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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鸡”、“蛋”碰撞备忘录


   厦门古称鹭屿。毛泽东环顾左右:当年,郑成功从厦门发兵征台湾。
   后来的施琅,也是在这个地方造船练兵,然后渡海作战的。如要最后
   完成中国的统一, 厦门这个岛子很重要哟/说这话时,他调集的459
   门大炮正在厦门各就各位
   金门又称“仙洲”。今天,它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海上军营、密布枪
   眼炮眼的大碉堡/叶飞将军说:我1949年未能打下金门,不可原谅。
   但留着金门后来也有用场,否则,1958年不就少了一台大戏唱嘛
   台湾被西方人称为“福摩萨(美丽岛)”,赞美中隐寓着一种“秀色
   可餐”的意味/蒋介石第二次踏上这块土地时,没有了欢呼、鲜花、
   礼炮和军乐,他意识到,这里大概就是最后的栖身之所和归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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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动地球仪,有一只报晓的雄鸡正在引吭高歌。它位于亚洲大陆东部、太平洋西岸,上苍把它安放在一处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上。这就是你我他12亿龙的传人赖以生存、古往今来令无数英雄竞折腰的华夏江山。
  如若有兴趣, 将“雄鸡”放大1百倍,由1:5000000换成1:50000,便可以更为清晰地看到它的细部, 在它的胸腹部下面, 摆放着参差不齐密密麻麻体状不一的“鹅蛋”、“鸭蛋”、“鸡蛋”,“鸽蛋”,以至于“蚂蚁蛋”、“跳蚤蛋”们——拱卫屏护着辽阔海疆的无数海岛。
  某年度高考地理试卷, 曾以填空方式要求考生们能够正确回答:中国500平方米以上的岛屿有6500多个,群岛和列岛50多个;它们之中,60%集中在东海,30%分布在南海,10%散落在渤海和黄海;面积最大的是台湾岛,海南岛次之;最大的冲积岛是位于长江入海口的崇明岛;沿海最大的群岛是舟山群岛;版图最南端是南沙群岛的曾母暗沙,最东端为钓鱼岛东面的赤尾屿,最北端的岛叫小笔架山;中国海岛总面积8万平方公里,约占国土面积的8‰……
  兴趣如若再深入一步,在视角前边加上政治的、外交的、历史的镜头,便会看到:中国最屈辱的岛是香港;最凄哀的岛是台湾;最悲壮的岛是金门;最遗憾的岛是厦门……
  一部中国古代史是同北方疆域的狼烟烽火联系在一起的。而中国近代史、现代史上若干雄浑跌宕曲折热闹的大戏则是从诸多有名的海岛上启幕开场的。
  1958年轮到毛泽东和蒋介石登场。短短64天,毛泽东潇潇洒洒把45万发炮弹从厦门甩到了金门。蒋介石则咬紧牙关把12万发炮弹从金门打到了厦门。一场亘古未有震撼世界的炮战,释放出能量强大的冲击波,至今,这个世界仍能从浩渺的空际感测到它所传达的信息。
  在多事的金厦海域和台湾海峡,这并非“鸡”同“蛋”之间的第一次碰撞。但愿它们在相互接近、融合的过程中这是最后一次碰撞。聊以宽慰的是它们每一次碰撞发出的都不是山河破碎坍塌的声响,而是这个民族发自心底的呐喊,以及这片国土不同意再被割裂的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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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厦门古称鹭屿。
  当中华文明逐渐从黄河流域向南扩展,越过了长江流域,福州、漳州、泉州这些沿海城市也开始兴盛繁荣的时候,这个岛还是杂草丛生、匪盗出没的蛮荒之所,成千上万只白鹭在茂密的榕树丛中筑巢繁衍,在湛蓝蓝的天空和海面翻飞翱翔,欢快鸣啼歌唱着它们的幸福天堂。
  厦门后来迅速崛起得益于它的军事意义。明代对于倭寇的防范,使它与金门一起,成为福建沿海最重要的水寨之一。1627年,老谋深算、海盗出身的福建都督郑芝龙下决心把他的大本营设在厦门, 就是因为这个地处东经118.0404, 北纬24.2646,面积118平方公里的海岛,“高居堂奥,雄视漳泉”,“海道四达,帆樯毕集”,“扼台湾之要,为东南门户”。
  1661年,郑成功收复台湾,起兵于厦门。
  1683年,施琅二次征台,仍以厦门为大本营。
  1949年,蒋介石怀着灰黯神伤的心情两赴厦门,严令汤恩伯固守此岛。
  “厦门自古要塞之地,东南门户,闽台要冲。台湾安危从来磐于澎湖得失,而澎湖安危,磐于金、厦得失。安居台澎,金、厦战事至关重要,金、厦保卫战是台湾保卫战的开始。”
  此时蒋氏,在西南尚有数省地盘,百万大军,但他已对那里的战事不抱信心。他真正看重的地方是厦门。福、漳、泉可以丢,厦门不能够。厦门易手,他在台湾是睡不安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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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芝龙之后,其子郑成功在厦门居住了十二年。
  今人游鼓浪屿,攀日光岩,观剑石,饮酒泉,到处都留下了“国姓爷”的传说,时时都有一个伟大的灵魂陪伴着你。
  初到厦门,下榻于虎溪岩上一小招待所。黎明即起,推窗眺望,不远处有一铁色巨岩,苔藓斑驳,似有古朴镌凿隐匿其间。及近,仔细辨认,乃“郑氏宅邸”四字。一问方知,我在郑成功的行宫旧址酣睡了一宿。
  老子遗臭万年,儿子留芳百世。郑氏父子,一个给厦门留下耻辱,一个给厦门留下荣光。
  一代枭雄郑芝龙聚啸江湖,称霸闽海,最后被明朝招安,堂堂正正做起了边疆大吏。 盗匪得势, 沐猴而冠,靠的是凶残、狡诈、权术,大奸大雄,亦人亦鬼。“有枪便是草头王”,中国几千年封建史变来变去讲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真龙天子没有一个是龙的儿子,全是刀枪的儿子。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到底未能跳出目光短视的羁绊,用自己曾被悬赏万金的头颅去祭了自己朝秦暮楚的“聪敏”。1646年,郑芝龙权衡利弊三日,终于不听儿子苦谏,叛了隆武帝,降了康熙帝。当他在北京被绑赴菜市口枭首示众的时候,不挣不叫,不哭不悲,只是瞪大了眼珠仰望着南方的天空,似欲把那苍穹瞪出一个窟窿来。
  郑芝龙却也功莫大焉,与他的日本老婆为中华民族生下了一个好儿子。然后满怀着霸业有继的期冀送儿子去念书。20岁的郑成功到南京入太学,师事名儒钱谦益,儒家文化深深熏陶着他。新登基的南明隆武帝朱聿键初见他时,见其身材魁梧,气宇不凡,甚爱之,抚其背曰:“惜哉。朕未有女以配卿,卿可尽忠吾家,毋忘故国。”并赐予国姓“朱”。“忠君报国”的意识便在他头脑中扎下了根。儿子终于脱胎换骨,他继承了父亲用尸骨堆积起来的资本,同时,抛弃了父亲的匪气盗性,具有了比较完备的人格。
  郑成功给厦门重起了一个名字“思明”。他加紧操练三军,那时,他的视线并未东南顾,而是一直盯着西北方的。
  1658年,郑成功带甲十七万从厦门北伐,舳舻连江,气吞河岳,旌旗蔽日,势盖云山。于戎马倥偬中,心声达于吟事,途中口占一绝,诗云:“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气吞吴;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何等的洒脱与自信!可惜天不助力,金陵大败,只得收拾残兵败卒,全线退守厦门。
