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吃过晚饭,普克与项青姐妹俩一起去蓝月亮酒吧。
  坐在出租车上,项兰老是对着空中哈气,又皱着鼻子嗅啊嗅的,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项青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阿兰,你怎么啦?”
  项兰苦恼地说:“都是你,硬逼着我喝鱼汤,弄得我喘气都一股子鱼腥味,待会儿怎么踉人家说话呀?”
  普克心里不禁想笑。他估计项兰不是发愁说话时被人闻到鱼腥,只怕是想到更亲密的动作时,会被对方闻到。普克坐在前排,不由向后视镜里扫了一眼,正好看见项青也在偷偷笑,知道项青也马上明白了项兰的担忧。
  普克在口袋里找了找,他记得在火车上没有水刷牙时,他曾买过一包口香糖,没有吃完,应该还在口袋里。
  果然找到一块,普克拿在手里,向后递过去:“给你刷刷牙吧。”
  项兰一把接过去,马上拆开放到嘴里嚼起来,边嚼边笑着说:“不错不错,看来你很有经验。”
  到了蓝月亮酒吧,项兰的眼睛一下子开始发亮,兴冲冲地在前面走,也不管后面的普克和项青是否跟上,更像是忘记自己早上才做过的那个手术了。
  酒吧里还没有开始乐队演奏,音响里播着CD,是西方的重金属摇滚音乐,高亢的金属声刺激着人的耳膜,令人产生茫然的兴奋和冲动,低音贝思又令人感到一种绝望和忧伤。这里聚集的大多是都市里被寂寞控制的年轻人,也有一些人是像普克某些时候一样,来到这种充满了寂寞感觉的地方,以驱散工作或生活中的重压,或者使自己的寂寞不那么孤立无援。
  项兰不知钻到哪儿去了。项青站在普克身边,胳膊紧紧挨着普克。普克侧过脸看了项青一眼,在变幻不定的光影中,项青的眼睛里有种不知所措的惶惑,普克明白,项青平日可能极少来这种场所。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项青紧挨着自己的那只胳膊,项青扭头看着普克,感激地一笑。
  这时,酒吧里的音乐停了。舞池前部有一个小演出台,台上已经摆好了一套架子鼓及电子琴。从合拢的幕布后陆陆续续走出几个年轻人,项兰也在其中,每个人耳朵上都戴着耳机,一个小话筒弯到嘴前。项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套黑色带亮点的演出服,领口开得很大,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普克看到项兰的眼睛里,有种熠熠的光辉。她一直微笑着,时而转过头去看一位低头调吉它的小伙子。
  普克看看项青,项青也正看他,两人都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相视一笑,没有说话。
  项兰的声音在话筒里显得比平时低沉,略带点磁性,这使她变得成熟许多。她简单地说:“献给在座各位这首《明月几时有》。”伴随着她的话音,几声吉它的和弦水一般流泻到空气中,项兰的目光找到普克与项青,含笑点点头,又转头看看弹吉它的小伙子,开始唱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普克没有想到那个怪里怪气唱《十个男人九个傻》的项兰,会唱这样一首充满无限惆怅的歌。而且她的歌声优雅、含蓄,透着隐隐的悲伤和凄凉,竟将这首词的意境诠释得如此到位。
  普克忽然想起初次见到米朵时,他们两人之间的一段谈话。米朵说她刚开始学医的时候,觉得人的身体结构那么纷繁复杂,简直像另一个世界。而她后来遇到的种种事情,又让她觉得,生理世界的复杂还有极限,而心理世界的复杂,却是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
  在项兰的歌声里,普克思绪如同海潮一般翻涌不息。他想,看上去简单任性的项兰,歌声里的那种仅靠模仿绝对无法得到的苍凉感,究竟来自于怎样一个复杂的心理世界呢?
