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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友要讲缘份,可是成敌更讲究缘份。 有时候,敌人比朋友更能使人奋发。 令你进步,没有了敌人,就失去了竞争; 找不到敌手,便失去了目己。 所以敌人可以说是比朋友更有用的朋友。 梁养养死在厨房,锅里仍煮着面。 谁杀了她? ——谁是凶手? 先不是哀伤。 而是震惊。 一个好生生、活生生的人突然死了,乍遇此事,是教人无法接受多于伤心难受。 最伤心的人应该是死者最亲近的人。 养养死了,最伤心的当然就是梁癫和杜怒福。 可是两人反应迥然不同。 两人初都不信养养竟然如此便死了,梁癫即俯身喊她、探她、掴她、摇她,及至确定她已丧命,才怆天呼地捶心捶胸的嚎哭了起来。 杜怒福则很安详。 他脸上竟没有再出现怒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悲貌。 他竟此跌坐闭目,彷佛入定。 靠近他的人都隐约听到,他以一种诵经似的喃喃低语: “……这不是真的,这决不是真的,这绝不会是真的。养养,你没有死,你不会死,你决不能死……我在做梦,我是在梦中,我一定是仍在发梦……” 长孙光明和风姑,都很惊愕。 长孙光明制止了梁癫伤恸中的自伤。 凤姑正留意着杜怒福,怕他有不测之举。 杜怒福却很“宁静”。 凤姑听到杜怒福的低语,本来举止宛若贞静女子的镇定的她,一下子,也因为女性的多愁善感,而涌出了眼泪来。 铁手原跟这些人都不熟。 今回只是第一次会上。 所以他反而冷静。 他先去探养养的鼻息。 然后他把她的脉。 他还使她张开了嘴,去审视她的舌头。 梁癫凄厉怒叱:“别碰她——!” 长孙光明知道铁手的用意,忙劝道:“我看铁捕头这样做,是有深意的,他要探究杜夫人的死因……” 梁癫猛然吼道:“什么死因,我抓下姓蔡的,分尸三千段!” 他正说着的时候,铁手发现养养背贴的地上渗着血水,他翻过尸首,地上一滩鲜血,养养背部衣衫撕破,娇嫩的背肌竟刻上了几个鲜血淋漓、怵目惊心的六个字: 咱嘛呢叭咪眸 血水本已几近凝结,但因铁手掀动尸首,血痂迸破,才又渗出血来。 梁癫一看,龇睚尽裂,怒吼:“果是那丧心病狂的小子干的!” 双掌一抬,震开长孙光明,正待跃起,忽一个跟斗,扑地而下,哇地呕了一口血;原来他怒急攻心,虽有力拔山兮的气慨,但因丧女之痛,椎心刺骨,气概尽死,加上他先时与铁手及蔡狂比斗之时,各负了伤,这一触动,当即吐血。 长孙光明道:“梁兄,你这又何必自苦呢,不如我们先收殓养养,再来议定……” 梁癫狂吼:“议你个头!不杀蔡狂,我誓不甘休!” 凤姑道:“大敌当前,我们先行自相残杀,未免不知,要成大事,得要相忍互重。” 梁癫咆哮道:“相重是互相尊重,天下那有我忍他,他不忍我的事!他杀了养养,我不杀他,我是人吗!” 凤姑道:“可是,他为什么要杀养养?” 忽听杜怒福平声道:“人是不会杀死自己心爱的人的。蔡狂很爱养养,他没道理会杀她的。” 杜怒福痛丧爱妻,铁手怕他生受不起这般打击,却没料他开口说话,还能心平气和,持平论事。相比之下,梁养养忽然身亡只令他一愣,杜怒福的反应才教他大震;他向以沉凝稳重见称江湖,但乍见爱妻丧命仍能这般气定神凝,铁手也自叹弗如。 就在这时,一人急奔而入。 这入左颏有一颗大瘤。 正是,“青花四怒”中的陈风威,因疾奔急驰,气喘未定。 “报告会主。” 然后怔住了。 因为来人已看到会主夫人身亡于地。 杜怒福知道自己手下一向强干精明,寻常事不会仓促入报,便问:“什么事?” 陈风威张大了口,只说:“……会主……会主夫人她……她怎么了……” 其实,他问的时候也一眼看得出来:会主夫人是“怎么了”,所以,他问的问题已不需要答案,而发问的神态是伤心欲绝。 杜怒福不答他,只问:“是什么事,你说。” 陈风威这才说出:“刚才小趾拿了夫人的手谕,到第七楼来,向我提取金梅瓶,我见既是有夫人的手令,也就交给她了。现想来有点不妥,所以就急着上来向会主报告一声,没想到……” 他的脸肌抽搐着,仿佛颏上的瘤也胀大了起来。 谁都看得出来,“青花四怒”不但对会主忠心,对会主夫人也很有感情。 “是了,便是了!”梁癫吼道,“那厮便是为了夺取金梅瓶而害死养养的!” 杜怒福却道:“可是,她却是死于‘小我剑’下的。” 此语一出,铁手对杜怒福的震异,转成了钦佩。 原来养养的伤处只有一道,同时也是致命伤,那是在咽喉。 那一道创口,把她的气管割断。 但伤口却只渗出了少许血水。 凝结在伤口旁的血呈绿色,像一抹青苔般的锈色。 ——那是梁癫的“小我剑”才会造成的伤口! 梁癫气煞。 他几乎没跃起来三丈高。 “难道我会亲手杀我的女儿不成!?”他咆哮狂吼,“难道我会为了陷害那姓蔡的禽兽而杀害自己的宝贝女儿不成!?” 他一把揪起杜怒福:“我不是你,你瞪着眼当乌龟王八,那是你的事!你手指拗出不扳入,偏帮外人,也是你的事!我可要为养养报此血海深仇!” 