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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襄阳城下


           武汉  三元里  1948年7月1日

  白崇禧坐在白藤凉椅上。婆娑绿荫,玫瑰花坛,一阵小风吹过,好不自在。

  此刻豫东之战正打得不可开交,想到蒋介石、何应钦如坐火山口的灼燥,白崇禧嘴角微翘,手把紫砂泥壶呷口凉茶。

  去年年底“围剿”大别山,白崇禧曾在此客住,印象不错。此时身为华中“剿总”总司令,整个华中成了他的一统天下,住在这里的滋味更是不同。6月28日离别南京登机时,夫人还频眉冷目,不过才是三天,现在却是眉舒目展、欢声笑语了。是嘛,干什么非要呆在老蒋眼皮底下过窝囊日子?那个国防部长的交椅不过是个摆设,任何实权没有,坐着有什么味道?让他何应钦坐那个蜡吧!

  5月23日,蒋介石在他的官邸召见白崇禧。两个人并肩坐在沙发上,蒋介石先是大谈全国战局,华中的战略地位如何重要,而后大有忍痛割爱之慷慨地说:“健生兄,在中国,你是有数的军事家,这是有目共睹、国内外公认的。我想请你出任华中剿匪总司令部的总司令,驻节武汉,指挥华中军事,你意如何?”

  白崇禧爱听恭维话,却也不得不防。“国大”期间为保驾李宗仁竞选副总统,白崇禧和夫人马佩漳不遗余力,惹恼了蒋介石。他担心蒋介石报复。现在果然拿他开刀了。

  白崇禧沉吟片刻,有意让蒋介石感觉到他白崇禧清明如镜,深知这“器重”后面的真正用意,尔后缓缓道:“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只有接受委员长的任命。但我以为:华中成立剿总,应以保卫南京这一政治中心为它的基本任务。而为达此目的,必须确立‘守江必先守淮’的战略方针。总结九江指挥这几个月来的经验教训,中原大军必须统一指挥,不能分割使用。建议剿总设在蚌埠,俾能紧靠南京,在徐蚌间江淮山岭地带运用攻势防击,坚持长期作战……”

  蒋介石摆手,打断白崇禧:“我打算在华中设两个战区:华中剿总设汉口;徐州另设剿总,由刘经扶(刘峙)负责。这样,两战区可并肩作战,守望相助。”

  白崇禧压着的火“腾”地窜起。本来从南京“外放”已是对他的凌屏,又把在郑州“落马”的刘峙弄出来同他相提并论、并肩齐驱,也太过分了吧!他呷口茶水,压下一腔怒气,说:“中原大军分割使用,将来必败无疑。此一问题关系重大,容考虑一下再说。”

  不料,蒋介石不等白崇禧“考虑”,将人事调动方案公布于世。

  白崇禧气血冲头,拍案大骂,携同夫人不辞而别,跑到上海新买的公馆里去了。

  蒋介石本想不理睬这个桂系头目的“耍赖”,无奈时局紧张,正是用兵之时,且白崇禧立誓“汉贼不两立”;言行一致,“剿匪”之坚决有目共睹。此外,美国也有反响,司徒雷登打报告给马歇尔说:“白崇禧被解除了国防部长的职务,大概是因为他在国大副总统选举中帮助了李宗仁。……蒋似乎怀疑‘桂系’阴谋反对他因此疏远了那些久经考验的忠实于他自己和国家利益的人。或者,至少是正在失去他们有效的合作。”因此,蒋介石面对白崇禧的“撂挑”不得不有所动,但他也不会因此而做更大的让步,只是耐着心派吴忠信到上海,劝白崇禧回南京接受新任命。

  白崇禧不予理睬。

  张群给蒋介石献策:“要搬白健生,有一个好说客——黄绍竑。”

  黄绍竑字季宽,与白崇禧是“同窗”知己。此人不仅在桂系举足轻重,亦因足智多谋、交游广、朋友多,是军政名人。蒋介石曾下了不少功夫想要黄为己用,黄不即不离,超然自在。

  端阳节那天,蒋介石借“庆贺端阳”为名,把黄绍竑请到官邸共进午餐,并破例抿了一小口酒。

  餐毕,蒋介石说:“季宽先生,想请你到上海走一趟,劝劝健生兄以党国大计为重,快去武汉就职。”

  “派人去劝过没有?”

  “去过。他仍坚持辞意,不去就职。眼下,戡乱正在进行,武汉地方最当重要。要他去,这全是党国的需要和将士的渴望,并无其它意思。你同健生交谊很深,他一定肯听你的话。”

  当日,黄绍竑便飞抵上海。

  见面,白崇禧依然有气:“是那个人派你来的吧,煞费心机!”

  黄绍竑并不做解释,反问道:“你这几年在南京做官,过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有陈小鬼(指陈诚)从中捣蛋,我这个国防部长还能做出什么名堂来?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的,历史教训不难复按。”

  黄绍竑哑然失笑:“事到如今,你还对他们寄以希望吗?你这个‘小诸葛’,实在太不‘亮’了……”

  白崇掉一愣,诧异地盯着黄绍竑、茫然不明所以。

  黄绍竑说:“这场和共产党打的仗,打不下去唆。蒋介石这样指挥作战,非把手上的本钱全部赔光不可!健生兄啊!你这几年在南京,官做得是不小,却再大也不过是笼中鸟罢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今,蒋介石放你出去,你还不赶快远走高飞?”

  白崇禧若有所思,黄绍竑继续指点:“广西有几个军在华中,你趁早出去把它掌握起来。一旦时机成熟,你就可以在外面造成形势,迫蒋介石下台,让德邻(李宗仁)出来主政,倡导和谈,岂不一举而数善?”

  世人只知白崇禧是“小诸葛”,殊不知黄绍讨比小诸葛还“亮”。白崇禧的怨气顿时化为乌有。

  6月中旬,白崇禧回到南京,当月28日即走马上任。

  在华中“剿总”成立的同时,蒋介石下命撤销了武汉行辕,华中真真地成了白崇禧的一统天下。

  连日来,白崇禧心旷神怡,以为大可乘此崛起,独霸江南。他的战略布局是:用张轸部守点,张徐兵团做机动,陈明仁的第29军和地方部队做境内“清剿”。他得意地把此叫作“火力压倒火力,速度压倒速度,纵深突破纵深”。

  昨天,情报系统报告:共军主力正在豫东大战,华中地区没有主要的部队,不会有大的军事行动。白崇禧又是一阵轻松,打算到他的辖境据点巡视一番,并和驻守襄樊的第15“绥靖区”司令康泽通了电话,告之7月2日乘飞机先到他那里。

  小风携着啾啾鸟语,吹得白崇禧悠然如醉,飘飘浮浮半人梦中。

  康泽的电报搅碎了白崇禧的梦境:

    襄樊门户老河口被攻,共军来势猛烈,有五、六万
  人之多。已组织力量反击,事态正在发展中。

  白崇禧从凉椅上站起身:“胡扯!共军都在豫东打乱仗呢,他那里哪儿来的共军?五、六万,天上掉下来的?”