  项兰唱罢,酒吧里响起了一片掌声,项兰淡淡说声“谢谢”,点点头便退回后台,另一名歌手接着上台演唱。
  过了一会儿,项兰回到普克项青身边,身上的演出服又换成了来时穿的衣服。
  普充真诚地对项兰说:“没想到你唱得这么好。”
  项兰一下台,又和平常一样随便了,笑着说:“早就知道,我唱那首《十个男人九个傻》会给你什么感觉,今天就是要扭转你的印象。”说罢,跟项青换了一个位置,站到普克身边,冲着舞台方向扬扬下巴,“哎,你看弹吉它的那人,怎么样?”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留着小平头,宽宽的肩,长长的腿,脸庞颇英俊,熟练而轻松自如地弹着吉它,时而低头,时而抬头,眼睛没有固定地看着什么地方,但目光里有一种专注,像是一直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脸上若有若无地流露出一丝感伤。
  普克认真看了看,说:“嗯,很英俊,气质也特别。”
  项兰笑了,像是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算你公平,他……”说了一半又不说了,抿着嘴无声地笑。
  普克问:“你看到阿强了么?”
  项兰说:“我刚才就是去后台找他,他们说阿强今天打电话来,他有点事儿要办,可能得稍晚些才能来,但今晚肯定来,我们就在这儿等等吧。”
  三个人找了张台子坐下,有服务生过来问他们要什么饮料。
  项兰抢着说:“要一扎生啤。”
  项青马上说:“不行,今天你不能喝酒。”她转头对服务生吩咐道,“给我们两瓶杏仁露,一瓶热一下。”又问普克,“你喜欢喝什么?”
  普克说:“随便。来罐可乐好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项兰突然冲一个小伙子招招手,那个小伙子便走了过来。
  项兰为大家互相介绍:“这是阿强,这是我姐项青,这是我姐的朋友普克。”
  阿强留着长发,额前一小撮儿染成黄色,他客气地跟项青和普克打了个招呼。项兰把他拉到一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普克看到阿强皱着眉头好像在回忆,然后又和项兰说了几句什么,就转身离开到后台去了。
  项兰走回来说:“阿强说,那栋楼的位置他倒是记得,让他说是多少号他可说不清。他现在要演出,等演出完,他可以带我们一起去。”
  普克点点头。
  项青问:“阿兰,阿强有没有问你,为什么又问这件事儿?”
  项兰惊讶地说:“咦,你怎么知道的?他问了,我说反正有事儿,你别问那么多,只管告诉我就行了。”
  项青有点担忧地说:“当心点儿,还是别让他知道原因的好,省得……”
  项兰说:“这我知道,没跟他讲那么多,还让他别告诉别人,放心吧。”
  三人又等了一个多小时,乐队演出结束了,阿强和那个弹吉它的小伙子一起走到普克他们这张台子前。
  项兰马上高兴起来,站起来拉住小伙子的手,笑着说:“肖岩,我姐在这儿,还有她的朋友普克。”
  肖岩微笑着对项青和普克点点头,只说了句“你好”,便很自然地伸出手臂,环住了项兰的肩膀,温柔地问项兰:“昨晚怎么没来?也不打个电话,害我们临时找人。”
  项兰看了项青一眼:“家里有点儿事,忘了打电话了。”
  肖岩像是忘记旁边有人似的,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在项兰眼睛周围抹了一下,低低地说:“眼圈那么黑,没睡好啊?”
  项兰在项青普克面前,也有点不好意思,脸上露出既幸福又腼腆的表情,小声说:“没事儿,想你呗。”
  阿强笑着说:“得了得了,别在我们面前肉麻了。”他看着项青,“咱们现在就去一趟?”