他悻然甩下杜怒福,向天长号:“你杀了我女儿,还嫁祸给我!姓蔡的,我再教他活下泪眼山,我就当王八!” 他一面说,一面连身也不回飞退,他退得比前掠还快,遇墙穿墙、遇柱裂柱,陈风威想要拦他,他双目乍金,陈风威打了一个寒噤,梁癫已飞空跃了下去。墙破裂出,午阳骤射而入,众人都眯起了眼,或以袖遮目。 他们设宴原在第三层楼,梁癫飞降而下,宛若大鸟,日影为之一黯,四周唿啸急鸣,此起彼落。 陈风威急道:“会主,咱们要不要截下他——” 杜怒福马上决定:“千万不要,狂僧不可能杀养养,你们也断截不下他,自己人打起来,徒增伤亡!” 陈风威得令。 他立即掠到墙塌之处,怪叫三声,宛若夜凫。 他叫声一起,其他的唿哨立即静止。 本来在四周蠢动的人影也全不见了。 只听梁癫已落到了楼下,还厉啸道:“看谁敢拦我!你们别动养养一根毫毛,等我杀了那疯狗再回来找你们算账!” 说罢只听一阵地动山摇的辄辄大响,自三楼望下去,怪人梁癫已拖了他的怪屋怪鸟怪牛一道儿走。 当真走得飞砂走石。 杜怒福道:“长孙兄,这事可要劳你了,要是给他追上了蔡狂,只怕两败俱伤,中了敌人之计。烦你走一趟,要是见二人交手,尽量排解一下,至少,也可从旁保护他们。” 长孙光明苦笑道:“只怕我也拦他们不住。” 铁手支持杜怒福的意见,“长孙兄只要不让他们互拼,其他当权宜从事。我现刻还要留在这儿片刻,查证一些事儿。凶手既敢在七分半楼下毒手,而且用的是梁癫的剑,留的是蔡狂的偈,如果不是他们二人下的手,那么,目的分明是要他们自相残杀,所以,我们千万不要,万万不能让他们对杀起来。长孙盟主轻功高妙,加上‘一鹤出世,二鹤升仙’的‘鹤神功’,只要敌住疯圣一阵,我便尽快赶来。” 凤姑却道:“梁癫背了屋子掮了头牛去追蔡狂,我看他是断断追不上的——还用得着去拦他吗?” 铁手道:“他这次扛走房子和牛,是不再信任把他的法宝摆在这儿,恐怕他只是先行移走,只要找到适合的所在,必先放下屋子,全力去追蔡狂——他现在是复仇心切。蔡狂离开之际,看似是心喜不胜;梁癫追赶时却是悲愤若狂。仇恨的力量远大于喜悦,看来梁癫是追得上蔡狂的。” 长孙光明一拂长袖,双眉一剔,道:“两位既然这样说了,我当尽力而为。” 其实这是个苦差。因为谁都知道,梁癫和蔡狂一旦打起来,便谁也拆不开。要是敌人还好办些,至多全力一拼;但因是朋友,除非有铁手之功力,以一敌二,否则谁也化解不开。 凤姑只好说:“你要多加小心,别把两个疯的癫的都惹上了。” 关切之情,洋溢于表。 长孙光明身形一展,如一只白鹤,投向窗外,瞬间不见。 铁手问陈风威:“你刚才说觉得小趾手持杜夫人的手谕有点不妥,不知何以不妥?” 陈风威道:“她……” 社怒福道:“你尽说无妨。” 陈风威仍是期艾:“我……” 铁手正色道:“现在杜夫人惨死,谁都有嫌疑,现下眼看七分半楼两大臂助就要互拼,你不但应该有话直说,也该有话快说。” 陈风威这才鼓起勇气,硬着头皮,道:“我……我和小趾感情本来就很好,因为一时胡涂,一时冲动,曾跟她……” 铁手明白。 那是私情。 私情无关公事。 谁都会有私情,只要不防碍公事,那都是人家的自由。 所以他只问:“因此你了解小趾。” 陈风威说:“我觉得她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不是小趾。” 大凡男女之间发生亲密关系之后,自然有另一层更深的感应,有些举止,只有经过这种亲昵的关系才能体会,所以特别能觉察出对方的异举。 陈风威又补充:“……但她又是小趾。” “哦?” “只不过,她说话的神态都不一样了……” 小趾仍是小趾,不过,那已不是那个跟他有过亲蜜关系的小趾了。 “况且……她还很……” “很什么?” 这次由凤姑来问。 由女人家来问女儿家的事,也比较方便。 “很香。”陈风威红着脸,红得连瘤也紫了,“小趾她……平常是不抹香的。” “香”字令铁手心念一动。 “小趾在跟你说话的时候,”铁手即问,“并没有正面向着你,是不是?” 陈风威张大了口,眼角里既很担忧,也很震讶:“是。那儿种植了好些药草丛中,跟我说话……却似不大认得我那样。” 他忍不住要问:“你……铁捕爷,您是怎么知道小趾她没……没靠近我说话呢?” 铁手铁眉深锁:“我担心她恐怕不是小趾。” “您……您的意思……意思是……” 凤姑冰雪聪明,她问杜怒福:“好不好传令下去,四处搜一搜。” 杜怒福道:“好。” 阳光因墙破而直接照进来,凤姑心里一戚,她看见杜怒福本来黑亮却略为稀松的头发,竟已全白! 陈风威仍颤声道: “搜?……搜什么!?……” 他们搜的不是什么,搜的正是陈风威所担忧的,而搜到的也正是陈风威所忧虑的: 尸体! ——小趾的尸首! 她已给人毒杀多时! 陈风威伤心极了。 他也像梁癫一样,要去追杀蔡狂。 杜怒福最能体味他的心情。 他要李凉苍、张寞寂、王烈壮截阻陈风威的莽烈行动。 铁手没有拦阻。 他只用一句话止住了陈风威。 “既然小趾早已死了,那么,布局杀养养的,就不一定是蔡狂了。” 凤姑道:“小趾今天真有些不对劲,一直都躲在暗处,惭愧的是我们都未能及时指认出来。” 铁手是昨晚才到七分半楼。