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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葛林里先生:
  我想如果我写信告诉您有关理查的消息,您应该不会见怪,看来,我似乎是最后见到他的其中一人。
  我二月二日左右在罗马的英吉特拉饭店见过他。您知道,当时佛雷迪·迈尔斯不过才死亡两三天而已。我发现狄奇懊恼不安,他说等警方不再针对佛雷迪死亡案对他进行查问时,他要尽快赶往巴勒摩,他似乎急着摆脱这件事。这点我能了解,但是我想告诉您,除了他明显的不安之外,我更担心的是这一切造成他某种程度的沮丧。我总觉得他会做出一些激烈的事情——也许是伤害他自己。我也知道他不想再见到他的朋友玛乔利·薛伍德,而且他说假如她因为迈尔斯案而从蒙吉贝罗来看他,他会尽量避不见面。我曾试图说服他和她见一面。我不知道他后来是否见了她。玛姬很会安慰别人,或许您知道这点。
  我想说的是,我觉得理查也许会自杀。我提笔写这封信时,他依然下落不明。我当然希望您收到这封信之前他已有了消息。无疑地,我确定理查和佛雷迪的死没有任何直接或间接关系,但我认为这件骇人的消息及后来警方的查问,的确造成他情绪失常。寄给您这么一封令人沮丧的信,我深感遗憾。或许根本不必写这封信,狄奇也许(根据他的性情来看,这点我也能理解)只是暂时躲起来等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消失。但日子一久,我自己也开始日益感到不安。我认为我有义务写这封信给您,只是想让您知道
                            汤姆
                一九——二月二十八日 于威尼斯


  亲爱的汤姆:

  谢谢你的来信,你人真好。我已经给了警方书面答复,其中有个人亲自来见我。我不会顺道经过威尼斯,但还是谢谢你的邀请。我后天要到罗马和狄奇的父亲碰面,他正搭飞机前来。是的,我同意你写信给他是个好主意。
  这一切扰得我如此心神不宁,而且我患了类似浪热或者德国人称之为“燥热风病”的病症,总之是病毒感染,四天无法下床,否则我现在早已到罗马去了。所以请你原谅我这封信杂乱无章甚或是不知所云,和你亲切的来信相较之下,我这封回信奇糟无比。但我还是要说,我根本不同意你提出狄奇也许已经自杀的看法。他不是那种人,虽然我知道你会说有些人表里不一等等的。不,狄奇绝不可能自杀。他可能在那不勒斯的某条暗巷遭人谋杀,甚或在罗马惨遭毒手,因为谁也不知道他离开西西里之后是否去了罗马。我也可以想象他为了逃避这些责任而躲藏起来,我认为他现在正是如此。
  我很高兴你认为假签名是项错误,我是指银行的错误,我也这么认为。自去年十一月以来,狄奇改变了许多,也很可能因此改变笔迹。希望你收到这封信之前,事情已有些眉目。我收到葛林里先生的电报说他要来罗马,所以我必须保存我所有的体力未见他。
  最后,很高兴能得知你的地址,也再次谢谢你的来信、忠告与邀请。
         祝 好
                         玛姬             一九——年三月三日 于慕尼黑

  附注: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好消息。有位出版商对我的《蒙吉贝罗》有兴趣!他说他想先看完整部手稿才能与我签约,但听起来真的蛮有希望!但愿我能完成这可恶的东西!


