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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白莎,在公寓里环顾着,又边边角角,东看西看。
  “很漂亮的古董家具。”她说。
  我没有搭腔。过了一会儿她加了一句:“假如对胃口的话……”她走出落地窗,从阳台向外望了一下,回进来再看一下家具,又说:“我不喜欢。”“为什么不喜欢?”我问。
  她说:“用点脑子,老天,有一段时间我275磅,每次和有钱人应酬,参加正式晚宴,有人给我一张路易十五时代的椅子,那4条细瘦腿,撑不住我半个屁股,椅子背比一粒咳嗽含片大不了多少。”
  “你坐了吗?”我问。
  “坐个鬼!我总希望他们事先能想到,但是没有一个女主人是有头脑的。他们把所有人带进餐厅,我站在那儿看他们指定给我坐的地方。站在我后面的佣人看看我,再看看椅子。那个时候女主人才发现,吃饭还得先能坐下来。有一个女主人事后告诉我,当时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假如请女佣人给我一个人换把椅子,又怕我不好意思。”
  “我告诉女主人,要是我坐下去,那漂亮玩意儿吃不住我的体重,推金山,倒玉柱地压垮了她的珍品,除了不好意思,还要出洋相呢,我讨厌那类东西。”
  我们又在公寓中徘徊了一下,白莎选中了一张画室型的坐卧榻,用力试了一下,终于坐下来,打开皮包,拿出一支烟说:“我看我们在这里,一点收获也没有。”
  我没有发表意见。
  她用力擦根火柴,点着了烟,挑战式地说:“你看呢?”
  我说:“她曾经住在这里。”
  “住过又怎么样?”
  “她住这里的时候,用的名字是葛依娜。”
  “又如何?”
  我说:“我们知道了她住的地方,我们知道了她用的别名。她住这里的时候,是新奥尔良的雨季,这里没有厨房,她要出去吃饭。下雨的时候,她不会跑很远,两个街口之内只有两三家馆子,我们跑一圈就会多知道一些。”
  白莎看看她的手表。我站起来,走到门口,走出来。
  走下会作声的楼梯,来到内院,而后是长长的走道。我右拐又经过一个内院。来到皇家大街,我走到街口,看到一个招牌,“波旁酒屋”,我走进去。
  这是一个标准法人区的餐厅——不是敲观光客竹杠,卖野人头的餐厅。而且价廉,食物好,是专供常客的地方。
  一进门我就知道走对了地方。任何一个住在法人区这一带的人,不开伙一定会是这里的常客。
  我走过可通向酒吧的门,来到有餐座的餐室,里面有两台弹球机和一个自动点唱机。
  “来点什么?”柜台后的男人说。
  “一杯黑咖啡,再换点铜板玩弹球。”我放了张纸币在柜台上。
  他给我倒咖啡,又给我一把硬币。
  有三个人围了一架弹球机,玩得很起劲。从他们说话,听得出他们是常客,自动点唱机开始出声。一个女声说:“请各位注意,下一个歌是本餐厅主人提供,谢谢。”于是音乐响起《史簧尼河上》黑人歌曲。
  我从口袋中把海先生给我的方小姐的照片都拿出来。正当我喝第一口咖啡的时候,我作了一个令人作呕的惊叹。
  “什么事?”柜台后的男人说:“咖啡有什么毛病吗?”
  “咖啡好的。”我说:“是这些照片有毛病。”
  他不解地看着我,但是很同情。
  我说:“照相馆给错了我一袋,不知道我的到哪里去了。”
  柜台四周只有我们两个人。那男人从柜台后凑过头来,我不在意地把照片一晃,使他能看得到。
  我说:“只好算我倒楣,他们弄错了,一定把我的照片给了别人,再也找不回来了。”
  “也许只是两个次序弄错,你拿了那女孩的,那女孩拿了你的。”
  “那也没有用,我反正找不到那女孩。”
  他说,“嗨,我见过这女孩!我想有一段时间,她还老来这里吃饭。等一下,我找个人问问。”
  他走向一个黑人侍者,拿一张照片给他。他问:“这个女孩是谁?”
  侍者拿起照片,把它对着光线,几乎立即说:“呀,不知她姓什么。二、三年前她老在这里吃饭,现在不来了。”
  “离城了?”我问。
  “没有,我想没有,一个月之前我还在街上见过她。她只是不来这里了,如此而已。”
  我说:“还有个希望,照相馆可能知道她,这一卷都是她的,可能是她自己送去的。”
  “告诉你我在哪里见到她,”黑侍者说,“我一个月之前,在贾老爷酒吧,有人和她在一起。”
  “男人?”我问。
  “是。”
  “你不认识那男人?”
