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诈骗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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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此为契机,浅见就依附于星野的门下了。星野所经营的“星仓商社”在中野火车站前一幢出租的大楼里借了间屋子,外面挂着不动产的牌子,但实际是家“民间高利贷”。
  浅见只是星仓商社的一个跑腿,所以还没有让他接触营业的核心部分,但是他明白营业的内容充满了扑朔迷离的气氛。不知道星仓商社有什么渠道,它的资金很充裕。
  民间金融行业的资产使用是按票据、贷款、不动产、动产顺序而依次不同的。星仓商社经营的主要范围虽然是票据贴现,但尽是经营一些三流以下的朦胧票据。它们的隔夜拆借利息从万分之六点五到千分之一不等,直至眼看就要超过利息限制法规定的千分之三。
  如果是东京证券市场上市公司之类的超一流的票据,隔夜拆借利息就跟银行没有什么大的差异了,差不多万分之三点五左右就可以贴现。以万分之五隔夜拆借利息流通的票据则被人们视为一流的票据。除了上述票据之外,那些没有人愿意接受的票据则被人称之为三流票据。而星仓商社却专门经营此类三流的票据。虽然他们也经营不动产,但这容易造成资金搁浅和引起纠纷,因此以易于操作的票据为主。
  票据经营业者一旦收进票据后,必须马上将之卖出。如果不卖出而留在身边的话,那么这一部分资金就会搁浅。他们是通过买卖票据来赚取差价的。
  资金越是充足越是能进行大宗的买卖,这是一般的常识。对票据经营业者而言,同好的资金拥有人结合是增加营业额的关键所在。所谓的资金拥有人,他们中间既有个人也有公司的互助组、行业协调会、联谊会、宗教团体,有时还有工会。总之,他们拥有巨额的游资,他们借钱给票据经营业者是为了能增值。
  关于民间金融业与资金拥有人的关系,法律上有着严格的规定和限制,因此实际上他们是在背地里同资金拥有人进行隐名埋姓交易的。乍一看,这个行业的组合确实非常复杂和怪诞。但是票据的流通几乎是由其档次决定的。一流的票据是不会流入民间金融业者手中的。就像建造马路后形成商业街一样,业者和资金拥有者的组合关系是根据票据的档次和流通渠道进行的。
  票据经营业的大亨们主要集中在京桥一带。与此相比,只要看一下星仓商社在中野这种“偏僻地区”从事业务活动,大概也能猜出这个公司的性质与内容了。尽管不知道其背后是些什么样的资金拥有者,但它拥有充裕的资金,并以千分之一的隔夜拆借利率大肆承揽票据。
  越是风险大的票据隔夜拆借利率越是高。隔夜拆债的利率达千分之三的票据几乎都是些拒付的票据。在利息限制法所适用的最大范围内,通过短期集中交易来获取利息的话,一年间连本带利可以翻两番。总之,越是危险的票据越是有赚头。正因为这样,这里面隐藏着致命的毒素。就跟含有剧毒的河豚鱼肉一样,吃得不好的话,马上就丧命。在这个雁过拔毛的行业里,仅东京每年就有四百家业者破产,可见其生存竞争是多么地激烈。
  这就同吃河豚鱼一样,虽然明知有毒,却避开其毒专门品尝其可口之处。星仓商社正是这种“河豚鱼票据”的名厨。
  得益于多年来一直从事财会工作,浅见很快就掌握了星仓商社业务的轮廓。说到底这都是些表面的业务,但星仓商社背地却置利息限制法而不顾,从事地下融资、猎取票据、欺诈之类的活动。
  由于浅见刚来不久,所以当然不会让他接触这一类工作。
  在星仓商社里,星野手下有三名工作人员,他们都先于浅见进公司,看上去都是些不好对付的人。第一号人物是自称T大学法学部毕业的川濑良治。此人精通法律,几乎把六法全书的条文都给背了下来。但他抓不住考试的要领,所以参加司法考试时一再落第。当他醒悟过来时已经是四十多的人了。因此,他极其憎恨现行的体制和法律。