  汤姆猜想,她决定与他和平相处了。她大概在警方面前谈起他时也改变了语气。
  狄奇的失踪引起了意大利媒体极大兴趣。玛姬,或者某个人,提供了记者一些照片。《时代周刊》登了狄奇在蒙吉贝罗驾船的照片,《今日周刊》则登了狄奇坐在蒙吉贝罗海滩及在吉欧吉欧之家露台上的照片,还有一张狄奇与玛姬(报导中说她是失踪的狄奇与遭谋杀的佛雷迪二人的女友)面露微笑、勾肩搭背的照片,甚至还出现了一张赫伯特·葛林里一世的正式照片。汤姆从报纸上得知玛姬在慕尼黑的地址。《今日报》两周以来连载了狄奇的故事,形容他在学生时代“很叛逆”,并夸大他在美国的社交生活及他来到欧洲追求艺术的过程,几乎将他描述成艾罗·夫林与保罗·高更的化身。这些以照片为主的周刊总是报导说那是警方最新的调查报告(其实警方根本毫无所获),再凑上记者该星期随兴虚构的推论。最热门的一项推论是,他和另一名女孩私奔——这个女孩可能签了他的汇款收据——目前正隐姓埋名在大溪地、南美洲或墨西哥过快活日子。罗马、那不勒斯与巴黎警方仍继续进行联合搜寻行动,仅止于此。杀佛雷迪·迈尔斯的凶手依然线索全无,至于有人看见狄奇·噶林里在狄奇家门前扛着佛雷迪·迈尔斯,或者后者扛前者之事,报导中只字未提。汤姆不明白报章杂志为何不报导这些事。或许因为他们写这种报导便难逃狄奇控告他们诽谤。汤姆很满意媒体形容他是失踪的狄奇·葛林里“一位忠诚的朋友”,说他自愿就其所知说出狄奇的个性与习惯,而且也与其他人一样对狄奇的失踪感到茫然。“瑞普利先生,旅居意大利的小康美国青年,”《今日周刊》表示,“目前正住在威尼斯一座俯瞰圣马可广场的皇宫。”最让汤姆开心的就是这一段文字。他将这一段报导剪下来。
  汤姆以前从未想过他的住处是“皇宫”,但它当然是意大利人所谓的皇宫——一栋屋龄超过两百年的两层楼房,设计传统古老,大门正对大运河,只能搭乘轻舟才到得了,宽广的石阶直下水面,铁门需要一把八英寸长的钥匙才能开启,此外,铁门之后的房间也配了把大钥匙。汤姆通常使用位于圣史毕迪安小径上的“后门”,除非他想以轻舟载宾客到他家让宾客赞叹时,才走正门。后门——本身十四英尺高,像是阻隔房子与大街的一道石墙——通往一座荒废却仍绿意盎然的花园,花园里有两株交相纠结的橄榄树,与一个由古老的男童探身塑像捧着一个宽浅的盆子而做成的鸟浴池。这正是威尼斯皇宫的花园,有些破旧,需要整修却无人整修,但美丽依旧,因为它二百多年来一直如此美丽。房子内部是汤姆理想中的单身贵族之家,至少在威尼斯应该是如此:楼下黑白交错、棋盘式的大理石地板由通道延伸至每个房间,楼上铺的则是粉白的大理石地板,家具根本不像家具,而是黑管、萧与中提琴合奏出来的音乐化身。他有仆人,安娜与伍戈,一对以前曾为一名旅居威尼斯的美国人工作过的年轻意大利夫妇,所以他们知道血腥玛丽和冰奶油薄荷酒之间的差别。他们会将雕花的壁橱、柜子与椅子擦拭得晶晶亮亮,让这些家具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栩栩如生,随着经过的人移动。屋内惟一有点现代感的是卧室,汤姆的卧室有一张大床,宽度超过长度。汤姆在卧室挂了一连串他从古董店找来的一五四○至一八八○年左右的那不勒斯风景画。他花了一个多星期心无旁骛地装饰屋子。现在他对自己的品味充满自信,他在罗马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罗马那间屋子也未曾激发他,现在他各方面都自信多了。