           湖北  襄樊  1948年7月1日

  康泽给白崇禧发去电报,自己对这突如其来的战事也难以置信。

  他问情报处处长董益三:“攻打老河口的是什么部队?”

  这几天,董益三天天接到的华中情报站的情报也是共军主力全部在豫东会战;转瞬,情报就变了“脸”,他亦被弄得晕头转向:“刘伯承的主力全部东调,投入豫东战场,不仅华中情报如此,就是国防部情报厅也是这么通报的。”

  康泽质问:“那么老河口的情况怎么解释?”

  副司令郭勋祺仗打得多些,插话说:“不要急,也许是小股流寇佯攻。董处长,你快叫老河口的谍报组再查!”

  康泽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这天的好兴致被彻底破坏了。

  1948年7月1日是康泽44岁生日。豫东打得不可开交,开封丢了,区寿年危在旦夕,他本不想大摆寿宴,唯恐传出去,蒋介石拿他出气。但部下不肯放过这个捧场的机会,于是别出新裁,搞了个既风雅又遮人耳目的寿诞庆贺。

  这天一早,汽车、滑竿准备齐全,大小官员、卫士队簇拥着康泽出城而去。在古亭山泉备下丰盛的宴席,举行别具一格的生日野餐。还带了行军床,以备康泽酒后养神。

  山泉叮咚,风清草鲜,好不惬意。素喜附庸风雅的康泽站在虎头山下,观赏东晋《汉晋春秋》作者——习凿齿祠堂,兴致极好。野餐之后,醉卧古亭行军床,康译本想诌几句即兴诗,不料触动了44年人生之弦,思绪如烬蝶纷飞。

  回眸人生,蒋介石可谓他的知遇恩师。当年黄埔毕业,蒋介石送他到莫斯科中山大学深造。回国后,他把莫斯科中山大学左派学生的活动及名单一并密报蒋介石。此种特务才干大受蒋介石嘉许,从此蒋就把他留在身边,搞保卫,做侍从官,后又专事特务、党务,成了“复兴社”核心人物,是著名的“十三太保”中的一员。

  复兴社的使命即反共和为蒋介石排除异己。其组织成员遍及国民党党、政、军及文教部门,军队中所有政训人员都是复兴社分子。康泽的权力之大,可以想见。抗战开始,蒋介石为遮人耳目,将国民党内的秘密组织CC派、复兴社等合并起来,成立了公开的组织——三青团。蒋介石自兼团长,康泽就任掌握实权的组织处处长,并达七年之久。这期间,蒋介石对康泽言听计从,康泽成了国民党内红极一时的人物。直到1946年,蒋介石要提高蒋经国在国民党内的领导地位,命其取代了康泽的三青团组织处处长职务,以派康泽到美国“考察”青年工作为名将其闲置起来。

  康泽的心冷了些日子,不料回国不久又受重用。

  他确实想不到能当上这个15“绥靖区”司令官。蒋介石的许多得力干将,戎马一生的黄埔1、2期生也才是兵团司令、“绥靖区”司令,更多的还是军长、师长。而他康泽黄埔3期生,除了干特务、党务外,从未做过正规军的师、团长。平步青云,委以司令官,蒋介石算对得起他了。

  上任前蒋介石召见康泽:“襄阳地处要冲,向来是兵家必争之战略要点,是保卫武汉、四川的重镇,所以派你去。”

  “我知道此去责任重大。”

  “你同中共斗争多年,反共有经验。绥靖一方,军事、政治斗争一并进行,发扬你之长处。”

  康泽明白,这是要他加强特务统治:“校长放心,地方治安我会注意的。只是……那里靠近豫西,刘邓、陈赓的部队都在向那里靠,不知襄樊地区的兵力够不够?”

  “这个……这个,那里有三个川军旅……我准备把65师、85师、203师,还可考虑20师,也交给你指挥。这些兵力足够对付那一带的共军了。”

  四个整编师加三个川军旅,相当于五个军的兵力。康泽心里踏实了。

  蒋介石又道:“那个地方四省交界,不要弄成个几不管。”

  “现有的区域是湖北西北的三个专区,别的地方要管也管不了。”

  “你这个绥靖区,可以划大一点嘛。现在你管的是襄阳、随枣、郧阳三个专区。去了以后,先管起来。搞好了,把河南宛西一只角、四川城口、万源地区、陕西安康地区、汉中地区也划给你。条件成熟后,可以成立一个省嘛。这对绥靖西南门户,是很有好处的。”

  蒋介石如此信任,康泽激动不已,眼里闪着泪,倏地起立:“校长,学生蒙知遇之恩,一定竭尽全力,报孝党国!”

  “坐下、坐下。”蒋介石很高兴。

  康泽刚坐下,又站起:“校长,此去襄阳,我要把那里搞成一个三民主义的政治模范区,挺进豫西,解决刘邓、、陈赓!”

  召见之后,康泽开始忧虑:蒋介石说的四个师尚是画饼;他在军统局经营半生,没有带过兵,没有正规部队做本钱;襄阳现有的川军两个旅也与他从无历史关系,恐怕难以听调遣。前思后谋,遂保荐川军出身的郭勋祺做他的副司令,以便通过郭来掌握川军旅。到底是搞特务出身,他还点名要了军统通讯处副处长董益三,做他的情报处长。

  年初,康泽到了武汉。

  凡事三思、再思的康泽要先了解清楚襄阳的情况才去就任。

  康泽发现情况不很妙:那三个旅一个驻樊城,一个驻老河口,有一个还在河南。共军的野战部队和控制区的地方部队经常在豫鄂交界处活动,襄樊一日数扰,极不安宁。

  康泽在武汉住了一个多月,蒋介石答应给他的几个师仍没能调来。此时中原正酝酿着大战。第65师在河南商丘作战;第85师是武汉行营直接指挥的机动部队,不能调;第20师在平汉南段作战,打得正激烈。本来兵力就不够应付,目前襄樊一带又无战事,当然不能调他们来这里“闲置”。国防部说得有道理,康泽只好做罢。但蒋介石还是出面,将第85师的第23旅调往襄阳,作为保驾康泽的“御林军”。

  康泽虽不痛快,但蒋介石许诺:一旦襄阳出现战事,会及时派兵去援。再不好说什么了。在国民党上层混了这许多年,他深知内情:无论嫡系、杂牌,要想当官,特别是当大官,都得自己拉队伍。有了军队,蒋介石就会给你封官,没了部队就没了一切。因此军事集团之间为了吞并别人的军队,什么事都做得出。现在他康泽一下子要把几个整编师统到自己翼下,这无异于剜别人的肉,谈何容易?还是客观一些,先着手把已经到手的几个旅掌握起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再说。

