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衣门


  陆学文带着青青离去!
  人此刻都散尽!
  陆学文和青青正一步步走向幸福!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苦难,充满了幸福!
  酒坛里还剩有半坛酒,叶生静静一人坐在楼顶,夜很沉,再没有人会来打挠他,他静静坐在楼顶,独自饮着冷酒。
  他的一双漆黑眸子雪亮雪亮,亮得就像是夜空两颗星星,闪烁冷冷寒芒。
  浓的酒,黑的夜,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清纯竹叶青酒香。
  叶生知道酒不是一件坏东西,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然而如今的他,似乎越来越离不开酒,越来越爱喝酒。
  他提起酒坛,又一扬首,酒从坛子里流出,倒进口中,也流出口外、沾湿衣襟,他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全没有丝毫顾忌。
  过去只有他开始去杀人时,他才会猛烈喝酒,麻木自己的神经;而从此以后他不再会拿刀去刺杀人了,然而他却每天每夜似乎都离不开酒了!
  叶生的胃有毛病,他本不应如此放纵自己狂饮滥喝,医生曾经嘱咐过他,说他如果继续这样喝酒的话,到最后谁也没有办法再救他。
  丁小楼虽然不反对他喝酒,尤其是喝的竹叶青酒,──他们俩对竹叶青都是情有独钟,然而丁小楼如果看见他竟是这样狂饮滥,他也绝不会同意他继续再喝下去!
  风从东方吹来,掠过楼顶,缓缓地吹掠。
  他的心情这时候忽然莫名其妙地不安和紧张起来,他自己从末有过这样的感觉,他那颗慝藏在身体里,对任何事、对任何人都是漠不关心的冷清的心灵,是绝不会忽然不安和紧张起来的。
  仿佛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和什么事能够唤醒他沉静的心灵。
  但是他此刻的心情……
  很繁,很乱,很无奈!
  春风格外温柔,宛如母亲的手指轻轻抚摸婴儿的脸庞,又像是情人湿润的嘴唇轻吻你的湿发。
  今夜无月,只有酒。
  古老的江南小镇在春风里沉静为一支夜曲,在恬静地歌吟。走过这座小镇,再翻过一座孤山,前面便是姑苏城,那座留给人无限梦想,无限思念和牵挂的千年古城。
  姑苏城越来越近,叶生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和不安。他摇了摇酒坛,抬头喝尽酒坛里最后一口酒,看看小镇,看看长夜,看看远方,眼神深处流过一股淡淡欢欣,和淡淡的忧愁。
  长夜漫长,远方黑暗一片。
  叶生这时把手伸进衣襟里,那串美丽的风铃静静躺在他的怀抱中,手指触处,铃身上有阵阵胸膛上的温暖,握住风铃,叶生又仿佛听见轻风里“叮叮──-叮──-叮叮”的清脆银声,铃声幽美而深远。
  风铃依在!
  但送风铃的人呢?!那个像风铃一样美丽可爱的女孩还记得他吗!他冷漠的外表下面隐藏着火山的熔液,一朝火山喷发,熔桨迸发冲出地层,谁也无法抑住!
  他日日夜夜在做着一个同样的没有结局的梦幻!