  他的自信甚至促使他以一种冷静、亲昵且低声下气的口气写信给朵蒂姑妈,他以前从来不想用或根本用不来这种语调。他询问她的健康状况(她一向健康得很),问候她在波士顿那一小撮尖酸刻薄的朋友,并向她解说他喜欢欧洲的原因,而且打算在欧洲住一阵子。他解说得如此动人,于是情不自禁地抄下这段文字放进书桌里。这封信是某天早上他吃过早餐,穿着在威尼斯定做的新丝质睡袍坐在卧室,一边盯着窗外的大运河及对岸圣马可广场的钟楼一边写成的。写完信后他喝了些咖啡,接着用狄奇的赫姆斯牌打字机打狄奇的遗嘱,将狄奇的收入与他在各家银行的存款遗赠给他,并在遗嘱上签了赫伯特·理查·葛林里二世的签名。汤姆认为不加上见证人比较妥当,以免银行或葛林里先生届时坚持要知道见证人的真面目,虽然汤姆曾考虑捏造一个意大利人名,假装是狄奇在罗马时找来见证遗嘱的人。他想,他不得以一份未经见证的遗嘱做赌注,但狄奇的打字机急需修理,打出来的字体看起来像是一眼便能认出的特殊笔迹,而且他听说亲笔写的遗嘱不需见证人。不过签名倒是完美,和狄奇护照上细长、龙飞凤舞的签名一模一样。签遗嘱之前,汤姆练习了半个钟头,稍微歇手,随即签在一张小纸片上,再签遗嘱,迅速一举成功。他欢迎任何人来挑战证明遗嘱上的签名非狄奇的亲笔签名。汤姆放了张信封在打字机上,打上“敬启者”几个字,并备注今年六月方能拆阅。他将信封塞进旅行箱的边袋内,仿佛他将它搁在那里已有一段时间,而且搬进这栋房子时也懒得把它拿出来。然后他提着这台赫姆斯打字机走下楼,连盒子带机身将它丢进一条窄得容不下船的运河小支流,这条小支流从他的正面屋角流向花园围墙。他很高兴能丢掉这台打字机,虽然截至目前为止,他一直不想与它分开。他想,他一定是潜意识里知道他会写这封遗嘱或其他十分重要的文件,所以才一直保留这台打字机。
  汤姆以身为狄奇与佛雷迪二人的朋友该有的关心程度,来看意大利报纸与巴黎版《前锋论坛报》上葛林里与迈尔斯案的相关报导。报纸三月底表示狄奇可能已死,可能遭模仿他签名而获利的同一人或一群人谋杀。罗马一家报纸表示,那不勒斯一名专家认为,从巴勒摩发出那封陈述没有假签名事实的信件上的签名,也是假的。然而,其他报纸并未持相同论调。某位警界人士——不是罗维里尼——认为犯人或犯人们或葛林里很“亲密”,所以才能将银行的信件弄到手,并进一步大胆回信。“疑点是,”报纸引述这位警官的话说,“不单是模仿签名的人是谁,而是他到底如何弄到信件,因为饭店的小厮分明记得他将银行的挂号信交到葛林里的手中。饭店小厮也记得葛林里在巴勒摩时总是孤单一人……”
  不停地绕着答案打转,却从来找不出答案。但汤姆读了这段报导之后,依然震惊了数分钟。他们只差一步便能查明真相,难道今天、明天或者后天都没人会跨出这一步吗?或者其实他们已经知道答案,只是暂时设法任他逍遥——罗维里尼队长每隔数天传一次消息给他,让他获悉搜寻狄奇的工作进展——等到证据确凿之后立即找一天逮捕他归案?