初见小趾,自然难辨真伪。可是凤姑等却不然。她与养养素来交好,常见小趾,却未及时辨别,致生惨祸,不免深疚。 铁手道:“杜夫人遇祸之际,显然是入厨之际。至少,第一碗面是她亲手煮好的,因为那股风味,谁都吃得出来,但谁也烹调不出来。我看了刚才厨房的情形,第二碗面,下在锅里,早已煮烂软了,可见对方是在第一碗面端出来后,趁梁癫蔡狂争闹之时,才下杀手的。她下毒手前,还先胁养养下手谕去取金梅瓶,然后再把蔡狂叫进去:现在问题只在蔡狂是不是合谋?他知不知道此事?他背上褡裢运出去的是不是金梅瓶?” 凤姑道:“如果当时养养正受胁持,只好把金梅瓶托交蔡狂运走,蔡狂对养养言听计从,必不见疑。” 铁手道:“所以,凶手就成功的转移了我们的视线,让我门以为杀人者便是蔡狂,而致自相残杀,我们万万不可上了对方的当!” 凤姑道:“不过,梁癫已经追出去了。” 铁手道:“长孙盟主也赶过去了。” 灶怒福道:“有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一阵营扰,凶手也早已能够成功逃离此地了。” 铁手道:“怕只怕凶手既然处心积虑,图谋当不止此而已。” 杜怒福道:“你是说……” 凤姑转了转巧目。 铁手点了点头。 三人心契。 凤姑道:“现在,最重要的关键就是:找出那个假扮小趾的人来。” 铁手道:“我有一道线索。” “线索?” “我闻过那香味。” 铁游夏确曾嗅过那道如兰似麝的香味。 那是在泪眼山下,越色镇中,久久饭店里。 ——正当铁手要辞别了李镜花,匆匆的要离开久久饭店之际,一个身着黑枣色劲装的女子,一幌身就上了楼,因为背着月色,映着烛光,只亮着两点烛眸。 经过的时候,那女子掠过一阵香风。 暗香像流动的黄昏。 淡得像一场忘记。 铁手记住了这香气。 那香味。 他鼻子敏感,一向喜欢有香味的事物,尤其女人。 他立刻赶去久久饭店。 一进越色镇的,他就看到一个人,样子十分艳美,但向他走过来的时候,却虎虎生风。 铁手这才知道:原来当一个漂亮男子生气的时候,要比他和气的时候来得更好看。 ——大概两口子又吵架了吧? 铁手这样想的时候,也可以想像得到李镜花噘着嘴跟人吵架的样子,那就像一朵骄做的开在篱笆上的牵牛花。 ——既然她那么好看稚气,李国花也真是的,何不让让她? 铁手想到这里,就乍见一朵花。 不是牵牛花。 而是木槿花。 ——大红的花! 血花! 出手的当然是李国花。 铁手猝不及防,他没想到李国花会暗算他。 在七分半楼内内外外这么多人当中,铁手最不怀疑的就是李国花。因为在养养出事之际,想来他已在越色镇跟李镜花会面。 “血花”劈面攻至。 铁手及时双臂迎面一交,一个大仰身。 血花半击空。 半炸在臂腕上。 发飞散。 铁手臂功奇强,“血花”还炸不破,但额前驿马天际部位的头发,竟给削铲了一大片。 李国花已揉身猛扑,十指急啄,又快又利,制住了铁手身上十一处要穴。 铁手闭住了气,看着仍在空中飘散的落发,苦笑道:“你干吗要暗算我?” 李国花铁住了脸,凶悍得更像一头美丽的怒豹: “你把镜花怎么了!?快把她交出来!” “什么!?” “别装蒜,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杀了我,就更找不到小相公了。” “果然是你抓走了镜花!” “如果你只是怀疑,又为何对我下此重手,万一杀错了人,岂不冤枉!” “我跟你交过手,心里分明,不是你之敌。我明知道‘开谢血花劲’炸不死你,所以就尽力施为,只图把你制住于‘麻雀神指’下。” 铁手缓缓的舒了一口气,道:“现在我明白了。” 然后他带点遗憾的道:“只可惜,你的‘麻雀神指’也制不住我。” 一说完,他就振起,夹着一声惊雷般的大喝。 李国花为之震倒。 倒地的李国花骇然道:“你……你没有穴道!?” “我也是人,当然也有穴道,可是,我是诸葛先生的弟子,内力学自于他;”铁手道,“他老人家早已把周身穴道练成全身聚劲之处,把至弱炼为最强了。” 然后他正色道:“我没碰过李镜花。她是在我上泪眼山后出事的。” 李国花恨恨的道:“你既然没有做这样的事,却来这般戏弄我!” 铁手肃容道:“我不是戏弄你。只因为七分半楼出了事,我们正在查明是谁所为,所以,我要弄清楚你暗算我的目的,才能分明是敌是友。我才刚在七分半楼下来,不信,尽可以向凤姑查证。” “出事了……?”李国花诧然,他离开泪眼山只不过半天不到的事,走的时候明明还是好好的,就连梁癫蔡狂也言了和,“……出什么事了?” 铁手道:“敌人已精密布局,展开行动,现在事态紧急,你先告诉我,小相公出了什么事?” 李国花每次都轻易的怀疑铁手。 但每次也都轻易的信任他。 ——有些人是喜怒不形于色,有些人是喜怒无常,有些人却是大喜大怒、七情上脸;有的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有的人一面信人一面疑人;有的人却将信将疑,时而疑而不信,时又信之不疑。 李国花是个性情中人。 他易信人,亦易疑人。 他信大将军,而后又疑大将军,便是一例。 他现在只关心李镜花的安危。 