  叶生仰首长叹,握着怀中风铃的手指微微抖动。我和她完全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她是那么高贵,纯洁,完美无瑕,就像是公主一样美丽可爱,而我,我只不过是魔教不见天日的一个黑暗刺客……
  这时候,叶生忽然感到胸中迷乱徘徊,似乎有无穷无尽的自鄙,自鄙宛如一只巨大强劲的手掌,撕扯他方苏醒的残破心灵,痛楚万分;然而在心灵深层处,却又有几份冷冷的苦苦甜蜜,在思绪中左冲右突,又是无比舒适与欢悦。
  深巷里没有谁走过。
  黑夜寂静。
  叶生这时从怀里取出那串银白色风铃,举起手,风吹过,风铃轻轻摇响,清脆,高昂,悦扬,铃声飘过重重屋顶楼群,浮动在寂静深夜里……
  女人巷只有在夜晚时才是热闹繁华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然而,一到白天这儿又变作死气沉寂,悄然无声,风流狂乱了一夜的人此时早已精疲力竭,或是早早的趁太阳还没有出来之际,匆匆起身赶回来处。
  长巷里很脏很乱,地面上到处都是空酒瓶,和楼上女人弃落下来的空胭脂盒和别的什么东西,还有臭干的马粪,和蜷缩在墙角里晒太阳的两三个乞丐,酒鬼,把蓬乱的头深深埋在膝盖之间,身子蜷作一团。
  墙头上生长着几颗去年春天生长的枯草,在清晨的寒风里左摇右摆,就像是蜷缩在墙角的乞丐和酒鬼的命运写照,凄寒而又沧凉。
  叶生顺着长巷走向长巷尽头。
  在长巷拐角的路口,迎面走来两个挑柴的老人,偻佝着腰板,满头白发,相互说笑着。这时一家深院的高高大门,“吱-吱-”被人打开,从庭院中走出一架华丽马车,缓缓驶向长巷,不知车上坐的是谁家风流少爷,还是腰结万贯的千金富贾。
  华丽马车从叶生身后缓缓驶来,驶得很慢,像是怕惊动长巷的寂静。
  一个青衣汉斜腿横坐在车把上,满脸疲倦模样,手执一根黯黑的长鞭子,不时无力挥动二下,似乎昨夜他也没有睡好。
  墙头上有几只麻雀吱吱鸣叫。叶生忽然停住脚步,仰首望了望天,唇角露出一丝淡薄冷笑,如同沧凉的长巷里,这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乞丐,酒鬼,挑柴的老人,还有华丽马车里不知名的风流人物,他宛如一人也没有瞧见,也没有去注意他们。其实,谁又会去过分注意这此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人和事物呢!
  两个偻背的挑柴老人边走边说着话,一边说话一边笑,当他们直到叶生身旁时,还抬头对着叶生笑了一笑,算是一种客气的问候。
  但他们的笑容却是一种僵硬的笑容,就像是用劲硬挤出来的,没有丝毫表情,没有丝毫的神采。
  叶生淡淡冷笑。
  从身后驶来的那架马车,车顶部插着一面三角黑色旗帜,旗面上绣刺着图象,远远地望不真切。
  黑旗帜在风里猎猎抖动。
  忽然──
  马车上手执长鞭的青衣汉突地一声叱喝,马蹄翻飞,马车忽然流星一般疾速冲向前方,撞击向站立路口的叶生,青衣汉随即单手一抖,手中长鞭立即变得坚硬笔直,俨然竟是一杆丈二长枪,呼啸着直刺向叶生后颈。
  叶生并没有移动,他的右手轻搭在腰间的狭长刀柄上,静立长巷路口。
  多年来杀手独有的冷静与沉默,使得他无论面对何种杀戮搏斗的场景,也始终没有一丝一亳的紧张,杀人或是被杀时,他通常比一般情况下显得更加冷静,更加沉默十分。
  他深深知道,只有自己冷静和沉默,才可以睢清敌手的招式和弱点。
  一名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刺客杀手,往往都有自己独特无二的战斗方式。
  叶生的方式就是冷静和沉默。
  就在青衣汉咤马狂撞,长鞭笔直刺来的那一瞬间,叶生身边的两个挑柴老人,顷刻之间行动也不再缓慢,腰板也忽然挺直起来,挺得笔直笔直,他们一伸手,从肩下柴堆里各自抽出一支冷光寒森的长剑,狠毒,犀利,迅捷地迎面刺向叶生的咽喉和胸膛。
  他们的剑式没有逼眉的杀气,没有夺目的诡异招式,他们手中的剑只是又狠又快地一刺,一刺便迅速歼杀对手,没有半份闪避余地。
  这狠毒迅捷的一剑,绝不逊色江湖上任一个使剑高手。
  只有杀手和刺客,才会用这种只为把对手捕杀的简单而犀利的剑招。
  距离这么近,出手这么猝然!
