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你吃饭。再说,为没上成的训练课时我还欠你好些美元呢。”
  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跟格雷戈·塞洛夫睡觉了。尽管他微笑灿烂,体形优美,在他的怀抱里她感觉更多的仍是烦闷而不是满足。对于她来说,他带着过多的傻气,过多的俄国式的多愁善感。有时候,他在一番拥抱之后会眼泪汪汪,似乎是由于感到幸福。然而今天她却感到一种需要,在酒足饭饱之后蜷缩在格雷戈温暖滑润的身体边,静卧在他的拥抱里,忘掉一切折磨神精的烦扰。格雷戈正是她此时此刻求之若渴的良药。
  他木呆呆的,毫无表情,小跑着跟在她身边向停着埃斯柯特的停车房走过去。在停车房入口前,他突然停下脚步,环顾一下四周,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范希。
  “给你!”
  她一看,原来是台手机。她接过来以后,说道:“我拿它干什么?我有手机。”
  “把它转过来!”
  背后有三个字,是从报纸上剪下来拼在一起的:给范希。
  “这是用一个小包裹寄给我的。”塞洛夫解释道。
  “真是莫名其妙。”
  我摁下编辑部的号码,听到一阵呼叫音。接着便是她的同事希德·索德利接电话。这个手机是能用的。
  “事情办完了,希德。”范希说完便挂断电话。
  “包裹是什么时候到的?”她问塞洛夫。
  “一个钟头前我回到家里看见的。是由一个差人送来,我的女邻居代我收下的。”
  范希的脑袋里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
  如果这个手机跟杀人犯有什么关系,那么罗德尼·柯拉夫怎么会在昨天夜里还围着她的汽车转悠,并且记下她的新电话号码?她要不要马上把手机给麦克洛恩中士送去,好检验一下指纹和其他的痕迹?
  她又想到跟佩拉——她节目的顶头上司——的一番谈话,想起他以嘲讽的口吻说的她的特别节目就此结束的意见:你得立刻到市警察局去勇敢地较量较量。他还说:明天等待你的就是常规的问题,扒手小偷和交通事故。
  她在手心里掂着手机。一个不由自主的微笑扭动着她的嘴唇。
  “可能你估计错误,拉德·佩拉。”她嘟嘟囔囔地说。
  “你说什么?”塞洛夫问道。
  她从自己转动的思绪中惊醒过来。
  “没什么要紧的事。咱们吃饭去。”
  她拉开肩包的拉锁,把手机放进去。想到她从现在起得带着三个手机东奔西跑,而且还各有各的号码,她就忍不住想笑。
  从七八个跳摇摆舞女郎的表演来衡量的话,这个歌舞饭馆的名字还真是名副其实:热点——火热的地点。她们迅速地变换着,一会儿一个人,一会儿两三个人,不停地旋转、蹦跳、抽动。而所谓的舞台不过是一张较高的大而圆的桌子,周围坐着看客,这样他们便能从最近处细细观赏姑娘们的皮肉。关于姑娘们的衣着简直不值得一提。反正用那些布料做一条男人的领带是根本不够的。不过她们身上毕竟还有这么一两条窄窄的布条,以便看客们往后面给她们塞美钞。
  塞了大把美钞的人过后可以享受一场特别演出,就在他的鼻子跟前。
  菲尔和我没有要舞台桌子旁边的座位。我们坐在靠近吧台,热点的一个较凉的地带,观察着舞台四周的动静以及其他二十四张桌子边坐满的男男女女。看得出他们都是一些对充满刺激的夜生活满怀欲望情趣的人。几乎没有一张桌子上没有从冰箱里取出的香槟酒瓶。
  这就是罗德尼·柯拉夫所说的那家布朗克斯的夜总会。他说他就是在离开那里的时候受到一名陌生男子的胁迫而去39街寻找范希·赫维什的汽车并且记下电话号码的。
  我们到这里来倒不是为了核实他的说辞。这件事早就由市警察局的警探们处理了。他们讯问过老板和酒吧的管理人员。不过,也没有了解到多少情况。不错,这里的人认得柯拉夫。他时不时来喝上几杯,盯着瞧姑娘们的表演,但是要跟一个姑娘来上一个香槟派对,他还没有那么多钱。在警探们看来,像罗德尼·柯拉夫这类的冲动性凶手受到观赏表演的刺激而在黑暗的街道上袭击他的下一个受害者,是完全合乎逻辑的事。在布赖恩·佩斯的谋杀调查处里每一个人,直到上司,都对他是凶手这一点确信无疑。那为什么菲尔和我还坐在这个夜总会里呢?