他立即带铁手到了久久饭店。 掌柜哈佛,一见铁手,忙又打躬作揖,但神情也十分疑虑。 铁手先不理他,走入丑字号房,只见里面家俱打散一地,凌乱一片。 这原不出奇。 因为铁手亲眼看见李镜花进房之后,大发脾气,边骂李国花,边摔碎房里的事物。 触目惊心的是: 血! 血迹。 墙上、地上,乃至于天花板上,全都血渍斑斑! 房里当然没有人了。 ——李镜花到哪儿去了? (房里是谁流的血?) ——千万不要是…… 铁手问哈佛:“刚才谁进来过?” 哈佛仍哈着腰道:“铁爷出去之后,这儿就似是没人进出过。” 李国花说:“刚才我问他,他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我才他一照面就向铁手下了毒手,使铁手左右“边地”额际给刮掉了一大片头发,心里难免仍有点歉意。“你说清楚了,‘似乎’是什么意思,这可事关重大!”铁手道,“这儿无人进出入,是你们没注意还是亲眼看清楚了:要不然,房里的人到哪儿去了!?就算万一是死了,也总有个骸首啊!” 李国花立刻啐道:“千万不要要万千,万万不可要万一!镜花她貌美无暇,不可能出事的,不会不幸的!” 他虽是历过风浪的好汉,但在江湖上抡拳头啃刀尖踩火炭的人,又注重小相公,故也不免心生忌讳、诸多禁忌,要讨个好吉兆。 哈佛忙道:“其实,我们都……都没有多加留意。李小相公本领这么高,我们谁想到会出事的!不过,李女侠武功那么好,一定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铁手一听,为之头大。 ——这种人的话,在审案侦察时最难作断,因为只要办案人员暗示他些个什么,他就一定跟着说什么;只要你疑心些什么,他也一定会说他早已怀疑了。对这种人,因为太听话,太好说话,也太知机,所以反而难以问出真相来。 他只好问:“你有没有听到房里有打斗声?” “……好像有……有一点……不过没有太留意。” “客房有打斗声你还不太留意!?你是怎么开店的!” “不不不……没有打斗声,我确定了。我没听到。” “你没听到,你的伙计们呢?” “伙计,我没听见,你们呢?” 哈佛扬声问,店伙这时都齐集在他身后。 十七八名店伙都异口同声说: “没有。” ——老板都这样说了,伙计们没理由唱反调。 铁手犹如急惊风遇着个慢郎中,真是连头发都气得掉落了几根。 “房里流了那么多的血,小相公武功又非同等闲,没理由全没经过格斗;你也是武林中人,耳朵特别灵,也没道理完全听不见殴斗声的!?” 哈佛苦着脸道:“爷啊,小的的确听不见啊!小的在此开店多年,谁想到今朝儿出了这等血案哪!爷呀,小的是一介良民,素来在此地行善积德,决不做有伤阴隙的事,何况李女侠名动江湖,咱们那惹得起?爷啊,小的……” 铁手忽问:“你的伙计都齐全了吗?” 哈佛暂把苦水咽回去。 他点了点人头。 然后诧道:“怎么少了一个?” 之后又点算了人数。 ——确是少了一个。 他扬声问大家:“李大七到哪里去了!” 伙计们都你望我、我望你的。 铁手眼见这般光景,这种阵容,心中分明:哈佛这一伙人,开店开得如此人多势众,是安家良善才怪呢!只不过,江湖上谁不靠山头谁不养些士卒?只要不冲着自己,不犯在手里便是了。 他听其中一名伙计似乎“失踪”了,便问:“刚才可有一个女子,穿着深色劲服,前来投宿?” 这一问,没想到那十七八名伙计,连同哈佛自己,都一齐答: “有。” 答了之后,哈佛颇为怪之,回头问伙计们:“手足们,你们不是各都在忙吗?怎么全都知道那大姑娘来住店呢?” 伙计们七嘴八舌的说: “来了这么漂亮的女娃子,当然知道了。” “是牛眼告诉我的,来了个天仙化人的小相公后,又来了个仙女下凡般的仇小姐,大家都去看了,哇,真是,美死人了,我八辈子……” 竟径自讨论起美女来了。 哈佛为之气结。 “你们是这样替我做事的吗?无怪乎端道菜肴出来都比别家慢!难怪客人埋怨说:饭里扒出了老鼠屎,菜里挟出了只死蟑螂,有的还在汤里捞出了一只牙齿。” 一名当真像牛一般大眼的瘦个人答:“嘻嘻,那是荣仔打喷嚏时不小心,打飞了一只牙,遍寻不获,原来落在汤里——却不知是那个客人有福捞到宝了?” 另外一个长下巴的说:“菜上得慢,这才货真价实、名符其实啊,不然我们怎称得上‘久久饭店’?” 大家都笑了起来。 一个大头小个子在愰然搔脑袋。 哈佛骂道:“笑什么!?下回我要是没生意,卷铺盖,我把你们的牙齿全部撬下来煮丝瓜汤!只顾看美女,不知干活儿。” “牛眼”却反问哈佛:“掌柜的,那仇姑娘入宿的的时候,你也不是正在忙着张罗别的客人吗?却是怎么知道这女子来住店的?您眼观八方,我们真是好生佩服。” 哈佛呵呵笑得像座笑佛:“有这般美女来投店,你们都如此惊动,我哪能后知后觉?嘿,她在店外三里路,我就嗅到她的清香扑鼻了。” 于是众下都赞道: “了不起。” “掌柜的果有眼光。” “哈老板神目如电,跟我们一样。” “岂止,哈老大的鼻子简直跟狗一样,不不,比狗还灵。” 哈佛一想:自己刚才不是正骂他们好看女人吗,这一来,自己也认了一道,岂不成了一丘之貉?听手下们连讽带赞,一时作声不得。 