  叶生手握腰畔狭长刀柄。
  眼神冷的出奇。
  冷如寒冰,“冰经冰水冰”。
  他在沉思。
  他知道他们来自何处,都是一些什么人,他对他们并不陌生。杀手与刺客之间,总有一种能捕察对方的天性感觉。
  叶生此刻并不惧怕眼前这狠毒两剑,和身后那穿云裂石般的惊天一鞭,这一鞭两剑不会伤他毫发,对他还构不成威胁。他这时顾忌的是青衣汉脚下的华丽马车,这辆马车才是这场暗杀的关键所在。
  他感觉到马车里隐藏着一股很强大,很可怕的凌厉杀气!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叶生忽然一跃冲天,两个扮作挑柴老人的魔教杀手的剑同时刺空,叶生跃上半空,身体在半空中一折,如一支利箭般飞射向马车。
  青衣汉慌忙收鞭拦截。
  但见半空中忽有一道狭长刀光破空砍下!
  风起。刀落。
  人惊退。狂奔的华丽马车居然从中一分为二,拦腰被砍为两截,翻倒在地面上,就在马车断裂的瞬间,一条雪白人影如烟似雾般破车而出,直飞上一边的高墙。
  刀已归削。
  马惊嘶。叶生唇角微微冷笑,右手依旧搭在狭长的刀柄上面,仿佛他根本没有拔出他的刀。他站立那里,冷静而沉默,仿佛他也根本没有移动过脚步。
  “叶四哥的刀法果然凌厉无比,要不是我跑的快,差一点就把我连同马车一起砍成两断了!”
  叶生抬眼望去,墙头上这时站立一个白衫青年,冷傲,狠毒,残眉,阔口,模样十分阴沉凶恶,然而他的一双手却洁白修长,指甲修理的光滑而平整,柔软如玉。
  这双手很漂亮,很有光泽,就是女人的柔手也末必有这双手的光滑和柔润。
  男人很少有这样一双柔软如玉的双手。
  叶生看着他的双手,然后眼光落到他腰间,停留在他腰间挂的一只鹿皮袋子上,鹿皮袋上赫然绣有一只展翅欲飞的七彩赤艳蝴蝶。
  叶生不禁道:“你就是唐蝴蝶?”
  唐蝴蝶真的就像是一只蝴蝶一样,从高墙上轻盈飘下,微笑道:“是的,我就是唐蝴蝶。”
  叶生这时只觉得头忽然很痛起来!
  唐蝴蝶是唐门年青一代弟子当中武功最高深一人,尽得唐门暗器手法真传。据说他打出一支飞刀,能同时穿透在七个不同方向飞逃的江湖高手的咽喉,最后这支飞刀还会神奇般再飞回他手里;据说他能在一眨眼间,用一只手打出一百三十六件不同暗器,而每件暗器都会射进同一个目标。
  唐蝴蝶的暗器无疑非常可怕,然而更可怕的是他的毒功,他的毒功据说比他暗器更是高明。自从他进入魔教以来,一直是教主最心爱的战将之一,杀人从未失手过一次,与“血魔王”柳三笑合称魔教“风云双使”。一年前,“血魔王”柳三笑死在少林寺“大梦长老”的手下,而后来唐蝴蝶又将“大梦长老”毒死在嵩山山巅的断崖边。
  “风云独使”唐蝴蝶。
  唐蝴蝶站在十丈开外,道:“'风云独使‘拜见叶四哥!”十丈范畴之外,叶生的凌厉刀光对他会鞭长莫及,而他的暗器正巧可以发挥最佳的攻击。
  唐蝴蝶虽然目空一切横扫天下,但此时面对的却是,魔教昔日的四大刺客之一的叶生,他明白叶生的厉害,他要全神戒备,精心计划好每一个细节,每一步行动,不敢有丝毫怠慢和松懈。
  因为他们彼此都是魔教的黑暗刺客,一流的黑暗杀手。
  叶生道:“你应刻知道我已经脱离魔教,不再是魔教中的人。”
  唐蝴蝶道:“听说你还杀死了教主座下的'魔教七少爷’!”