  历史现象颇值玩味。略早些的史可法在扬州抗清,名扬天下,功彪青史。稍后的郑成功在福厦抗清,凡大战六次,中小战百余次,加上一次远征南京,其抵抗之坚,历时之久,杀伐之惨烈,均非同期他人可同日而语,而各种版本史书大多轻描淡写,不褒不贬,无毁无誉,现今一般人也多知其征台,鲜知其抗清。作一个假设,如他打下南京,跃过长江,纵横中原,饮马黄河,剑向京都,鞭指长城呢?历史大概便不再吝啬,会向他喝采的。于是乎,我发现,将中国版图横向切,长城是一条线,黄河是一条线,长江是一条线,浙闽粤沿海是一条线。发生在第一条线的对异族的抵抗,大书特书。第二条线,有口皆碑。第三条线,仍受尊崇。到了第四条线,书还是要书,也只剩下秉实照录的份了。吴三桂在山海关降清,几百年的唾沫能把他淹死几个来回,以后再叛清也没有人赏他一个“好”字。郑芝龙在福建降清,骂声也有,却像细雨和风。郑成功的孙子郑克塽在台湾降清,历史甚至为他唱起了赞歌:识时务者为俊杰。可见,中国人不认别的,就认中央和正统。新的中央,即便是少数民族取得中央统治地位,并突破长江天堑,大举南进,抵抗便越来越失去原来意义,任何昨天还冠冕堂皇不可动摇的理由都没用,祭起“恢复汉室”的旗帜也白搭。中华民族的传统,历来是族争引起战争,战争决出正统,正统主导统一,统一高于族争的。汉人占绝大多数的所有中国人,最终都将臣服于能够用传统文化和正统政制统一国土的力量。
  统一神圣。统一万岁。
  所以,郑成功的征战生涯如仅限于在福厦抗清,历史给他打分大概不会高。
  清军环攻日紧,厦门形势穷蹙,郑成功不得不考虑寻找一处退路了,于是,他始把目光南移,聚焦于让他父亲发迹腾达的海岛。
  部众大多反对,认为征台无前途。南明遗臣张煌言甚至赠诗劝谏:“寄语避秦岛上客,衣冠黄绮总堪忧。”郑成功再三筹思,决心下定:“本藩矢志恢复,切念中兴,恐孤岛之难居,故冒波涛,欲辟不服之区,暂寄军旅,养晦待时,非为贪恋海外,苟延安乐。”十分明显,字里行间,首先想到的并非“收复”,而是解释为何兵锋不向西北而向东南。还需把“退”说成“进”,以稳定军心。这很有点类似以后的蒋委员长经常宣布的“转进”。
  1661年4月21日午刻, 风恬浪静,日丽天清,郑成功以四百艨艟,载二万五千兵,皆衣金龙甲,军威甚盛,舰队首尾长十里,浩浩荡荡向台湾进发。历经八个月苦战,1662年2月,三十八岁的郑成功收复了被红毛春侵占了三十八年的台湾。
  当大限将至的郑成功从荷兰驻台湾长官揆一手中接过降表时,他大概没有想到,临终前的这一笔,已足千古,历史并不在乎他征台的原始动机和原因,历史只记得是他郑成功第一个从西洋鬼子手中为国人拿回了一方宝地。为此,他确立了自己并不逊色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民族大英雄地位。
  这一笔,亦是厦门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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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厦门的象征除了白鹭还有“市树”凤凰木和“市花”三角梅。我颇不以为然,认为:如同中国的象征应是长江黄河或许再加上五岳长城,而不能够是茶叶瓷器或熊猫金丝猴一样,厦门的象征也应是有点精神有点气魄能让人阖眸沉思并能给人以力量的什么。
  1985年,二度进厦门,一眼便望到了我的期待。
  鼓浪屿。复鼎岩。突兀耸立起了身高15.7米,斧凿刀削的花岗石郑成功像。他一手撑扶佩剑,一手背于腰际,坚盔厚甲,倚山面海,身后一袭披风临风飘拂,如大鹏展翅,傲傲然威威乎于蓝天之下,碧海之上,巨石之中。他神色沉凝,目光犀锐,用一种似能穿透数百年世事变迁的洞察力,注视着人来人往帆樯如织、他曾经建功立业留芳后世的海峡。
  我的第一感觉:厦门找到了感觉。
  我长久仰视眼前的伟石。三百年前的郑成功就是这个样子么?
  不可能有照片以资对照,但清初的一幅画像应该更接近历史的真实。郑成功并非方脸阔额、美髯凤目、老成持重的长者,而是无鬓无须,娃娃脸上略带几分稚嫩嘻嗔的年轻后生。最有意思的是,他头上无冠无盔,鬈曲的长发散落披肩,如果让他脱去征衣,并把手中的宝剑换成麦克风,恐怕不像将军,更像当今驰骋娱乐场所的红歌星。我猜,那时福建沿海门户已开,外国商船进出频繁,“老外”盈街串巷,他的发式大概融入了欧风欧雨,同时,也是对满清后脑勺上悬挂的“猪尾巴”的一种抗拒方式吧。
  实实在在,郑成功树起“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国姓”的大旗,誓师抗清时,不过才二十三岁;征台三十七岁;卒,三十九岁。绝对的一个少帅。
  复鼎岩上的他是现代中国人感情上理念上意志上的他,他早已成为中国人捍卫国土维护统一的象征。
  他,应该也必须就是复鼎岩上的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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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成功征台,严格讲,只是中国人收复了台湾,而并非中国收复了台湾。已经坐上故宫太和殿金銮宝座的清朝皇帝对这个滋事东南的郑氏东宁王朝十分头痛,于是,一代明主康熙大帝想到了施琅这个人。
  施琅是与郑成功一道从厦门走出来的杰出人物。1650年,当郑成功偕施琅等九十余好友同道会于烈屿(小金门),誓言效忠明室、并定盟恢复时,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在自己身边站立的施某人,正是日后郑氏家族的掘墓人。
  郑、施反目纯系小事:施的部下犯罪,逃至郑处。施将罪犯引渡回营,违约立刻砍头。因此开罪了国姓爷。郑下令抓施。施惊逃。郑遂杀施父、弟以泄愤。施降清,必灭郑氏而后快。
  1681年, 康熙帝启用已在京都冷冻了十四年的施琅, 派他去厦门造船练兵。1683年,施亲率二万兵士及三百战船征台,以“三叠浪”、“五梅花”阵大败东宁水师。见势已去,郑克塽只得修降表,交敕印,剃发列队,像当年荷兰人恭迎乃祖郑成功一样迎候胜利者施琅进驻台湾。
  施琅二次征台,其对于中国版图的意义实在不让郑成功。抛去二人间家仇私怨不谈, 无郑开拓于前, 岂有施跟进于后?倒过来,若无施的“一统江山”,郑的“驱荷收复”也将变得无甚意义。谁也不要埋怨,两个人实实在在是绑在一起的,台湾直至现在仍姓“中”,称量功劳,有你的一半也有他的一半。
  我常大惑,厦门为何只有郑像而无施像?大概郑是第一,施是第二;郑打的是西洋鬼子,施打的是自己同胞;郑终生不贰,施背主背汉背明。两人确有差异的缘故吧。但历史从未贬过施也是真的,至今在台湾和闽南一带诸多香火旺盛的施琅庙便是明证:在中国人的头脑里,统一,永远高于一切;完成统一之人,永远值得景仰。我妄议,有朝一日,厦门若为施琅塑像,选址确是颇费脑筋的事情。让他们离得太近似不妥。这一个曾杀了另一个的老爸,另一个则把已死了二十年的这一个从坟墓里拖出来鞭尸。厦门太小,难共戴天。但让我说,还是要让他们两个站在能够互相看见的地方才好。如今台湾同胞蜂拥而至,争相在厦门投资办厂,三百年前的古人难道就不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已经开始现代化的厦门应有这样的大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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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厦门,游胡里山炮台,一位朋友拍着光绪年间制造的59吨大炮对我说:你们文人琢磨历史太吃力,其实,发生在厦门的战争一句话就能讲清楚:炮口朝东南大海一方的总归是正义有理的。