  他是为了向夺去自己青春年华的法律复仇而加入星仓商社的。他在星仓商社以“实战”的形式,来磨练以前在课堂上所学的法律知识,所以那些三流的律师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此人非常熟悉法律上的盲点和死角,绰号为“法律先生”。
  第二号人物是大津干男。他曾在某市一直干到银行分行长一职,但为了向酒吧老板娘献殷勤居然把银行的钱借给了对方,后因东窗事发而被解了职。事实上他成了银行上层人员进行非法活动的替罪羊。大津从心底里憎恨体系的虚伪性。由于他以前在银行干的,所以在数字和计算方面是出类拔萃的。
  第三号人物是信用调查所出身的高松恭平。他把那些出入于情人旅馆与人乱伦的有夫之妇照片给拍下来,以此胁迫对方,因而曾铛锒入狱,留下了犯罪前科。他在研究人家的隐私方面有着特殊的才能。
  浅见也算是加入了这三位能人高手的行列。虽说是加入了,可起初尽打杂,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不管怎么说,包括星野在内他们四个人似乎在观察浅见。因为浅见还是一个未知数,所以让他参加重要的工作还为时尚早。浅见还只是一个“试用”的身份。
  虽然是试用,但还是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星仓商社是在从事扑朔迷离的行当。
  “你怎么从一个好端端的公司跑到这种流氓窝里来,莫非是疯了吧?”
  进公司一个多月后,一天办公室里只留下川濑和浅见两个人。川濑对浅见说了这番话。虽然他们都是公司职员,可大伙儿很难凑在一块。因为他们都有各自的工作,所以每一个人都在干自己的活而不受拘束。
  “老婆跟人跑了。”
  虽然没能说是被江木夺走的,但还是不得已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川濑。
  “被老婆抛弃了?”
  “一本正经上班的话,连一个老婆也养活不了。”
  “你以为上这儿来就能养活了吗?”
  “是的。”
  “你真正了解这个公司吗?”
  川濑正视着浅见。
  “民间金融业,不就是高利贷吗?!”
  “我估计你也是这样想的。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样听信老板的,要是你以为这个公司是民间金融业,那也就太天真了哟。”
  “那是什么呢?”
  “我是因为不忍心看到你成为人家的牺牲品才对你说的。这儿可是一家诈骗公司哟。”
  “诈骗公司?”
  “没错,这是家以专门进行欺诈活动为目的而设立的公司。”
  “专门进行欺诈活动的公司?”
  “是的。但是我们从不干那种幼稚而又充满危险的事情,比如说拿不值钱的票据去诈骗、把不动产卖给了张家又卖李家之类小打小闹。而是专找法律的漏洞,搞些安全的大宗买卖。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这正是我希望从事的工作。不知什么时候也能让我干呢?”
  “我觉得你还是现在这样太平,因为没有一宗欺诈是绝对安全的。你总有一天会卷进去的。”
  “要是连这也害怕的话,那不就什么也干不成了吗?”
  “这可是你的自由,但是不能相信老板。”
  “这又是为什么?”
  “他这个人啊,是以不相信朋友为处世原则的。他让我们干危险的事情,而自己总是留有一条退路。他用你肯定也是为了给自己留退路。”
  “怎么会呢?”
  “至于怎样想是你的自由,但还是经常为自己留条退路为好。眼下公司正准备着手一项相当大的事情,而你不了解情况,所以是最为理想的替罪羊。不行,不行!我把这种事情也说了出来,让老板知道就糟了。你就把我刚才讲的那些给忘了,知道了吗?”