  3月初,康泽登上一架运输机,从武汉机场起飞,到襄阳就任。

  飞机向西北方向飞去。江汉大地清晰地展现在机翼下,康泽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当飞至襄樊上空的时候,康泽传令飞机绕空一周。

  飞机降低了高度,康泽把目光投向舷窗下。很快,他就人神了。襄阳的地理位置在中国的版图上实属少见。它从东到北再到西北,紧紧被浩瀚的汉水包围着,樊城在北岸与其隔江相望,成了理想的桥头堡。它的南面和西南与城紧密相接的是羊祜山、凤凰山、虎头山等几乎成等边三角形的几个高地,地形险要,可瞰制全城,控制城南和城西的道路。虎头山沿城西向北梯次而下,又有琵琶山、真武山几个绵亘的山头,像一只粗壮的胳膊从南到西把襄阳抱了个结结实实。襄阳城就坐落在这一条水带和一只胳膊的当中。汉水自不易渡,几座山头又彼此呼应,实在是天赐一处易守难攻的险地。

  康泽兴奋起来。他是读过几本书的。《史记》载:“襄阳,上流门户,北通汝路,西带秦蜀,南遮湖广,东瞰关越。欲退守江左,则襄阳不如建邺,欲图进中原,则建邺不如襄阳。如御流寇,则建邺、襄阳乃左右臂也。”

  这座历史名城乃古战场久争之地。战国伍子胥点将练兵,东汉孙坚跨江击刘表,三国关羽水淹七军,皆在此处。那脍炙人口的“三顾茅芦”故事就发生在城西卧龙岗下的隆中。宋朝忠良岳飞也在此大败金兵。明末李闯王率军起义出师湖广,曾在此建都称王……

  如今,这块争夺拼杀了三朝五代的襄樊成了他康泽的属地。想到此,康泽浓眉舒展了。在南京当官儿到底是虚位,现在有兵有权有地有钱,据守襄阳,独霸一方,虽不能称王,又与古之王侯何异?多少天来,这位无兵司令第一次开怀畅笑。

  到了襄阳,康泽先察看城廓。那四周城墙高三丈余,墙上雉垛处处,城墙顶宽二丈余,城门厚重,铁皮封包。北门汉水天然屏障,东、南、西均有宽两支、深一丈的护城壕环绕。康泽连声称赞:“有山有水有坚城,共军来五个纵队也休想攻下这铁打的襄阳。”

  随即部署了全区的防务:以战斗力较强的第163旅驻防襄阳西北的门户老河口;以第164旅驻守樊城;以第104旅防守襄阳,以第23旅的教导队、宪兵连、新成立的特务营等保护司令部。

  康泽即命令加紧构筑工事。羊祜山、虎头山、十字架山等制高点都构筑了大量碉堡、地堡、交通沟,并在交通要道、火力死角及广阔地带密布地雷,构成能相互支援的坚固防御体系……

  44年的人生历程虽然阴气森森,却有独特风光。44岁生日虽身处山城,但至尊至上,自有一番天马行空之超然。直到下午3时许,康泽才打道而归。

  襄阳不人,司令官的生日自然是件了不起的大事,消息不翼而飞。于是当地的文武官员、乡绅富贾都来庆寿了。康泽顾不得“老头子”龙颜如何,下令大摆酒筵,又邀来樊城的名角儿唱堂会。

  高潮之时,女优为司令官轻抒水袖,吟颂“万寿”。二处的一个参谋匆匆而人,耳语报告董益三:共军正攻老河口,来势很猛。

  董益三愣住,顾不得煞风景,硬着头皮向康泽报告。为了稳定司令官的情绪,他谎说已通知做处理了。

  康泽先是未听明白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继尔点点头。面上虽还保持着镇静,内里却已经慌了神儿。坚持了一会儿,让堂会草草收场。

  康泽慌慌张张到了司令部,副司令郭勋祺和情报处、作战处处长都已在等候。问明了情况,虽然难以置信,但还是对董益三说:“赶快,赶快报告给自总司令,请他暂时不要来!”

  康泽在等老河口谍报组的详细报告,司令部内外悄无声息,无人敢大声说话和走动。

  傍晚,报告到来:

    (1)战斗很剧烈,双方的伤亡都很大,不是佯攻
  的性质。(2)共军的口音多属晋南豫北一带。(3)服
  装有黑色和灰色两种。(4)武器装备比较好。

  郭勋祺说:“依报告判断,攻老河口的部队必是一支野战部队。”

  董益三说:“真是奇怪了。说他不是野战军,仗不会打这么猛。说他是吧,也不可理解,突然之间,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作战处处长胡学照面色惨白:“这股共军来历不明,战斗力又很强,我看还是谨慎为好!”

  康泽看看郭勋祺:“副司令,你看怎么办?”

  郭勋祺说:“我看他们是冲襄阳来的,不如把163旅撤到襄阳来,一可减少伤亡,二则加强襄阳的防守。”

  康泽点点头:“就这样,下命163旅沿汉水南岸向襄阳撤退。”

  第163旅从老河口撤出,向襄阳急退。不料半路上突然杀出一支共军,第163旅惊魂不定,仓促应付,部队即被打得七零八落。

  康泽重令第163旅回到襄阳“固守”,但第163旅旅长怕孤从拼光了,番号被吊销,收拢部队后不惜冒抗命之罪,向沙市方向逃窜,一去不再复返。

           湖北  襄樊  1948年7月7日

  烈日炎炎。万山顶上怪石嶙峋,半人高的灌木遍山丛生。八、、九个身穿灰、黑两种军装的人在这里站了两个多小时。八里之外就是襄阳城。

  一个眼睛不大、身材不高、壮似小钢炮的人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问左右:“襄阳城有些什么远射程炮和重炮?”

  “除八二迫击炮,威力最大的就是八门化学迫击炮了。”

  “嗯,没有远程炮,这就好!”他甩了一把脸上的汗,又问:“敌人大山上的重机枪火力,能不能封锁住我们东西进攻道路?”

  “几个主阵地上的火力都被下面的小山挡着,不能直接封锁我们的进攻道路。对进攻道路威胁最大的是琵琶山、真武山、文壁峰。”

  他笑着猛击掌:“哈哈……现在康泽算落到我们手里了!”