  汤姆因此觉得遭人跟踪,尤其是他行经通往他家门前那条长长的窄巷时,感觉更为强烈。圣史毕迪安小径不过是两道高墙之间的窄巷,巷内一家商店也没有,灯光少得让人看不清方向,有的只是成排的高墙与深锁的大门。万一他遭人攻击,简直无处可逃,无门可躲。汤姆不知道谁会攻击他,他不认为警方会下手,他怕的是如复仇女神般盘旋他脑海那无名无形的东西。他只有在几杯酒下肚壮胆后,才能自在地行经圣史毕迪安小径,并且一路吹着口哨昂首阔步向前行。
  他选择性地参加鸡尾酒会,虽然他搬进新居的前两周只参加了两次,对于来往的人也有所筛选,因为他开始找房子的头一天发生了一件小意外。一名房屋中介商拿了三把大钥匙带他到圣史蒂芬诺教区看房子,心想应该是空屋,结果屋里不仅有人,而且还正在举行鸡尾酒会,女主人坚持要汤姆与房屋中介商喝一杯酒,以弥补她的疏失造成他们不便。她一个月前打算出租这栋房子,后来改变主意,也忘了通知房屋中介公司。汤姆当时留下来喝了一杯,露出他缄默、彬彬有礼的本性,会见了在场所有宾客,他猜想这些人大半是来威尼斯过冬,而且从他们欢迎他的方式及热心协助他找房子的态度看来,他们相当渴望新血加入。当然,他们认出了他的大名,而他认识狄奇·葛林里,也让他的社会地位提高至自己也感到受宠若惊的程度。显然他们准备邀请他四处参加派对,然后打破沙锅问到底地探听消息,以为他们枯燥的生活添加情趣。汤姆表现出一种缄默却友善的态度,一切恰如其分——一位不习惯大场面的敏感青年,对狄奇的遭遇焦虑不安。
  他离开派对时带走了三栋房子的地址(后来他租了其中一栋)和另外两个派对的邀请。他参加的第二个派对的女主人有个头衔,萝贝塔(蒂蒂)·拉塔·卡西亚格拉女伯爵。他根本没有心情参加派对,在那种场合仿佛雾里看人,沟通艰涩。他时常要求别人重复一遍同样的话语。他感到非常无趣。不过他倒是可以利用他们,他想,利用他们来练习一番。他们问他的那些幼稚问题(“狄奇喝很多酒吗?”或者“可是他爱玛姬吗?”及“你认为他到底去了哪里?”),倒不失为演练与葛林里先生对答的好方式,如果他有机会见到他。收到玛姬的来信十天后,汤姆开始不安,因为葛林里先生并未从罗马写信或拨电话给他。某些时刻,汤姆会惊恐地假想警方告诉葛林里先生说他们正和汤姆·瑞普利玩一种游戏.并要求葛林里先生别告诉他还回事。
  每天他都急切地查看信箱中是否有玛姬或者葛林里先生的来信。他的屋子随时准备欢迎他们到来,他脑中也备好了一套回答他们问题的答案。此刻像是表演开始、布幕升起前的漫长等待。或许葛林里先生恨透了他(更别提他其实可能已怀疑他),所以打算对他不理不睬;也许是玛姬在一旁煽火。总之,某件事发生之前,他无法出门旅行。汤姆想去旅行,去鼎鼎有名的希腊。他买了一本希腊旅游指南,也已计划了行程。
  接着,四月四日早晨,他接到玛姬打来的电话。她人在威尼斯火车站。
  “我去接你!”汤姆开心地说。“葛林里先生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他人在罗马,只有我一个。你不必来接我,我只有一件随身的袋子。”
  “别客气!”汤姆说,拼命想做点什么。“你一个人绝对找不到这里。”
  “会,我找得到,就在沙卢特教堂旁边,对吗?我会先搭开往圣马可广场的马达船,然后再搭观光船。”
  她的确知道方向,好吧。
  “那,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他突然想到在她来之前最好再好好巡视一下房子。“你吃过午餐了没?”
  “还没。
  “太好了!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走上马达船时小心别摔倒喔!”
  两人挂了电话。他沉着地在屋内慢慢走来走去,走上二楼两间大房间,再走下楼到客厅。没有一点属于狄奇的物品。他希望这栋房子看起来不会太豪华。他拿起客厅桌上一个他两天前才买来并刻上姓名缩写的银制烟盒,将它放进餐厅一个柜子的最下层抽屉。
  安娜正在厨房准备午餐。
  “安娜,午餐会多出一个人吃饭。”汤姆说。“是个年轻的小姐。”
  一听见有客人要来,安娜露出微笑。
  “一位美国小姐吗?”