  朋友说对了一半。正义的不见得天助,有理的不一定赢理,因为冗长沉重的岁月中,厦门面对的基本是一个毫无道义蛮不讲理的世界。
  1841年8月, 在虎门未能从林则徐手上讨到便宜的英国舰队折头东驶,转攻防御薄弱的厦门。这是一支由三十六艘舰只,二百六十门火炮和三千六百官兵组成的强大舰队,从血红的黎明战至血红的黄昏,二万四千发炮弹落在弹丸小岛鼓浪屿,然后占领者们踏着千余清军士兵的尸体,把在全世界任何角落都能看到的米字旗插上了日光岩。
  厦门是中国人第一次从洋人手上收复领土的出发地。厦门也是西洋人卷土重来、开始吞食中国的第一个登陆地。当米字旗、星条旗、膏药旗以及其它十几种五颜六色绚丽刺目的旗子在她上空忽喇喇翻腾乱舞时,她对于1895年日本鲸吞美丽的台湾只能一言不发束手无策。 连1.7平方公里的鼓浪屿都保护不得,此时岂敢侈谈保卫台湾。郑成功、施琅的“气吞万里如虎”变成了“气虚胆怯如鼠”。厦门无可奈何地萎缩懦弱了。一个海岛城市的悲哀,一个古老国度的衰落。
  郑成功、施琅天上有知,定当泪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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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屈辱中煎熬了整整一个世纪,厦门才重新开始振作。
  1949年,毛泽东发布进军令: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万炮齐鸣,千帆竞渡,百万雄师,锐不可挡。下南京、占上海、陷杭州。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毛泽东要用他全新的哲学和全新的政制尽快统一这片古老的国土。急电叶飞十兵切:不事休整,立即入闽!
  4月,叶飞尚站在南京的对岸。9月,叶飞站在了厦门的对岸。
  二十年前,一个瘦小的青年学生离开这个海岛城市去寻找真理。二十年后,一位三十四岁的年轻将领指挥十万大军从三面完成了对这个海岛城市的包围。
  望远镜中,一草一木都那么熟稔的故乡历历在目,叶飞慨叹万千,激情浩荡。
  10月16日发起总攻。血战两日,厦门解放。
  重登日光岩,站在郑成功、施琅操练水军的位置放眼环望,远山葱茏,碧海无涯,下一个合乎逻辑的目标,将是解放海峡另一端的那个海岛。
  “解放”,那个时代极富魅力号召力的词汇,曾激励得多少人不借提着头颅去赴汤蹈火。在中原大地、长江两岸,这个词意味着种田人有土地当牛马的作主人驱尽阴霾换上一个晴朗的天。只有站在日光岩,才能更明晰更透彻地感受到,这个词在崭新的意义上又凸显出了那个永恒的主题:统一。
  四十年后,老将军不无遗憾地对我说:那时,他并没有继郑成功、施琅之后成为第三人的奢望,但他的确以忐忑兴奋的心情在期待渴盼着毛泽东的最新一道命令。
  历史阴差阳错,竟让将军万里征战的足迹凝固在了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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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泽东从未到过厦门。他深入福建最远的地方是上杭的古田,在那里,他召开了一次极其重要的军事会议,为他把一支万把人的工农红军发展成数百万国防军奠定了根基。
  1958年,手握百万大军的毛泽东弯下腰来,用放大镜仔细研究那个他不曾涉足的岛屿。然后,他微笑着对左右道:厦门现在还有白鹭么?然后,他信口吟哦了一首杜工部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好诗啊!
  历史已经赋予毛泽东这样一种力量,千里之外,他一声号令,从那个岛屿飞上青天的不是白鹭,而是一行行炮弹在运行过程中所发出的炽亮的白光。
  他已经抱定决心,要痛快淋漓地教训一下曾几度把他围剿得山重水复、如今只能龟缩海隅的老对手。
  他又环顾左右:当年,郑成功从厦门发兵收复台湾。后来的施琅,也是在这个地方造船练兵,然后渡海作战的。如要最后完成中国的统一,厦门这个岛子很重要哟。
  说这话时,他调集的459门大炮正在厦门各就各位,所有的炮口都朝着东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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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厦门东向偏南,便是大、小金门岛。
  大金门呈哑铃状, 面积124平方公里。小金门位于大金门之西,面积15平方公里。金门古称“仙洲”,又称“浯洲”,传说晋之前和大陆和厦门相连,后因地壳变动才抽离到厦门之外。
  明洪武二十年间(公元1388年),江夏侯周德兴经略福建时在岛西置有守御干户所,并在所内东西北各筑一道金色城门,总称“金门所城”。“仙洲”因此而更名“金门”,延用至今。
  金门,是个甚难畅述的海岛:它曾是海盗出没之所,但也有大儒驻足;土地荒瘠,耕稼不易,却又文风鼎盛;僻处南方,而竟遍地高梁,宛若北边;迭经战乱,风光名胜却绝顶的秀美迷人。反差矛盾,错综交叠,恰恰是金门的特殊魅力所在。
  当今中国,又有几人领略过金门的魅力?四十年无情阻绝,不要说内地人,就连在厦门海边土生土长,从穿开档裤一直长到发梢初挂白霜,也没有一个见过金门的真面目。人们只能从老辈人的饭后荼余神侃闲聊中拼凑编织一下对它的合理想象。
  就是这么一个距大陆最远点10公里、最近点1800米的海岛,在厦门你每天都可以看到它,却不可能舟渡登临。像高悬头顶的月亮,陪伴你照耀你,可望之而不可触摸之,永远蒙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不要忘记,人类已于六十年代登上了月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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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3年, 我在一个只有0.4平方公里、名叫角屿的小岛上过元旦,这是属于大陆的距金门最近的一个海岛。碰上好天,连低倍望远镜都不用,站在海滩礁岩突出部,对岸人、屋、木、石历历在目。黎明风顺时,可以清楚听到那边的鸡鸣狗吠。连那道窄窄的海峡也像一条很普通的江河,似乎拼力一跃,即可飞渡。我的正前方,有一面过去只能从故事片上才能看到的真实而刺眼的青天白日旗在飘扬。我的身后,则是一面从小就把她的一角系在了脖领上的五星红旗。两面绝对不能相容的旗帜目前处于和平共处的对峙状态,站在它们当间,我感到正站在了两个世界的临界线和历史纵横的焦点上。那一刻,“国土分裂”像一幅难以销蚀的石雕组画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
  适逢退潮,投石可逾的海峡变得更窄,眼见两岸的海滩在迅速裸露延伸,似迫不急待地要奔跑靠拢、拥抱握手。
