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擦上了专治各种外伤的药膏,学莫问先前那般绑上绷带,爱菱的烫伤算是处理完毕。
  因为没有什么武功底子,肉体的抵抗力较差,所幸接触时间甚短,大概两到三天后,便可痊愈。
  不过,在这两三天内,原本全抛给爱菱的杂务,莫问便要一手接收了。
  虽然很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不想操此贱役,但想起了爱菱忍住眼泪,勉强装出的笑脸,莫问仍是握起绳,坐在前座,开始充当临时车夫。
  真是落魄啊!居然会沦落到当车夫的下场,祖先若地下有知,定会悲叹三声。
  回忆当年,意气风发之时,自己虽然从不歧视这些车夫、奴仆,常常不顾身份,和他们饮酒畅谈,请教百工技艺,谈论最近的景气,生活琐事等等,但在心理上来说,他们到底是下人,像驾车这种粗重工作,由自己来做,简直便是种污辱。
  不过,现在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倘若还一直沉迷于这些过去,那仅是更代表了自己的肤浅。
  “落魄王孙君莫问啊!”银发下,莫问苦笑着,暗地自嘲道。
  近一年来,流浪于民间,所见所闻,所思所忆,大非昔日光景,这才深深体会到,身为一个平凡人的心情,是这等无奈、痛楚。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藉由这些时日的漂泊,自己的见识、思想,踏出了僵化的贵族眼界,再非以前狭隘的世界观,而是真正用一个更接近人的心,去审视整个世界。
  这样的转变,是件美好的事,然而,所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吧!
  念及世事无常,变化莫测,莫问不由得感慨万千,仅仅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一切熟悉的事物,早已人事全非,这完全是当初自己所想不到的。
  表面的光荣,是何等脆弱啊!倘若自己没有给过大的自信蒙蔽住眼睛,很多令人悲伤的事,或许就不会发生了吧!
  “莫问先生…”
  “……”
  “莫问先生!”
  “……”
  “莫问先生,你好像走偏路了喔!”
  给爱菱一言惊醒,莫问这才发现,马车朝山崖的方向前进,要是再不改变方向,就要连人带车一起坠落山崖了。
  莫问赶忙拉紧绳,改变方向,躲过了坠崖身亡的闹剧。
  “这畜生比猪还笨,看到悬崖在前面还四蹄如飞,和它的主人一个德性,真是糊涂的笨马!”
  为了自己的失神,险些造成闹剧,莫问恼怒之下,向马儿发脾气。似乎听到了驾驭者的心声,骆马嘶鸣不已,发出不知算是抱怨,抑或是嘲笑的古怪鸣声。
  “莫问先生,你在想什么呢?”
  完全像个没事人一样,爱菱趴在乾草堆上,很惬意地仰着小脸,迎接阳光,湛蓝的明眸中,是拼命掩藏的笑意,自是为了刚才的一幕而发笑了。
  “莫问先生!”爱菱轻声唤道。
  连唤了几声,莫问毫无反应,不知在想些什么,爱菱屡试无效,索性猛地扑上去,勾住莫问的颈子,大力摇晃,微微嗔道:“讨厌,莫问先生都不理爱菱……”
  莫问只觉背后忽重,一具温暖的少女躯体,毫无保留的贴在背上,香气袭人。
  出乎意料的,与发育不良的身高不符,在鹿皮背心之后,爱菱的娇躯,结实而有弹性,虽然让人有些不敢置信,但那饱满的触感,却实实在在的提醒莫问,背后的少女,不是小女孩,而是一个青苹果般的小女人了。
  很不可思议的,莫问脸红了。在他过往的生涯里,曾有过数不清的床伴,对于男女间的各种性事,早已到了麻木的地步了。
  可是,今天,就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小动作,没有任何挑逗的意味,莫问居然为之脸颊发烧,当意识到这点,他本人也觉得相当惊奇。
  爱菱的存在,很难让人产生绮想,听到那童稚的嗓音,会让对之有欲念的人,产生极大的罪恶感。
  “啊巴啊巴……”
  耐不住爱菱的一再磨蹭,莫问的脸,红的像只醉酒的蟹,连忙挥着手,要把爱菱赶开,以免等下出丑。
  “哇!莫问先生不要乱动啦……”
  哪知错有错着,莫问挥舞着手,恰好呵着爱菱的腋窝,女孩肌肤本就敏感,爱菱受痒,咯咯娇笑,原本勾住颈子的小手,胡乱移动,竟蒙住了莫问双眼。
  “讨厌啦!莫问先生,这样很坏喔!”