  “是的,是个老朋友。午餐准备好之后,你和伍戈下午就休息去吧,我们可以自行用餐。”
  “好的。”安娜说。
  平常,安娜与伍戈从十点待到下午两点。汤姆不希望他和玛姬谈话时有他们在场,他们略懂一点英文,虽然不至于完全听得懂会话,但他知道万一他和玛姬谈起狄奇,他们一定会竖起耳朵偷听,这点让汤姆不舒服。
  汤姆调了些马丁尼,并在客厅摆了一些酒杯和一盘下酒的小点心。听见敲门声,他走到门口开门。
  “玛姬!见到你真好!请进!”他从她手中接过袋子。
  “你好吗?汤姆。天啊!这全都是你的吗?”
  她看看四周,再抬头看看又高又华丽的天花板。
  “我租的,租金很便宜。”汤姆客气地说。“来这儿喝一杯,告诉我新消息。你在罗马和警方谈过了吗?”
  他将她的外套和风衣放到一把椅子上。
  “是的,也和葛林里先生谈过了,他非常苦恼——这是人之常情。”
  她在沙发上坐下,汤姆则坐过她对面的一把椅子。
  “他们发现了什么新线索吗?罗马一名警官一直不断与我联系,可是他没告诉我什么大事。”
  “嗯,他们发现狄奇离开巴勒摩之前,兑现了价值一千美元的旅行支票,就在他离开前不久!所以他一定是带着这笔钱到某个地方去了,希腊或非洲吧。反正,他不可能在刚兑了钱之后就自杀。”
  “不可能。”汤姆同意道。“嗯,这点听起来很有希望。我在报上没看到这种论调。”
  “我想报纸没写。”
  “是没有,只写一堆狄奇在蒙吉贝罗吃早餐等等无聊的东西。”汤姆边倒马丁尼边说。
  “简直是糟糕透了!不过目前好了些,葛林里先生来的时候,报纸报导得真是糟到极点。哦,谢谢!”
  她感激地接下马丁尼。
  “他好吗?”汤姆问。
  玛姬摇头:
  “我真同情他。他一直说美国警方一定比较高明,又说他一句意大利文也不通,所以情况加倍的糟。”
  “他在罗马干嘛?”
  “等啊!我们能怎么办?我又延了我的船期——葛林里先生和我到蒙吉贝罗走了一趟,我向那里的每一个人打听消息,当然,大部分是帮葛林里先生问的,可是没有人可以告诉我们任何事。狄奇十一月之后就没回去过。”
  “没有。”
  汤姆若有所思地啜着马丁尼。玛姬很乐观,他看得出来。事到如今她还有女童军般的青春活力,而且一副占住空间且动作粗野而随时可能撞倒某件物品的样子,身体健壮又不太爱干净。她突然让汤姆浑身不舒服,但他却站起来拍拍她肩膀,并亲切地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也许此刻他正在坦吉尔或其他地方过着黎里(美国诗人,人生阅历丰富,素有“平民诗人”之称)般的生活,同时等待这一切结束。”
  “嗯,如果他这么做的话也实在太不体贴了!”玛姬笑着说。
  “我针对他的沮丧程度所下的推论,当然不是故意要吓唬任何人。我只是觉得有义务告诉你和葛林里先生。”
  “我了解。我认为你告诉我们是对的,我只是不认为它是真的。”
  她咧嘴而笑,眼睛闪烁着乐观,令汤姆觉得十分荒唐。
  他开始问她有关罗马警方的看法、他们有何进展(他们一点进展也称不上)及她听到的迈尔斯案相关消息等等敏感又实际的问题。迈尔斯案也没什么新发展,但玛姬的确知道有人当天晚上八点在狄奇门前看见佛雷迪与狄奇二人。她认为报导太夸张了。
  “也许佛雷迪醉了,或者说不定狄奇只是搭着他肩膀。黑暗中谁能看清楚?别跟我说狄奇谋杀了他!”