  “不认识。是个高个子,大手掌,有个手提箱。”
  “多大年纪?”
  “也许50,也许55,我记不太清楚。以前没见过,只记得那女孩,只记得她不再来这里。她每次来我都侍候她。”
  “能再想想那个男人,有什么特征吗?”
  侍者想了一想.说道:“有。”
  “什么?”
  “看起来嘴里老有点东西。”他说。
  我不愿再问什么,我付了咖啡钱,走过去看那些人玩弹球,混了一阵,离开餐厅。
  我来到贾老爷酒吧。这个时候客人不太多,我爬上一只高脚凳,要了一杯琴酒加七喜。
  酒保给了我的酒,走开照应别的客人,又回过来。
  “这是什么照片?”我问他,一面把一张照片给他看。
  “?”
  我说:“照片在边上这张高凳上,背面向上。我还以为是张废纸,差点弄皱,之后发现是张照片。”
  他仔细看着这张照片里的人,蹙起了眉头。
  我说:“一定是她掉在这里的……一定是她,几分钟前,坐在这高凳上掉的。”
  他一面在想,一面用力地摇他的头。说道:“不对,几分钟之前,她不在这里,但是我认识她。奇怪她的照片怎么会在这里,她会来这里……相当久之前,我保证她今天没来过。”
  “认识她?”我问。
  他说:“见到她会认识,但是不知她姓什么。”
  我把照片放进口袋。他迟疑地看着我,好像在研究我这样做合不合法,终究还是走开了。
  我把酒喝掉,走出酒吧,站在街角,重新衡量一下。
  我把我自己算作一个年轻女郎,要做头发,要修指甲,洗衣服,送干洗。
  对面街道的中段,有一家美容院。我握住门把,一脸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的样子。一位洋溢着友善,好心的女士自里面开门出来。
  “什么事?”她问。
  我说:“我要请教有关一位女孩子的事,她是你们的一位顾客。”说完,就把方绿黛最清楚的一张半身照给她看。
  她立刻就认出照片上是什么人。她说:“她已经有两年没有来了。她有一段时间确是我们常客,好像来自波士顿或底特律……反正是北方大城。我想初来时她是想找事做,但是她后来也没太在意。”
  “也许她后来找到事做了。”
  “没有,她没做事。她来这里总不是假日,而且都在白天工作时间。我经常见她11点钟出来早餐,有时过了中午才出来。”
  “是不是还在本市呢?”
  “恐怕已不在本市,否则她会来这里。我和她是朋友……她喜欢和我聊天……嗨!你是她什么人,为什么打听她?”
  我说:“我……唉!她是个好女孩子,她对我十分重要……我实在不应该……”
  “喔,”她笑了,“我希望能帮你忙,但是帮不上,里面还有其他客人。万一再见她,要不要转什么话?”
  我摇摇头说:“只要她还在这里,我自己会找到她的。”又向她笑笑加上一句:“那样可能好一点。”
  “也好。”她说。
  我走走停停来到一家洗衣店。这是一家半住家半营业的店铺,最前面的房间放了一个柜台。我把照片直接拿出来问:“请问认识她吗?”
  管理这店铺的女人看了下照片说:“认识,她以前经常有很多东西洗。那是葛小姐,是吗?”
  “没错,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不,不知道……我的意思是不知道她住哪里。”
  “她还在本市吧?”
  “是,我在街上见到过她,那是……我看,我想是6个礼拜以前。我不太去市中心,这个店把我困住了,没有人替我管理一下,我一步也离不开。”
  “哪条街碰到她。”
  “运河街,那是……让我看看,那是下午5点半。也许她不认得我了。我对认人最有一套,只来过一次的顾客都认得出来,那次她正在街上走,”她微笑着,“很多人在街上见我,想不起哪里见过,因为他们见我总是在柜台后面。我不同,我每个都认识。不过,他们不先叫我,我绝不先去搭讪。”
  我告别她,回到公寓。柯白莎斜靠在椅子上,抽着纸烟,椅旁小桌上,有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
  “办得怎么样了?”她问。
  “不太有成绩。”
  “像大海捞针,是吗?”白莎说,“唐诺,还是我有成绩。老天,我找到了世界上最好的餐厅。”
  “哪里?”
  “就在这里街上。”
  “你一天吃一顿,不是已经吃过了吗?我不知道你饿了。我回来也是想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要了,现在不吃。我发现让自己太饿也不好,不时也要吃点东西杀杀饿。”
  我点点头,等着。
  梦幻状的满足,自白莎脸上泛起,“青椒牛肉饭。”她说,差一点要舐嘴唇。“这玩意儿不会发胖。”
  “真的?”