铁手看在眼里,知道这一干“久久饭店”的弟兄们,楞头呆脑、故作精明的,看来不会跟这一件案子有关?不过心中倒想起江湖上的一伙人来。 他只凝重的问:“那女子姓仇?你们怎么知道的?” 那牛眼答:“我们见她漂亮,都探问她的名字,那是荣仔替她登记的。” 那腼腆的荣仔脸红红的说:“她没写名字,只在名册上填一个‘仇’字,然后扔下一锭银子,便上楼去了。他们问起,我说了,他们都说她一定是姓‘仇’的……我可不知道她姓什么。” 这一回,便连铁手也变了脸色。 “是她?” 李国花看铁手脸色不对,忙问:“她是谁?” “只怕是……”铁手涩声道,“唐仇。” 李国花一听,“啊”了一声,心都凉了大半截。 唐仇是四大凶徒之一,而且是唯一女性,李镜花落在她手里,只怕凶多吉少。 李国花其实深爱李镜花,只不过一向倔强,不肯低声下气,又受不了李镜花的大小姐脾气,所以装得并不在乎。其实两个个性强烈,而又十分自我的人在一起,常会因太在乎自己的自尊,而忽略了对方的感受。如今李国花一听李镜花出了事,当时失魂落魄、六神无主,几乎还要哭了出来,哪还有一点高手气派、名家风范。 铁手看了,有点后悔把来人可能是唐仇一事告诉李国花,于事无补,只空令他焦虑而已。 于是他立即问哈佛:“那仇姑娘住几号房?” 不用哈佛回答,至少有七八个异口同声的说: “子号房。” 铁手立刻赶上子号房。 敲门。 无人应。 他踢开了房门。 门倒塌,房里空无一人。 “走了。” “怎么我们只见她进来,没见她出去?” “奇怪,她是几时离开的呢?” “真可惜,没有问她住哪里……” 那一干“伙计们”还在想入非非。 李国花只在着急:“她走了,我们到哪儿去找镜花?” 说着转头就要追下去。 铁手一把抓住他:“你要到哪儿去追?” 李国花浑没了主意:“我……我也不知!” 铁手忽然大喝一声:“出来!” 李国花吃了一惊,连忙左手施“燕尾剪秋水”,右臂斜对“鹰击长空”势,防守待击,左右惶顾:“敌人在哪里?” 却见铁手掠入了午字房。 可是房中一见可览,确是无人。 铁手手一长,震开天板。 格的一声,薄板落了下来,里面藏着的人,也翻落了下来。 铁手马上接住。 那是个死人。 李国花大叫了一声:“镜花!”这才发现死者是个男子,连忙“睬”了一声! 他喊了之后,才轮到哈佛和他一群手足们大喊: “大七!” 原来死的是店伙李大七。 李大七死了。 他脸白得透明似的,原来体内的血几乎已流尽。 他手里似捏着些事物。 铁手仔细的扳开了死人的手指,那事物是一张皱纸。 铁手皱着眉头,道:“你们退开,暂时不要呼吸。” 众人虽然并不明白,但见铁手料事如神,遇变不惊,都听他的话退了开去。 只有李国花关心李镜花的安危情切,仍站在铁手的身边,凑过脸去看纸条,但毕竟依言以内功护住心脉,屏住了呼息。 铁手展开了纸条。 纸条上写着娟秀的字: “铁捕头:要是展阅的是你,你内功深堪,双手百毒不侵,自是毒不到你,但你身边的人可很难说了,小相公在棺材店,人生自古谁无死,黄泉路,路不远,你和大相公要找不找,请自便。” 没有署名,只在柬未下款画了一条蛇。 一条鲜艳的蛇。 李国花吼道:“这妖女!” 铁手倏然变色:“快闭气。” “哄”的一声,手上的纸条已着火焚烧了起来。 原来铁手生怕纸条上的毒会侵害,所以运聚真阳烈火,把纸条立即焚毁。 李国花给铁手一喝,似清醒了一些,当下说:“果然是唐仇。” ——唐仇自认为是“蛇蝎美人”,她既觉得蛇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动物,是炼石补天救世救民女蜗氏的化身,也是龙的祖先,但脚踏实地,外皮美丽(所以给人剥了去当饰品),为了保护自己,它有毒液对付敌人,虽没有足却比有脚的行动更快,又懂得纠缠匿伏,知道休生养息,昼伏夜行,冬眠夏出能保护自己,可以死缠烂打,敌手难防,所以她便以“蛇”为记。 哈佛忍不住问:“她为什么要杀李大七?” 铁手道:“因为她要血。” 牛眼大吃数惊道:“那妖女竟吸血!?” 铁手道:“不是,她要故布疑阵,在小相公的房间内洒血,吓一吓我们。” 李国花喜道:“你的意思是说:镜花没有死?” 铁手道:“她要用小相公来作饵,引我们在患得患失间,再无细虑,必定赴约。” 李国花仍是不放心:“你怎么知道丑字房里流的不是镜花的血?” 铁手道:“因为血流得太多了。以唐仇这样的高手,杀人根本用不着见血,所以这血是故意给我们看个怵目惊心,扰人耳目的!” 哈佛怫然道:“那妖女竟为了这样便杀了李大七!?” 牛眼等人义愤填膺:“太过份了!太残酷了!我们也要为大七报仇,找魔女算帐!” 李国花惶然道:“可是……棺材店……那是在哪里的地名?还真的是卖寿木的店子?” 哈佛却道:“我知道在哪里。” 铁手和李国花一齐望向哈佛。 哈佛赧然道:“这小镇不大,棺材店就只有一家,这儿附近多有三山五岳、英雄好汉聚啸之地,所以嘛,死人也特别多些……这儿的棺材店名就叫‘人生自古谁无死’,别无分号。不瞒您说,那家小店,也是在下开的。嘻嘻,如果是老友熟客,或是名人高手,如铁爷这等人材肯施惠顾,定必买一送一,八折优待,嘻嘻。” 