  软语呢喃,飘香袭人,乍闻耳畔撒娇的亲昵嗓音,莫问心下一凛,再嗅到那淡淡的少女体香,如百合花般的香气,飘进鼻端,莫问刹时如遭雷殛,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那时候,一切都是这样美好,每当午后,他会躲开太傅,偷偷溜到一棵古老榕树下歇息,总是没能阖眼多久,背后便会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双小手遮住他的眼睛,某个令他至今仍魂牵梦系的声音,在耳畔小声响起:“从嘉哥哥,从嘉哥哥,嘉敏来罗,你猜猜我是谁?”
  “哪有人在问人家的时候,会一起说出名字的,那你还问什么?”
  “人家不管嘛!从嘉哥哥猜不出来,嘉敏就不放手。”
  ……
  多少甜蜜又辛酸的往事,瞬时全数涌上心头,莫问刹那间热泪盈眶,鼻酸欲泣,不自觉地握紧了眼前的小手,轻轻抚摸。
  “莫问先生!莫问先生!”
  脑海中的少女嗓音,一变而转为惊惶、不安,惊醒了莫问,这才察觉马车又走偏了路,仅差十步,便要坠落山崖了。
  莫问急拉绳,在千钧一发之际,改变了马车的方向,转回正路。
  刚脱险境,莫问深深吸了口气,镇静心神,把激荡不已的心情压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想这些,只有让自己更痛苦而已。
  察觉爱菱还贴在背后,莫问伸手拨开爱菱的拥抱,为了不让她再缠上来,莫问特别使了劲力,然后,比了几个手势,告诉她说:美丽的淑女,应该有教养,不可以这么没礼仪,随便攀着别人。
  给莫问礼貌性的拒绝,爱菱噘着小嘴,不依道:“可是,好无聊喔!莫问先生都不肯陪我玩。”
  陪这小疯子玩?莫问有自知之明,他还想长命百岁,爱菱的包袱,比起昨天的规模,好像又更大了,谁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新作品,要找实验者,自己可千万不能当这白老鼠。
  禁不住爱菱的撒娇攻势,莫问只好屈服,想了想,莫问比划道:“不能碰到那个包袱,剩下的好商量。”
  “这样啊……”自己的意图被窥破,爱菱的俏脸上有明显的失望,但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眼睛随即亮了起来。
  看见少女炽热的眼神,莫问本能性的有种畏惧的感觉。
  “莫问先生,吹箫给爱菱听吧!”捧着小手,少女提出了祈愿。
  “……”
  “是啊!就像那天晚上一样,莫问先生的箫,很好听,爱菱很喜欢呢!”
  被爱菱衷心盼望的眼神所打动,莫问取出了洞箫,放在口边,选曲待奏。
  看了爱菱一眼,莫问心想,既然是为了这女孩而奏,便挑首轻快的曲子吧。
  翻阅脑海中的曲目,莫问选了首“庆丰年”,那是南方的摆夷民族,在年节时的欢庆乐曲,听起来喜气洋洋,节奏甚是轻快,拿来哄爱菱开心,应是再适合不过。
  主意拿定,莫问将箫凑近口唇,高声吹奏起来。
  他早年曾于此道下过苦功,大陆上的知名乐器家,亦评之为“只应天上有的仙音”,这番吹奏,尽管只是平凡的欢庆乐,但也能于平凡中显出优美的音色,细微处更是变化精微,转折如意,直如一位武学名家,试演生平绝技一般。
  爱菱侧腕托着头,左手手指跟着在车板上打节拍,她对音韵之学,所知不多,但“庆丰年”简单轻快,节奏分明,要听明白不是什么难事。
  趁着莫问专心奏曲,爱菱偷偷瞧着他。平常时刻,莫问似乎对人深有戒心,只要爱菱一盯着他,就会很不客气的把头转开,要仔细的看看他,除去睡觉时间,就只有现在了。
  莫问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呢?