  “不能算一顿,但是比一顿还好。”
  “够了吗?”我问,“要不要跟我出去,再随便吃一点。”
  “赖唐诺!不要在我前面老提吃的事情。今天一天的配量已经够了,今晚上我只喝茶……也许加两片吐司面包。”
  我说:“那我一个人出去吃东西,继续工作。”
  “要我做什么吗?”
  “目前尚没事给你做。”
  白莎说:“我实在看不出,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也看不出。”
  她说:“那个律师一定要我来。她说万一找到她,我去跟她说话,会比你方便得多。他有钱要花,我们不拿也是白不拿。”
  “没错。”
  白莎说:“要是我们拿得到奖金,就更妙。”
  “倒真是的。”
  “有希望吗?”她问。
  “言之尚早,既然如此,我要走了。”
  我又回到皇家大街,沿了人行道向运河走去,这条路的人行道数年前才铺设完成。用大而平的石头,埋到土里,再用水泥固定。据说是为了艺术,有些石头已沉下一些,有些表面斜了,对信步而行的人不太方便。
  快到运河街的时候,一个灵感突然冲进我脑子。我走进一个电话亭,开始打电话给城里的每一个职业补习班。
  没多久,有一个补习班给了我一切资料,他们不认识葛依娜。但是有一位方小姐,曾在他们那里接受一期训练,是个出类拔萃的学生,所以也首先被他们介绍工作。现在在一家银行工作,她是经理的秘书,我也拿到了地址。
  就那么简单。
  银行经理很客气。我告诉他,我想见见他秘书,为的是结束一件财产案件。她说他秘书公差出去,几分钟可以回来。
  方绿黛,就和她照片完全一样,大概就是26岁,但看起来不过22岁左右。很容易笑,明亮而聪明的眼睛,柔和悦耳的声音。“是先生要找我?”她问:“经理说你为了笔财产找我。”
  “没错,”我说,“我是个私家侦探。我在找个男人,那个人和一个姓海的世家有关系。”
  从她的眼神,我知道这条路不对。
  我又说:“那个男人,有位亲戚,我不知道他姓名。但是我知道你认识他,我还不知道他与姓海的什么关系。”
  “这个男人姓什么,你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
  她说:“我的活动范围不广,不可能认识太多人。”
  我说:“这个人很高,前额也高,眉毛有点乱,手薄,手指很长,手臂也长,应该是55岁。”
  她蹙起了眉毛,努力地想着。
  我注意看她,说道:“我不知道是他习惯,还是他假牙不合适。他笑的时候,……”
  我看到她脸上表情的变化。
  “喔,”她说着笑起来。
  “你知道我说谁了?”
  “你怎么会来找我的?”
  我说:“我听说他在新奥尔良,有人说他会为公事来看你。”
  “但是你不知道他姓名?”
  “不知道。”
  “他叫王雅其,他从芝加哥来,他做保险生意。”
  “你有他芝加哥地址吗?”
  “不在身边,在家里有他留下的地址。”
  “噢!”我给她看我失望的表情。
  “我可以今晚看一下,明天告诉你。”
  “那样也好,方小姐,你认识他很久了吗?”
  她说:“没有,三、四个礼拜之前,他到新奥尔良来,只来两天。我一个朋友给我一封信,叫我带他观光一下。所以我带他看看这里的特色……你知道,餐厅啦,酒吧啦,反正观光客看的东西。”
  “法人区?”
  “当然。”
  我说:“你们住这里的人看惯了没意思,但初次来的人,还是很有兴趣的。”
  她不作正面答复地嗯了一声。
  我说:“我真的急于和这位王先生联络,我相信他和我找的人有关系,我说……有没有可能……我今天晚上拿到地址。”
  “那一定要我下班,回到家之后。”
  “有电话吗?”
  “没有,整幢公寓只有一个电话亭。打进去不太可能,我可以打电话出来。”
  我认真地看了一下表。目的把她带回现实,她是个工作女郎,现在的会晤占的是银行的时间,这一下十分有用,我见到她不安地动了一下,希望会谈能即刻结束。
  我说:“真对不起,一再耽误你,不知你的公寓离这里近吗?”
  “不近,相当远,在圣查尔斯大道一直下去。”
  我突然说:“你下班,我叫部计程车在这里等。你可以上车回家,把地址给我。和你乘公共车回家差不多,不会浪费你的时间。同时……”
  “好,”她说,“我正5点下班。”
  “5点钟银行早已关门了?”
  “是的。”
  “那我在哪里接你呢?”
  “就在银行门口见。”
  我说:“方小姐,谢谢你,我真的十分感激。”
  我拿起帽子,走出银行,来到旅社,放一个“请勿打扰”牌子在门外,告诉总机4点半叫醒我,爬上床,求一个两小时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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