  对岸有一持枪哨兵,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会动会喘气的货真价实的“国军”。我很兴奋,向他使劲挥手,扯着脖子喊:你好——!
  片刻,他也开始挥手。
  我更兴奋自己被他发现,那时,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手臂能够无限加长。
  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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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胡里山海滨,一女童瞪着美丽的大眼问:“妈妈,对岸是什么地方?”
  妈妈说:“台湾呀。”
  大陆人眼中,金门=台湾。谁都明白,这是一种寻求慰藉的自欺欺人,但当眼前蓦地出现一片葱郁狭长的对岸,人们的确能够幻生出“那个宝岛原来离我们这么近哟”的美好遐想,以及这一片国土说啥也不可丢弃的感情。
  台湾人眼中,金门是个什么概念?偶遇一台胞,他告诉我:就像你们北京人看新疆、看西藏。
  我颇诧异。这是事实。在台湾,长期以来除了军人和曾经是军人的人大多也从未涉足过这个小岛。这里是军事禁区。四十年来,它完全隔绝于大陆,也半隔绝于台湾,来往金门,是必须持有一种类似大陆人去深圳沙头角那样的特别通行证的。台湾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去邀游全世界,金门例外。
  尽管枪炮声早已停息,但金门岛依然壁垒森严,“国军”最精锐的部队猫在山洞里把望远镜对准只有一个步枪射程之遥的大陆。防止伞兵降落的铁钉遍布全岛。在所有可能登陆的海滩,精心安放了一层层用水泥桩、铁丝网、深壕构置的鹿砦。埋设的地雷像天上的繁星无以计数,以致于时常有人畜挨炸的事件发生。伪装过的密密麻麻的碉堡封锁着港湾和公路交叉路口。仔细观察,茂密的树丛间伸挺着黑洞洞的坦克炮榴弹炮炮口。纵横交错的地下道路和隧道通向营房、炮台、哨位、饭店、医院,甚至一家电影院。数万全副武装的军人像地老鼠一样长年在炸开坚石修建的地下工事里生活和工作。一位外国记者写道:这座岛屿可以为一部火爆的詹姆斯·邦德电影提供理想的外景地,被掏空的它看上去就像一块布满窟窿的瑞士奶酪。
  执行戒严令是严厉而认真的。私人不可拥有小汽车、收音机;电视机的频率调整器固定在当地的军用波长上;商店基本不卖或限购篮球、足球、排球、汽车轮胎等等一切可用于漂浮泅渡的物品,有一阵子甚至对乒乓球都严加控制;岛上居民曾多次要求军方为他们建造一些游泳池以弥补靠海而不能下海游泳的遗憾;夜晚实行宵禁,绝对不许点灯,街上也根本没有路灯。黑夜降临,这边厦门灯火阑干,那边金门墨黑一片,如荒郊坟场般沉闷死寂。
  据说,金门近年解禁后,状况已略有改观。但离一个正常人想过的正常生活无疑仍有天壤之别。
  可以理解,金门距厦门太近,而且是一个被大陆三面环围含在嘴里的小岛,尽管1958年毛泽东就已经放弃了攻金的念头,但猛虎侧榻、岂敢傻睡打呼嘻,数十年来,它就像一只高度警觉的猫,连作梦也得支楞起耳朵、闭一只眼眯一只眼。
  古人称金门为“仙洲”,其意思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相近。
  至今,金门仍留存着它“世外”的一面,但无人敢恭维它是“桃源”。准确讲,它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海上军营、 密布枪眼炮眼的大碉堡、 或生活上照顾不错的“关押”4万军人和5万百姓的准“监狱”。再换一个角度,它是当今世界各种强大力量较劲抗衡挤压出来的一个并不有悖逻辑的怪胎,是先是热战而后又是冷战年代的一个过时的剩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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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古代到近代,金门和厦门之亲同手足,情如伯仲,中国大概找不出另外两个这样的岛来。这不仅仅因为历史的金门在行政区划上多隶属于厦门,还因为它们得天独厚的军事地理方位,两岛唇齿相依、互为犄角,加上小金门、大嶝、小嶝、大担、二担、鼓浪屿、青屿、角屿等众多卫星岛环侍左右,在冷兵器时代,天造地设般筑就了一座难攻易守,进退裕如的坚固水寨。1662年,郑成功率军南征,清军乘虚袭破厦门,欲再下金门不逞,郑班师,轻而易举重夺厦门。
  过去,金、厦人他方巧遇,就像现在东三省人凑在一块,是互认同乡的。两地从方言、习俗、服饰、祭把到人文传统、房舍样式等均完全相同、如出一辙。自然,金、厦本是一家的最好证明,还是遍布两岛的有关郑成功的遗迹和传说。厦门自不待言。金门料罗湾是郑成功祭江誓师征台处;后浦是他观兵练兵的地方;北太武山成功洞是他俯瞻沿海形势及弈棋圣地;夏墅海域则是他修造兵舰的地方。还有什么小金门会盟处、国姓井、点将石等等,数不胜数。郑成功镇守金、厦如同一篇未竟的史诗,慷慨有之,可以狂歌,亦能当酒。从一片历史的映照里,国姓爷金戈铁马,陆海驰奔,金门、厦门则一直是牵系着他每一步的起跑线。
  两个曾经联手挽救修补破碎河山的连心岛,突然有一天兄弟阋墙,兵戎相向,并且数十年间视若仇家互不往来,成为再度破碎的国土的微塑,这大概是古人、今人均未曾料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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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9年9月, 叶飞十兵团兵临金、厦。十万胜利之师对付五万惊弓之旅,应如牛刀宰鸡、重锤击卵。问题是,无渡海经验、无船,力量便大体扯平。方案不外有三:先厦后金;先金后厦;金厦并举。最佳自然是第三方案。还是因为筹船不易,叶飞遂拍板,先厦后金!集中船只、兵力,打下堡垒遍布、工事坚强的厦门,再顺手牵羊,扫荡设防薄弱的金门。
  攻厦第一天,险象环生、残酷异常。尽管周密准备计划了月余,一俟实施,渡海作战与陆战的种种不同与特殊便突显出来。攻击鼓浪屿的船队刚刚出海,便被风浪吹乱打散。一部被迫回航,一部继续前进,但已无法保持队形,也无法在预定的地点登陆。失利,在所难免。第一波登岛的四百余名将士,尽管英勇顽强,毕竟孤立无援, 苦战竟日,终于全部倒在了这个1.7平方公里、巴掌大的海岛上。从此,这个名贯天下的风光岛多了一处供后人凭吊瞻仰的胜地——英雄烈士山。山崖上题有叶飞的一首悼亡诗:勇士鏖战急/热血染军旗/雄威镇敌胆/英魂化虹霓。好在鼓浪屿血战令汤恩伯头脑眩晕产生错觉,以为此地便是叶飞的主攻方向,忙把预备队一个师拉上去增援,叶飞则乘机大举从北面高崎、石湖山方向突击厦门本岛,终于破门,一阵痛快淋漓的拳打脚踢,将老对手汤恩伯撵下大海,伸手摘下了这颗璀璨的东海明珠。
  被战火烧焦的鼓浪屿一片庄重肃穆。数百长眠的勇士同眠一穴,活着的战友们列队脱帽,用胜利告慰亡灵,以忠勇激励自己。许多人默默流泪,年轻的兵团司令也默默流泪。四十年间,叶飞每一次去鼓浪屿都会流泪,那苦涩的滋味中除了追忆,还溶解着一种复杂的歉疚、遗憾和悔恨。是啊,为什么当时人们只想到了“缅怀”,想到了“复仇”,想到了“遗志”,却偏偏没有去认真地思考血的“教训”。也许,这歼敌三万的巨大胜利所带来的欣喜竞将理应重视的教训稀释冲淡?
  教训,从来都是一个报复欲极强的坏家伙,你不重视它,它会以十倍二十倍的惩罚来回敬你!