  他显然早就知道叶生叛背了魔教。
  叶生道:“其实我很不愿意杀死他们。”
  唐蝴蝶冷冷道:“但他们却已死在你的刀下。”
  叶生道:“是的。”
  唐蝴蝶道:“教主知道你叛背他以后,非常生气,当场把他手中的金杯捏得粉碎,从金杯中溅出的酒滴洞穿了报信弟子的胸膛。”
  叶生叹道:“我背叛了他,他一定会很生气的。”
  唐蝴蝶道:“不是很生气,而是生气的要命。”
  叶生道:“哦?”唐蝴蝶道:“你刻知道,无论是谁背叛魔教,背叛了教主,都只有一条路可走。”
  叶生道:“死路。”唐蝴蝶冷冷道:“背叛教主的人只有死路可走。不过,有一件事我却感到非常奇怪!”
  叶生道:“哦?”
  这时一抹阳光从墙头上跌下来,落在唐蝴蝶肩头。
  太阳出来了,阳光灿烂。
  唐蝴蝶道:“教主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叶生道:“你说。”唐蝴蝶道:“奇怪的是,你背叛魔教,杀死教中子弟,教主却没有要你一定死。”
  叶生叹道:“他仿佛对我格外关照啊。”
  唐蝴蝶道:“如果你现在返回魔教你仍然是魔教四大杀手之一,地位仅仅在教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过去的事情就当作从未发生过。”
  叶生道:“这就是教主要你告诉我的话!”
  唐蝴蝶道:“是的。”
  唐蝴蝶又道:“说实话,其实我十分妒忌你,还有丁小楼,西门断剑和柳古文,虽然你现在已经叛背魔教了。”
  叶生道:“你妒忌我?”
  他没有说“我们”。唐蝴蝶道:“在魔教万千子弟当中,只有'四大杀手‘可以不受教中铁血教规制约,来去自由,而且深得教主极力赏爱,就是’四大杀手‘犯下一个致命错误,别的弟子已经死过一百次了,而你们仍然会安然无恙。”
  叶生叹道:“你不了解我们。”
  唐蝴蝶道:“我的确不了解你们,尤其是不了解叶四哥你。”
  叶生又长叹了一口气,叹息道:“你是来杀我的!”唐蝴蝶冷笑道:“教主虽然说过不要你一定死,但是他也没有说过要让你一定活下来。”
  叶生道:“那么,如果我跟你返回魔教了?”唐蝴蝶这时望向他,眼神变得出奇地诡异,他道:“我知道你绝不会重返魔教的。”
  他一字一字说得坚定十分,肯定十分,仿佛他早已就知道叶生心中的想法,早已就算定好叶生是绝不会重回魔教的。
  叶生笑了一笑道:“哦,为什么?”
  唐蝴蝶道:“因为你已经不佩再做魔教的刺客,你有了致命的感情,你痛恨再拿刀去杀人!”
  叶生只好又长叹一声,苦笑了笑,唐蝴蝶的确说得一点也不错,这正是他不愿再返魔教的原因之一。
  叶生沉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面对寂静的长巷,他的眼神深处忽然竟有几许失落和忧郁的伤逝。
  叶生道:“我不再是魔教的杀人刺客。”
  唐蝴蝶道:“我知道。”
  叶生道:“你是一个好杀手。”
  唐蝴蝶道:“我是一个好杀手,所以,我会杀死你!”
