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猎人与猎物


  八月的这天下午,多瑙河岸边有几个人在散步,增添了几分热闹气氛。普拉特森林就是从河岸向西南方延伸而去。河岸上散步的人都是在等布鲁什吗?很可能是的,因为布鲁什特意预先通过报界宣布了他到达的时间和地点。整个河岸很空旷,布鲁什的小船没有任何惹人注目之处,那些看热闹的人又怎么能发现布鲁什呢?
  布鲁什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到达河岸,系好缆绳后,他就立刻竖起一根桅杆,桅杆上立着一块狭长的小旗,上面写着“伊利亚·布鲁什,齐格马林根钓鱼大赛冠军”;然后,又在船舱的篷顶摆好早上钓来的鱼,把白斑狗鱼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这种美国式的招牌立竿见影。马上就有几个游逛的人在小船前停了下来,无所事事地注视着小船。这几个看热闹的人吸引了另外一些人,一会儿时间便聚集了一大堆人,最终,那些真正的钓鱼爱好者也认出了布鲁什,于是向他跑过来,另外一些人看见他们朝同一个方向跑去,也不名缘由地跟了过去。不到一刻钟时间,小船前面便聚集了五百多人。布鲁什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成功。
  围观者马上和渔夫攀谈起来。
  “布鲁什先生?”一位围观者问。
  “在这儿,”布鲁什回答道。
  “请允许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克洛迪乌斯·罗瑟,多瑙河协会会员,您的同事。”
  “结识您很荣幸,罗瑟先生!”
  “还有几个同事也来了,哈尼什先生,蒂兹先生,雨果·茨维迪内克先生,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
  “比方说我,我叫马蒂亚斯·卡斯利克,布达佩斯人,”一个围观者说。
  “还有我呢,”另一个人接着说,“我叫威廉·比凯尔,维也纳人。”
  “先生们,他乡遇故知,我真高兴极了,”布鲁什高声说道。
  于是你问我答,大家相互交谈开了。
  “布鲁什先生,您一路顺利吗?”
  “很顺利。”
  “不管怎么说,您的旅行速度很快。人们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在这儿见到您。”
  “不过,我上路也有半个月了。”
  “是的,可是从多瑙河厄申根到维也纳这么远呢!”
  “差不多有九百公里,我平均每天前进六十公里。”
  “以水的流速,每天二十四小时,也不能走这么远。”
  “那要看什么地方的流速了。”
  “这倒是真的,您的鱼呢?好卖吗?”
  “好得不能再好了。”
  “那么,您很满意吧?”
  “是的,非常满意。”
  “您今天钩的鱼真不错,特别是那条一级棒的白斑狗鱼。”
  “是还可以。”
  “这条白斑狗鱼多少钱?”
  “您愿付多少都可以,要是大家愿意,我想把鱼拍卖掉,那条白斑狗鱼留到最后卖。”
  “把最好的留到最后,”一个爱逗乐的人这么解释道。
  “这个主意妙极了!”罗瑟先生大声喊道。“得到这条白斑狗鱼的人不要把它吃了,如果他愿意的话,最好把它做成标本,来纪念伊利亚·布鲁什!”
  罗瑟先生的建议得到了众人的响应。拍卖就这样热热闹闹地开始了。过了一刻钟,渔夫就获得了一笔可观的收入,其中那条惹人注目的白斑狗鱼售价不少于三十五盾。
  鱼卖完了,但钓鱼冠军和那些拥挤在堤岸上的崇拜者之间的谈话却仍在继续。人们打听他的过去,又询问他以后的打算。布鲁什和颜悦色地一一作了回答,丝毫不保留自己的真实想法。并且,他告诉围观者说:明天一整天都待在维也纳,后天晚上将在普雷斯堡过夜。
  时间渐渐晚了,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少,大家都要回去吃晚饭了。布鲁什也觉得饿了,便回到船舱里,留下他的乘客独自一人享用公众的赞扬声。
  这时,仍有百把个人聚集在岸上。因此,又有两个散步的人被吸引过来,却只发现卡尔·德拉戈什独自孤单地坐在那面写着多瑙河协会钓鱼冠军姓名和身份的旗帜下。新来的两人中,一个是三十岁上下的大汉,宽宽的肩膀,金黄色的头发和胡须,是斯拉夫民族特有的那种金黄色须发。另一个人看起来也很粗壮结实,肩腰特别宽,很引人注目,他年龄稍大,花白的头发,看上去总有四十出头。
  两个人中较年轻的一个朝小船上扫了一眼,不禁打了个哆嗦,迅速向后退了一步,同时把他的同伴向后拉了一下。
  “就是他,”他们一走出人群,那个年青的便压低声音说。
  “你敢肯定?”
  “没错!你没认出他么?”
  “我怎么能认出他呢?我从来就没见过他。”
  两个人静了片刻,各自思索着。
  “就他一个人在船上?”年纪大一点的人问。
  “就他一个人。”
  “是伊利亚·布鲁什的小船吗?”