          ※   ※   ※   ※   ※

  一星期后,十兵团挟胜攻金。
  攻方七个主力团二万人。守方李良荣二十二兵团二万人。数量旗鼓相当,质量则早已不能同口而语。优势的一方开始滋生轻敌麻痹、盲目乐观:叶飞忙于厦门城市接收,满脑子想的是二十万居民的吃、穿、住、用,把作战指挥权过多地下放;指挥机关没有人深入研究风浪、潮汐规律及其变化;只有一次能载渡三个团的船,这仅有的二百来条船一旦回不来咋办;三个先头团隶属于三个不同的师,战前,竟未充分研究如何协同,指派的师职指挥员未随先头团登陆,统一指挥;夺占滩头后,一味勇猛穿插,乘胜追击,没有巩固滩头阵地;最大的失着还是已经侦悉胡琏十二兵团二万余人撤离汕头、正在海上,可能去台,也可能来金,发起战斗时,却立足于抢在胡琏兵团之先攻占金门,而对胡琏兵团可能登陆,未予重视……攻金之战,就是这样一个错误套着一个错误、一个遗憾勾着一个遗憾的链,其间,如果有一个环节为“正确”,为“审慎”,为“周密”,战局就可能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话说回来,攻金如易,当年郑芝龙、郑成功岂敢在此筑巢屯兵?
  战后,一名高级指挥员总结说:同样的对手,如果在陆地上你认为有七分把握消灭它,而渡海去打他,你得把保险系数起码加大三倍。
  可惜,这经验得来太迟。

          ※   ※   ※   ※   ※

  1949年10月25日,夜暗星稀,风急浪高。三个团九千将士依次登船。隔着夜幕,看不到他们铁青的脸和刚猛的神情,但可以感知到他们炯炯的眼睛在发光。
  他们此行是欲重演一部历史。沿着郑成功进军的路线,建立同样不朽的业绩。第一幕厦门已经落帏。金门是第二幕。最后一幕是台湾。动员口号很令人振奋鼓舞:打好解放全中国的最后两仗!
  所有人都知道,“最后”将是一场硬仗,有人会回不来。但无人会想到,竟是所有人都回不来。
  挂篷升帆,开船了!
  正值深秋,风更大。
  风萧萧兮易水寒。
  船在浪峰波谷中颠簸,队形散乱。但无一船转舵回航,数千把雪亮的枪刺始终朝着那个逐渐从灰暗的月色中走出、轮廓初露的海岛。
  岸,像一座浮动的山,缓缓靠过来。突然间,天际绽开一片雷电,好似同时悬挂着十个灼目的太阳。敌人在打照明弹。
  枪炮骤发,狂雹疾雨。一条船、又一条船起火、爆炸。
  更多的船像流星飞矢,冲刺,靠上去!
  船底与浅滩拥吻的刹那,人借着震颤和惯性已经跃下。喷吐火舌的枪口顶着对方的枪口作答。
  金门古宁头,七里长滩,海天翻覆,地倾山斜。
  攻方气势炽盛,三小时内,横扫三分之一个金门。
  守方方寸已乱,对着报话器叫喊作弃岛登船的准备。
  没有比战场更富戏剧性的舞台了,不早不晚,双方最吃紧较劲关头,胡琏到了。说不上是英明预见,纯系菩萨保佑:早已确定十二兵团与二十二兵团调防,一个尚未走,一个已来到。天不灭曹,奈之若何?守方骤添两万兵,濒死回生,凶猛反扑。
  攻势受挫,这才想到了船。回头望去,整个古宁头都在燃烧,夜空如昼,血染苍穹。敌方的坦克已乘虚而入,无人守护的平坦坦的海滩是它们的好战场;重机枪、坦克炮狂笑着对一滩搁浅的帆船恣意下刀,木板在钢板的冲撞碾轧下呻吟断裂。大火,不是在烧船,而是在烧九千将士的命根子!
  援兵就在对岸,四个主力团一万二千人早已整装待发,但是,没有一条船。从山东到福建,千山万水挡不住他们,千沟万壑都闯过来了,但现在,他们只能狠狠捶打手中的武器擂自己的脑壳,像狼一样凶恶地咒骂,隔岸观火,望洋兴叹。
  三天后,金门岛上爆豆般的枪声冷却沉寂。偶尔,会传来一两声零星的枪响,那是遍体鳞伤不肯投降的战士仍在作困兽之斗。硝烟淡去,一面青天白日旗探出头来,示威性地招摇飘扬。
  这一边,千军万马同声恸哭。一片欲把天空打透的枪声震荡寰宇,为与烈火一起化去的九千英灵送行志哀。