  那就请您去问我们的头儿——约翰·德·海先生!
  海认为柯拉夫还够不上三起引起轰动的罪行的肇事者。在他看来干这类罪恶勾当他头脑还太简单了点。在柯拉夫身上也看不出有跟女记者耍这套奇怪把戏的动机。再说,柯拉夫过去对他的受害者总是加以强奸,然而在那三个惨遭不幸的姑娘身上却没有丝毫被强奸的痕迹。
  海先生给我们的任务是,查清到底谁是这三起谋杀的元凶。
  夜总会的经理走到我们跟前。他是一个刻意打扮的漂亮男人,油光锃亮的头发,细细的黑髭,草莓色晚礼服的翻领上别着一块小牌子,上面是他的名字:赫尔曼·弗纳尔。
  “如果你们要人作伴,请别客气!”
  菲尔朝他一笑。“我们还没有决定,赫尔曼。”
  “我可以给你们在舞台边找个座位。从近处挑选起来更方便些。”
  “我们现在还有威士忌,这就够了!”
  他听罢就只得告退了。
  我们知道赫尔曼·弗纳尔只不过是个傀儡。夜总会真正的主人深藏在一个匿名公司的背后。
  掏出联邦调查局的证件,向这里的人提出与警探们相同的问题,现在已经毫无意义。绝不能让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喝的威士忌是用的纳税人交的税款。我们装出跟所有来这里的人一样,只不过寻找自己想要的乐子;而实际上我们却急切地盼望能察看到推动案子进展的蛛丝马迹。
  我前面已经讲过,摇摆舞女郎们在当舞台用的大桌子上随时准备为给她们往窄窄的布条后面塞美元的男人奉献特别节目。“特别”的程度取决于美钞上数字的高度。二十美元以下没什么特别的可瞧,而如果是一百美元,那她们就会欣然把本来就少得可怜的遮羞布又脱下几块来。
  菲尔此时让我注意一个男人。从他身旁扭摆而过的姑娘,他没有不给上一百美元的。他左手握着一把钞票,每一个在他面前使劲摇头晃脑并且缓缓下跪的姑娘,他都要从中抽出一张放在她的面前。
  他这种行动的奇怪之处在于,无论小妞接到钱以后所奉献的是什么,他似乎都不感兴趣。他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他朝前耷拉着脑袋,最多也就能够看得见舞女的鞋尖。也许他喝醉了,可单单这一点还不足以解释他目前的所作所为。
  这时,从左边朝我飘过一阵香水的气味。我不觉转过身去。
  只见一个红发女郎穿着的一件黑色的紧身连衣裙在缓缓地往下滑落,到双膝处却又停了下来。
  “嗨,我是黛莎。”她高声说,“热点可不就是趴在吧台上的好地方。”
  透过她一脸的脂粉露出点点雀斑。她那双灰色的眼睛闪射着冷漠探询的目光。
  与红发的黛莎同时,在菲尔那一侧出现了一个苗条纤柔、刘海发式的姑娘,她眼梢上挑的杏仁眼可能来自于她一两个遥远的亚洲祖先。
  “嗨,我是姬塔。”她用轻柔的嗓音说道,“那后边还有一张空桌。”
  菲尔和我都了解一般夜总会的游戏规则。如果我们拒绝黛莎和姬塔,十分钟后就会有另外两个姑娘来试运气,在拒绝第三个或者第四个之后,如果还不愿意最终在一群漂亮姑娘的簇拥下打开香槟酒瓶的话,经理就会走过来向我们建议,最好另找一个地方度过余下的夜晚时光。
  在姑娘们和我们之间在进行着通常的所谓“热身”。菲尔问杏仁眼的姬塔,她是不是也会像摇摆女郎一样在舞台大桌上表演。她举起两只手,做出婉拒的样子。
  “谁要是想看我的那个样子,就得花比塞在吊带里的二十块更多的钞票。”她一边笑着,一边把嘴唇贴近菲尔的耳朵,轻声慢语地说,“首先他得付我喜欢。”
  “那个穿格子上衣的男人正在散发百元大钞呢。”
  她点点头。“是啊,我早看见了。他的脑袋瓜有点不大正常。”
  “昨天夜里他也在这里搞类似的名堂。”红发的黛莎凑过来补充说,“他喝得醉醺醺的,看门的吉姆不让他进来,可塞给他两三百元以后,吉姆当然就弯腰伸手表示欢迎啦。那男人踉踉跄跄地走到舞台附近,可他不坐下,而是摇摇晃晃地站在一排椅子后面。”
  姬塔咯咯地笑起来。“他醉得站立不稳,非得扶着椅背不可。坐在椅子上的那位客人转过身来让他走开。你们猜他怎么着?”