  本着发明家的科学精神,和少女爱作梦的幻想情节,爱菱有过无数的推敲。
  莫问先生,一定是个贵族。
  在这些天的旅行,莫问有些生活习惯,不是一般人会有的。
  他每天要喝下午茶,只要时间一到,不管原本在做什么,都会停下来,准备泡茶休息,同时对于打扰者绝不轻饶,爱菱就曾经看过,他一面喝茶,一面斩杀来犯的有翼猿魔。
  在饮食起居上,莫问也甚为讲究。爱菱做的料理,常常出错,反倒是莫问本身,虽然从不亲自动手,但对于料理的品鉴,该如何调理,如数家珍,尽管他无法说话,却总是在旁比手划脚,指导爱菱如何烹调。
  这些林林总总,再加上他本身的骑士资格,那只价值连城的洞箫,都不是平民阶层容易接触到的。
  一个贵族,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最可能的理由,该是战争吧!爱菱这样坚信着。
  莫问先生的身上,有经过战火洗礼的气息,他身上的那套军装,自相逢至今,从未换过,却总是洗的干干净净,这不是普通的贵族骑士会有的举动,而是一个军人骑士的习性。
  哑巴的残疾,右手的伤痕,这更是惨烈战斗后的勋章。
  莫问先生,一定是在战争中受了重伤,遇到了很伤心的事,所以才放下贵族的身份,像个流浪骑士一样,四处漂泊的。
  这是爱菱的想法。其实,在这个锋烟四起的时代,阶层的变化非常迅速,往往一个政治斗争、战祸牵连,原本的贵族,就被贬为贱民,其家族就此流落民间。
  像是武炼的前三任皇帝,侯景·寇克德,便是个出了名的怪脾气。他尚未登基前,落魄于民间,曾向当地贵族请求婚配其族女,遭到耻笑,从此记恨在心,发下“会将汝子弟配奴儿女”的重誓。登基之后,对国内旧有贵族大加折辱,动辄降罪抄家,将贵族的子女与奴隶婚配,一泄当年之恨。
  落魄的贵族,心怀旧日的荣华,又难以忍受现在的生活,往往借酒浇愁,为了维持豪华的生活,他们仗着自己的武艺,沦为盗贼,做出种种不法的勾当,成为地方治安的最大困扰,诈骗爱菱金钱的那些人,就有些类似这种类型。
  发觉爱菱看的出神,莫问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真巧,想起那人,她也是爱听箫声,总在相会之时,要求鸣奏一曲,然后在旁抚琴轻哼,一副悠然神往的表情,令自己为之爱煞。
  “哼哼哼……嗯嗯……”出自幼时习惯,爱菱聆听到后来,不由得跟着打起拍子,闭上双眼,轻哼出声,感受着音韵的流畅,可是,好像觉得有什么不足,从头到尾,爱菱的眉头都是皱起的。
  而这似喜还怨的表情,被莫问看在眼底,当场又是一怔。
  为何?为何?饶是千里相隔,她的音容却总是缭绕在眼前,想念的心情,也从未有稍减,然而,明知她现在身处虎口,却偏偏只能坐视,不能相救,这是哪门子的人生!
  想起种种阻挠,又是心急,又是气恼,莫问的眼眶又红了,他的个性素来多愁善感,本也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类型,这时越想越是心伤,真恨不得好好大哭一场。
  心情这一激荡,箫声大乱,嘎然而止。
  “嗯!不好,不好,比起那天晚上的差多了。”没有发觉莫问的异样,爱菱睁开眼睛,俨然一个小乐评家的势态说着。
  听到这样的评论,莫问微觉好笑,自己的乐艺,当初在金陵,任是谁听了,也都赞不绝口,哪轮到这样一个小鬼来挑剔,当下好奇心起,询问爱菱哪里不好。
  “这首曲子该是很有喜气的音乐,可是被莫问先生吹出来,却让人听了好伤心,和曲子一点都不合,嗯,不好,不好,比那晚差太多了。”爱菱摇头晃脑,显然对自己的乐评,感到得意。
  听音乐,能听出演奏者的真心,那真的是知音了。
  骤闻此言,莫问登时一愣,如遭五雷轰顶般呆住,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莫问乾着喉咙,挥手比划道:“胡说八道,小孩子懂得什么?”