  他是王近山,38岁,刘邓大军第6纵队司令员。这位迟迟出场的人物是个叱咤风云的战将,豫北战役时负了重伤,伤愈后才又重新回到他的指挥位子。站在他身旁的是第6纵队第16旅旅长尤太忠、第17旅旅长李德生、第18旅旅长肖永银,着黑色军装的是桐柏军区司令员王宏坤、陕南军区的第12旅旅长。

  豫东会战正激烈,突然冒出一支攻襄阳的队伍,这是刘伯承“棋局”中早就埋下的一枚棋子。

  6月初,宛东战役刚结束三天,刘伯承召开纵队领导会议。大家以为司令员要作宛东战役总结,不料一开头他却道:“我们中原区的任务是将战争引向蒋管区,利用敌人的人力、物力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并把这个区域变成为向东、向南、向西进攻的基地。中原局势形同一盘大棋,敌我双方大军云集,旗鼓相对。但是这盘棋也不是好走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着走错,全盘皆输。中原有三山四水,我们依托三山逐鹿中原,把四河变成我们的内河。黄河、淮河已经变成内河。下一步,背靠武当山向东南发展。汉水流域是古战场,我们要将汉水变成我们的内河。在刘峙、白崇禧、张治中集团联合防线上,汉水区是其最大弱点。此地既可渡江,亦能入川,巳是敌人之接合部,无法弥补。下一个战役即向襄樊、老河口行动,先侦察情况,看准后突然捕捉守敌围歼之!”

  6月13日,中野下达老河口、襄阳战役的作战命令,计划以第2、4纵队组成西兵团,以第6纵队和桐柏军区主力组成南兵团,由桐柏军区司令员王宏坤统一指挥,于6月下旬向老河口、襄樊发起进攻。这时,华野粟兵团发起了豫东战役。刘邓从战略全局出发,下命令暂缓老襄战役,速率第1、2、3、4纵队赴平汉路箝制敌人援军。但是,独独把第6纵队留在唐河地区待命。

  刘伯承及新到任的陈毅率部阻敌,第6纵队司令员王近山心急如焚。大敌当前,为何单单将他们闲置一边?他连电请战,要求拉部队上前线。

  刘伯承回电:“好好休息。”

  中野第6纵队能征善战,越黄河,打定陶,巧端大营集.苦战羊山,激战汝河,战功赫赫。在国民党国防部的档案里有如下记载:
     刘伯承匪部6纵队,司令员王近山,政委杜义
   德。下辖三个旅:16旅旅长尤大忠。17旅旅长李德
   生,18旅旅长肖永银。该纵,长于攻坚,指挥及纪律
   均佳。匪称之为主力纵队。
   这个情报相当准确,不但摸清了指挥官的名字,连部队的特点也掌握了。不过,第6纵队其实是一支年轻的部队,1945年11月才组建。正由于新,刘邓才抓得多、抓得紧,所以部队的素质、战斗作风提高得极快。晋冀鲁豫解放区的《人民日报》曾发表《向六纵学习》的社论,这是全区部队中唯一获此荣誉的部队。

  第6纵队司令员王近山绰号“王疯子”。他15岁参加红军,每次战斗总是往前跑,直到当上了纵队司令员,还改不了这脾气,以至每次打仗总有六、七个警卫员跟着他,一见他性子来了,就把他往后拖。他的“烧铺草”精神全军闻名:一有硬骨头就抢着“啃”,上来就是破釜沉舟的架势,他日“烧铺草”,即全豁出去了。久而久之,连毛泽东也知道了他这个“王疯子”,戏滤地称赞:“这个‘王疯子’,疯得有水平呢。”

  刘邓十分钟爱这位战将,他们把他和他的部队留在后方“休整”,当然是要派用场的——6月底,睢杞打得最激烈的时候,汉水地区敌人无力顾及,刘邓就把目光对准了襄樊。

  邓小平说:“这局棋,我们要出奇制胜。华野主力在豫东激战,中野主力在平汉线牵着南线敌人兵团,6纵正好出‘边车’袭取襄阳。”

  刘伯承说:“是时候了,就出‘边车’!”

  随即中野指挥部命令王近山、王宏坤发起襄樊战役。

  第6纵队虽是中野的“拳头”部队,但刚从大别山出来不久,人员、武器损耗很大,各旅又留下一个团在大别山坚持斗争,全纵只有六个团,连重武器也没有。刘邓提出他们的担心。

  王近山表态:“今天立下军令状,我6纵坚决打!打得剩一个旅我当旅长,剩一个团我当团长,剩一个连我当连长!”

  王近山真要被刘伯承的“引而不发”憋“疯”了。”

  “王疯子”并不是草莽之辈。接受任务后,他和王宏坤详尽地分析了敌我,精密地运筹之后,于7月2日拿下老河口;7月4日,桐柏3分区部队包围了汉水北岸樊城,其余各部沿汉水南岸逼进襄阳,战役完成了第一阶段。7月6日,第二阶段开始。

  打襄阳,刘邓均有指示。

  刘伯承说:“要多用点辩证法。在一定条件下,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最重要。拿下这一点,全盘就得胜了。选择何处下手,要靠自己用脑判断了。”

  邓小平说:“打襄阳要纵观全局,通盘计划,像割肉一样;先割哪块,后割哪块。割肥的,还是割瘦的,心中要有数。”

  从万山看地形回来,王近山就眼不离地图了。一个将领假若要想在一幕伟大的战争戏剧中充任成功的演员,那么他的第一个要务就是审慎地研究体战的场地,这样他就可能看清敌我双方在形势上的优劣利害。

  两天后,王近山请来了王宏坤和他的几个旅长。他说:“我要破破例,撇开大山,从山下走廊直捣西门,攻破襄阳!”

  王宏坤倒吸了口气,未语。历史上打襄阳都是先夺山后攻城——襄阳的天然地形是稳当的攻城之道。

  李德生说:“会不会遇到敌人城内外部队的夹击?”

  王近山:“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敌人固守依仗的是什么?山。他们正是想用这些山和我们拼消耗、拖时间。再攻山,正中他们下怀。而如果我们撇开山,直接攻城,正如猛虎掏心,敌人猝不及防,大山的火力又够不着我攻城部队。如果下山更不可怕,脱离了工事,不到两个团的兵力,收拾他很容易。”

  王宏坤:“刚才我觉得有些冒险,王司令员这么一说,还是很有道理的。”

  旅长们对司令员的分析很感兴趣。

  这几位旅长都是王近山自己选中的,个个既有胆量又有灵气。经司令员点拨,他们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思路。

  肖永银说:“刘司令员指示我们多用辩证法,说在一定的条件下,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最重要的。从襄阳城防看,主攻西门符合这个道理。”

  王近山笑了:“英雄所见略同,我计划正是主攻西门。”

  李德生说:“攻西门一定要破三关:琵琶山、真武山、西关外的铁佛寺。”

  “好,刀劈三关!李德生,这个任务就交给你门旅了。”

  尤太忠见司令员考虑得相当成熟,连斩关的部队都定了,忙道:“我们16旅的任务呢?”

  “有你打的。劈开三关后,分兵两路,从东、西门直破襄阳,迫敌放弃大山。王(宏坤)司令员,请桐柏独立团和陕南的12旅仍继续攻击凤凰山、文壁峰,造成我继续攻山的假象,牵制迷惑敌人,以收出敌不意、攻其不备之效果。”

  中野指挥部接到王近山“撇山打城,主攻西门”的作战方案报告,很是赞赏。

  刘伯承满脸是笑:“襄阳已在我掌中了!这个王近山,真机灵!”