  “又掏出一张百元大钞?”菲尔猜测说。
  两个姑娘不约而同地都大笑起来。
  “没错!他把钞票塞进他正张开着的嘴里。那看客一下蹦起来连忙把钞票吐出来。他先还以为是一张什么废纸,可后来一看,是张一百元的钞票,于是就立刻弯腰把它捡起来,客客气气地把椅子让给了他。”
  “他坐下了?”我问道。
  “没有。”黛莎回答,“他两只手插在他的上衣兜里,而等到他又伸出手来的时候,他所有的手指间都夹着绿色的钞票。他把钞票往台上一扔,咕咕哝哝地说了几句话,便转身来,蹒跚着朝出口走去。”她笑得没法说下去,等她喝了一口之后,才把她的故事说完:
  “当然姑娘们立即停止扭摆,开始抓抢钞票,可有的纸币掉进座椅之问。于是十几位看客也参加抢夺这意外之财。刹那间一片混乱。很多人冲到台前,也想截获些油水。”
  “就没有人管那男人了?”
  黛莎躲开我的目光。“好像有几个小伙子跟在他的后面。”她放低声音说,“也许他们想看看他兜里到底还有多少钱。不过,看来他并没有出什么事,要不然他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了。”
  有三位摇摆舞女在散发美钞的那个男人面前飞快地更换交替,每一个人都满足了自己的期望。
  我没有看见那男子的面孔,不过我感到他还相当年轻。中等身材,宽宽的肩膀。波浪般的褐色长发披到西装的衣领上。
  “过五分钟姑娘们的表演就要中场休息。”姬塔告诉我们,说着便更加贴近菲尔。“到时候我们可以跳舞。小男孩,稍微搂一搂总比干瞅着好。”
  她举起杯来劝我们喝酒,因为促销也是她们本职份内的事。我不管以后跟财务部门会有什么不痛快,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黛莎只在杯边上抿了抿。
  隔开夜总会大厅和更衣处的自动玻璃门突然敞开。三名男子走进来,伫立几秒钟后,眼光向周围扫视一遍。其中一人径直朝舞台走去;其余两个仍站在入口处,挡住报警电闸和敞着的大门。
  这时,一个丰满的黑发女郎正在舞台上面向百元美钞的散发者抖动身姿,晒得黝黑的皮肤上三条银织丝带熠熠闪烁。在她叉开双腿,背向后弯下纤细柔软的腰肢时,她显然认为这是一个捞钱的有利姿势,于是便果断地伸出手去,从那男人手中一把抓过剩余的钞票。那人由着她,没有丝毫不情愿的意思。
  就在这一瞬间,刚进来的男子走到了他们跟前。
  来人身材高大,体型偏瘦,面孔骨骼突出。一副金丝眼镜使得他初看起来像教师或者银行职员,然而其余的面部特征——宽阔的薄嘴唇和隆起的鼻梁——又使得第一印像变了样,让人感到他这个人难以明喻的凶险。
  他一把抓住酒鬼的上衣,将他推倒,挥舞着手掌使劲地扇他耳光,使得那人站立不住,跪倒在地。
  他边抓住酒徒不放,边转过头来朝背后喊道:“克鲁德!”并冲着在舞台上挤成一团的姑娘们的方向摆摆头。
  门口站着的一名男子应声走进大厅里。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推开挡着他路的女服务生,噌地一下跳上舞台。
  不知是谁叫停了正在为扭摆舞女伴奏的乐队。在突如其来的一片沉寂中,只听得舞台上那男子嘶哑的声音:“哪一个,马尔科姆?”