  项青看看普克,普克点点头,项青笑着说:“那就辛苦你了。”
  阿强说:“这算什么,阿兰是我们的小妹,她的事儿不就是我们的事儿吗?肖岩你说是不是?哎,反正你也没事儿,咱们一起去吧。”
  肖岩也没问去干什么,只点点头。今天晚上,他似乎对项兰很体贴,一直不太注意别人的举动,只和项兰说话。普克想,难怪项兰那么紧张,肖岩这样的男人,是很容易让年轻女孩着迷。普克原没想到肖岩会一起去,但又不能多说,既然阿强已经说了,只好就这么办了。
  肖岩和阿强都是骑摩托车的,项兰自然而然地坐到肖岩的后座上。门口有几辆出租车在等客,普克项青上了一辆,让司机跟着阿强肖岩的摩托车开就行。过不多久,前面阿强的摩托车停下来,普克项青也下了出租车。
  阿强说:“谁跟我进去看?”
  项青看看普克,普克说:“我去吧。”
  项青点点头:“好,我们在这儿等你。”
  普克跟着阿强进了小区。这个小区也有一个大门,但大门锁着,只留一个小门让人进出,门边是一间传达室,里面有门卫,不过,对进进出出的人并不过问。
  走过几栋楼,阿强略想了想,停下来指着一栋楼说:“喏,应该就是这栋。我看着楼号……是二十三栋,嗯,三单元。几楼就不知道了。”
  普克看了看,记在心里,笑着说:“知道了,谢谢你。”
  阿强有点神秘地问:“你是不是私家侦探呀?现在这种事儿可多了,要么是男的有外遇,要么是女的有外遇,另一方就请私家侦探来调查。”
  曹克避重就轻地说:“A市也有私家侦探了?咱们国家法律规定好像还不允许吧。”
  阿强说:“A市有没有我不知道,听说广州那边儿就有。规定允许不允许无所谓,法律规定不允许的事儿太多了,不照样有人干吗?不过,我也是随便问问,你别跟阿兰说我问你了噢。”
  普克笑着点点头,暗想项兰对阿强的吸引力由此可见一班。两人走出小区的大门,看到项青正和肖岩项兰在聊天,不知谈些什么,看上去都显得挺高兴。
  项兰兴致勃勃地说:“大家难得凑在一块儿,一起上我家去玩一会儿吧。”说完,眼睛去看肖岩,肖岩抬手摸摸项兰的头发,微笑着点点头。
  项青似乎犹豫了一下,看一眼普克,普克略一迟疑,随后也点点头。
  阿强笑着说:“我也去吗?不会变成电灯泡吧?”
  项青马上说:“当然一起去啦。”
  五个人又像刚才那样,分头来到项青家。
  一进门,大厅里的电视机开着,沙发上坐着一位中年女性,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在看,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普克马上知道这是周怡。项兰主要继承了母亲的容貌,周怡看上去就像是二十年后项兰的模样。周怡留着得体的短发,脸上恰到好处地化了一点淡妆,穿着件藏青色的毛衣,风韵犹存,只是眼神稍显得有些冷淡和漠然。
  看到周怡在家,大家都静了一下,气氛稍稍有些尴尬。普克注意到,周怡的目光首先扫了一眼项青项兰,嘴唇紧紧闭着,没有说话。
  项青笑着对她母亲说:“妈,你回来了。哦,几个朋友来家里坐坐。”她转头对普克等人说,“这是我妈。”
  项青接着一个个向母亲做介绍:“这是我的朋友普克,这是阿兰的朋友肖岩,也在蓝月亮演出,这位也是阿兰乐队的朋友,叫阿强。”
  周怡在项青开始向客人介绍自己时,站起身来,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容,分别和各人点头。当项青介绍到阿强时,不知为什么,周怡微微一愣,注意地看了看阿强,随即把目光调转开,脸上虽然仍带着点笑容,但几乎每一个人都能看出,那笑容已经很有点儿勉强了。
  周怡转向项青,普克注意到,周怡的目光里似乎有些复杂的内容,然而又有些含糊不清。
  周怡说:“你们想在客厅玩吧,我先上去了。挺晚的,声音别太大,不要吵到隔壁邻居。”说完,她又对其他人点点头,“你们随意。”便拿起沙发上刚才在看的报纸和一件外套,转身上楼去了。
  周怡走后,不知为什么,几个人一时有些冷场。普克微微蹩着眉,想着自己的心事,其他几个人也都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项青说:“阿兰,你今天不舒服,要不然,改天大家再聚吧,你早点休息,好吗?”
