艳娘相信她。“那——是怎么跟那男的……” “他很有意思。”依依淡淡地说道,停了毛巾盖在眼上。 “有趣?那男的会把你撕成碎片,然后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那男的太强悍了,不是依依所能应付的。 “嗯!他是我第一个碰到说自己活着是有意义的人。”她很难得说出这么多的话,可见她的兴致真的被挑起了。 头一回,觉得这世上有了一样极有意思的东西,像磁石般,牢牢吸住了她的目光,并牵动了她一向平静无波的心绪,引发了她的好奇——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点趣味。 啥?有意义?怎么又是这个!艳娘按住眉间。天!她还记得,当依依懂事明理时,第一个主动开口问的问题就她为什么要活着? 那时候,她想也不想地就告诉依依,活着,就是要招呼、取悦客人,帮她赚钱……而依依也真的很听话,彻底发挥她在舞蹈上的特殊天分,挣得自己的地位,为她赚得大把白花花的银子,哪知现在—— 就算再怎么迟钝的人,都可以发现依依的改变,原本冷漠毫无情感的双眼,多了一抹生气,表情也多了起来,益发显得动人,也让人感觉不再那样难以亲近…… “我不问你了,总之给我记着,什么才子佳人、红粉知己都是屁话,男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别想学苏小小,更别像生你的娘……”说到这,艳娘脸上慈爱不再!多了一抹愤恨,而依依在听到她娘时,脸色微微一变。“倒贴了一个小白脸,以为日后小白脸飞黄腾达时,就有了保障,会回报恩情……可错了!大错特错!人一旦飞上枝头做凤凰,连爹娘、糟糠之妻都不要了,更何况是一个烟花女子……没人会对一个婊子真情真意的,赔上自己所有一切,甚至是性命,却什么都落空!你一向是我最放心的,怎么今天——唉!” 走到依依的身后,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这么费尽心思为你们这四个丫头打算,就是要为你们挣得基本保障……可别负了我,更别步上你娘的后尘。” 艳娘走后良久,依依才从已变冷的水中站起,当她再度睁开眼睛,眼中已是一片冰冷淡漠。 ☆ ☆ ☆ 好黑!好冷! 这是哪?——不!这里她是熟悉的,早已来过无数回,但有些不一样……对!她听不到了! 没有任何的声音,好静、好静……这样的感觉是陌生的。 说话呀!请你……不!别这样,出点声音啊! 可……她的喉咙也像被塞住了,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慢慢地坐到地上,整个人蜷缩了起来,整张脸缩在膝间,好黑、好冷、好孤单…… 不知过了多久,有丝莫名的存在侵入了这个被孤立的空间,惊动了她,她慢慢抬起头,是谁? 一个身影俐落地翻进“雪苑”,将原先已熟睡的佣仆和正打瞌睡的护卫,打了昏穴,现在——即使天塌下来,也会睡得人事不知。 他轻轻推开雪依依闺房的门,如入无人之地般进入房中,慢慢走到床前,将放下的纱幕掀起,注视那正熟睡的绝美娇靥,伫立了半晌,却啥也没做。 稍早时,经过了那场激烈的“运动”后,却无法纡解半分的怒气仍在他体内蠢动,也促使了他不顾一切的做出“夜探”之举,想要一把抓住那个侵扰他所有思绪的女子领口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是一个妓女?” 可是看到她那几近完美、无暇的脸蛋,他所有的怒气都消融了。弯下了身子,在她床边半跪坐着,鼻中用力吸进专属她的幽香——一种混合着梅花及其他难以名之的清香。 他发现自己可以这样看着她一辈子都不会感到厌倦,察觉到这个想法时,他先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自嘲的苦笑。 为了一个仅见一面的地,他已经做出许多出人意表的事。 头一回,他为了女人失了理智。 头一回,他为了女人而打架。 头一回,他竟主动跑来找女人。 他伸手想要去碰触她时,在手距离她的脸颊只有数寸之遥,可……就是无法放肆的给他下去。 头一回,他竟然只看女人却无法碰?!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的手,然后再看看仍闭着眼睛的依依。天!即使在睡梦中,她仍散发出那种难以亲近、缥缈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似乎轻轻一吹,她就会像雾般消逝。 她只是个出价就可以拥有的女妓,她是个可任人亵玩的女子! 他再一次提醒自己,忆起知道她真实身分时的愤怒和被背叛感,让狂佞的心再度升起。这回,手不再犹豫地触碰她那绝美的脸蛋。 但,她却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令他吓得缩回手,心陡地升高,有着莫名的兴奋和期待!她——要醒了吗? 过了半晌,她只是将整个人缩成一团,眼睛都没有睁开。他突然觉得好笑,因为她那怪怪的睡相,更加证明了一件事——她真的只是个普通女子,神性减低了不少。 可当她突然发出令他鸡皮冒起疙瘩的悲鸣时,他又吓了一跳。 