  陈毅用扇子敲打着桌子,说:“这个‘王疯子’,还是下险棋的高手嘛!”

  邓小平对部属要求严格,不轻易表扬人,特别是对纵队一级的干部,但此时也道:“王近山有两个难得:一是别人叫苦的硬仗,他能主动要求去打,这是勇;二是打硬仗有讲究,这是谋,二者兼得。”

  中野当即回电王近山:“完全同意作战方案,睢杞已告大捷,白崇禧主力被钳制在周家口一线;对南阳王凌云,已派2纵队前往监视和阻击,10天内援军保证到不了襄阳,后顾之忧可完全解除,望按计划加紧攻击。”

  王近山接命即动,战斗布置如下:  第门旅一部攻占琵琶山、真武山,集中主力于西门实施主要突破;第18旅待命插入东关,钳击敌人;第16旅为预备队;陕南第12旅和桐柏3分区部队继续佯攻南高地,迷惑、牵制敌人。

  王近山命令部队:襄樊战役不获全胜决不罢休,不完成三项任务不算全胜。这三项是:第一,抓万名俘虏;第二,缴获化学炮;第三,活捉康泽。

          湖北  襄樊  1948年7月9日-14日

  太阳的余辉收尽,月亮还未升起,四门山炮开始攻琵琶山。

  琵琶山不太高,山上两个高大的碉堡如同一对蟹钳耸立山头,凶恶地踞阻在西关走廊的通道上。浓烈的烟雾中,先锋队用铡刀砍开了岩壁前的铁丝网。

  李德生的阵地指挥所一再靠前,冲锋的命令刚下达,王近山的电话就追来了:“快!快!进攻要猛,不顾一切!深思熟虑是战斗前的事,现在要不顾一切冲上去!在敌人的火力下停止就是死亡,要叫部队像疯子一样,突然压服敌人!”

  3营的战士真像疯了一般,团长苟在合和部队一起冲,如猛虎下山。燃起了一堆堆篝火,这是战事进展的标志信号。王近山举着望远镜——刚开始时桔红的信号还在山脚下,25分钟后到了山腰,不到一个小时“桔红”上了山顶。

  琵琶山拿下来了,激烈的争夺战付出的代价也不小,第49团团长苟在合牺牲了。战士的刺九上跳着仇恨,把山头上的顽敌全挑死了。

  在第17旅攻琵琶山的同时,陕南2旅、桐柏3分区以攻击和夜摸的战术,先后控制了凤凰山及铁帽山阵地。

  康泽正顾着西,一看南面又失去两处山头,慌了。南山一丢,危及全城,于是又调兵加强南山。

  这正中王近山下怀。西面兵力一减轻,攻城部队立即对准了真武山。

  康泽顾此失彼,乱了思维。他的本事本来就不在指挥打仗上,这时只觉得脑袋越来越大,越来越沉,忙集合了大大小小的头目研究对策。

  副参谋长易谦主张出击,老等着挨打怎么行?作战处处长胡学熙坚持只能防守,出击等于白白送命!两个人各持己见,越吵越凶。

  郭勋祺倒是稳得住,反来复去一句话:“坚守据点,不准退!”

  吵嚷了半天,对策没拿出来,徒增加了康泽的烦躁:“别吵了!还是向南京、武汉报告,请求速来援军救襄阳。”

  于是又引来新的争吵:

  董益三坚持说共军攻城部队一共有五个旅,万人左右。胡学熙说董益三的情报不可靠,攻城部队至少有5、6万。

  董益三火了:“你这是谎报军情!”

  胡学熙冷笑:“好,好。我谎报,我言过其实!你把敌情报得如此少,上面给你增派援兵吗?报告为了什么?如果不拨援军,情况这样紧急,董处长,你拿出个良策来吧。”

  董益三是情报处处长,他当然要考虑自己的利益:“多报要有根据。不然,上面查下来,我这个情报处长可不负这个责任!”

  康泽自然希望多报,这样可以一举三得:一可以请求多派援军解围;二则既然敌众我寡,如果侥幸打退敌军,可居大功;三嘛,即便打了败仗,城不能守,不属无能亦属无罪。

  康泽不动声色,挥挥手:“好了。让我考虑一下,报告由我来吧。”

  众人离去后,康泽把胡学熙报的攻城部队又提高了些数字,急电蒋介石、白崇禧。

  白崇禧一直为自己地盘内有康泽这么个特务头子很不受用,接电后本不想理睬,但想到如果康泽被歼,共军占了襄阳,恰如后院失火,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遂按不怨气,电令康泽:“当即放弃樊城,秘密集中,全力固守襄阳待援。已令7师等部取道来援,因调兵需要时间,务须固守到7月22日。”

  李德生率部劈开了第一关,又劈第二关。

  真武山高且陡,明碉暗堡一层又一层。山下有河环绕,名曰檀溪。当年刘备逃离襄阳,跨水而过,说的就是这檀溪。

  此山距城二里,攻城的队伍一发起进攻,康泽即令化学炮向真武山轰击。

  黄磷弹爆破后产生的二氧化磷滚滚沸沸。顷刻间,攻城的部队窒息晕倒一片。后续部队用湿毛巾勒住鼻、嘴,又往上攻。满山的酸枣树扎破了脚板。头顶上敌机又来助战,投弹扫射。但是,仅用了20多分钟,部队就攻上山头,摧毁了30多个碉堡,占领了真武山。

  真武山号称“襄阳城的一把锁”。砸开了这把锁,西门外擂鼓台的工事裸露无遗。据守在此据点的马团长顶不住,逃进西门。

  康泽闻讯,摔了电话。

  丢掉擂鼓台,共军很快就会兵临城下。据守南关的部队也在呼喊顶不住。如果部撤下来,还得了?  康泽不得不杀鸡给猴看了。

  但是康泽自己不拿这把刀,没有自己的嫡系部队,他不敢。可是他擅长阴谋——
  胡学熙带着马团长来到司令部,说康泽要拿他是问。进了门,只有郭勋祺副司令一人在。

  郭一副忧虑万端的样子,对马说:“啊呀!你呀你呀,怎么把擂鼓台给丢了?康司令官发大脾气,要严办!他刚出去,一定要把你押起来呢。怎么办?”

  胡学熙帮腔道:“康司令官的脾气我们是清楚的,别看他平时话不多,脾气一发,令出必行!这事要请副司令官想个办法才好。”

  躲在里屋的康泽焦急地等待马的反响。

  马团长连声哀求:“副、副司令官,我全仰仗您啦!您无论如何得救救老部下啊……”

  郭勋祺着急地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子,看马面色苍白、冷汗四流,才住了脚,道:“办法倒是有,不知马团长能不能办到。”

  “副司令官,您为我指活路,我咋能不走呢?您快说吧!”  “好。我问你,敢不敢回去,把擂鼓台夺回来?”