  项兰脸色很苍白,看来也确实累了,听了项青的话,仰头看着身边的肖岩。
  肖岩说:“你不舒服吗?怪不得脸色不好,怎么不跟我说?”
  项兰脸上的表情既高兴,似乎又有点吃惊,然而更多的是依依不舍,她将头靠在肖岩身上:“真的没什么,就是昨晚没睡好。”
  肖岩拍拍项兰的脸,柔声说:“那就早点睡吧,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普克也回过神来:“哦,太晚了,我也有点困,改天再聚好了。”
  项青也没再挽留,与项兰一起把普克他们送到门口O.到了大门外,肖岩阿强骑上摩托车正准备走,普克忽然叫住阿强:“对不起,阿强,我还有件小事想问问你,能不能慢走一步?”
  阿强看看肖岩,说:“那你先走吧。”
  肖岩骑上摩托车先走了。阿强坐在摩托车上;脚支着地,问:“什么事儿?”
  普克说:“上次你跟着项兰母亲上楼时,楼道里的灯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阿强想了想,说:“她先上的楼,没开灯,我跟在后面开的灯。后来她第二次上去,楼道灯就没有打开,所以我不知道她上的是哪一层楼。”
  普克说:“在那之前她见过你的面吗?”
  阿强说:“应该没有吧,我也是有一次看电视新闻时,听阿兰说那是她妈妈,才记住的。”
  普克问:“那么那天晚上,她有没有看到你的脸呢?”
  阿强说:“她转身下楼,我不能马上跟着下吧,还得装模作样接着上楼,所以当时是打了一个照面,但只不过一瞬间而已。不过,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今天晚上她见到我,表情好像有点怪怪的,会不会是又想起来啦?那她可真是好记性,要么就是警惕性太高了。”
  普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问:“对了,你还记得那天是什么日子么?几月几日,星期几?”
  阿强回想了一下,为难地说:“只记得是十二月份,具体哪一天记不清了。噢,那天是个星期五,周末酒吧生意比平常好,那天我们演出结束得比较晚,所以有点印象。喂,你问得这么细,真像是……”阿强看看普克,又不说了。
  普克笑了笑,说:“我没问题了,谢谢你。”
  阿强挥挥手,将头盔上的罩子拉下来,发动摩托车走了。普克站在原地想了想,决定先回宾馆去。正好看到一辆出租车驶过来,便叫车回到了宾馆。
  此时已经快十二点了,普克虽然觉得太晚打电话不好,但又觉得事情比较重要,还是拨了马维民家的电话。好一会儿才有人接了电话,听声音像是已经睡了,不太高兴地问普克找谁。
  普克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姓普,我有要紧事儿想找马副局长。”
  那人听了,放下电话去找人。过了一会儿马维民接起电话:“小普吗?”
  普克说:“对不起,马局长,这么晚还打扰您,已经睡了吧?
  马维民说:“没关系,今晚我还给你房间打过电话,想问问有什么新进展,结果没找到你。怎么,现在有情况么?”
  普克说:“电话里讲方便么?”
  马维民说:“内容多么?”
  普克说:“不多,就几句话。”
  马维民问:“那你说吧。”
  普克说:“‘您身边有纸笔吗?我想请您帮忙了解一下下面这个地址所有住户的情况,地址是:解放路朝阳小区二十三栋三单元。”
  马维民听完,复述了一遍地址,然后说:“是这个地址吧?这样,明天我想法找人去了解,一有结果就通知你。你要是出去的话,就给我打电话,免得我到时找不到你。”
  普克说:“好的。这些住户的情况,只要知道大致的家庭成员、姓名、性别。年龄、工作单位就行了。”
  马维民说:“知道了。小普,还有其他情况要谈吗?”