  “黑头发的那个!”戴眼镜的男子答道。
  克鲁德撞进姑娘堆里,犹如野狼冲进羊群。他一把抓住姑娘裸露的双臂,把手里还拿着美钞的姑娘拽到前面来。她不停地刺耳尖叫着。
  “是这个吗,马尔科姆?”
  “把她手里的钱拿过来!那是杰克的!”
  醉汉的手臂漫不经心地一挥。
  “让她留着。”他含糊不清地说,“我要她得到钱,因为其他的……”
  戴眼镜的马尔科姆往他嘴上揍了一巴掌。他一片嘴唇顿时裂开,鲜血顺着下巴流淌。
  克鲁德不管三七二十一,从姑娘手里夺过钞票,塞进自己的上衣兜,朝他的猎获物阴冷地一笑,以贪婪的目光扫过那呆若木鸡、不敢动一动的姑娘的胸脯,然后才放开她跳下舞台。
  我和菲尔交换了一下目光。我们俩不约而同地都在等待夜总会的保镖出来进行干预,然而结果却令人失望。
  马尔科姆松开散发钞票的醉汉。
  “一块儿走,杰克!”他说,“伙计,你在这里干的事简直是胡闹。这无济于事。”
  杰克现在站的位置使我终于能够看清他的面孔。他很年轻,没有出乎我的预料,大概还不到三十岁。若不是酒精饮料,就是那几记耳光,使得他看起来有些浮肿,不过要是在正常的情况下,他肯定会让一些姑娘喜爱的。
  “行,行,马尔科姆。”他舌头僵硬,口齿不清。“行,咱们走吧。太抱歉了,给你们惹麻烦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他倚靠着戴金丝眼镜的那名男子的手臂。马尔科姆在他们几个人穿过大厅的时候,向四周瞥了一眼。他的目光与我的目光相遇不到一秒钟。他的眼睛黑得连瞳孔与眼球都难以区分。
  在这帮人的身后,大门自动地关闭起来。
  经理赫尔曼,穿着红色的夜礼服,出现在舞台上,他抓起一个麦克。
  “朋友们!请你们不要让这小小的插曲破坏了你们的好心情!”他透过扩音器飒飒地低语着,“如果有谁跟别的人抛撒着美元玩,看样子刚才这位小伙子就是这样干的,那么家里当然就会发生争吵。请诸位忘掉这件事,专心欣赏这些甜蜜蜜的宝贝们奉献给你们的表演!”
  他挥手指着正扭扭摆摆顺着步桥登上舞台的女郎们,提高嗓门喊道:“你们此刻正坐在全市最热的热点上,而我们的姑娘们会让你们感到像坐在火山上一样。”
  音乐响起来。舞女们愈舞愈起劲。果然,不出几分钟,刚才发生的骚扰真就被忘得一干二净。
  “拦住小伙子的那些家伙过去来过这里吗?”我问道。
  “没有。”姬塔回答,“或许你想得起他们,黛莎?”
  红发姑娘摇摇头。
  一位女服务生走到我们的桌边,俯身对两位姑娘嘀咕了一阵。然后她把酒杯斟满酒,不过只是我的和菲尔的杯子。黛莎和姬塔的杯子仍然空着。
  她们站起来。
  “对不起。”姬塔说。黛莎则作了一个道歉的手势,补上一句:“我们得去照应别的客人。”
  她们走向吧台,刚才她们就是从那里把我们引开的。此时,她们的目标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背对着我们,而当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旁时,他甚至也没转过脑袋。后来,他只稍微动了动头,显然是在发号施令,因为两个姑娘当即离开柜台,离开酒吧,走进一个门里去。只见门的上方有一个灯光照亮的牌子,上面写着:仅供本店职工专用。
  菲尔冷笑着:“恐怕那瓶香槟酒是投资失策。”
  吧台边的那名男子喝完了他的酒。他的短发淡黄夹杂着灰色。他的西服质地蹩脚而且不合身。
  他放下杯子,猛地转过身来。
  “啊,原来是这样。”菲尔说,“我们暴露了。”
  那男人是基尔克·摩兰,布朗克斯最大的、也许是惟一的歹徒大佬。菲尔和我都从没有参加过对付他的任何战斗行动,不过所有联邦调查局纽约区分部总部的特工们都熟悉全市最重要的大佬们的长像。可惜,据估计,反过来,各辛迪加的头头脑脑们也早就拥有一张联邦调查局特工的名单。
  “深更半夜不躺不睡毫无意义。也许你还想跟他聊聊?”