  “这……”

  胡学熙说:“康司令一回来,你可就……”

  “妈的!我把擂鼓台夺回来!反正怎么都是死!”

  郭勋祺拍拍马的肩膀:“马团长果然是条汉子!立功赎罪,有种!”

  这出戏演得很成功,但是擂鼓台不但没夺回来,连马团长也被共军“收”走了。

  第门旅进攻的目标对准了铁佛寺。

  这是第三关,也是最难劈的一关。李德生带着参谋长到前沿观察,但见西门上的敌人成犄角之势,两处火力形成密不透风的交叉火网。若要硬攻,伤亡无疑太大。当下决定暂缓攻打铁佛寺,部队从地面转人地下隐蔽作业,昼伏夜出,挖交通沟接近城关。

  王近山又巧施一小计:令肖永银率第18旅隐蔽北进,突然兵临东关护城堤,建立攻城基地。这样城西、城北、城西就都有了攻城的解放军,给康泽一个“迷魂阵”,判断不清解放军攻城的主攻点在何处。

  白崇禧这小诸葛也被王近山迷惑了。他派出飞机侦察,又汇集各方情报,急电康泽:“根据……判断,匪向我阵地西南面攻击困难,损失重大,将转用部队向我东面攻击。除饬空军轰炸浮桥外,希注意加强城东南面之工事及守备。”

  康泽判定攻城部队不会再从西面进攻,急把600O多人的预备队调往南门,以防中断了唯一可以与南山据点联系的通路。

  李德生大喜,即率部从地面、地下双路进攻,一举拿下了铁佛寺,扫清西关障碍,劈开了第三关,

  康泽再无法维持这发发可危的局面,又向“校长”告急。

  蒋介石正为豫东会战的惨败气恼,康泽的告急又增加了他的忧心。全国战场无一处不成颓势,他寝食不安,心急如焚,弄不明白共军何以日益强大,发展如此迅猛。面对如潮如涌的态势,他有三怕:一怕共军进关;二怕共军过江;三怕共军人川。而襄阳要冲既可渡江,亦能人川,此战略基地决不能再出意外。

  蒋介石一面调集南北大军急援,一面给康泽发了一封长长的电报安抚:

   康司令官:
     11日电悉。南北两方援军最迟于20日前赶到襄
   阳,中正负责督促,勿念。至于电中所述匪部装备与战
   况,以余判断,认为危险期已将过。匪逼至襄阳外围各
   据点,激战恶斗已达数昼夜。匪部攻势之损失,将比我
   军伤之更大。而且对方作战皆无后方,弹药之接济,照
   屡次战役之经验,匪部弹药绝不能持续三日至五日时
   间。尤其各种炮弹之补充会更为缺乏。在过去数日之激
   战,其枪炮攻势虽甚凶猛,但其炮弹必因争夺外围山地
   消耗将尽。何况山炮之威力,并不能轰破我坚固城墙
   耶!故此次如我决心退守城内,集中全力防御匪部来之
   办法,则必能击退匪部,确保安全;有时且可乘机转为
   攻势,歼灭疲乏之残匪;何况有我空军昼夜前来助战,
   非匪之所能及也。惟此全视主将之智勇与决心而定。历
   来革命苦战之役,当军民惊慌失措之际,独赖元帅指挥
   若定,则过一时期必转危为安,一般军民亦不知其所以
   然也。吾弟经过此番风浪,渡过此一难关,以后不惟胆
   识可以因之大为长进,而且立名成业亦起于此也。只要
   信赖余言,坚忍镇定,匪虽凶横,其如何乎。弟以为如
   何?
                 中正手启13日

  蒋介石电中所指南北两方援军,其北路即张轸所率的第18军、第28、10、85师。他们接到蒋介石侧援襄阳的命令,行动倒是不慢。但刘伯承早已料到蒋会有此举,而以主力部队将张轸部阻于上蔡、商水地区,连平汉线都不能过,更不用想接近襄阳了。南路援军即白崇禧派出的第7、20师。这两个师驻扎确山.若遵蒋介石今“应取捷径,昼夜兼程”,七天即可到达襄阳。但白崇禧不这么认为。刘伯承用兵“诡谲”,一路上定会设下无数关卡、陷阱。所以他决定不让他的第7师冒此风险,而是“以迂为直”,绕道而行,取国军控制区为行军路线,以防刘伯承“围点打援”。

  康泽读了蒋介石那封长电,顿时思路清醒广不少。他考虑,反正共军已围住了东关、西关,南山再守也没什么大作用,即按蒋介石“集中全力退守城内”之电令,于7月14日下午将南山守军全部撤进城内,紧闭四门,固守待援。

  他并不知他翘首以待的援军一路被阻动弹不得,一路还在绕着远道走。

  大势已成。

  刘伯承高兴地说:“战役关键已过,下面该起网捉鱼了!”

  中野指挥部命令:襄阳攻城部队于7月15日20时30分对襄阳发起总攻。破城歼敌,一定要获全胜!战法上,攻城的指导思想是集中绝对优势的兵力,钳形突击。重点在西了]。

          湖北  襄阳  1948年7月15日-16日

  王近山部署:第6纵队于西门实施主要突破;陕南第12旅、桐柏军区第28旅分别从东北角和东南角攻城;各部汇合地点为杨家祠堂康泽司令部。

  王近山把纵队的三个旅全集中于西门外纵深线上。全纵队共有山炮、战防炮、迫击炮共22门,也全用于西门。22门炮加上27挺重机枪编为四个火队,再配上三路纵队的重兵,可谓无坚不摧了。

  刀劈“三关”的第17旅旅长李德生担任破城指挥员。他带着副旅长一直深入到最前沿,详尽地观察之后,将敌人城上的地堡、炮楼、火力点绘成平面图,编上号码,再根据攻击目标及自己部队的火器性能—一分工对号;一个周密、有条不紊的作战方案出来了。

  王近山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笑了:“哈!你这个李德生,挺科学的嘛!”

  生着阔阔脸膛的李德生此时三十刚出头,他愣愣地回答:“刘邓的兵嘛!”

  此话很中肯。无论是王近山,还是李德生,他们的部署、战法都体现了勇、猛、准,是典型的刘邓部队战斗作风。

  炎炎盛夏,城外严严密密围着重兵,襄阳城内三个旅猬集一团。

  坐镇杨家词堂指挥部的康泽晚饭喝了半斤老白干,大汗淋淋,却令卫兵紧闭门窗。

  康泽在给“校长”的复电中表示:“职当仰作座训,坚忍镇定,团结军民,严明赏罚,誓以不成功便成仁之决心,期达固守待援之使命。”他时时期盼援军顷刻到来。越盼越心焦,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难道真要等到“校长”来电中所说的“最迟”之日7月20日?据现在的情形看,襄阳城又怎能坚守到20日?