  川濑自言自语地说完之后便闭上了嘴巴。
   
2

  虽说浅见只是给星野和三个前辈当跑腿,可就是这么一个小伙计也开始慢慢地看懂了他们的伎俩。他们不进行欺诈,而所做的一切都近似于欺诈。他们巧妙地借助于法网的保护而决不卷入事件的本身。
  按星野本人的话来讲,赊购货物而赖账的诈骗、金蝉脱壳式的诈骗都是下下策。骗取到东西后,自己也必须随之销声隐匿,这种做法本身就已经是失败了。因此必须要做到不让受害人发觉被骗,或者发现之后也说不出任何理由。
  此外,骗取、伪造、涂改票据和那种伪造印章证明和买卖合同去夺取他人土地之类的作法都欠高明,而且危险性又大,所以一概不采用。
  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去搜集票据的话,那也是极其有限的。上档次的业者只同特定的“指定代理人”进行交易。与他们相比,星野的交易对象组合得就像蜘蛛网一样复杂。
  虽说主要经营C级以下的票据,可要想弄A级的票据的话,也照样能搞到手。由于A级票据的油水太少了,只是他们不想要而已。要是有这个必要,不论是五千万日元还是一亿日元的票据,他们马上就能搞到。一流店家票据大凡都有一个额度的规定,所以他们的票据收集很难达到所希望的那样,但星野的商社就富有很大的弹性。而且正因为这样一些前途未卜的票据到了他们的手上,此外还有不少人听到传闻后,也把这样的票据直接拿了过来。
  星野有时也直接受理这些票据。虽说是受理,但还不至于是侵吞。而是合法地收购那些正式发行的票据。能够发行票据的都是些被授予公司代表权的人。但是,具有代表权的老板或重要干部很少直接参与票据的发行。在实际业务中,大都是委托他们下属的部长、科长一级的人物发行的。即使被委托人违背具有代表权人的意愿或超越了具有代表权人的意愿,而他们开出的票据在外面也是被作为真正的票据而加以接受的。
  于是以花言巧语的形式让这些被委托人滥发票据。而对这些被委托人游说的手法是极其巧妙的。他们开出的票据一旦手续完整的话,就将被视为有效,而与他们在公司内部的真实权限没有任何关系。
  遇到一些急于周转资金的中小企业来商量融资和票据贴现时,就让他们土地和房屋为担保而加以受理。只要稍微拖缓偿还,就毫不客气查封财产,改变登记所有权。
  不论是抵押物权利的规定还是执行,一切都是在合法范围内进行。浅见发现星野的手腕跟八幡商社对父亲所实施的那套做法一个样。面对这种做法,被害人大都只能在背地里忍声吞气。
  这不是违法行为,应称之为“脱法行为”。星野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他发明了一个又一个的“脱法”方案,并通过三位“优秀”的部下来使之付诸实施的。浅见进公司已经两个多月了。一天星野过来对他说:“怎么样,好像你基本上熟悉了吧。”
  “你让我在这儿学到了不少东西。”
  “你已经熟悉了这种给自己数钱的气氛了吧?”
  “可是我还不能给你帮什么忙。”
  “我也觉得该给你干点事情了。”
  “你就让我干吧。”
  浅见不自在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呢?川濑所说的那句话在他的脑里一掠而过,“老板用你是为了给他自己留条退路。”这时他对自己说,如果是项危险的工作,自己可以逃之夭夭。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以前干的那家公司叫仰天堂,对吗?”
  “没错。”
  由于星野突然提到了以前那家公司的名字,所以浅见有点不知所措了。因为他已经基本将这个名字给忘了。
  “怎么了?难道你现在还眷念着以前的公司吗?”
  “哪有这回事。即使我在那儿干时,也未曾有过热爱公司的情感。现在回过头来想想,那儿留给我的只是怨恨,因为人生中最容易出成果的那十年,我几乎一直没有受到过重用。”
  “哎呀呀,像你这样的职员也怪可怜的。”星野苦笑地说。“对我来说,这样反而合我的胃口。怎么样,想对从前的怨恨报一箭之仇吗?”
  “是对仰天堂吗?”
  浅见情不自禁地看着星野。但他并不明白川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是的。我曾对仰天堂作过一些调查。你辞职不干也太是时候了。”
  “你已经知道仰天堂经营情况了吗?”