  摩兰朝我们这边瞧了瞧,不过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我摇摇头。“不想。他只会说,他是偶然想喝一杯才走进来的。”
  我向女服务生示意要结账。“你们享受免费招待,先生”,她满脸微笑地回答。
  一阵刺耳的唧唧声把范希·赫维什从睡梦中惊醒。她的三台手机中,唯有塞洛夫给她带来的一台放在她床边的床头柜上。她赶忙抓起它,贴在耳朵上,自报姓名说:“我是范希·赫维什!”
  急速流动的血液敲打着她的太阳穴。
  没有人回应。
  她再次重复自己的姓名并且叫着:“喂!喂!”
  仍然没有反应。
  范希紧张地贴耳细听,屏住呼吸不敢大声出气。她感觉到在那一头有一个人也在窃听着她,但是一声不吭。这感觉愈来愈强烈,最后终于确信无疑。她一直这样地倾听着,忽然咔嚓一响,说明打电话的人挂断了电话。
  范希从耳边拿开手机,愣愣地盯着它,接着便冲着它怒声大喊,好像手机有错似的:“杂种!狗娘养的!臭狗屎!”
  直到这时候,躺在她旁边的格雷戈·塞洛夫才被叫骂声吵醒。
  他转过身坐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怎么啦,亲爱的?”
  “隐藏在该死的手机背后的家伙打来电话,可又不说一句话。”
  塞洛夫打着哈欠,用两手捋捋自己金黄色的头发。
  “我一点也闹不明白。”
  她没好气地回答说:“你从来就什么都弄不明白!”
  昨天,当他把这可恶的手机转交给她的时候,她立刻就想到,如果她不马上把机子交给警方,她就可能遇到一连串的麻烦。虽说这样,她还是犹豫不定。拉德·佩拉关于她又要回到日常琐碎的那番嘲讽意味着的讲话,仍然在她耳际萦绕,然而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却可能意味着她在这场系列谋杀案中的特殊角色还没有扮演完毕。而对于范希的新闻记者猎奇本性来说,这当中的诱惑力就太大了。她没有去找警方,而是跟格雷戈·塞洛夫一起去吃饭,然后又到一家酒吧去喝酒,最后她又带着他回到住所并且跟他上了床。整个夜晚,甚至在拥吻的时候,她都在期待着手机发出响动,可机子却始终寂静无声。直到清晨的这个时候,刺耳的唧唧声终于把她从梦中唤醒。
  她端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沉思良久。目睹她裸露的乳房,格雷戈·塞洛夫不觉神魂飘荡。他凑到她跟前,搂抱着她,抚摸着穹隆的部位,嘴里咕噜着俄罗斯式的甜言蜜语,听起来像一只雄鸽在咕咕鸣叫。
  “快从我床上下去!”范希冲他喊道,把被子一掀,站起身子,拿着手机走进洗澡间。
  半小时以后,塞洛夫也梳洗穿着完毕。只见范希站在厨房里沸腾的咖啡壶前。她还在打电话,想弄清楚对方手机持机人的姓名。
  虽然按一下重放的相应键就显示出来电方的电话号码,但是按有关规定,不得通过简单的反问方式探询号主的姓名。
  “来拿你的咖啡,格雷戈!”她说完又拨通另一家电话公司的问询处。在那里也碰壁之后,她便关闭手机,转身朝向格雷戈。
  “格雷戈,我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台手机,至少是在这两三天里。你知道,我打算试一试,把挂电话的人找出来,然后再把这东西交给警探们。也许这里挖得出一个小节目用的材料。”
  “别担心,范希!”