          ※   ※   ※   ※   ※

  金门失利,全军震撼。
  三年间,双方无日不打交手不下万千次,虽不乏险仗、恶仗、吃亏仗、倒霉仗、血流成河尸骨成山的仗,但解放军还从未有过团级以上建制单位被“国军”全吃的记录,而从来都是几万、十几万、几十万痛快干脆有滋有味地大嚼对方。金门,一下子被一个不剩地全歼了三个团,怎不叫人瞠目结舌!
  如同一场已经40:0一边倒的足球赛,在终场前半分钟内,负方乘乱起脚,侥幸中的,为一场全面的惨败拾到一块遮羞布,稍稍挽回了一点脸面。“古宁头大捷”,台湾整整吹嘘了四十年,也难怪,这毕竟是他们的“三大战役”。
  于是,金、厦开始了漫长的对抗。“海上仙洲”将不可避免地再度成为“人间战场”。
  本来,叶飞和许多人都认为,1958年将是雪耻复仇年。毛泽东的炮弹却把人的思维从狭隘的圈子提升到一个更加宽广的境界,瞥见了一个更为高远的目标。
  四十年后,已界八十高龄的叶老将军终释耿耿,对我说:世上事物,有利有弊,坏事能变好事。我1949年未能打下金门,不可原谅。但留着金门看来也有用场,否则,1958年不就少了一台大戏唱嘛!
                  4
  十五、十六世纪,是不安分的葡萄牙人在这个星球上横冲直撞的时代。
  1486年,狄亚士发现南非好望角。
  1492年,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
  1498年,达加马航行抵达印度西岸。
  然后,他们占锡兰、打通暹罗、马来半岛。金头发、蓝眼睛、高鼻梁的欧洲人终于绕过传统的丝绸之路,在蔚蓝色的大海之中,找到了一条通往东亚及中央帝国的捷径。
  1544年,一艘葡萄牙武装商船驶过台湾海峡,船员们首次眺望到那个面积三万多平方公里的海岛,惊羡地叫道:“福摩萨!”(Formosa!美丽岛!)
  福摩萨,这个赞美中还隐寓着一种“秀色可餐”意味的称谓,至今仍保留在某些国家正式与非正式的官方文件之中。
  台湾——太平洋中的翡翠岛从此成了世界史的一部分。
  紧接着,步葡萄牙人后尘,西班牙的麦哲伦经过南美洲,占据了吕宋岛(菲律宾)。荷兰人则征服了爪哇(印尼)。
  欧洲的天地似乎太狭小,施展不开拳脚,葡、西、荷三强迢迢万里跑到远东,打拼争抢得头破血流。台湾在地理上,刚好处于这场三角拳击赛的范围内,笃定了将成为优胜者吊在脖项上的一面奖牌。
  1624年和1626年,荷兰人、西班牙人分别占据了台湾的南部和东北部。一山容不得二虎, 红毛蕃们因瓜分不均终于导致在这个海岛上爆发了一场战争。 荷兰人“北伐”成功,西班牙人开城投降。荷兰人当上了台湾的第一任“上帝”。
  没有抗议。没有照会。也没有谁指责荷兰是侵略者。那个海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于幽居北京紫禁城的明朝皇帝实在是摆不到台面的小事一桩。尽管台湾在汉晋隋唐时代就有中华先民在此开拓,但站在中原的角度看,它实在是太遥远太荒僻太没用场太微不足道了,那上面除了树木、杂草、高山、石头、海鸟、野兽以及像野兽一般愚笨的土著、一般残暴的逃犯匪盗外,还有什么?红毛蕃疯傻得够可以,居然乐意住在这么一个穷僻蛮荒的小岛上,就让他们住在上面好了!
  明朝遂与红毛蕃画地为牢:大明朝对荷兰占台湾无异议。条件是:荷兰人不得觊觎澎湖。因澎湖历朝历代确系天子的统辖领地。
  好悬!差一点台湾就成了荷兰人的马尔维纳斯。或可以肯定说,即便台湾今天不姓“荷”,大概也会与菲律宾、新加坡、马来西亚同类,是有许多华人聚居的另外一个什么国家。万幸,中国出了个郑成功。

          ※   ※   ※   ※   ※

  郑成功收复台湾毕,意气风发,诗兴大发,挥毫写下吞吐山河的《复台》诗:
          开辟荆榛逐荷夷,十年始克复先基。
          田横尚有三千客,茹苦间关不忍离。
  后人一般对前二句倍加称道,多援引。后二句用的是秦末田横重建齐国的典故,表达了抗清到底的决心,圈评却寥寥,因退到台湾再言抗清,恢复明室,确有不谙势理、悖忤潮流之嫌。
  抗清抗到儿子郑经,大体也就抗不下去了,于是,开始了与清廷的马拉松和谈。清廷几乎已经同意了郑经开列的条件:“照朝鲜事例,不削发,世守东宁,纳贡称臣。”最后,双方终因一些技校蔓蔓而未谈拢。
  郑经错过了偏安海隅的良机。但却是中国之大幸,民族之大幸。
  台湾又一次“好悬”,如果清廷承认了东宁小朝廷的藩属国地位,谁知道它今天会不会是又一个越南或朝鲜?
  幸甚,江山代有能人出,各领风骚若干年,郑成功之后,中国又出了个“施大爷”。