  由于浅见干的是财会方面工作,所以他非常清楚仰天堂正陷于困境之中。
  “仰天堂的主要产品是玩具和游戏机。尤其是去年开发出来的电动式弹子机和新颖弹子的销售进展很顺利。然而,从去年年底起,在美国彩色电视游戏机的冲击下,那些花费了巨额成本开发出来的主要产品一下子都卖不出去了。因此,不要说收回成本了,恐怕就连今年的决算都无法度过了。”
  “你了解得真详细啊。”
  让浅见吃惊的并不是星野这样关心仰天堂,而是他的调查能力。
  “只要看看他们公布的那些资料就能知道这些情况了。仰天堂打算设法转向电视游戏机生产,于是也仓促生产了同样的游戏机。可是这种电视游戏机不同于机械式游戏机。这样一来,就无法发挥先前注入巨资开发出来的那些优势之处了,于是仰天堂后开发出来的那些游戏机便无人问津了。仰天堂想挽回颓势,结果是越陷越深。而你正是在这一前夕辞职不干的。”
  “这并不是我有什么先见之明,只是结果如此而已。”
  “依我之见,仰天堂已是穷途末日了。”
  “什么,已经被弄得走投无路了?”
  虽说以前曾在那家公司干过,可没有想到他们竟会落入这般田地。浅见还以为只是一时被迫陷入困境,再说公司的资产质量原先还是不错的。
  “只要稍加摇晃,它就会完蛋了。换上一般的情况,即使一艘不会沉没的船遇到大风浪也会被颠翻。所以差不多所有的船只都防范突如其来的风浪,但由于多年来仰天堂实行的是家族管理,所以完全失去了抗御来自海外危险的能力。”
  “老板,你打算对仰天堂进行摇晃吗?”
  浅见终于明白了星野的真实意图。
  “你看看这玩意!”
  星野得意地笑着,他把两张支票放在了浅见的面前。
  “这,这,他们竟然这样做!”
  “这是仰天堂开出的五百万和七百万支票。金额竟然没有上限。再说仰天堂的结算银行应该是菱井银行和东都银行,但是他们竟然将从未有过业务往来的古川银行作为支付方,这不正是典型的空头支票吗?唉,说他们天真的话也太天真了,他们本应将融资方给隐去,可现在竟然这类最基本的工作都没有做。”
  “你是说推出了融资方而会遭到追究吗?”
  浅见再次意识到了仰天堂是陷入了何种严峻的困境。支票的交易一般来讲,它是作为交易支付手段而开出的,但什么是空头支票呢?那就是开出支票却不同人家做买卖,并将之拿到金融机构,以到期之前支付利息的方法将现金弄到手。
  企业一旦开出空头支票的话,那么问题是相当严峻的。
  “水果在腐烂之前是最好吃的。看来仰天堂这块肉还是很好吃的。但是他们的股票没有上市,加之家族抱成一团,所以还有许多东西无法从外面看清楚。有消息说他们管理层发生了内讧,可真实情况却一点也不清楚。管理层人员热衷于派系斗争的公司最容易搞到手。只要拉住了反对派,接下来我们就能从内部去击溃他们了。这就是我要拜托你的,想请你把仰天堂里看上去容易同我们合作的重要人物介绍给我。”
  “我跟那些重要人物的关系不是很密切。”
  “你原先在那家公司,总比一个陌生人要容易打招呼吧。而且我还想请你把所知道的仰天堂内幕尽量告诉我。”
  “你想以仰天堂为猎物吗?”