  “绝对错不了,他的名字就写在旗子上。”
  “这真是莫名其妙。”
  又一阵沉默后,年轻的一个开口说道:
  “这么说,假借伊利亚·布鲁什的名字,大张旗鼓地进行这次旅游的,竟是他?”
  “他这么做是什么目的呢?”
  那个金黄色胡须的人耸了耸肩:
  “目的是暗中巡察多瑙河,这还不清楚吗?”
  “见鬼!”头发花白的人说。
  “这倒不使我感到惊奇,”另一个说。“德拉戈什这个人很狡猾,要不是我们碰巧经过这里,他的诡计恐怕真会得逞。”
  年纪稍大的那位似乎并没有被说服。
  “这跟小说一样离奇。”他嘴里嘟囔道。
  “正是如此,蒂恰,正是如此,”他的同伴赞成道。“不过,德拉戈什喜欢搞这种小说般的把戏。还好,我们可以把事情弄得更清楚些。刚才听别人说,渔船明天一整天都停在维也纳,咱们到时候再来,要是德拉戈什还在船上,那肯定是他化名伊利亚·布鲁什了。”
  “如果真是那样,”蒂恰问,“咱们怎么办?”
  对方没有立即回答。
  “咱们再认真考虑一下,”他说道。
  两个人离开河岸,往市内走去。这时,渔船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夜幕悄悄降临,布鲁什和他的乘客度过了一个静谧的夜晚。第二天早晨,当乘客走出船舱时,发现布鲁什正在对渔具作全面检查。
  “天气真好,布鲁什先生,”德拉戈什向布鲁什问好。
  “是的,杰格先生,”布鲁什应和着。
  “您不想趁这大好天气到城里逛逛吗,布鲁什先生?”
  “说实话,我不想进城,杰格先生。我这人生性不好奇,船上的事足够我忙一天了。航行了半个月,休整一下也是应该的。”
  “您喜欢怎样就怎样吧,布鲁什先生。至于我,我可不想学您的清性寡欢,我打算到城里转转,到晚上再回来。”
  “好吧,您自管去吧,杰格先生,”布鲁什赞同他的打算。“因为您住在维也纳,也许您的家人就在这里,还盼着您呢!”
  “您弄错了,布鲁什先生,我还没有结婚呢。”
  “这可不太好,杰格先生,很不好。生活的重担由两个人一起来挑总不算人太多吧?”
  德拉戈什笑了起来:
  “喂!布鲁什先生,今天早晨您好像不太高兴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杰格先生,”渔夫答道。“但愿这不会妨碍您的雅兴。”
  “我会尽量玩得痛快,布鲁什先生,”德拉戈什一边答话一边离去了。
  他踏上了横穿普拉特森林的沃普特林荫道,在温泉疗养期,这里是维也纳风流雅士们的聚会场所。不过,值此季节,又逢这个时间,沃普特林荫道上几乎算得是冷清;这样也好,没有人流的阻挡,他便可以加快步子。
  德拉戈什来到了康斯坦丁·休格尔,这是一座假山,人们造了这座假山是觉得它可以丰富普拉特森林的景观。其实,街上的行人也不能算少,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个与他擦肩而过的散步者,因为同时走过的还有好些人。德拉戈什根本没在意那两个人,继续不慌不忙地走路,十分钟之后,走进了普拉特森林园形广场的一家小咖啡馆里。已经有人在等他了。一个正在喝咖啡的客人看到德拉戈什进来,便站起身,向他走过去。
  “你好,乌尔曼。”德拉戈什说道。
  “您好,先生,”弗里德里克·乌尔曼回答说。
  “还是没有任何新情况吗?”
  “没有。”
  “好,这次我们有一整天的时候,可以仔细商量商量下一步行动方案。”
  虽然德拉戈什没有注意到沃普特林荫道上的那两个散步者,他们——正是前一天傍晚偶然去布鲁什渔船停靠处闲逛的那两个人——可早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在碰到这位多瑙河警察长官时,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将身体转了过去,然后就尾随着他,并保持足够的距离,以免引起他的怀疑。当德拉戈件进了那家小咖啡馆后,他们便走进圆形广场对面的另一家咖啡馆,他们决定在那儿监视德拉戈什,如果有必要的话,即使一整天也没关系。
  他们的耐心将接受一番考验。德拉戈什和乌尔曼花了好几个小时商量他们的行动细节,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吃中饭。饭后,他们感到室内空气太闷,便来到室外,叫了杯咖啡,慢慢享用起来——喝咖啡是饭后不可缺少的。他们正在细细品味,突然,德拉戈什惊跳了一下;为了不被人认出来,他迅速回到餐馆里面,透过窗帘注视着一个正穿过广场的人。
  “是他,上帝保佑!”德拉戈什咕哝着,目光追随着伊利亚·布鲁什。
  那个人果然是伊利亚·布鲁什,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他的脸刮得干干净净的,戴着那幅眼镜,头发黑黑的,像意大利南方人。
  当布鲁什走进凯塞一约瑟夫大街时,德拉戈什回到咖啡座,命令正在喝咖啡的乌尔曼在那儿等他回来,然后就去跟踪渔夫了。
  伊利亚·布鲁什径直往前走着,他神态安详,步履从容,没有想到回头看看。他一直走到凯塞一约瑟夫大街的尽头,便向右拐,穿过奥加滕公园,来到布里吉特诺街。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走进一家污秽不堪的小店铺,这家店铺十分寒酸,开在工人区最贫困的一条街上。
  半个小时后,布鲁什又出来了。德拉戈什神不知鬼不觉地尾随他,并用心记住了那家店铺的招牌名称。布鲁什经伦勃朗街登上运河的左岸,然后沿着普拉特林荫大道,一直漫步到圆形广场,毫不犹豫地向右拐弯,踏上沃普特林荫道远去了。他显然是回船上去了,因此,德拉戈什觉得没必要再跟踪下去了。
  于是,德拉戈什回到小咖啡馆,弗里德里·乌尔曼在等着他,很忠于职守。
  “你认识一个名叫西蒙·克莱因的犹太人吗?”他走近乌尔曼时问道。
  “当然认识,”乌尔曼回答说。
  “这个犹太人是干什么的?”