  “他们握有确切的线索显示狄奇杀了他吗?”
  “当然没有!”
  “那么这些人为什么不着手找出真正的凶手?同时也查出狄奇的下落?”
  “就是啊!”玛姬强调。“反正,警方目前确定狄奇至少从巴勒摩到过那不勒斯。一名船服员记得帮他从舱房提行李到那不勒斯码头。”
  “真的啊?”汤姆说。
  他也记得那个船服员,是个笨手笨脚的小笨蛋,想一手夹着他的帆布旅行箱,结果却让旅行箱掉在地上。
  “佛雷迪不是在离开狄奇家数小时之后被杀的吗?”汤姆突然问道。
  “不是,法医也无法确定。看来狄奇似乎没有不在场证明,当然啦,因为他铁定是一个人。这只能算狄奇倒霉。”
  “他们不是真的相信狄奇杀了他吧?”
  “他们没这么说,没有。只是谣传。一般说来,他们不能随随便便草率发表一个与美国公民有关的声明,不过只要他们找不到任何嫌犯,而且狄奇消失无踪——接着又是他在罗马的女房东说,佛雷迪下楼来问她谁住在狄奇房子之类的问题。她说佛雷迪看起来很生气,好像他们吵了一架似的。她还说佛雷迪问她狄奇是不是一个人住。”
  汤姆皱着眉头。
  “为什么呢?”
  “我无法想象。佛雷迪的意大利文可不是那么好,说不定女房东误会他的意思。总之,单是佛雷迪看起来很生气这件事,似乎就对狄奇不利。”
  汤姆扬了扬眉毛。
  “我认为是对佛雷迪不利,也许狄奇根本没生气。”他觉得十分镇静,因为他看得出来玛姬并未嗅出疑点。“除非出现某项确切的事实,否则我不担心。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替她再斟满酒。“说到非洲,他们到过坦吉尔附近调查吗?狄奇以前常说要去坦吉尔。”
  “我想他们通知了各地的警方加强警戒。我想他们应该清法国警方下来。法国人处理这类事情的功力可是一流的。可是他们当然无法请法国人来,这里可是意大利。”她首次语音颤抖地说道。
  “我们在这里吃中饭好吗?”汤姆问。“我请佣人就是来做中饭的,我们最好利用一下。”
  他说这句话时,安娜正好进门宣布午餐准备好了。
  “太棒了!”玛姬说。“反正,外面正下着毛毛雨。”
  “午饭准备好了,先生。”安娜盯着玛姬笑着说。
  汤姆看得出来安娜在报上见过她的照片。
  “安娜,你和伍戈想走的话可以走了,谢谢。”
  安娜走回厨房——厨房有一扇通往屋子旁边一条小巷子的门,佣人专用——但汤姆听见她在煮咖啡,显然是在拖延时间以便再看他们一眼。
  “伍戈呢?”玛姬说。“两个佣人,不少嘛!”
  “哦,他们两个一起来应征的。你可能不相信,不过我这里租金一个月五十美元,暖气费不算。”
  “我不相信!简直和蒙吉贝罗的租金差不多!”
  “是真的。当然,暖气很棒,可是我只打算在卧室开暖气,其他房间不开。”
  “这里真的很舒服。”
  “哦,我是为了你把暖炉全打开的。”汤姆笑着说。
  “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一位姑妈死了而且留下一笔可观的遗产给你吗?”玛姬仍然假装不解地问道。
  “不是,只是我自己的一项决定。我要享受手边拥有的东西。我在罗马对你提过的那份工作没有下文,而此刻我人在欧洲,名下只有两千美元,于是我决定花完然后回家——破产——东山再起。”
  汤姆曾在信上向她解释,他应征的那份工作,是替美国一家公司在欧洲销售助听器,他应付不来,而且面试他的那个人也不认为他是合适的人选。汤姆也告诉她说,他和她说完话后一分钟那人就出现了,所以他那天在罗马才无法去安杰洛的店赴她的约。
  “以你这种开销,两千美元撑不久。”
  汤姆知道,她是在试探狄奇是否给了他任何东西。
  “可以撑到夏天。”汤姆煞有其事地说。“总之,我觉得这是我应得的。我整个冬天大都穷得像个吉普赛人似的在意大利四处晃荡,我已经受够了。”
  “这个冬天你在哪里?”