  “我还说不准是哪一种程度的猎物,但已经感到那是块肥肉。问题就在怎么下手了,这两张支票或许能成为捕获猎物的关键。”
  星野把两张支票拿在手上晃动着。
  仰天堂的资本为二亿五千万日元,总部位于东京都台东区浅草桥,约有四百名员工,昭和二十五年五月创建。总部的大楼约占地二百六十多平方米,是幢六层楼的建筑。在东京都工业区的田市约拥有一千八百平方米的土地并拥有七百六十平方米左右的普通厂房。在千叶县市川市拥有一幢两层楼的拼装式单身宿舍,建筑面积约为三百六十平方米。在神奈川县相模原市有一万一千五百平方米左右的土地,这是为了将来建造新工厂而购置的。此外老板的财产有港区的私邸、热海和轻井泽的别墅,以及东京都内外时价为两亿日元左右的土地。——上述的情况,除了信用调查所提供的报告外,还加入了一部分浅见所熟悉的情况。
  公司现任老板是第二代传人,他是创始人天木公造的长子叫公一。除了公一之外,公造还育有长女明子、次子正次、三子大吉。明子跟浜本幸治结了婚,正次担任第二把手,大吉担任总经理,浜本幸治担当常务董事兼营销部长。
  长子公一长得一表人材,是个稳重型的人物。正次和明子生性傲慢,他们俩都野心勃勃地窥视着董事长的坐椅。尤其是明子,她自恃自己是现任董事长的姐姐,不时过问公司的业务,怂恿自己的丈夫浜本去掌握仰天堂的统治权。
  就像员工们在背后把明子称之为“摄政”一样,她的势力是不外露的。
  对于公司的业务,公一几乎从不发表什么意见。即使在公司的干部会议上,他那容光焕发的脸上总是露着微笑,只是一言不发地倾听大家的意见,完全不涉足公司的业务。但员工们喜欢他稳重、慈祥,让人能有一种安全感。他在仰天堂的价值就在于起着象征的作用。正次同哥哥完全相反,属于进攻型的人物,同时他还是一个滔滔不绝的理论家。明子是个好强的女人。她认为自己是长女,所以总想跑到前台来。正因为这样,她时常同正次发生冲突。浜本幸治由于是女婿,处处受到正次的歧视,所以他的愿望就是不能输给正次。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在明子的支持下将正次赶下台,并虎视眈眈地窥测着仰天堂的领导权,以期由自己来掌握这一大权。
  三子大吉是个花花公子,虽然跟妻子之间已有两个孩子,可现在仍整天泡酒吧。
  自恃有天木公造这样一个父亲,坐上了专务这把交椅,可基本不过问公司的业务。即使有时他人在公司里,脸上仍留有前一天晚上的醉意,除了等女人来找他之外,别无他事。
  公司的经营业绩下滑之后,正次同明子浜本夫妇之间的对立日趋激烈。而大吉依然放荡不羁,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
  以上就是浅见所掌握的天木家族基本情况。
  “知道这些内部情况就足够了。你认为在他们中间谁最容易被击破?”
  星野注视着浅见的表情,仿佛要证明什么似的。
  “这大概是三子大吉吧。虽然我本人没有去过,但是听人说只要到银座的‘坛’或新桥的‘鲸饮馆’的酒吧去,肯定能在那儿见到他。”
  “你是说大吉吗?”
  “如果换上我的话,就会从浜本下手。”
  “是吗?此话怎么说。”星野的眼睛为之一亮。
  “不管怎么说,大吉是天木家族的成员。因此对他父亲创办的公司还是有感情的。与此相反,浜本的地位则是女婿。他在公司里被天木家族的子女看不起,回到家又有老婆骑在头上。他想将老婆作为跳板以期夺取仰天堂。正是这一野心的支撑,他才忍受着眼前的一切。但我认为这还是极其不正常的。由于他是一个来自外部的人员,所以对公司不会有什么感情。一旦仰天堂没有希望的话,第一个扬长而去的人非他莫属。”
  “你的选择非常有眼力啊!好,那么我再求你一件事,你去接近这个浜本,让他来跟我们借钱。仰天堂也将面临年终决算了,他们肯定在为筹措资金而团团转。保准他们会找上门来。由于你原先是那儿的职员,又是他属下的财会,所以你去的话,他肯定会信任你的。你先把浜本拖过来介绍给我。接下来的事,我会好好处理的。”
  在听星野说这番话的时候,浅见开始觉得自己本人很早以前就被星野盯上了,是被从猎物中“拖出来的”。难道这一切都是星野故意安排的吗?难道让自己进入星仓商社也是为了揽获仰天堂这条大鱼而设置的圈套之一吗?