          ※   ※   ※   ※   ※

  康熙重用施琅,极是睿智。
  施琅从小随父航海经商,熟悉水域,航海经验丰富,后来师习战阵、击刺诸技,于兵法无不兼精。他又是敌营之叛将,谙熟敌情,所献破敌之法,确实招招见血。
  康熙以汉制汉,用人不疑,表现了一代明主统驭偌大一个江山的雄才伟略。当然,少数民族入主中原,慑服海内,没有山高我比山还高那种高屋建瓴的大气魄大手笔也不行。
  施琅征台捷报传至北京,康熙龙颜大悦,赋诗一首:
          万里扶桑早挂弓,水犀军指岛门空。
          来庭岂为修文德,柔远初非黩武功。
          牙帐受降秋色外,羽林奏捷月明中。
          海隅久念苍生困,耕凿从今九壤同。
  终于剔去一块心病,在自己手上实现了中国的“九壤同”,宁不悦乎!
  自古得天下易,守天下难。如何保住“一统”局面,让来之不易的“九壤同”万万年,康熙又一次表现出不同凡响的远见卓识:御赐郑成功和郑经父子灵柩从台湾迁回福建南安复船山的郑氏祖茔内。迁葬仪式极尽隆重,康熙特敕命遣官一路护送,并赐挽联:
         四镇多贰心,两岛屯师敢向东南争半壁;
         诸王无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
  以皇帝之尊,为像野草一样刈而再生、剿而不灭、顽强抵抗了自己数十年的宿敌题联赞颂,这真是令今人仍禁不住会拍案叫绝的一笔。康熙的理论是:郑氏父子“系明室遗臣,非朕之乱臣贼子,故善待之。”此举一箭双雕,既可安抚郑氏旧部,免得东南死灰复燃再滋是非,又向天下昭示:“忠贞不贰”,将得到最高的褒奖,现旧朝旧君已不复存在,所有人都必须学郑成功“忠君”的样,忠于新朝新君!
  鉴往知来:收台湾而致“九壤同”者,光凭武力不行,还得有康熙的大手腕大肚量。
  施琅也算得上一条大肚汉。为报父仇,他曾咬牙切齿发誓,定要“踏平台澎、族灭郑氏”。但最终,他还是遵照康熙的旨意,平平安安让郑克塽携带老少几十口家眷,到北京去做“只有领俸吃饭一事”的“汉军公”。而后,又按圣意,将已被鞭尸泄愤的郑成功夫妇厚葬于南安。
  看来,驯化收容台湾,没有施琅“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度也难。
  施琅征台,已为子孙后代留下辉煌一笔。而征台后的那一笔,给历史留下的印迹则更深刻、更伟大。
  台湾既得, 是弃是守, 在北京的皇宫里引出一番争执。众多廷臣认为,台湾“孤悬海外,无关紧要”、“隔在大洋以外声息皆不相通”,建议“迁其人,弃其地”,将岛上二十万军民悉数迁徙大陆。言至极甚,还有人干脆主张“弃其地与红毛”,“任夷人居之,而纳款通贡,即为荷兰有亦听之”。康熙受到影响,也认为“台湾仅弹丸之地,得之无所加,不得无所损”。
  值此弃台论喧嚣,康熙本人动摇之时,施琅呈上了那篇一纸定了台湾终身的著名的《恭陈台湾弃留利害疏》。他条分缕析,据理力争,高声疾呼:台湾是江浙闽粤的屏藩,一旦放弃,流民、逃犯、兵痞极有可能涌进台湾成群结党,剽掠海滨,后患无穷。况且,原先占据过台湾的西洋人也一定伺机再度占领,窃窥边场,迫近门庭,东南沿海将从此不得安宁!
  一篇掷地有声的奏章如同临顶泼下的清凉剂,使康熙彻悟清醒,遂下决心在台湾设府驻军,将这块宝地正式划入版图。尽管施琅的论点仅以安全虑,为防台而请辖台治台,但毕竟,台湾——我的祖国最苦命的孩子——从此被她的大陆母亲紧紧搂抱了二百一十二年。
  历史,不应忘记施琅的直言诤谏。历史,也不应忘记康熙的从善如流。若无这一对诤臣明君,台湾,早已是西洋人或东洋人的盘中餐、咀上肉了。
  我还是要说那句话:为什么在哪都见不到施琅的花岗岩塑像!难道他降清应被看作是汉奸?

          ※   ※   ※   ※   ※

  二百一十二年,台湾从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稚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的愈趋兴旺发达的海上贸易,她的旱涝保收大量输出的稻谷,她的新近开发前景看好的煤矿,她的质地上乘世界第一的樟脑,她的日产数百上千担的渔业,她的粗壮坚硬的原始木材……都使她的容貌身段变得愈发的丰腴、迷人,令诸多邪恶之徒垂涎三尺。
  大英帝国已取代葡、西、荷而成为新的海上霸主,悬挂米字旗的军舰鬼魂一样出没于台湾海峡,古老封闭的国门在坚船利炮面前轰然坍塌,台南、淡水、基隆成为最早一批被枪托砸开的通商口岸;法国的兵舰也接踵光顾台湾,为了报在越南败于清军的一箭之仇,他们攻占澎湖,炮轰基隆,登陆台北,要不是可怕的热带病带来连续的死亡大倒了入侵者的胃口,他们是决不会放弃到嘴的肥肉而升火开拔的;美国人后来居上,对台湾的兴趣也日趋浓厚。一个名叫培里的写了篇《有力的美国人》,力主占领台湾,他说:“这个美丽的岛屿虽然在名义上属于中国,但实际上等于独立。清国的官吏只能在两个孤立的地方施展微弱且令人怀疑的统治……这个岛的战略价值,就像古巴扼住佛罗里达的美国南岸及墨西哥的出入口一样。”美国公使伯驾也再三建议总统赶快行动,在台湾建立一个受美国保护的“独立政府”。要不是国内有关黑奴的政争趋于白热化缠住了手脚,谁也拿不准美国人会对那个岛屿干出点什么来;身材矮小、性子急躁的日本人则说干就干,借琉球几个渔民在台被杀而大举发兵攻台,列强不愿日本独吞宝岛而行干预,否则,日本人将提早二十年把这块宝地据为已有。据说,当日本人怀揣着五十万两清朝赔款极不情愿悻悻离开时,一军士挥刀砍下一颗台湾土著的头颅,以血拭剑,对天誓曰:吾辈还要回来!
  ——十九世纪的台湾,就像一个屡遭骚扰非礼迟早会被强暴的柔弱女子。
  红颜薄命。
  台湾史学家们如是说。

          ※   ※   ※   ※   ※

  1894-1895,甲午海战。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日本方面开出的议和条件是:大清国赔偿白银三万万两,割让辽东半岛与台湾。
  大清国敕命全权大臣李鸿章。
  日本国敕命全权大臣伊藤博文。
  李、伊会聚于日本马关春帆楼。历史如实记录了那举国唾骂万世咒骂的一刻。
    李:赔款还请再减5000万,台湾不能相让。
    伊:如果这样,即当遣兵至台湾。
    李:我们两国比邻,不必如此决裂,总须和好。
    伊:赔款割地,好比还债。债还清,两国自然和好。
    李:又要赔钱,又要割地,出手太狠,使我太过不去。
    伊:此乃战后条约,不比平时交涉。
    李:赔款既不肯稍减,地能否稍减呢?到底不能一毛不拔?
    伊:两件皆不能稍减。我屡次言明,此系尽头地步,不能稍改。
    李:割台一月之限过于急促。
    伊:一月足够了。
    李:头绪纷繁,两月方宽,办事较妥,贵国何必着急?况且台湾已是
  口中之物。
    伊:虽在口中,尚未下咽,饥甚!
    李:一月之期太急促。
    伊:当写明两月内交割清楚!
  事后,梁启超写道:
    ……当戎马压境之际,为忍气吞声之言,旁观犹为酸心,
    况鸿章身历其境者。……嗟乎,应龙入井,蝼蚁困人,老骥在枥,驽
  骀目笑,天下气短之事,孰有过此者耶!
  李鸿章一时成为世人皆曰可杀,举国皆欲啖其肉饮其血的卖国贼。其实,换一个张鸿章王鸿章又能奈其若何,败战之国,丧家之犬;巢已破毁,安求完卵?郑成功、康熙、施琅的不肖子孙们既然守不住祖宗留下的家业,割地赔款之外,更有何术?