  门开了,胡学熙轻手轻脚走进来。

  “钧座,城外静得很。”

  康泽不语。

  胡学熙怕司令官热出毛病,伸手欲推窗。

  康泽喝住:“不开!”

  他转身又要去掌灯。

  康泽又是一声:“不点!”

  胡学熙正不知所措,郭勋祺走进来。胖子怕热,进门也要开窗,胡学熙指指康泽,连连摆手。

  郭勋祺走近康泽:“司令官,城外没有动静,不妙啊!”

  跟在郭勋祺后面进来的副参谋长易谦说:“会不会是共军今晚要攻城?”

  话音刚落,屋里所有人只觉得头懵地一下,似乎屋顶、四壁都向他们拢来。就是在此瞬间,大炮齐鸣,震天砸地。

  易谦惊恐地喊:“真的攻城了!”

  郭勋祺对着窗外冲天的火光,骂道:“妈的老子还没见过这种阵势,疯了!”

  胡学熙说:“上当了!共匪攻的还是西门。”

  巨大的轰鸣吞没了一切声音。

  康泽指着胡学熙,嘴唇龛动。胡学熙走到他跟前,伏身下去。

  “快!快问问西门怎么样!”

  胡学熙摆摆手,凑到他耳边说:“啥也听不见,等炮火减点儿势头再问吧。”

  窗棂“咯咯”作响,地面“籁籁”震颤,幽暗的室内被炮火照得时尔雪亮,时尔桔红。炮火一直持续了20多分钟,接着是激烈的机枪声。

  胡学熙终于要通了西城守军的电话。城防仍在,只是形势很紧。

  康泽看看郭勋祺,口气很婉转:“郭副司令,你看我们两个,哪个到西城看看去?”

  “当然,当然是我。”

  郭勋祺带着胡学熙出了司令部,走到十字路口,听到不远处有枪声,一惊,忙同西城联系,说是西城门被打开了一个小口,进来一部分共军,人不多,几十个。

  郭勋祺命令:“组织力量,拼死堵住!进城的共军一个也不能让跑掉,全部消灭!”

  胡学熙问:“郭副司令,还到前面去吗?”

  “再往前走走吧。西门一攻破就全完了!”

  康泽在司令部等消息,见跌跌撞撞跑进一个人。此人一见康泽,浑身筛糠,嚎陶大哭:“报告司令官,我该死!该死!我把炮丢了,我的炮全丢了呀!他们的人不知从哪里来的……”

  化学炮连连长的报告如五雷击顶,一下子把康泽击蒙了。这可是康泽对付攻城共军的一张王牌。没有化学炮,这怎么得了?康泽立刻命令易谦:“赶快!赶快派人夺回来,一定要夺回来,快,赶快!”

  派什么人?只剩下一个特务营了。那也得去,化学炮是康泽的命根子。

  特务营奉命而去,此去非但化学炮没有夺回来,连特务营也给“搭”进去了。

  郭勋祺、胡学熙仓仓皇皇回到司令部。

  “西门完了。”郭勋祺似乎用尽了平生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胡学熙用电话联系南城,开始说顶不住了;再联系,电话已经中断。

  除了司令部范围,外面的一切情况都不明了。

  康泽让卫士掌灯,用颤抖的手指拟了急电,分发蒋介石、顾祝同、白崇禧:

     襄阳已陷,我已尽最大努力,现仍集中最后力量固
   守核心工事,待援!

  康泽心灰意冷:援!援!援!都说来援,谁派的援兵都没到,再求再催又有什么用?他冷笑一声,把刚拟好的电文稿伸向烛苗。

  郭勋祺一把夺了过来,让人赶快发出。

  听着一阵松一阵紧的枪声,几个人都明白即将到来的结局。

  郭勋祺说:“我到碉楼去指挥!”

  他提着枪走了。碉楼自然是最安全的去处。他打仗到底比康泽有“经验”,知道什么时候该到什么地方去。

  易谦水性好,能口噙一根长麦杆儿在水中潜游。襄阳大势已去,为了保命,他准备趁乱溜出城。但出司令部时,却很有一番临危不惧的“大将”气度,对康泽说:“司令官,不要着急,我到外面去查一查。”

  不知康泽听到没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风光了几十年,康泽没想到要栽倒在这个偏僻的小城。就自己这一身血债,落入共军手里,必死无疑。他打了个寒战,猛地站起来,头一沉,趔趄了几步。胡学熙连忙扶住,命令卫士:“快扶司令官回去休息。”

  “不!我去坑道。”

  司令部所在地是一所四周不接民房的旧式祠堂,四个角筑有十分坚固的两层碉楼,大院中心筑有更坚固的三层主碉楼。司令官、副司令官的住室与中心碉楼有坑道相通。康泽认为这秘密坑道最安全,所以要进坑道。临走,还吩咐卫士给他找一顶钢盔。

  到了午夜,城东南方向连续升起红色信号弹,弹头闪着耀眼的光,弧线正指中心碉楼。胡学熙立即要通了郭勋祺的电话:“副座!共军有信号指示。怕是要开始攻司令部了,您快来指挥防守吧!”

  “深更半夜指挥什么?等天亮再说吧。”

  胡学熙急了,知道找司令官也无用,又不能就这么束手待毙,跑来跑去,热汗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弄了两辆十轮大卡车,下令朝油箱射击,汽油着火,两辆十轮卡车喷起熊熊烈焰,照亮了幽幽的夜空。保卫司令部核心工事的部队借着火光照明壮胆,拼命地组织反扑。

  襄阳城四门全部突破。第6纵队接到刘邓指示:“康泽只能活捉,不能抬来,要活的!”

  中央军委得到突破襄阳的报告,专电告:“战斗中注意搜集敌之密件,对二局工作甚有用。”

  王近山对旅长们说:“康泽是国民党的中央常委,大特务头子。从他这里得到的情报、密电、密码,格外有价值。要活捉康泽;康泽司令部内所有的资料,一张纸片也不能漏掉!”