  当自己在仰天堂不受器重时,只有浜本幸治不知为什么还是比较能善待我浅见的。虽说浜本有着常务董事的头衔,说不定那种女婿的自卑心理和被压迫的感觉让他对长年不受器重的浅见产生了“同病相怜”吧。“要是在外面混得不好,随时可以回来。”这话也是浜本对我浅见讲的。
  说不定星野知道这一原委才把我浅见拖过来的。这时浅见再次不由地回想起了川濑讲的那句话,“老板是在给自己找替罪羊。”
  替罪羊就替罪羊,因为是星野改变了我浅见人生的方向。
   
3

  “仰天堂工作”在不露声色地进行着。仰天堂内部情况比想像的还要严重。走投无路的正次又把手伸进了电子玩具上,所受的损失之大,几乎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
  弹子机、新颖弹子之类的东西开始大量地积压在那儿,作为起死回生术而开发的电视游戏机也不见动销。惊恐之余,公司又将方向转到了最近颇受欢迎的电子玩具上来,向市场上送出了品种繁多的遥控玩具,比如塑料模型、激光手枪、可以任意改变轨道的赛车等等。结果这些产品全都争先恐后地壮烈牺牲了。
  由于大量的滞销品积压了资金,所以新产品也完全失去了方向。那些下家公司自不待言了,就连材料供产商、金融机关、商社之类的日常支付也都没有能力去支付了。此外还将公司总部的房屋、工厂以及地皮全都作了两重或三重的债权抵押。
  仰天堂的强项原本是扑克牌、纸牌、棋类之类的室内娱乐用品。由于进军“活动玩具”失败后,不是痛定思痛,而是又随随便便地不断将手伸向了流行玩具方面,从而进一步扩大了伤口。
  扑克牌之类的“无声无息的玩具”波动少而且又稳定,而“活动玩具”则变化极大,一旦等它形成了高潮之后再进行生产的话,已是为时过晚了。
  但是仰天堂还有力量。他们还能用公司总部和工厂的房屋以及地皮作抵押,而天木家族原有的财产则安然无恙地保存在那儿。他们只要卖掉董事长的一处别墅就能渡过眼前这场危机了。
  然而,由于长子这一缘故才坐上董事长这把交椅上的公一根本就不体谅公司的困境。他还以为这只是资金周转管理不善而造成的资金暂时短缺而已。
  既然董事长是这样想的,那么家族中又会有谁愿意抛弃个人财产来挽救公司呢?他们尽是些想乘公司之危捞取一把的人,就像在死人的枕头底下争夺遗产一样。
  这正是星野下手的地方。
  总之,本月二十五日大约有三千万日元的支票要到期,而公司的账户上根本就没有这些资金。仰天堂衰落后,已经很难再从银行那儿借到钱了。
  在这三千万日元中,经一再央求,对方同意延期支付的金额为一千二百万,加上公司尚有五百万。问题出在那一千三百万的支票上。这一千三百万的融资,银行是肯定不会同意的。这样一来,二十五日之前要是不想方设法解决这一千三百万的支票,就等于宣告公司开出了空头支票。
  支票能否兑现这还关系到下家公司的存亡。倘若无故不支付到期的长期支票,他们只能随同仰天堂一起破产了。
  可这一千三百万的支付尚未有着落。银行看到仰天堂这副模样,尽管仰天堂的实物还有作进一步担保的能力,但也因害怕所抵押债权的抵押物的价值不足而拒绝给予新的融资。
  仰天堂的要人们尽管各自手中都拥有足以支付这些支票的私人财产,但却在束手待毙似地等待支票期满日的一天一天地临近。
  仰天堂的干部会议召开了,营销部长浜本就情况的严重性作了说明。席间大吉却打瞌睡,一副丑态。尽管浜本一再说明公司所面临的困境,可那些身居要职的干部们却像是在讨论人家的事情一样。
  “要是开出空头支票会怎么样呢?”