  叶生叹道:“我知道。”
  清晨微风徐徐吹来,阵阵薄凉。
  唐蝴蝶的柔软如玉的手,也像是微风一样轻,一样地柔,他的手指缓缓在滑动,悄然无声,慢慢伸进垂挂腰间的鹿皮袋里。
  他的动作很轻,很缓,很温柔,他的手指仿佛不是伸进鹿皮袋,而是在抚摸他最心爱的情人的柔滑如锦锻的胸膛。
  叶生背对着唐蝴蝶,站在一刀一劈为二的半截马车旁边。
  那匹遍体赤焰般的大宛良驹,惊嘶着,迈开四只铁蹄,如风似的飞速冲上前,拖拉着另外半截马车惊跑得远远的,不一刻便只剩下一个微小黑点。
  远处还传来声声萧萧马鸣。
  叶生一动不动,如同变成一座凝固的石雕,他仿佛根本就没有看见唐蝴蝶那只伸进鹿皮袋的可怕的手。
  但叶生知道唐蝴蝶的手已经伸进了鹿皮袋。
  因为杀气。在他的背后,从唐蝴蝶的身上,散发出了一股股扑天盖地的杀气,杀气横冲直冲,迅速布满四周,墙壁,半截马车,深深长巷,天地,一刹那间,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杀气所笼罩,到处都是令人几欲窒息的杀气,天地间一切似乎都化作了唐蝴蝶的那只可怕的手。
  一刹那间,天地所有一切都已消失,只剩下无边无涯的杀气。
  无涯的杀气中飘动着血腥杀戮。
  先前扮成车和两个挑柴老者的魔教杀手,此时在无边无涯的杀气当中也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生沉吟不语。
  他不愿意再赴杀戮,再拿起刀来杀人,他已杀过太多的人,流过太多的鲜血,但是他不愿意再拿刀杀人,他也同样不愿意被人拿刀所杀。
  叶生叹道:“你应该知道,你是杀不了我的。”
  唐蝴蝶冷笑道:“哦!”
  叶生道:“既然我已经叛背魔教,从此以后就再不是魔教中人。”
  唐蝴蝶道:“那又如何?”
  叶生道:“我不愿意杀死魔教中任何一名弟子,但没有办法的时候,最后我还是会再拔刀杀人!”
  沉默只是一种退避方式。
  无路无退时沉默也就终止。
  叶生右手轻轻搭在刀柄上面,背对唐蝴蝶,仰首望天,太阳温和的光芒似乎一下子变得冷寒、肃杀,诡异阴深。
  杀气在纵横。
  唐蝴蝶毒笑。
  笑得非常可怕,笑得非常阴险。天地间忽然有一张扑天盖地的巨网,正罩向叶生,封锁住他一举一动,巨网愈来愈小,愈来愈密,似乎就快绕住人的脖颈,使人致息死亡。
  叶生静立网中。
  唐蝴蝶毒笑。
  这张扑天盖地的巨网正是他那只修长洁白的可怕之手散发出来的杀气。
  他的手还在鹿皮袋子中。
  但杀气已在流动,凝结。
  天地之间的杀气,缓缓凝结为唐蝴蝶那只可怕的手。
  深巷落寂,阳光冷淡。
  唐蝴蝶的右手从鹿皮袋中抽出时,他的那只手居然不见了。
  其实,唐蝴蝶的手并不是真的不见了,在他扬手的刹那之间,一道比阳光更灿烂更夺目的光芒,掩盖住一切,呼啸着飞射向叶生。
  那仿佛是一道充满了神秘、充满了毒咒的鬼符的光芒。
  光芒呼啸,迅如流星。
  最大的呼啸声宛若九天惊雷。
  平常一般江湖高手在挥发暗器之际,总是力竭使暗器的破空声响降落最低,功力高深的高手扬打暗器之际,暗器破空时只会留下极其轻微响音,因为这样会让对手根本不知道你的暗器来自何方。
  但在江湖上从未有一人的暗器,竟像是唐蝴蝶的这样:最大的呼啸声震撼云宵,响亮大地,夺人心魂。
  光芒呼啸,穿云裂石,射向叶生。
  叶生回首。
  他看见了迎面射来的那道灿烂光芒。
  那是一柄三寸七分长的金刀。
  蜀中唐门暗器谱上最厉害、最诡异的一种神秘暗器之一。
  叶生知道唐蝴蝶暗器的厉害,不敢怠慢,布衣长振,身影宛如一只大鸟一般冲天飞起,唐蝴蝶的金刀从他脚底电光火石般穿过,倘若再稍迟一眨眼时间,金刀就会射进叶生的身体。
  然而叶生毕竟避开了唐蝴蝶这一记杀着!