  自己的音觉遭到不正当的否定,爱菱似乎有些生气,嘟着小嘴抗辩道:“小孩子又怎样?我一样听得出来,莫问先生心情不好。”
  “……”莫问不再说话,只是比了个“那又怎样”的手势。
  “嗯!除此之外,还有……还有……”想加强自己的立论点,爱菱努力的回想刚才的乐音。
  停了停,爱菱似乎又找到了新发现,惊呼道:“还有,莫问先生,我们现在好像腾空了……”
  什么叫好像,根本就是。
  一个专心思索,一个心绪烦躁,这样所造成的后果,就是没有人在驾车,那头智力显然偏低的骆马,似乎没有二次元的平面观念,只知一直线的向前冲,那结果就很单纯了。
  俗语说,事不过三,这一次,莫问也来不及导正方向了。
  只听得惊呼声中,两人一马呲挖乱叫,马车冲出了山崖,直往下坠。
  “哇……”
  “啊巴啊巴……”
  “嘶……………………”
  “咚!”

        ※        ※        ※

  “他妈的,他妈的,真是他妈的……”
  基于过去良好的教养,莫问不是个爱说粗话的人,以一个诗人的身份而言,他的言谈举止,甚至是相当风雅的。
  可是,现在的他,却是满脑子的窝囊气,除了骂脏话泄愤外,找不到其他的方法。
  在第三次的走偏后,他们终于摔下了山崖,所幸莫问身手敏捷,在坠崖的刹那,顺手揪起爱菱,腾身飞起,冲回崖上。
  本来,若是时间再充裕些,或许可以连那头可怜的骆马,也一并救上,无奈,爱菱死命抱住那个大包袱,不肯放手,就这么一耽搁,已经失去救马的良机。
  可怜的骆马,连同马车,一齐坠落深不见底的山崖,只听得马鸣悲嘶,在急劲的风声中,拖的好长,凄厉难当,久久不散,当是粉身碎骨了。
  飞身跃回崖上,爱菱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为了马儿的坠崖,而伤心不已。
  莫问看在眼底,倒也很难去责怪她些什么,再说,驾车的人是自己,出了这等“交通意外”,怎也不能将责任推给她。
  可是,倘若说事情与她无关,似乎又有些不太对头,自从遇上她以来,麻烦事多的令人难以想像,在以前,怎也不可能发生这种疏失。对一个剑客而言,方寸大乱,是足以致命的伤害。
  嗯!或许这女孩会吸取身边人的运气,造成自己的幸运,与其他所有人的不幸吧!
  结果,莫问一肚子懊恼无处宣泄,只好不住暗骂粗话泄愤,倘若这时有翼猿魔出现在面前,一定二话不说,就给大卸八块。
  就这样,爱菱的手伤未愈,张罗晚饭的工作,全落在莫问身上,而仅剩的乾粮,又随着马车坠毁于山涧,莫问迫于无奈,在找了个小山洞安置爱菱后,开始满山遍野的寻找食物。
  “这首曲子该是很有喜气的音乐,可是被莫问先生吹出来,却让人听了好伤心,和曲子一点都不合!”
  “小孩子又怎样?我一样听得出来,莫问先生心情不好。”
  回想起爱菱天真的抗辩,莫问不由苦笑,什么时候,自己的心事,连这小女孩也看得出来了呢?
  他生性本就豁达,早年旅学四方时,深受浮屠之学的影响,于恩怨荣辱之事,更是看的极淡。遭逢惨祸后,虽为此痛澈心肺,悲愤难当,却也未曾激起复仇、重建家园之念,只是独自深深懊悔而已。
  但是,唯有她,是莫问最放不下心的存在,偏生碍于一年之约,不能相见,这才真教他心急如焚,日夜难安。
  这样的个性,倘若会惹来千古臭名,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这点,莫问也知道,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个性,要像每个亡国贵族那样,咬紧牙关,全心恢复旧日光荣,这等事,自己做不来啊!