          ※   ※   ※   ※   ※

  数日后,李鸿章的儿子李经方代表乃父匆匆登上日舰“西京丸”,五秒钟内,他在交割文件上草草签上自己的名字。于是,郑成功、施琅的盖世功业苫心经营如飓风扬灰般化为乌有,一块多少代先民抛尸流血历险排难开拓出来的宝地,“永远”让与日本了。
  台湾终遭强暴。千年国耻,莫此为甚;
  割台恶讯传至台湾,全岛悲伦,万民号泣,一呼百应,死不属侯。清廷的交割是和平的, 日本人的接收却是战争的。半年之内,5万日军死伤过半,付出比甲午战争多出一倍的代价,始将燃遍全岛的热带丛林抗日游击战血腥扑灭。首任台湾总督桦山资纪方敢宣布:台湾已是我天皇陛下袋中之物。
  台湾在日本的口袋里整整装了五十年。五十年间,日本在台湾干的就是一件事:滥施高压以期尽速同化台湾。被日本暴力镇压下去的噍吧哞、雾社等大小几十起抗日事件中,数万同胞成为刀下鬼。但利刃可以砍削中国人的头,却改换不了中国人的心。五十年后,当日本并非那么情愿地把“袋中物”归还原主时,人们不无惊奇地发现,台湾依然那样中国——中国的语言,中国的文字,中国的习俗,中国的传统,一张张为光复哭出泪河的中国面孔和一颗颗从未背叛的忠诚跳动的中国心。
  郑成功、施琅播下的种子早已长成参天大树。深植于这片热土的中华之根挖不绝、斩不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劫难荡涤,阴霾散尽,月亏而满,破镜重圆,我的多灾多难的宝岛哟,依然中国!

          ※   ※   ※   ※   ※

  似应重谢日本人无底洞般的贪婪和野心。若果他们仅仅满足了那个岛屿沐浴在太阳旗的血光照耀之下,几乎可以认定,台湾将像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那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膏土沃野一样,永远的不再属于中国,今天中国人登临台湾,就只能作为观光客去欣赏一下那个岛国第五大岛旖旎的风光,抒发难言的悲酸凄怆和对于故土的殷殷眷恋。问题是,他们不满足。包括不满足于朝鲜、东三省,不满足于华北、华东、华中,他们还想要整个中国乃至印度、东南亚和太平洋。这就应了俗话“手臂伸得太长要挨斩”,“贪多嚼不烂”,最后,不得不把已经吞到肚里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一件一件吐出来。台湾这一遭可是正儿八经的“好悬,好悬”,五十年,日本未能把它消化掉,再有一个五十年呢?
  二次大战,对中国而言,既是天降灾祸,也是天赐良机。待从头收拾旧山河,到底能否“朝天阙”,成败就是这么一锤子了。

          ※   ※   ※   ※   ※

  中国胜利了!百年来的第一次。
  蒋介石陆海空军大元帅身着戎装前往开罗会晤罗斯福和邱吉尔,他们向世界发表了强有力的宣言:“三国之宗旨在使日本窃取中国之领土,例如满洲、台湾、澎湖群岛等归还中国。”
  大元帅略加节制地微笑着,带着获得与美、英并驾齐驱大国领袖地位的自豪感。这是他一生荣誉的顶峰。毕竟,在他的手上实现了收复失地、圆了重整河山的民族梦。在那个岛上。他甚至被尊颂为:“当代郑成功”。虽然他并未领兵去光复台湾。
  两年后,他第一次征临光复后的台北,受到十数万近似疯狂的民众的夹道欢迎,享受着如雷如潮般的欢呼和掌声。作为对“总统万岁”的回答,他站在高高的观礼台上热情洋溢地挥动手臂:“光复万岁”、“统一万岁”。
  那时刻,他正沉浸在已达沸点的欣喜和满足之中,而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海岛对于他后半生将是何等的重要。

          ※   ※   ※   ※   ※

  四年苦短,南柯一梦。
  1949年蒋“总统”带着他的六十万残破之旅去台湾了。第二次踏上这块土地,没有欢呼,没有鲜花,没有礼炮,没有军乐,他可能意识到,这里大概就是他最后的栖身之所和归宿地。但他不会轻言认输,纵观一生,他的性格确像一根高强度弹簧,千拉万扯也难改其顽韧的特性。
  三百年,历史的轨迹好像画了一个圆,又回到刚刚起步的那一点上。台湾,这个占国土面积三百分之一的海岛,再次成为自称仍代表着全部国土的“国家”。而另外的三百分之二百九十九,也再次处于一个崭新政权的有效统辖之下。中原逐鹿又决出了结果, “鸡” 、“蛋”碰撞也开始了新一轮回合。蒋介石铁下了心要做“当代郑成功”,毛泽东自然也是准备着要当一回“当代康熙”的,能够胜任“当代施琅” 者则灿若晨星数不胜数。 三百年前的“恢复”与“征讨”,三百年后的“反攻”与“解放”,抛开民族的、集团的、党派的、阶级的、个人的恩恩怨怨,“国土不可分裂”、“中国定要统一”,竟是超越古今时空高于一切敌对意识的永恒共识。所以,历史的面孔常常会让人觉得何曾相似乃尔。
  历史又从来都不是复制品。郑成功与康熙是打擂台,一对一地较劲拼实力。蒋介石和毛泽东之间则硬挤进一个绝对偏心眼的帮衬来。世界上所有事情都要由他来管的美国人对福摩萨的热情始终不减,当他们驾驶着第七舰队围着那个海岛转驴拉磨时,虽并非要把那个岛变成自己的第五十一个州,但也绝对不想让这个岛顺顺当当地作中国的第二十七个省。这大概就是美国式的“侵略”与荷兰式、西班牙式、英国式、法国式、日本式的侵略的不同之处。杜勒斯私下说过:一个分裂的、对抗的中国,将更有利于美国遏制和控制这个国家。
  “应尽快在那岛屿建立一受到美国保护的独立政府”——伯驾公使的幽灵在台湾上空整整游荡了一百年。

          ※   ※   ※   ※   ※

  福摩萨——美丽岛,
  一个太美丽了而招惹出无数是非的岛,
  一个命途多舛而始终不甘沉沦的岛,
  一个与母体隔绝太久而从未移情别恋的岛,
  一个结晶了全部民族意志而永远中国的岛。
  1958,已经熔铸为那个岛波澜壮阔历史交响乐的一个篇章,毛泽东铺天盖地的炮弹奏出了主旋律的最强音。
  每一发炮弹都是用力弹奏的音符。
  每一场战斗都是震荡魂魄的音阶。
  只有对整篇乐章有着透彻的了解和深刻的理解,才会听懂,毛泽东指挥棒下那长江黄河般奔涌万里的气势,长城五岳般不可摇撼的信念,江南春雨般柔肠寸断的情愫和白发翘首般难割难舍的热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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