  她匆匆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
  “我开车去电视台的路上把你在你的工作室附近放下。”
  曼哈顿早晨的交通稠密繁忙,绕弯路需要半个小时。在形体训练室附近,她得在一个禁停区停车,才好让塞洛夫下车走过去方便。但是,平平淡淡地告别既不符合他此时此刻的心绪,也不顺应他那俄罗斯心灵涌动着的激情。他拥抱她,探寻她的目光,信誓旦旦地说:“昨天晚上我非常非常幸福,范希。”
  “我也一样。”她匆匆说道,吻了他一下。“你确实真棒,格雷戈。哦,天哪,这个夜晚我会长久保留在我记忆中的。你该下车了,好小伙子!”
  在反视镜中她看见他还在回头张望她的汽车,宛如永别一般。
  在“每日纽约”的编辑部她被制片人佩拉拦住。
  “你的那个案子还有下文呢,宝贝。警方想让凶手跟被他杀害的人对证。接着要在一个记者招待会上报告他看尸体时的反应,同时公布验尸检查结果。我给你两台摄像机和一辆转播车。关于这一起系列谋杀案,你一向都是真正的前沿报导。我打算至少搞四个直播线路,无论如何当那狗仔子在验尸室前下汽车时得有一个。”说着,他把一只手放在范希的肩头上。“你认不认得一个可以把你带过封锁线的警察?你跟向你通报自己谋杀计划的凶手之间面对面直接对证,想想,这镜头肯定会是轰动的热门。”
  “你怎么知道罗德尼·柯拉夫就是这名男子?”她冷冷地问道,“他根本还没承认,不是吗?”
  她把佩拉凉在那儿,便径直走进编辑室招手把编辑弗雷德·亚当叫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
  “弗雷德,我想让你帮我把一个电话号码的持有人找出来。我知道你在各个电话公司都有关系。”
  她说出电话号码的数字,亚当一一记下。
  “没问题,我一有消息就给你挂电话。”
  摄像师和他们的助手已经等候在转播车旁边。
  “我们该出发了。”比尔·特洛基兴奋地说,“这一次会比上次总统访问更加兴师动众。”
  特洛基的预言一点不错。密匝匝的摄像队、摄影记者、新闻记者簇拥在警察设置的封锁带前。特洛基是严酷的新闻行业中极富经验的老手,他以自己绝妙的招数把带来的所有摄像机都安放在了最佳位置;而范希手持麦克,肩挎随身录影机,不顾左右的抗议和反对,挤到了封锁带的紧跟前。
  她在谋杀调查处的警官中发现了肖恩·麦克洛恩,于是便请求封锁带前的一名警察把她领到他那里去。
  这名警察摇摇头。“对不起,小姐,可这条黄色的带子是干你们这行的所有人的界限。”
  范希大声叫着麦克洛思的名字,终于引起他的注意。她挥挥手,那脾气粗暴的汉子便来到她面前。她迅速朝自己的摄像队转过身去。特洛基站立的姿势正好可以摄下与麦克洛恩相遇的镜头,于是她向他发出先已约定的暗号。
  “您在这儿出现似乎丝毫也不意外。”中士嘟囔道,“我很高兴,没有您的帮助,我们也逮住了这个家伙。”
  “您为什么不安排我跟柯拉夫对质?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他被捕前惟一一个跟他谈过话的人。”
  “那是通过电话。您从来没有亲自见过他。据我知道,曾经让您听过他说话的一段录音。而您的陈述模棱两可,一点意义都没有。”
  “在他打电话到编辑部的时候,我让您在一边听过,中士。那是柯拉夫吗?”
  “当时我只听到两三个字,不足以作出确切的判断。”
  “请您安排我跟他面对面见一次。中士!在过去的几次通话过程中,我已经勾画出这个杀害三个姑娘的凶手的肖像。请您相信我,如果您把我带到他的面前,让我跟他谈话,我肯定可以感觉得出来罗德尼·柯拉夫是不是那个给我打电话的男子。”
  警探耸了耸肩膀。
  “也许会这样。可这个案子已经不再由我处理。”
  他转过身,朝验尸室的大门走回去。二十分钟后,一辆押送犯人的汽车,在三辆警车的护卫下驶了过来。
  在簇拥着的记者群中掀起一阵拥挤、推搡、冲撞的浪潮。
  范希·赫维什把麦克紧紧抓在自己嘴前,大声喊出自己的新闻引导词,生怕听众听不清楚。“刚才押运犯人汽车的车门已经打开。可惜几辆警车挡住我们的视线,无法看见车里的情况。身着白色制服的救护人员在下车的时候得费一番周折。大家知道,柯拉夫被一粒警方的子弹击伤,只可能进行有限度地运送。”
  人群的浪潮更激烈地动起来。只见救护人员从运送车里抬出一个轮椅,上面坐着一名男子,在着装警察的包围下,被推往验尸室的入口。
  “对,我们现在看到的正是罗德尼·柯拉夫!”范希冲着麦克喊道,“在过几分钟,他将在冰凉的冷窖里被迫面对三名受害人的令人震惊的场面。他会崩溃吗?也许他面对惨遭不幸的姑娘会招供?或者他仍然坚持声称他不是那个让我和我们大家都对其罪行深感愤怒的杀人犯?”