  “嗯,没和汤姆在一起——我是说,没和狄奇在一起。”他笑着说,对自己说溜了嘴也感到紧张。“我知道你大概以为我和他在一起。其实我和狄奇相见的次数与你差不多。”
  “哦,少来了。”玛姬慢吞吞地说,听起来像是酒精起了作用。
  汤姆又调了两三杯马丁尼倒进水罐里。
  “除了那次去坎城,以及二月在罗马的那两天之外,我根本没和狄奇碰面。”其实这项说法不太对,因为他曾写信告诉她说,坎城之旅过后,“汤姆留下来”陪狄奇在罗马待了数天;可是现在当着玛姬的面,他发现自己羞于让她知道或认为他和狄奇在一起这么久,他和狄奇的关系可能正应了她在信中对狄奇的指控。他替二人倒酒时咬了一下舌头,恨自己懦弱。
  午餐期间——汤姆非常懊悔主菜是冷掉的烤牛肉,牛肉在意大利市场可是贵得吓人——玛姬比任何一位警官都来得精确地询问他狄奇在罗马时的心理状态。玛姬一口咬定他从坎城回来后,与狄奇在罗马待了十天,还问了一堆大大小小的事情,从与狄奇一起画画的狄马西默问到狄奇的食欲及早晨起床的时间。
  “你认为他对我的感觉如何?老实告诉我,我承受得了。”
  “我想他很担心你。”汤姆诚挚地说。“我想——嗯,这种情况常见,一个男人害怕婚姻开始——”
  “可是我从来没要求他娶我啊!”玛姬抗议道。
  “我知道,可是——”汤姆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虽然这个话题酸溜溜的。“也许他承受不了你这么关心他。我想他希望和你维持一种比较轻松自在的关系。”
  他告诉了她一切,却也答非所问。
  玛姬若有所失地盯了他一会儿,随即勇敢地强振精神说:
  “唉,那些都是过去式了,我现在只关心狄奇的动向。”
  汤姆想,她气他整个冬天都和狄奇在一起这件事,也成为过去式,因为她一开始就不愿相信,如今她更不必相信。汤姆战战兢兢地问:
  “他在巴勒岸的时候没写信给你吗?”
  玛姬摇头:
  “没有。为什么这样问?”
  “我想知道你认为他当时的心情怎么样。你有没有写信给他?”
  她迟疑了一会。
  “有——事实上,我写了。”
  “是怎么样的一封信呢?我这么问,只是因为一封不友善的信在当时可能对他有很糟的影响。”
  “哦,很难说是哪一种信!是封很友善的信。我告诉他我准备回美国。”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汤姆愉快地看着她的脸,看着她说谎时那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她说的正是那一封卑鄙的信,她当时在信上说,她告诉警方说他和狄奇总是黏在一块。
  “那我想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汤姆和颜悦色温柔地说,一边坐回椅子。
  两人沉默了一阵,随后汤姆问起她书的进展状况,出版商是谁,她还剩多少工作。玛姬热心地回答每个问题。汤姆觉得如果狄奇回到她身边,而且她明年冬天也出了书,她八成因此乐歪了,而且会顺口发出一声响亮又不雅的“吧噜”!那么她就彻底完了。
  “你认为我也应该与葛林里先生谈谈吗?”汤姆问。“我很乐意到罗马去——”他想起届时他可能不大乐意,因为罗马有太多的人认为他是狄奇·葛林里。“或者你想他愿意来这里吗?他可以睡我这里。他在罗马住哪里?”