  叶生站立半截马车前,胸口轻微起伏,虽然他避开唐蝴蝶的金刀,但他心中也不禁佩服,唐蝴蝶果然不愧为唐门年轻一代弟子当中最杰出的人物。
  唐蝴蝶却在一边冷笑。
  一种怪怪的奇异冷笑!
  叶生忽然大惊。
  他这时看到金刀身后一丈距离,竟还有一柄短短的黑色飞剑。飞剑无声无息,默黑色的剑体跳动幽蓝幽蓝的寒芒。这是一柄比毒蛇还毒的毒剑!
  在呼啸若雷的金刀背后,隐藏这柄无声无息的毒剑,金刀金色的灿烂光芒完全掩没它的存在。
  金刀只是张声势。
  这柄黑色毒剑才是真正致命杀招!
  可是还不止。
  叶生已经避开的那支金刀,在半空中拐了大半圈,这时居然又倒飞过来,依旧射向叶生,速度竟被先前又快捷一倍,无坚不摧,响声震天。
  一前一后,袖剑在前,金刀断后,两件夺命的夺命兵器飞速疾来,转瞬便会穿进叶生身体中,夺了他的生命。
  而叶生此时已经无路可退,袖剑和金刀速度实在太快,太快了,叶生根本已没有闪避的时间。
  墙头上枯草乱摇。
  冷风急掠。
  叶生右手搭在腰间狭长长柄上,忽然变得沉默起来。
  沉默是金。
  有的时候沉默也代表愤怒。
  沉默还是一种无奈!
  袖剑和金刀前后纵横飞驰,呼啸如雷,振怯心魂,就仿佛是死神的两只魔爪,从天际间伸向你来,欲摄夺走你的灵魂。
  显然,这是唐蝴蝶精心计划好的一次狙杀行动。
  唐蝴蝶在冷笑。他明白叶生是昔日魔教“四大杀手”之一,刀法横行天下,很少有人可以逃过他的刀。
  他也明白自己的唐门暗器,自从他出道以来,他就从未用过这招号称唐门十大绝杀之一的“蝴蝶双飞”,
  他敢肯定自己使出这招时,就算是名列魔教“四大杀手”之首的西门断剑,也不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唐蝴蝶冷笑。
  他这时候仿佛已经看到叶生死在他的手下。
  死在他的金刀和袖剑之下。
  刀光。
  只见一片刀光!
  淡淡的!
  刀光闪烁。
  迅间又消失。
  无影,亦无踪。
  仅仅只是,
  一片刀光淡淡闪烁过!
  宛若流星,划破夜幕。
  唐蝴蝶忽然看到一片如山的刀光,至叶生手上飞出,淡淡地,微弱地,刹那间出现,又在刹那间迅捷归隐。
  叶生终于又拔刀了。
  但唐蝴蝶竟然什么也没有瞧见,仅仅只是一片微弱刀光惊鸿一瞥,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归于原始,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叶生胸口轻轻起伏,苍白修长的手指搭在刀柄上面。谁也看不清他究竟是怎样拔刀的,怎样在刹那间以刀辟落袖剑和金刀,又是怎样迅速魔刀归削!
  他腰间漆黑刀梢中的那柄魔之刀,究竟是何模样,他出梢凌空的刀光居然连唐蝴蝶也无法看见,就是他的刀,唐蝴蝶根本也没看到。
  谁无没有见过他的魔刀,谁也不知他的魔刀刀法。
  金刀和袖剑断为两截,掉落叶生脚下。
  这时候,唐蝴蝶忽然一笑道:“好,果然好刀法!”
  谁的刀法好?
  他莫非是在夸奖叶生的刀法好?
  又一道刀光。
  这时候,墙头上忽有一道缓慢而银亮的刀光,横空斩下,刀光很慢,很慢,仿佛不是斩下,而是缓缓从高墙上飘下来!
  没有刀风,没有杀气。
  刀光还很奇特,缓缓而下的刀光中夹杂三份温柔,三份忧郁,三份凌厉,还带有一份淡淡女人胭脂香咦!