  现在,就仅希望故乡的百姓,生活无虞,待得一年期满,再将那人救出,自己的心事,便算是有个了结了。
  一年之约,已将近期满,等到爱菱委托的工作完成,就该整装出发,完成心愿了。
  念及此处,莫问微皱起了眉头,基于本身的直觉,他感到爱菱委托的工作,越来越不单纯。
  莫问的脾气,颇有些舒懒、疲惫的气息,虽然情绪化,却是大而化之,自从遭逢惨祸,重习剑艺后,更是养成了随遇而安,凡事笑观淡然的自在胸襟。
  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当在广场看见爱菱,为其所打动后,莫问连工作内容都不问,就欣然与之同行,而当遇着有翼猿魔后,莫问虽觉任务诡异,却也仅是约略一问,随即带过,再不关心。
  可是,眼看爱菱的神色,一日一日渐趋紧张,莫问也有了不同的想法。
  既然早晚得与敌人正面交锋,那么关于对方的资料,还是先取得为妙,知己知彼,以免到时候甫一交手,立刻吃上大亏。
  正如先前所言,有翼猿魔的出现,背后意义重大,那甚至牵涉到境界通道的问题,倘若有一条贯通人间魔界的天然通道,在未经管理的情况下为人发现,甚至落入野心份子的手中,那极可能酿成一场浩劫。
  不过,这个可能性并不高,天然的境界通道,牵涉到地气的流向,周围灵气的转换,绝不可能突然便冒出来,比较可能的作法,该是有人,藉由某种失传的古代秘术,唤出了本生活在魔界的生物。
  远自神话时代以来,人类便与魔族交恶,九州大战后,双方的关系更是恶劣到了极点,凡是有关魔族的一切,在人间,都是禁忌,像开启境界通道这类的术法,在魔导士公会中,是绝对被禁止的。
  如果仅是召唤术那类的等级,倒也还好,开启境界通道,属于最高层的秘法,如若对手真是那种级数,那可就棘手了。
  从以前到现在,莫问对魔法的涉猎,肤浅的可笑,他虽然也有认识些优秀的魔法师,但是自身却未曾接触过相关技艺,就他而言,自己是个骑士,是个用剑者,把时间花在魔法上,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也因此,当想到敌方的背景是魔导士,莫问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真是伤脑筋啊!早知道,不如撒手不管算了,臭家伙韩特的烂摊子,为什么我要帮忙收……”
  一面找寻晚餐的材料,莫问暗自嘟囔,决定等一下要找爱菱问个清楚,以免临敌时,一见面就给咒杀。
  “我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不对,我作人那么善良,就算明明白白,我也不想死……”
  忽地,莫问眼前一亮,晚餐有着落了。
  眼前,山坡边的灌木丛里,一头母鹿正在低头吃草,一派悠然自得,浑没察觉危机已在左近。
  “运气不错,看这鹿的颜色,就知道肉质一定不错,体积又那么大,吃两天大概没问题……”
  脑里这样想着,莫问仿佛已经闻到了烧烤之后的佳肴,不由食指大动。
  推开了光剑的开关,莫问蹑手蹑脚,如临大敌,小心靠近。
  用光剑去猎鹿,听起来似乎有点小题大作,不过,总比空手猎鹿来的好看吧!
  不知为何,莫问总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将会失手,当再三确定母鹿的位置,肯定一击必中后,莫问消除了所有的疑虑。
  “是太过多心了吗……不管了,鹿啊鹿啊!今天你运气好,就此解脱,来世再去当个好人吧!”
  默默祝祷完毕,莫问挥起光剑,口中呼喝出声,冲向母鹿。
  “呼喔喔喔喔喔……”
  “莫问先生!”
  “啊……”就当莫问将要挥下光剑之时,爱菱忽然打横里冲出,抱住莫问的双腿,阻止他的猎捕壮举。
  很自然的,银发男子遭逢突击,重心一个不稳,滚倒在地,连带踢倒了爱菱,两人跌成一堆,而余势未止,只听得惨叫一声,两人便像颗肉球般,跌缠在一起,滚下山坡去。
  母鹿停止了吃草,圆溜溜的黑眼珠,睁的老大,看着眼前这幕引人发笑的光景,在它身旁,有头刚学会走路的小鹿,学着妈妈的动作,好奇的睁大了眼睛。
  “哇……”
  “啊巴啊巴…………”
  “轰隆轰隆…………………………”
  “咚!”