  公一竟然提出了这种愚昧的问题。他甚至连开出空头支票意味着什么也不清楚。最终由于看来无望从银行获得融资,于是干部会就借高利贷救急的问题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却没有一个人说愿意以自己的财产来填补。在这个家族应该消除相互间的不团结时,他们却像贝壳类动物一样,为了各自的利益而躲缩在贝壳里紧闭着盖子。
   
4

  自己原先的部下浅见出示了一千二百万元的支票后,浜本幸治真是大吃一惊。以前曾分七处从高利贷业主那儿借了一千三百万,而且是绝对不能过户、延期的票据。正当在为措筹归还上述高利贷的资金的节骨眼上,又出现了“新的支票”,现在只好举手投降了。
  这是公司跟老关系户串通一气开出的空头支票,原本可以放心赚钱的。虽然人们常说支票是长了腿的,但是它流经的路线基本是固定的。由于这是交易伙伴之间开出的支票,所以基本上知道持有人是谁的。可是眼下在这个“支票大道”上突然出现了浅见。恐怕他已经将资金方面的“财主”给收买了,但是公司却没有能发现“财主”的背叛,作为营销经理的浜本是推脱不了这个责任的。
  浜本抑制住一种不祥的预感,同浅见带来的那个叫星野的人见了面,尽管不知道此人身世。如果他是这一千二百万支票的持有人,可怠慢不得。
  星野对浜本作了一番热情的演说。星野已在浜本的心头植下不安的火种,足以使他相信仰天堂顷刻间就要垮台。虽说是常务董事,而实际身份则是上门女婿而受人鄙视。实权掌握在正次和明子手里,自己只不过是妻子明子所操纵的木偶而已。正如浅见所观察到那样,这种忧愁给浜本的精神打击是巨大的。只要一有机会,所积累的不满就会一下子爆发出来。星野正是在这一点即燃的时刻,对浜本进行了煽风点火。
  “还不知道这个月的二十五日能不能过去,却又滥发了这种空头支票。说不定还会有什么空头支票出现。作为公司一员重要干部,大吉竟对危机视而不闻,每天晚上同女人鬼混。他肯定是以为仰天堂的气数已尽才这样的。你作为天木家的女婿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这一努力却又有什么用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浜本抑制住心中不断加剧的惶恐而说道。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一下子就准确无误地指出了自己所处的屈辱地位和心中的忧愁。
  我虽然身为一个男人,可却对那个专横跋扈的明子一再阿谀奉承;作为天木家族的一头“种马”而卑躬屈膝。这一切不正是因为自己怀有野心以期有朝一日夺取仰天堂吗。要是这个重要的目标在尚未到手之前就崩溃了,那么时至今日的阿谀奉承和卑躬屈膝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既是因为星野的含而不宣的威胁,同时还因为自己坐在仰天堂要员的最后一把交椅上,所以对公司陷入了不寻常的状况还是有亲身体会的。
  要是这时候对妻子或公司尚还存有一片爱心的话,那么就会站稳脚跟为拯救公司的危机而战斗了。然而正因为他的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对妻子和公司的反感和不满,一直在等待着谋反的时机,所以轻而易举地就对星野的那番话产生了共鸣。由于还不清楚星野的企图,所以只是还没有放弃警惕而已。
  “看来你好像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吧。好嘞,就听我来说吧。假如仰天堂破产,况且这已经是时间的问题了,你就将什么也得不到。不,岂止只是什么也得不到,恐怕就连每一个董事的私人财产也将被债权人给拿走。”
  “你,你混蛋!”
  “仰天堂完全是天木家族的私人公司。正因为这个家族将公司私人化了,所以一旦破产的话,就不能将个人财产从中分开了。即便你们硬要将之分开的话,也只能被认定为隐匿财产。而且,你自然也会被认为是这个家族的一员。如果还这样磨磨蹭蹭的,那么就将被剥得一丝不挂地赶出门去。”
  倘若这样的话,那才是连本带利的彻底完了。
  “那么,你说让我怎么干吧。”
  浜本抬头望着星野,就像在请星野赐教似的。此时,他已经完全成为落入星野网中的猎物。尽管他有着过人的野心,却对经济界的黑幕一点也不了解。
  尽管自己的公司已经被在这个幕后中游来游去的食人鱼盯上了,由于浜本的眼里只看到了自己的利害关系,所以他没有发现貌似岸然的星野假面具背后所隐藏着的狰狞面目。
  由于他所考虑的是,只要能保全自己的利益,哪怕公司被他们吃了也行。因此即便他发现了什么问题的话又会有什么用呢?
  “虽说你也是仰天堂家族的成员,但是从外面来的。也就是所谓的‘非嫡系’。按照目前情况下去的话,我手上的这一千二百万支票就危险了。如果仰天堂破产,它就是一张纸片。仰天堂刚为凑足了一千三百万的支票结算资金而缓过一口气来。紧接着又出现这张空头支票。由于这是开给资金拥有人的支票,所以他们放心地以为保准能获利。这时如果突然提出清算的话,他们也无法筹措资金。这样我就可以拿着这张支票作为债权人进入仰天堂了。那时候,请你给予配合。”
  “你说配合,怎样个配合法呢?”