  7月16日晨,主攻康泽司令部的第18旅第54团实施迫击炮、火箭炮轰击。碉楼上的守敌倚仗着坚固的防御设施,顽强抵;杭,使进攻的步兵几次未能冲上去。

  正面进攻不利,纵队的山炮也拖不进城,无法摧毁坚固的围墙工事。第54团参谋长张伯英带着几个连长,围着这个矩形的核心据点动脑筋……

  天刚亮,一夜未合眼的作战处处长胡学熙就死叫活叫地把郭勋祺请出来。郭勋祺有早晨用凉水洗脚的习惯,此时也顾不上了。

  胡学熙说:‘哦刚才到碉楼顶层看了,城墙、城内几个据点都挂上了自被单,我们彻底完了,就剩下这巴掌大的一块啦……”

  郭勋祺未接话茬,走到司令部正厅门前,对守卫司令部的部队喊道:“兄弟们!我们的援兵马上就到了,凡是拿起枪保卫司令部的,一律重赏关金券10万元。”

  抬来了一大箱新印的关金券。当众开箱。开始还点数,发到后来索兴让大家随便拿了。

  康泽戴着钢盔从坑道走出来,很反感地蹙着眉头,径直走进正厅内。

  来了两封电报。一封是蒋介石的:

      吾弟未经过大仗,这次在襄阳同优势敌人作战,可
   磨练胆识。

  康泽随手烧了电报,望着灰烬苦笑。

  另一封电报是白崇禧的:

     兄等坚决忠贞,至深感佩。……正督促空军日夜支
   援。陆军7师、20师日夜兼程驰援,中巧(18)日可
   进至宜城以北地区,务盼督率坚守。只要最后有数个据
   点在我手中,即襄阳并未失陷,只等达成光荣任务矣。
   务饬在房顶院墙脚多开枪眼,加厚其上面之掩盖,多设
   掩蔽部……以利坚守为要。

  “屁话!”

  康泽大骂,“嚓嚓”几下子把电报撕得粉碎。

  炮火已经蹿到院子里了。

  康泽起身往门外走,与几个卫士撞了个满怀。

  卫士报告:“司令官!共匪已经……”

  康泽一声不吭,夺门朝坑道跑去。

  攻击的炮火开始还不太激烈,一会儿就铺天盖地了。

  炮声间歇,四面八方都有共军喊话。

  顽抗的士兵的精神被彻底瓦解。整个司令部都在动摇,军心完全崩溃。第三处一科长摔下帽子,大喊:“我们要投降我们不能为他们送命!他妈的,他们发财,在南京享福,我们为的什么?”

  一呼百应,几百人随着喊:“我们要投降!我们不打了!”

  有人喊:“董处长去见司令官!”

  众人用四川话应:“要得!要得!”

  董益三和胡学熙一前一后走进坑道。康泽头顶钢盔,盘着双腿,老僧般席地打坐。他看到董益三、胡学熙,动也不动。

  胡学熙后退一步。董益三也被司令官这种样子弄得心里毛毛的,但还是硬着头皮,俯下身,在康泽耳边低声道:“外边的攻势已经开始,我们的官兵从昨天到现在没有吃饭、没有睡觉,机枪子弹都打光了,几支步枪是抵不住的。大家要求放下武器投降,推我们作代表报告司令官,请您决定。司令官看怎么办?”

  康泽未抬眼皮:“你们跟副司令官说去。”

  董、胡急忙奔至碉楼,还未开口,郭勋祺先道:“你们不要说,我知道。援军马上就到,要兄弟们坚持,坚持就有办法。”

  话音刚落,院子里就有人喊:“共军进院子啦!”“不打了!投降!投降!”

  三人拔腿即跑。刚钻进司令部,郭勋祺、董益三就被蜂涌而人的解放军活捉了。

  一批批放下武器的敌兵举着手走出碉楼、坑道,就是没有康泽。

  第54团团长急了:“必须抓到康泽,抓不到这个特务头子,就不算完全胜利。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到!”

  司令部各隐蔽处、坑道里里外外搜了好几遍,还是没有找到康泽。

  “再搜!没有活的,也该有个尸首!”

  第6纵队打扫战场的部队又开始寻找康泽。战士们的口袋里都有一张康泽的油印画像。

  副教导员覃秉仁想了个办法:寻找认识康泽的俘虏。他问到一个长得很清秀的青年士兵:“你认识康泽吧?”

  “我……”

  “你是干什么的?”

  “我……我是康泽的卫士。”

  “你不要怕,带我们抓康泽去。”

  这个卫士叫傅起戎,他战战兢兢地带着搜索小分队来到通向各碉堡的地道口,说:“可能就在这几条坑道里。”

  坑道阴湿、狭窄,小分队用一支五节电池的大电筒照明,找了三个来回,还是没有发现康泽。

  “翻尸体!”

  又搜。

  坑道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尸体。

  翻到一个通往碉楼的拐角处,发现有个暗洞。战士们用刺刀挑开挡在洞口的尸体,正要往里挑,一支满是血污的胳膊突然伸起来一一他的双腿上横压着一具死尸,脊背下枕着一具死尸,这是一个藏在死尸堆里的活人。

  傅起戎走近,惊叫“哎呀”,拔腿就跑。

  覃秉仁抓住傅:“他是谁?”

  傅起戎浑身哆嗦:“我……我不敢见他……他就是……就是康泽!”

  战士们把这具“活尸”抬出坑道。

  康泽上身穿着绿衬衫,下着短裤权,光着一只脚,浑身上下涂满了尸体上的血污。他一动不动,推也不动。

  “再装死狗,老子用刺刀捅你!”一战士喊。

  康泽睁开眼,慢慢爬起来。

  看他那一身血污、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覃秉仁让人端来一盆水,让他洗。康泽一见水,端起盆子就喝。

  一代枭雄,如此收场。

  7月16日,襄阳战役结束。

  邓小平说:“襄樊战役的胜利,其政治意义不亚于军事价值。”

  中野对参战部队的表现甚为满意。尤其是王近山和他指挥的第6纵队积极求战,勇担重任,大智大勇,对战役全胜起了重要的主导作用。

  刘伯承说:襄阳战役“极似打篮球,双方互相牵制,以一人乘机钻隙投篮”。

  7月23日,中共中央发来贺电:

     庆祝你们在樊城战役中歼敌两万余人。解放襄阳、
   樊城、老河口等七座城市,并活捉蒋法西斯特务头子康
   泽的伟大胜利。这一汉水中游的胜利,紧接着开封、睢
   杞两大胜利之后,对于中原战局的开展帮助甚大。尤其
   是活捉康泽更给全国青年受三青团特务迫害者以极大的
   兴奋。尚望继续努力,为彻底解放中原而战。

  襄樊战役之后,华野发起济南战役,使华东、华北、中原三大战略区连成一片。中野、华野两大主力完全控制了中原和华东战场的主动权。国民党已经完全丧失了进攻能力,逐步以徐州、武汉为中心,收缩为刘峙、白崇禧两个集团。

  至此,中原逐鹿,鹿死谁手已见分晓。

  紧张、激烈、辉煌的中原会战影响之深远,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这样说:它是即将开始的规模更大的战略决战一一淮海战役的序幕和一次成功的实战演练。

  毛泽东兴奋地打着手势,左手握拳,夹着烟卷的右手从左拳上划过去越过拳峰:“解放战争好比爬山,现在我们已经越过山坳,爬过山顶,最吃力的阶段已经过去,战争形势的新转折已经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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