他更加靠近的俯视她,发现她正在发抖,怎么回事?拧起眉头,此时还不到冷得令人发抖的情况。病了吗?他手探向她的额头,无异样呀!但——手一碰着了她,便舍不得离开。 那滑腻、温热的触感,令他全身一颤,心跳声大如擂鼓,可也有着莫名的满足——她,真的是人,一种有别于先前的虚无、不确定,如今总算有了真实感。 正当他陶醉时,她又发出了一声哀鸣,而这次,他整个心都震动了,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她——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那令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山林打猎时,碰到落在陷阱无法动弹的小动物所发出的悲鸣…… 她是怎么了?看到她眼皮不断轻颤,若有所悟,她正深陷梦魇中,正考虑要不要叫醒她,却发现她全身抖得厉害。 想也不想的便脱去了鞋靴,爬到床上,和衣躺在她的身边,将她整个人揽进怀中,让她头枕在他的手臂。 没想到,她在他的怀中居然可以如此完美的契合,光是拥她在怀中,感觉就已那样的棒,更让他升起一分心疼和温柔,他闭上眼睛品味这份妙不可言的感觉,真想就这样地老天荒。 他微微笑,继续凝视她的脸庞,手也不断轻抚她的脸,几乎是抱着期待的心,想知道当她睁眼见到他这张大脸时,会不会吓得惊慌失措,将那副冷然平静的皮相结瓦解? 不晓得是不是感受到他的体温,她渐渐停止发抖…… 热!温暖的感觉渐渐攀升,她不再觉得那样的冷,而包围在她周遭黑色的水,不再死寂不动。当她开始在意那份“存在”,想要看清干扰她的存在物为何,那些水开始动了,也不再是那样的黑色,一丝光亮透进,她奋力的—— 她眼睛睁开了,一双盈盈乌黑对上一双锐利狂气—— 她的心重重咚了一下,是他! 再眨了几下眼,这里——她完全清醒了,飞快,她抱被坐了起来。“你……” 此时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完全无矫饰地垂在身后,模样煞是动人,教他看痴了。但也很快发现,她没有惊慌失措,有的只是一份惊异和难以置信。狂怒顿时袭取了理智,难道她已经很习惯在男人的怀中醒过来吗? “你——真的是清倌吗?”虽然众人口口声声说是,但他很清楚,婊子是不会诚实的! 她只是睁大眼睛,一语不发地望着他。他反被她看的有些恼了。“你说呀!”他抓起她的手,用力一拉,将她带至怀中,出人意料地,她居然没有抗拒。 火焰! 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从他身上所传来的力量和炽热,就是这团火,带她脱离了那窒人的黑暗……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但,有一种很急切,也很确定的——她,不想放开这个他,想紧紧抓住这团火,永远! 从他的怀中抬起头,直直望进他的眼。 “你为什么来这里?”她轻声问道。 顿时,他所有愤怒都褪去,整个脑中、眼中就只有至美绝色的她。多怪呀!在他初来时,至少有一大箩筐的理由说服了自己,可现在,却全都只化为了一个。 “我是为了你而来。”他抬起她的下巴。“你不该把我扔下车不管的。”他哑声说道。与其说是责怪,听来倒有点像埋怨。 她微蹙起眉。“难道有别的方法吗?” 你可以学学其他书中的女子,把我带回来亲自照顾啊!他想向她这样大喊,可看她那澄净的眼神中,竟是一片不解——看来她真的不懂那一套,他重重叹口气,倘若对那件事还有任何芥蒂,也因为她此时就在他怀中而一丝不剩。 但,另外一个不受欢迎的念头却在此时钻入,她——在一个陌生男子怀中,还可以如此态度自若的说着话,她是不是很习惯了?强烈的妒意袭上。 “说,你为什么是一个妓女?”他无法掩饰恼意地说道。 “为什么……”她微笑。“因为我生于此,长于此。”笑的没有一丝怨憾,笑的让人——无话可说。 他深吸口气。“你娘是那位艳娘?” 他的话让她垂下眼睑,盯着他的胸口。“嗯!打我出生起,艳嬷嬷就是拉拔我长大的人。” 婊子生的女儿就是得做婊! 他一时哑口无言,这——的确是她的命运。原先再多的难以置信和被欺骗感,也都转换成另一种无奈和对她的更多怜惜,但也有更多的不甘。 “你就这样认命了?” 她闻言深深一震,缓缓地,她抬起头,乌黑的眼睛直视进他的,视线紧紧相缠,谁也没开口说话!可在刹那间,两人心意似可相通。 “你是谁?”她轻声问道。 “我是——”他顿了”下,然后露出一抹带有深意且豪放的微笑。“一个不认命的男人。”说完后,他头一低,毫不怜惜且准确捕捉住她艳艳红唇,吸取她清冷,倾注他的炽烈,让她随他一起燃烧。 深深烙下他的印记,表情满意地看着那微肿的红唇及带着错愕的脸庞,然后他有如宣誓般。“下月初十,我会来带你走。” ------------------ 转自拉记 || http://library.yaarea.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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