  浜本的脸上布满了惶恐不安的神情。
  “具体的事宜到时候再对你讲。一旦破了产,债权人的权利是平等的。就我而言,只要我的支票能获得清算就行了。如果你同我进行配合,做到有利于我行使债权的话,那么我将仰天堂的一部分资产转让给你。”
  “这种事情能办到吗?”
  浜本在摇晃着那半信半疑的“五五开脑袋”。
  “当然能办到。因为破产的公司是艘沉船,所以先下手为强。如果放任不管,就会一点一点地沉到海底去。好吧,就交给我啦。这种激战的场面我经历过好几次了。我决不会让你吃亏。”
  浜本被星野收买了。仰天堂“按计划”提出了无法兑现。那以后的星野活动情况才叫典范哩。他作为巨额债权人进入了仰天堂后,假惺假意地承担了向银行借的钱,把用作抵押的土地、不动产之类的东西全划归了自己。并乘仰天堂管理层混乱之际,通过挪用公司印章的方式滥开债权证明和廉价出售公司的财产。由于星野已将仰天堂的营销部长弄到自己这一方来了,所以事情全都按星野所计划的那样进行着。
  由于他最早领导了债权委员会,并且还从各债权人那儿取得了委托书,所以没有对星野的所作所为提出过异议。加之大多数债权人是仰天堂的下家公司,鉴于他们之间曾有过长期的生意上往来,所以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
  就连最爱挑剔的银行方面人士,也由于星野迅速承担了向他们所借的债务而被堵死了介入之门。
  星野就像行走在没有人的旷野大地上一样蹂躏着仰天堂。星野还把通过这种方式掠夺来的一部分资金分给了以浜本为首的仰天堂干部们。这些人竟然为了眼前利益而昏了头,可以说他们是在主动配合星野,在贪婪地争相吞噬着支撑自己生活来源的母体。
  具有三十年创业史的仰天堂,从确定无法偿还债务之后,仅仅两个月的时间里,就像被焚烧过的废墟一样消失了,而且是那样彻底。
   
5

  浅见目睹了星野如同食人鱼一般地吞噬着猎物的模样,虽然在这一过程中自己也充当了急先锋的角色,但他还是觉得背脊上凉丝丝的。
  星野的巧妙之处就在于他没有让猎物意识到自己是被人吞噬的。浜本幸治等人因仰天堂的破产而中饱了私囊。就其他一些仰天堂原先的干部而言,星野让他们意识到本来是要将他们剥夺得一文不剩再赶出去的,现在亏了他星野,大家才保住了财产。
  当一个人在某个地方被人吞噬了,可是就被吞噬的本人都没有能发觉被人吞噬这一事实,与其说这种手法巧妙,那还不如说这更近似于一种魔法。
  同星野相比的话,八幡商社的手法则显得相形见绌了,因为是他们让浅见执迷不悟地走了复仇之路。
  由于在仰天堂工作上浅见担任了一个角色,他终于从实习的地位被提升为“正式员工”。
  星野在让浅见进行仰天堂工作的同时,还在A市进行了一项庞大的工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浅见对星野发家史也有了大概的了解。A市是星野的家乡,他现在正在准备下手的是家纺织厂,这也是当地最大的企业。据高松恭平讲,星野的父母亲曾是这家纺织厂的员工。
  “星野是出于一种近似于异常的复仇心理才准备对纺织厂下手的。那家纺织厂的老板上小学时可会欺侮人了,为此星野吃了不少亏。而且他的夫人好像还是星野初恋的情人。这回大概是复仇吧。”
  高松还透露,星野初中毕业后在饭田桥一家叫“金门商会”的恶名远扬的高利贷处当学徒,老板三村音讼死后,星野霸占了他的财产。
  “本来三村的财产也是趁战后混乱之际冒领军需物资而起家的。所以也谈不上谁对谁错。”
  高松爽朗地笑道。他是干信用调查出身的,他的眼神似乎告诉人们,他对星野私生活细节了解得很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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