铁手和李国花为之瞠目。 ——看来,这笑弥陀般的人物,也不简单,至少,分店倒是开得挺多的。 “人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一万个万一,就是百分之百的一万——”哈佛依然笑得像一座在他脸上放屁都不生气的佛一般笑道,“我的都是小生意,生怕万一运舛,这儿生意做不住,多几个分店,多几桩买卖,也好有个退路,手足们跟着我,也不致去跟人讨饭,丢人现眼!” 他忙着解释,然后才说:“那店子既然是我的,我熟路,可以带二位去。” 李国花屡遭迭变,却清醒了过来,心反而定了:“铁捕爷。” 铁手知他有事,便道:“请便。” “你说对方故意把我们弄得心慌意乱,然后义无反顾赴‘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材店,那么,难道他们在店里设下了埋伏?” 铁手叹了一声:“埋伏固然,只怕,他们还志不在此。” 李国花也不是泛泛之辈,刚才一直为了李镜花的安危,才致浑没了主意,而今一经思虑,便知不妥:“莫非,这是声东击西——” 铁手见李国花一旦稳了下来,运思便如此清明,正想赞他几句,说明所虑,忽见大相公脸色,暗透妖蓝,而且正打着冷颤,懔然疾问: “你怎么了!?” 原来李国花在阅字条时曾叱喊了一声,而已为毒气所侵。 李国花看见铁手这样问他,又见哈佛等人看他的神情,不觉用手去扪自己的脸。 就在他的手触及脸皮的一刹间,他只觉脊椎神经一阵冰刺般似的寒痛,然后迅速遍及全身。 他的手举了起来,竟放不下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中毒了。 他全身都在打冷颤,奇诡的是,他的冷颤是身体局部分开来的,有时候是鼻子打冷颤,一下子又轮到肚子,然后又到双肩,忽尔又到眼眉,更可怕的是,打冷颤的时候,别人看得见,他自己却不知道。 他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马上以真元护住心脉,厉声呼道: “……铁爷……你要……要救镜……镜花……” 铁手点头。 现在他要面对的是: 大相公中毒危急。 小相公失踪待救。 养养被杀案子未破。 追命、小骨那儿有待接应。 唐仇已经来了,正在伺伏出袭。 燕赵也正向这儿逼近。 还有他的三十一名死士! 此外,他还要赶去排解梁癫和蔡狂之战! ——这么多件救人如救火的急事,铁手只是一个人,一双手,他能做几件? 他感觉得出来:敌人正巧妙布置,聪明布局,像在一座山庄八面放火,教救火的人不知该先扑灭那一处火头的好。 救哪一个是好。 “夫人说:你取了此物,立刻就走,到风火海等她,她马上就来会你,天涯海角,双宿双栖。” 听了小趾这句话,蔡狂喜悦的心,以强烈的信念,往泪眼山的“风火海”疾驰。 这秘密只有他知道。 (养养原来仍深爱着我!) (养养你瞒得我好苦!) (养养我终于等到了今天!) 蔡狂现在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理,只想尽快赶到“风火海”,尽早见着养养,尽情与心爱的人“双宿双栖”去。 他没去过风火海。 他只听说过风火海。 风火海就在泪眼山的另一边。 他知道自己一定找得到风火海。 因为他感觉得到风火海何在。 ——对他而言,风火海就像是一个召唤。 一个对他的召唤。 爱情的召唤。 就在这时候,铁手却向哈佛眨了眨眼。 只眨一只眼。 左眼。 然后伸出了右手。 四指屈内,一指突出。 中指。 这种类似霎一只眼的亲昵举止,似是只庆对情人或熟友才能做的。 至于后者,则似乎对老友、老婆也不能乱做。 哈佛瞪大了眼。 但他似乎并不介意。 他也做了一个动作,两手举到左右额角上,只屈起了拇指,双手左右摇摆,就像一只得意的羊。 肥羊。 铁手看他这么做,就吟了半句诗: “力拔山兮——” “肥羊”就接吟了下去: “乞丐死。” 他吟得十分准确,是“乞丐死”,不是“气盖世。” 然后他又倒反过来吟道: “大风起兮——” 铁手即行接道: “——炊肥羊。” 两人抱拳,拱手,笑。 铁手道:“既然是你们,我就斗胆相请了——”然后他自襟里掏出一朵花。 ——“你们?” ——他们是谁? ——铁手对他们有何所请?何所求? ——他拿的是什么花?一朵花有什么意思?难道他要把一朵鲜花送给一座佛一般的哈佛? 风火海这地方很奇特,有风,有火,有海,就是风火海。 其实说是海,就未免夸张,它是一个蓝色的湖泊,看去跟海一般的色泽,那儿位于崇岭环峙的盆谷,四面都是山壁,有三处曲折神奇如天崭般的缝隙,气流激荡,三种不同的怪风自三处乘隙长驱而入,又互相激荡,不易找到出路,便形成了诡异的飚风加上那湖泊在火山溶岩喷口处,水是热的,且湖上浮着一种“黑油”,故而风一来的时候,湖面上时而发出爆炸的声音,时而焚着绿色的火焰,把这美丽的湖光山色,点缀得像炼狱一般怪,是称“风火海”。 中国之大,能容万物,无奇不有。“风火海”跟“倒冲瀑”同在一座山里,虽分山阴山阳,但两处胜地,特色便迥然不同。 