        ※        ※        ※

  “他奶奶的,他奶奶的,真是他奶奶的……”
  如果说,早先的莫问,仅是不满而已,现在的他,无疑就是座活火山,全身喷射着滚烫的岩浆,只要有人轻轻一碰,立刻就会大爆炸。
  给爱菱那一撞,不仅撞飞了晚餐,两人还缠在一起,在山坡地上滚了几十公尺,当好不容易停下来后,爱菱全身上下,毫发无伤,莫问却是狼狈到了极点,皮破血流,擦伤多处,外加几处剑伤。
  为啥会有剑伤,滚下山去的当口,莫问立刻把爱菱搂在怀里,不受伤害,哪知道这笨女人乱摸乱碰,推开了光剑的开关,吓的莫问魂飞魄散,要不是眼明手快,闪躲得宜,等到两人滚至山坡底,莫问身上早给刺了十七八个窟窿,成了具千疮百孔的难看死尸。
  事情到了这等地步,莫问有了新的体悟。这女孩的危险,不在她所发明的东西,而是在于她本身,所有的人、事、物,到她手上,都会变成杀人利器,天杀的,这么有天份,怎么不转行,别当创师,直接改行当杀手,保证连山中老人都会来挖角。
  而一切灾祸的主因,此刻正笑吟吟地,蹲坐在炽热的营火旁,一面盯着火中的烤鱼,一面吞着唾沫,一副热切期盼的样子。
  下午,爱菱为了马先生给摔成肉泥,着实忧伤了好一会儿,不过一到晚饭时间,立刻又眉开眼笑,从这点看来,实在是不得不佩服这女人的健忘性。
  “全功能超美味究极无敌大厨师八代”给摔下了山崖,爱菱的手伤又没好,晚餐只得由莫问亲自下厨。因为猎鹿失败,弄得一身疲惫,莫问食欲大减,索性直接到山溪里,捉了几条肥鱼,充当晚餐。
  出乎意料地,与邋遢的外貌不符,莫问的手艺,竟可媲美高级餐馆的大厨,将几条鱼烧的有声有色。
  先将鲟鱼刮鳞、清除内脏,之后,如同进了自家的厨房,莫问从森林中,毫不费力的摘了几种野果、山菜,绞烂剁碎成泥状后,一股脑的塞进鱼腹,再置于营火旁,大火烘烤。
  鲟鱼本是肥美,长年生存于冰寒的山溪中,脂肪厚实,滋味更是鲜美,莫问又不知从哪弄来了柠檬,涂抹于外层,与外冒的肥油相触,滋滋作响,香气更是熏人,看的爱菱直吞唾沫,恨不得立刻将鱼吞下肚去。
  “莫问先生好棒喔,怎么以前都没看你做过菜呢?”
  用无限崇敬的眼光,爱菱仰望着莫问,想不到一个大男人,会有这等手艺。
  莫问别过头去,懒的答话。他往日锦衣玉食,对这饮食变化之道,自是熟知,不过,从老饕升格为名厨,那是过去一年的事,藏于深山潜修,一切饮食起居,都得亲力亲为,在某人的薰陶下,终于练成了这一副好手艺。
  (莫问的老师,萧寒山本身极重口腹之欲,因应其强力要求,自在门从大弟子萧风健以下,乃至后来的天地神威、云翔·迦楼罗,全是烹饪的一流好手。)
  “莫问先生,我可以吃了吗?”盯着肥油四冒的鲟鱼,爱菱实在忍不住,发出衷心的请求。
  莫问没好气的点点头,他今天胃口奇差,一连串的恼人事,令他心情大坏,随时都可能炸开。
  “谢谢莫问先生,谢谢。”
  虽然急着把烤鱼送入口,爱菱仍未忘记应有的礼仪,一百八十度的鞠躬行了礼,伸手抓过一条烤鱼,一面高呼“好烫、好烫”,一面把鱼送进口中,大嚼起来。
  “好吃,真是好吃,虽然有点对不起鲟鱼先生,不过真是太好吃了。”
  有了吃,便忘了一切,这就是此刻爱菱的写照,只见她半闭着眼,一脸幸福的样子,充分沉浸在烤鱼的鲜美口感中。
  “好吃就闭上你的嘴,你只要一开口,我就要倒楣。”
  莫问暗自骂道,回想旅程以来的麻烦事,越想越是懊恼,事情的发展,超乎预算太多,已经不符合他当初接任务的本意,再这样下去,并不是件好事。
  “从举动看来,这女孩似乎很急着,在满月前赶到目的地,这么说……”
  月亮,在魔法的使用上,有着莫大意义,而满月,更是许多魔法施展的必要关键,也因此,在满月时发生的奇怪案件特别多,令各地治安单位不胜其扰,这是基本常识,尽管莫问对所谓魔道所知不多,还是明白满月的特殊性。
  “真讨厌,和魔导师交手,这可不是我的专长啊……”