  “没什么好事。旧货商,放高利贷,有时还是窝主,我想这三个词就足以把他的形象从头到脚不折不扣地勾画出来了吧。”
  “跟我的预计完全一样,”德拉戈什嘴里嘟囔着,好像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他又接着说道:
  “我们在这一带有多少人?”
  “四十来人,”乌尔曼答道。
  “人手是够了。听着,现在必须彻底推翻早上说的那些。行动计划要改变,因为我越深入这个案子,就越预感到,罪案总是发生在我要去的地方。”
  “您要去的地方?……我不明白。”
  “不必多问了。你把手下的人每两人一组,布置在多瑙河左岸,从普雷斯堡下游二十公里的地方开始,每间隔五公里设一个岗哨。他们的唯一任务就是追踪我。当第一个岗哨的两个人看见我以后,便立即赶到离最后一个岗哨五公里的前方等候,依此类推。懂得了吗?……最关键的是他们必须看见我!”
  “那我呢?”乌尔曼问。
  “你嘛,你自己安排,别看不见我就行。既然我乘着船,在江心行驶,想看我并不难……当然啰,你手下的人,他们在放哨时要尽可能获取情报。必要时,一个岗哨得知紧急情况后,要赶快通知其他人。”
  “明白了。”
  “大家今晚就开始行动,我希望明天能看到你的人都已部署好,而且各就各位。”
  “他们一定会的。”乌尔曼说。
  德拉戈什不厌其烦地把自己的计划说了许多遍,直到他认为部下已经完全领会他的意图为止。然后决定回到小船上,时间已经不早了。
  广场对面的小咖啡馆里,那两个在普拉特林荫道上散步的人也丝毫没有放松他们的窥伺。他们看见德拉戈什从里面走出来,却猜不透是什么原因,乌尔曼就像任何一个普通路人一样,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立即想跟踪德拉戈什,可是乌尔曼的在场妨碍了他们的行动。不过,又由于乌尔曼在等候德拉戈什,他们又放下心来,相信过一会儿德拉戈什便会回来,所以他们自己也就在那儿放心地等了。
  侦探终于回来了,这证明他们的推理是正确的。侦探和乌尔曼走进咖啡馆后,他们就继续在对面偷窥,直到警察首领和他的属下分手。
  任由乌尔曼向市中心走去了,这两个跟踪的人又紧紧盯住德拉戈什,尾随着他走回沃普特林荫道,他们早上就是沿着这条街往相反方向走的。步行了三刻钟后,他们便停了下来,多瑙河岸边的一排树木出现在眼前,他们不再怀疑德拉戈什是要回到小船上去了。
  “不用再跟了,”年纪较轻的人说。“咱们现在可以肯定,伊利亚·布鲁什和卡尔·德拉戈什的的确确是同一个人。目的已经达到了,要是再跟踪下去,反而有可能会被察觉。”
  “那接下去怎么办呢?”那个肩膀像摔跤运动员一样宽的人问。
  “再说吧,”另一个答道,“我自有主意。”
  这两个陌生人在跟踪德拉戈什一整天后,最终一边向普拉特圆形广场走去,一边酝酿他们将付诸实施的一些计划。与此同时,德拉戈什已经回到小船上,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整整一天都被人盯捎。布鲁什正在船上忙着准备晚饭。一个小时后,这对旅伴就跟往常一样,跨坐在一条板登上一起用餐。
  “哎,杰格先生,您今天玩得开心吗?”当他们吃好饭,开始拍起烟斗时,布鲁什这样问道。
  “很开心,”德拉戈什回答说。“您呢,布鲁什先生?您没改变主意,到维也纳城里去转转吗?……或者,去看看什么老朋友?”
  “没有,杰格先生,”布鲁什肯定地说。“我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您走了之后,我的脚都没上过岸。”
  “是真的吗?”
  “是的,我根本没有离开过船,这儿有许多事情要我做,够我从早忙到晚了。”
  德拉戈什没有反驳他。船主当面说谎,引起了德拉戈什种种想法,但他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不予道破。接下来,他们东拉西扯地聊了聊,直到倦意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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