蔡狂觉得自己是受“风火海”的感召而行,其实也没有不妥,凭着风向、火势和“海”的颜色,他果然很快的就到达了“风火海”。 水上焚燃着火,幽幽绿焰,使湖泊更映出深郁的蓝。风势倏忽掠过之际,火光便一时几灭,一时暴长。 ——这样水火既济同存的光景奇景,不是时常都可以看得到的。 蔡狂很兴奋。他想:不一会,他就可以在如许幽艳、诡丽的环境下,见着心爱的人了。 因为他心情太好,所以甚至想起梁癫这号大敌来,也心生感激之情。交友要讲的是缘份,可是为敌更要有缘。天下那么多人,能与你成敌为友的,岂可无缘。说实在的,敌人有时比朋友更令人奋发求进。没有敌人,就没有竞争。找不到敌手,很容易便也找不到自己。所以敌人有时是比朋友更朋友的朋友,梁癫是个好敌手。 ——不过,无论怎么说,在“风火海”旁享用“力拔山兮气盖世牛肉面”,要远比在摇摇欲坠的“七分半楼”里吃来得写意得多吧? 风像海盗,啸拥而至,也呼啸而去,在长空翻翻覆覆、起起落落的震起一些锐而即逝的声音。 他听风声。 他看火光。 他看“海”。 直至他听到一股风声。 那是一股愤怒的风声,以致它接近的时候,丝毫不似风之轻盈,而像雷之暴烈。 火光突然炸起。 燃烧猛烈。 湖水更蓝,泡沫汹涌。 蓝得像聚集了千兆个青面撩牙的妖精。 蔡狂霍然立起。 随着烈风,来了一个比狂风还烈的人。 蔡狂看到这个人就生气: ——难怪养养出不来了! ——一定是他阻止了她! 来的人当然就是梁癫。 梁癫双目赤金,盯在蔡狂面上,蔡狂只觉印堂一阵刺痛。 梁癫狂吼:“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没有背房子和牛,所以很快的便追来了这里:要知道蔡狂的行踪并不难,像这么一个披头散发形容怪异的人,泪眼山并非沓无人迹之所在,路经时一问便知。 同理,别人要知道梁癫的行踪也不难。 “我没话说。”蔡狂闻言,愣了一愣,笑而反问:“你有什么话跟我说?你的母牛呢?你狠心抛弃了她不成?” 梁癫再无可忍,大骂道:“丧心病狂的东西,你去死吧!” 话一出口,他左拳擂向蔡狂,右手急取蔡狂的心窝,左脚飞蹴蔡狂的下腹,右足踏地弹起,急踹蔡狂左太阳穴,双目金光大作,发出嗤嗤锐响,刺射向蔡狂面门! 除非是与对方有十冤九仇,否则又何致于要招招置人于死地? 可是此际梁癫跟蔡狂确有十冤九仇。 蔡狂没料到梁癫会对他出手这么狠,但他却知道梁癫会向他出手的。 因为他感觉得出来。 ——这腾腾杀气,连湖面上的火焰都为之怒长,只怕不见血是不灭不减的。 可是梁癫竟会向自己下那么重那么狠那么恶毒的攻势,他倒是大为意外。 这已不是比武。 而是决斗。 ——决一生死! 蔡狂一面招架,一面叱道:“你干什么?不要命了?你疯了么!?”“噗咚”一声,已往“风火海”摔落。 原来蔡狂虽然在仓促间仍能勉力接下了梁癫的攻势,但他每格开一招猛攻,就退半步至十六步不等,待总算把对方攻击一一招架之际,也已退到被称作是“海”的湖水边,一脚踩空,落了下去。 他的人一掉落下去,梁癫便全神戒备。 他知道蔡狂决不是省油的灯。 ——对方吃蹩在先,一定会全力反扑。 可是,他也没料到会有这样子的情形: 对方没有立即反扑。 甚至根本没有反抗。 蔡狂落到水里,并没有反攻。 因为他不能反击。 他只大声喊: “救命!” ——原来他不会游泳。 湖水很深。 ——不深的水才不会这样蓝。 蔡狂在水里挣扎得很辛苦。 梁癫道:“该让你吃点苦头。” 蔡狂在水里狂划乱打,在已渐淹没他的面目。 梁癫咕哝:“怎么你不会游泳?” 蔡狂伸手高喊:“救——”“命”字已给嘴里灌涌而入的水塞回去了。 梁癫仍有戒心:“你阴谋多诈,休想诓我。” 蔡狂却已沉没了下去,只剩水面上浮着他的发丝,咕咕的冒着泡。 梁癫不放心。 “你死了没?” 他问。 然后脱下了一只芒鞋,丢在水面。 芒鞋竟立即沉了下去。 梁癫吃了一惊。 他又折了岸边几张草叶,轻洒在水面上。 草叶迅疾没入湖里。 梁癫喃喃自语:“原来这是弱水。” ——弱水不能载物,遇重必沉,船不能浮,难怪蔡狂一身轻功,也无可用之处。 梁癫向那堆浮发啐了一口痰:“活该淹死你!” 随后又自忖道:“这样就让他死了,岂不是便宜他了?就算他杀了养养,我也不能胜之不武,杀之不防。” 于是他退开三步。 向天大喝一声: “起!” 双掌劈出,火花炸起一道水柱,在半空旋转如龙卷风,蔡狂就卷在其中,他再大喝一声: “破!碎!虚!空!” 他喊第一声的时候水柱裂开,喊第二声之时水珠洒落,喊第三声之际蔡狂已给一股气流卷飞岸上,喊第四声他已一手箍住蔡狂的脖子。 蔡狂早已给水灌得胡里胡涂,给梁癫这样一捏,哇的一声,胃里的水吐得梁癫一脸都是。 梁癫怒极了。 他不想再吃第二口“胃水”,只好连忙放了手。 蔡狂半蹲半俯,以手支地,状甚辛苦,切齿骂道:“你……你为什么……么一上来……就向我……下毒手……?” 梁癫怒笑道:“我要是向你下毒手,还要先问过你不成?我真要向你下毒手,你现在还可以跟我说话!?” 蔡狂虽然腹胀难受,胃壁抽搐,但口舌之争是决然输不得的:“我要是知道你向我暗算,你能近得了我身?