  她讲述着轮椅是怎样被推进验尸室的,讲完后便以下面一段话结束了自己的报导:“可能需要一个小时或许更多的时间我们才能知道这一行动的结果。我们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只要市警察局的记者招待会一开始,我们就立即进行报导。你们的‘每日纽约’电视台,范希·赫维什报导。”
  她关掉麦克。
  摄像师比尔·特洛基从可以让他避开所有人脑袋顺利拍摄的梯子上爬下来挤到范希跟前去。
  “一切顺利。”他高兴地说,“我们都转录完毕,包括你跟那位警探的谈话。——下面怎么干?”
  “我们等再把他带出来。”
  她听到一台手机刺耳的呼唤信号。她常用的手机放在腰带上的一个套子里,而另一台,也就是格雷戈转交她的那一台手机则放在她皮上衣的内侧口袋里。此时发出唧唧声的正是这一台。
  她从内兜里把它掏出来,贴到耳朵上,然后大声说道:“我是范希·赫维什!”
  没有人回应。
  框架里塞着四张照片,三张上是那些把杰克——散发钞票的醉汉——拽出“热点”的男子的面孔。而第四张则是杰克本人的面孔。
  正确地说,这些只是模拟像,因为菲尔和我当时手边都没有照相机。这些模拟像是我们在跟调研处的专家们两小时的会议过程中一起搞出来的,我认为它们跟马尔科姆、克鲁德和杰克的真实相貌相差无几。而第四名男子当时一直没有离开大门,加上时间毕竟短暂,他的姓名或者绰号不得而知,他的这张模拟像我们姑且以“X”表示。
  我和菲尔就凭着这几张模拟像,坐在中心计算机的终端,搜索着所有警方档案资料。只要输入电脑并且联入“犯罪显示系统”网络,我们就可以调出从阿拉斯加到墨西哥边界的所有档案。由于计算机科学的日益发展与普及,追踪缉捕在不少情况下坐在室内即可进行。
  当然,要从储存于计算机的至少两百万或多或少犯有违法恶行的人当中,找出这四个虽知面貌长相,不知真实姓名的家伙,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被搜寻的这几个人中,还没有一个有踪影。
  幸亏“犯罪显示系统”的程序提供将搜寻局限于特定人群的可能性。于是,我们命令电脑把所有有色人种都排除在外,因为那四人均为白人。又由于那个叫马尔科姆的家伙是四个人当中年纪最长的,我们估计他最多四十四五岁,因此超过五十岁的人也被我们排除在关注的范围以外。
  马尔科姆戴着一副眼镜,但是“戴眼镜的人”并非选择的标准。而不可改变的特征,如伤疤或缺少一个指头之类,我们在这几个人身上又都未曾观察到。
  如果您想知道,干调查员是一个多么坚韧的工作,那就请您坐到我们跟前,和我们一起来搜索!不出两个小时,您就会眼冒金星,甚至连一个黑胡子的加油站劫匪的图像和一个被抓住过五次的应召女郎的图像都几乎不能加以区分。您脑袋将剧烈地疼痛,折磨得您不由产生宁肯去卖鞋的想法,因为干调查员这一行实在太紧张了。
  两个人一起用同样的方法在数据的汪洋大海中寻找同一滴相关的信息水珠,当然是毫无意义的。但是在菲尔和我之间进行着友好健康的竞赛,看谁有更好的办法,能更迅速地达到目的。谁输了,谁下次在玛丽奥吃比萨饼时请客。说句老实话,多数都是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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