  莫问阴沉着脸,暗暗埋怨。不只是对手麻烦,连伙伴也是个大麻烦,直至目前,莫问对于爱菱的身家背景、任务最终目的、敌人情报、取回什么东西……等等,一无所知,对于这点,他感到十分恼怒。
  “没有原因的仗,是最没意义的战争,既然她什么都不愿意说,我为什么要为了这么少的报酬而卖命……”
  极度不悦下,莫问作出了某种决定。不过,莫问却没想到,他对事情的一无所知,固然是因为爱菱的含糊其词,但另外一方面,会满足于少女的含糊其词而不再深入逼问的他,也是有相当责任的。
  总而言之,他现在的不满,仅不过是不良导向的迁怒而已,这点是他所没有察觉到的。
  “不做了,不做了,这么少的酬劳,要做这么多事,我可不是天才保姆啊!”
  粗鲁的站了起来,刻意发出巨大声响,莫问连比了几个手势,表示辞职不干了。
  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正在享受美味的爱菱吓呆了,来不及作出反应,好半晌,才低着头,小声哀求道:“拜托……我真的……真的是很需要莫问先生,如果没有莫问先生,那群有翼猿魔,我根本……”
  粗鲁的打断了少女的诉说,莫问比划道:“你哪需要保镖啊!你只要自己靠过去,可怜的有翼猿魔就全死光了!”
  “怎么这么说呢?”
  给莫问这么一说,少女显然非常难堪,不知该怎么回答。
  莫问先生为什么生气了呢?爱菱有些难以想像,明明一切不都是好好的吗?为什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这些天以来,能够走到这里,可以说是全靠莫问先生的帮忙,倘若没有莫问先生,自己早在离城之初,就被有翼猿魔打成肉泥了吧!
  自己的长处,是在铸造器物,而不是拳来脚往的武斗,尽管自己可以改造出一柄优秀(?)的光剑,却没有办法持之上阵,与敌人战斗,这点,爱菱很明白。
  能够遇到莫问先生这样的好人,已经是自己的莫大幸运了吧!可是,对于一个这么好的骑士,那么少的雇用金,也实在是太低廉了,自己又给莫问先生惹来那么多麻烦,制作的东西,也都是缺陷品,在他眼中,自己一定仅是个大累赘而已。
  “那个……莫问先生……我知道这样的报酬太少了,等到我们回去以后,我一定会再给您更多的酬劳的…”
  爱菱沮丧着脸,这样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可是,自己身上,确实是没有半毛钱了。
  搜索过全身上下,爱菱很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半点贵重物品,她本就不是贵族仕女,怎会随身携带这许多首饰。当小手摸到头发,爱菱猛地想起一事。
  “莫问先生……”爱菱小声说道:“我的发箍,是葛罗美精金铸造的,如果拿到特别商店去卖,可以兑换百多枚布格金币,不过,因为有些原因,我必须要到事情办完以后,才能给您,您觉得呢?”
  爱菱一面说,一面指向发中的金箍,让莫问看个清楚,同时偷看莫问的反应。
  “葛罗美精金……果然不对劲…”
  在魔道世界中,葛罗美精金是颇为贵重的金属,专门用来铸造法器,具有某方面的神效,加上爱菱又说是特别商店,那就代表这枚发箍,并不单纯,很可能是某种魔道器之类的。
  不过,现在的莫问,无暇想到这些东西,当爱菱说要让出发箍时,脸上的表情,十分的悲哀。
  是哀伤吗?又不太像,在伤心之后,好像有某种无机质,少女的面容,似乎透明化了。
  当看到这个表情,在银发之后,莫问呆住了,这种表情,他似曾看过,是在哪里看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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