  普克想了想,觉得今天了解到的情况可以等明天一起和马维民谈,便说:“暂时就这件事儿,明天结果出来后,我们再细谈吧。那我就不多说了,局长您休息吧。”
  挂了电话,普克靠在床头,将白天发生的一切又从头回想了一遍。应该说今天还是有收获的,从项兰的朋友那里了解到一个很可能是周怡婚外情人的大概住址。如果通过这个地址查出周怡的情人,总会有办法接近他,并从中了解到所需要的情况。也许这是个复杂且花费时间的工作,但对目前的状况来说,总算是多了一条可查的线索,使调查不至于那么盲目。
  普克在回忆的过程中,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丝担忧。
  这种担忧来自于何方,他也并不十分清楚。晚上在项青家,周怡见到阿强时,有比较明显的异样反应。这种反应不只是普克,连阿强本人都看出来了。难道周怡真的有那么好的记性,只在被跟踪的那晚见过阿强一面就记住了吗?还是周怡去和情人约会,确实是万分小心,对于一丝一毫的异常都会放在心里?或者在此之前,周怡本来就认识阿强?
  曾克想想,又觉得不对。如果周怡在被跟踪那天之前就认识阿强,那么当她发现自己身后有熟人时,很可能稍后便不会再冒险上楼。她上楼又下楼,只是一种本能的警惕,即使是对陌生人,也会加以防备。
  普克回想着周怡的面孔,那张面孔虽然可以看出岁月的痕迹,但很难想象出周怡已经有五十多岁。显然,普克初见到项兰时的猜想是合理的,项兰与项青都长得很漂亮,但两种漂亮又完全不同。普克听马维民说过,项青长得比较像父亲,那么项兰则是像母亲了。今晚看过周怡之后,普克便可以想象出周怡年轻时的容貌。项伯远面对如此美丽的一个追求者,况且这个美丽的追求者可能又很有心计,的确很难抵御诱惑。
  普克又想起晚饭前与钟点工张阿姨的对话。他忽然想到,张阿姨说三月三日下午她到项青家上班时,项伯远就已经感觉不舒服了。当时项青也在家。而在前一天普克与项青的谈话中,普克问到项青,项伯远是从晚饭时开始感觉不舒服的,还是晚饭之前就开始了。当时项青回答不是很肯定,只说好像应该是从晚饭开始的。是因为那天项伯远下午感觉不舒服时,并没有告诉项青知道,还是项青其实知道,只是过了一段日子,记不清了?
  又或者有另外更复杂的情况,项青根本就知道项伯远是从下午开始不舒服的,只是在向普克隐瞒真相?
  然而,就算项青是有意隐瞒真相,她又能达到什么目的呢?不管项伯远是从下午开始不舒服,还是从晚饭开始不舒服,总而言之,他那天不舒服总是真的,时间上的早晚,对于目前普克的思路并没有实际的意义。普克只是出于他细致的本能,捕捉着一丝一毫可能与事实存在偏差的地方,因为他清楚,往往就是从这些细微的偏差中,能够发现对案情极为重要的线索。但今天,普克还没有能力对此进行辨识。
  普克又想,前天项青与他谈到三月三日的情况时,没有提到下午她自己是否在家。从张阿姨的谈话中普克已经知道,那天项青是在家的,只是后来又离开了。普克决定等有合适的机会,将这个细节再验证一下。
  通过近两天与项青的接触,普克对项青的认识逐步加深,他看到了项青的温柔、体贴和善解人意,也看到了项青的聪颖、细致与敏锐。除此之外,普克不可否认项青对他形成的一种内在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或者也同样存在于普克身上,使得他们常常会有瞬间的对视、沉默和心头泛起的涟漪。
  沉思中,普克劳累了一天的身体感到十分疲倦,睡意渐渐爬上他的眼睛。在进入梦境前的最后清醒中,普克又想起,明天他还要催着项青安排他去见周至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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