  “他住在一些美国朋友的家,那是一间很大的房子。十一月四号街上,一个叫诺萨普的人。我会把地址写给你。”
  “这个主意不错。他不喜欢我吧。”
  玛姬微微笑了笑。
  “嗯,坦白说,不喜欢。平心而论,我认为他对你有些严苛,他大概认为你在狄奇身上揩油。”
  “唉,我没有。我很遗憾没能说服狄奇回家,可是我已经解释了一切。当我听到他失踪时,我还竭尽所能地针对狄奇的事情写了一封和善无比的信给他。难道那封信一点帮助也没有吗?”
  “我想是有帮助,可是——哦,非常抱歉,汤姆!洒在这么漂亮的桌巾上!”
  玛姬打翻了她的马丁尼,她用餐巾笨手笨脚地擦拭针织桌巾。
  汤姆从厨房拿了一条湿布跑回来。
  “没什么关系。”
  他说着,同时瞪着尽管自己尽力擦拭,还是渐转为白色的桌面。他在乎的不是桌巾,而是漂亮的木桌。
  “对不起。”玛姬继续郑重地道歉。
  汤姆恨透她了。他突然记起他曾看见她的胸罩吊在蒙吉贝罗的窗台上。假如他请她住下来,今晚她的内衣一定会挂在他的椅子上。一想到这点,他就不舒服。他刻意隔着桌子对她投以微笑。“我希望你肯赏光,今晚在我这里睡。不是跟我睡。”他笑着加上一句。“我楼上有两个房间,欢迎你睡其中一间。”
  “非常谢谢。好吧,我就住下来。”她面露喜色地对他说。
  汤姆将她安顿在自己的房间。另一间房里的床只是一张特大号的沙发,不如他的双人床舒服。吃过中餐后,玛姬关上房门睡午觉。汤姆不安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心想他的房间内是否有任何该移走的东西。狄奇的护照放在衣橱内一只旅行箱的衬里中。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东西。但女人的眼睛可尖得很,汤姆想,即使马姬也不例外。她也许会四处窥探。终于他趁着她熟睡时走进房间,从衣橱中拿出旅行箱。地板吱轧响,玛姬突然睁开眼。
  “我只是来拿点东西。”汤姆小声地说。“对不起。”
  他继续踮着脚尖走出房间。他想,玛姬大概也记不得这回事,因为她并未完全清醒。
  后来他带领玛姬在屋内四处参观,带她到他卧室隔壁的房间内参观一堆精装书本,他说这些书原来就摆在屋内,其实是他自己在罗马、巴勒摩和威尼斯买的。他发觉他在罗马时约有十本书,当时和罗维里尼一起出现的那名年轻警员还弯下身来看,显然在查看书名。但他想,即使同一位警员再来,也没什么好担心。他带玛姬走到正门入口,参观宽广的石阶。河水退了些,露出四级石阶,底下两级布满一层厚湿的青苔。青苔滑溜溜的长长一撮,像一丛暗绿色的乱发垂在石阶边缘。石阶不讨汤姆喜欢,但玛姬却认为石阶非常浪漫。她弯下身来,凝视深深的运河。汤姆有股推她下水的冲动。
  “我们今天晚上搭轻舟回来这里好吗?”她开口问。
  “好啊。”
  当然,他们今晚会出去吃晚餐。汤姆害怕即将来临的漫长意大利夜晚,因为他们可能十点才吃晚餐,接着她大概想在圣马可广场喝咖啡喝到凌晨两点。
  汤姆抬头看着朦胧阴霾的威尼斯天空,一只海鸥飞下来停在运河对岸某户人家门前的石阶上。他正考虑该拨电话给哪一位威尼斯新知,问他是否能在五点左右带玛姬过去喝一杯。当然,他们一定全都很高兴见到她。他最后决定联络英国人彼德·史密斯·金斯利。彼德家里有一只阿富汗犬。一台钢琴和一个设备齐全的吧台。汤姆认为彼德是最佳人选,因为彼德从来不撵客人。他们可以在那里一直待到晚餐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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