我要是知道你是卑鄙小人,上次还会放过你?” 他本来还要骂下去,但一口气已上气不接下气,又吐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 梁癫想想也是。 他跟蔡狂曾数次交过手。 ——就算他能取胜对方,也断不可能一击得手。 他现在能够一击得成,是因为蔡狂未及防备,并且失足堕湖之故。 也就是说,他是因为狙击在先,才占尽便宜。 梁癫虽然为人半疯不癫的,而且心里恨极了蔡狂,但他却还是个在大关节情理上一丝不苛的汉子,所以他说:“你恢复了没有?咱们再来决战,让你死而无怨!” 蔡狂赖在地上喘息道:“我喝了半湖的水,那有这么快便恢复!” 梁癫闻言,神色一凝,对蔡狂油然的生起了敌手相知的敬重。 ——平时蔡狂装疯卖狂、斗气使意的,可是到这决战时刻,他竟沉得住气,低声下气,要求拖延时间以俾元气回复,这才是个难以对付的敌手! 过了一会,他又问蔡狂。 “你好了没?” 蔡狂索性睡在地上,不耐烦的答:“没好,你好,我气还在喘哪!” 又过半晌,梁癫张口正要问,突然,蔡狂弹身扑起,大叱: “好了!” 这一喝犹如晴天霹雳,不但宛似天边炸起一道旱雷,连湖底也轰隆了一声应和。 蔡狂蓄势而发,一出手,也是双手双脚齐施并发,每一式看似都孤独厌离,其实每一招都欢喜奉行。 这是蔡狂自“阿含经”悟得的“阿含神功”,以苦、集、灭、道,化为“杂阿含”、“长阿含”、“中阿含”和“增一阿含”拳法,指挥目送,举手投足,每一动作神意,均能趣入磐智、趣得菩提、更趣向涅磐。 他出手快,而且法意高妙。 可是梁癫早有防范。 他跟蔡狂交手多次,早已知其为人。 ——这人有仇必报。 一一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所以他一定猝然反击。 ——因此梁癫正要以彼道还彼而反治彼身。 所以蔡狂的“突击”,对他而言,并不“突然”。 他最已默念玄功,化身为阎魔天。 阎魔为天神中异界的支配者,有截断生者赏罚其往的魔力,但又可化作地狱解救的神祗,成了地藏菩萨。 他在蔡狂“休歇聚力”之际,已行大法,算定这“风火海”畔,如此荒凉诡奇之地,必有冤魂弱灵无算,他祭起“断未魔咒”,把人临死前所引起的最后苦痛的念力全聚合起来,引动附近十八里之内的亡灵野魂、山魈鬼魅的灵力全集中在他法力下,就在蔡狂寂灭空灵的“阿含神功”击空,他立即全面反挫。 这一下,他是挟方圆二十里之内的灵力妖氛、加上他自身的神功、准备一举格刹蔡狂。 蔡狂一击不着,突然长身而立,合什微笑,把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合起来迅疾一扣,“啪”的一声,是为“弹指。” 在禅宗里,这一弹指,是去除不洁不净的咒语,或叩悟的暗号,包含许诺、欢喜、警示、顿悟的神智。 这一来,梁癫舞动十方八面的“断未大法”,千丝万缕,周密精细,但给蔡狂把握住契机,以不变应万变,用一指禅弹破! 这一弹破不打紧,要命的同时也是要害的是: 梁癫以魔法催动四周的亡灵野鬼,这些灵力本就难以收羁,一旦失控,立即反扑,以梁癫之法力,要驱之尽除也并不难,可是,他大敌当前,得要一面退一面作法,免为野灵纠缠上身,谁知,蓬的一声,一脚踩入水里。 他应变奇速,且有蔡狂前车之鉴,所以右足踩空,他立即力聚于踝,一沉反弹而起,以俾不落水中。 但这一来,下足之力甚重。 水花激起。 这一蓬水花,却正布满了黑油。 着火的黑油。 于是火光沾在身上。 亡灵也纷即潜入火焰中,在梁癫身上燃焚了起来! 这一来,正可谓是牵一“法”动全身,梁癫作法未竟,鬼火已缠身,他又得狼狈避开湖水,一时成了半个火人,正是应了“玩火自焚”、“请鬼上身”之验。 所幸他也真法力无边,马上卸下僧衣僧帽,凡袈裟拂处、僧帽罩处,火焰即灭。 不过,他也烧得皮焦额裂,狼狈不堪。 待火焰扑灭之后,他发现蔡狂正在阴阴的笑,静静的看着他。 ——如果他刚才为火所焚的一刻,蔡狂向他施袭,他可断断躲不过去。 他喘气未息,蔡狂张开了森森白牙,笑道:“还不叩谢?” “叩谢什么?” “我的不杀之恩啊!” “是我先救了你!”梁癫身上的火刚刚灭,心头之火又起,疾冲上前,一掌劈去:“你杀了养养,我决不饶你!” 蔡狂格了一掌,震问: “什么!?” 梁癫又击出一拳,气急败坏的骂道:“少装蒜,杀了养养还想抵赖!” 蔡狂勉强避过一拳,狂喊道: “你说什么!?养养死了!?” 梁癫又踢出一脚,怒道:“她死了,你现在给我偿命来!?” 砰的一声,这一脚踢个正中,蔡狂竟未避得过去,也未及运功抵御,而且竟也未随势飞去,卸去巨劲,他只呆立在梁癫面前,硬受一击,所幸他一身内力在遭受重击时已自护体。但肋骨也碎了三根,他口喷鲜血,双目尽赤,只怆天呼地的哀哀喊问:“养养死了?养养死了!?养养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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