  叶生大惊。
  他忽觉到这人刀法似乎绝不在他之下。
  他感觉到刀光中那凌厉无形的剧烈杀气!
  叶生立即扬衣飞退。
  那一道依旧刀光很慢、很慢地从墙头上缓缓斩下,在那缓慢一刀底,叶生飞退的脚步也仿佛随之缓慢下来,那缓慢一刀似乎有种神奇力量,使它刀下的人不禁也缓慢下来。
  叶生飞退。
  刀光缓慢斩下。
  斩落。
  血光现!
  缓慢的刀光割破叶生握刀长袖,刀光破袖而入,一道血痕迅速出现胳膊上,长长的,很平直,血迹迎着袖口点点滴落下来。
  伤口并无大碍。
  但这宛如从天外飞来的一刀,一刀便斩中叶生手臂,使叶生漠然大惊!这人的刀法竟绝不再他之下,叶生这时已知道来者是谁了!
  叶生冷冷道:“好快的刀!”
  萧凤凰正站立叶生面前,纤指中斜提一柄七尺长的轩辕巨刀,明亮的刀身在阳光下跳动炫目的寒芒。萧凤凰柔弱不禁风,罗衫轻扬,完全一付柔美人温柔,然而她手中却斜提一柄七尺轩辕巨刀,刀身整整高过她一尺有余,让人很难相信,这样一个柔弱艳美女人居然用的是一柄七尺轩辕巨刀。
  就连江湖上天生神力的豪侠剑客也极少极少使用这种硕大兵器。
  然而萧凤凰不一样。
  因为她是萧凤凰,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萧凤凰。
  唐蝴蝶笑道:“凤凰天上吟,天下难太平!”
  萧凤凰道:“小蝴蝶,你的那些玩具好像越来越不管用了!”
  她竟把“风云独使”唐蝴蝶的恐怖可怕的暗器称作“玩具”,但唐蝴蝶似乎一点怒意也没有,反而淡淡笑道:“有你这只大凤凰在,我这只小蝴蝶当然该退居一边了!”
  萧凤凰奇异道:“你何时也学会说这样好听的话?”
  唐蝴蝶道:“刚才,就在看见你的时候。”
  萧凤凰忽然问道:“你喜欢我?”
  唐蝴蝶居然点头道:“我很喜欢你,并且比谁都喜欢你!”
  萧凤凰轻叹道:“喜欢我的人倒是有很多,可却没一个男人是真心喜欢我的,他们都不是看中我的地位,就是看中我的银子!”
  唐蝴蝶道:“但我和他们都不一样。”
  萧凤凰道:“哦?”
  唐蝴蝶道:“我是真心的喜欢你!”
  萧凤凰问道:“真的?”
  唐蝴蝶道:“绝不假!”
  萧凤凰又摇头道:“我不相信,男人对女人说的话,我永远都不相信,当一个男人极力讨好一个女人时,他心中一定对这个女人有所图!”
  唐蝴蝶叹道:“为何不爱别人时,别人偏偏要你爱,而当你真正爱一个人时,这个人却又偏偏不相信你呢?”
  萧凤凰一笑道:“那你说说看,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唐蝴蝶眨了眨眼睛,道:“因为你长得很好看,有一双简直迷死人的大眼睛,我从未见过一个女人比你长得更好看!”
  萧凤凰的确十分好看,很艳美,虽在初春,她却只穿着一件齐膝罗衫短裙,露出膝下一双浑圆、结实、充满弹性的半截如玉光滑小腿,她身体上每一个部位都充满诱人的想象,她静静站立阳光下,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可以让一见到的男人,心中立即升起一种渴望暖流。
  就算她此时手中正斜提一柄七尺轩辕巨刀,也绝不会有人怀疑,她竟然就是魔教中杀人无数的那个女魔头萧凤凰。
  叶生冷冷看向他们。
  但萧凤凰和唐蝴蝶似乎已忘记他的存在。
  萧凤凰这时在笑,开心地媚笑。
  一个男人当面称赞一个女人很漂亮时,就算明知他说的是假话,她心中定然也会十分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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