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1

  1月31日。深夜。
  托尼关灭电灯,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他走到宽大的落地窗前,轻轻拉开紫绒窗帷的一角,将举到眼前的望远镜贴在玻璃上向外寻望着。“圣诞老人”说得不错,在俱乐部对面的人行道上果然多了间售报亭;不远处的马路旁还停着辆车身偏长的奥兹莫比尔牌轿车。白天,他曾看见一个头发灰白的胖女人在亭子里叫卖报纸。当时,他还以为这是“红色风暴俱乐部”的新支部书记迈克尔·杰特开办的宣传点。“这群狗杂种,又把老子盯上了。”他恨恨地骂了句,继续窥探着。虽然他井没发现什么人影,但他知道,此刻在那间黑黝黝的小售报亭里,一定缩藏着像警犬一样凶猛狡诈的特工,他更知道这些特工藏在那里的目的。他蓦然想到昨天夜里自己出去给“梅茵霍芙”送“红卫兵蛋卷”时,恍惚记得有一辆瓦蓝色的奥兹莫比尔牌轿车曾跟在自己后面出现过几次。“他妈的,当时只顾对付那个臭婊子了,竟没发现这些狗娘养的。”他不免对自己的疏忽感到有些懊丧,也为那位神秘的“梅茵霍芙”感到有些担忧。跟踪自己的特工也一定会盯住那个越南妓女,或者干脆把她抓起来,然后轻而易举地就会找到“梅茵霍芙”的藏身地。那个可怜的“日本记者”就会稀里糊涂地被干掉或关进美国人的监狱。那样,凶狠的巴德尔肯定会不满意,甚至会怀疑他的诚意,也许还会对他采取报复行动。对“梅茵霍芙集团”的残忍和冒险,托尼是非常熟悉和畏惧的。正因如此,他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位“日本记者”协助行动的要求。没想到,他为“梅茵霍芙”送去了“红卫兵蛋卷”,也引去了联邦特工。当然,这并不是他托尼的过错,只能怪“圣诞老人”通知的太晚了。他是十分钟前才接到“圣诞老人”打来的电话,他才明白自己又落入对手挖好的陷阱……不,自己原来就一直在陷阱里,就一直在安全局或情报局的监视中。惊愕之余,他对这位“圣诞老人”也感到有些不解和不满:“圣诞老人”明明早就知道他已被监视为什么迟迟不告诉他呢?为什么直到现在仍不允许他离开俱乐部或采取别的行动?如果天亮前不除掉钉梢的特工,如果今天夜里军警突然冲进这座大楼,那他精心设计的“刺杀迪姆虎计划”就会彻底落空,什么美元、议员,什么声望、权力,也会他妈的成了泡影。
  托尼心绪不宁地离开窗前,重新躺回大床上。一侧的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特丽丝蒂正在洗澡。
  那天他从格林议员的住处逃离后,就按着“圣诞老人”的指令上牛溪迎接期盼已久的“卓娅”,并毫不犹豫地杀死了那头“弗吉尼亚种猪”。返回华盛顿后,他便躲进“红色风暴俱乐部”。当天晚上,他就把正在一楼表演大厅演出的特丽丝蒂叫到305号房间,告诉她原先的住所遭到警察搜查,他幸亏有位朋友帮助才逃脱。特丽丝蒂听后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劝他赶快逃离华盛顿。他吻着她金缎般的秀发自信地说:“不,我要完成一件伟大的使命才走,而且要带你一同走,一同到一个美妙的乐园去度蜜月。”
  托尼忽然惋惜地轻叹一声。“圣诞老人”的电话使他不得不稍稍改动一下自己的计划。
  挂在墙上的电子钟发出几声悦耳的鸟鸣,似乎在提醒他夜已很深了。可托尼仍没丝毫困意。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要开始行动了,震惊世界的“刺杀迪姆虎计划”就要实现了。一种狂奋、激昂的情绪像烈酒烧得他周身发热,心跳加剧。他睁大两眼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雕塑,静静地等待着“圣诞老人”的新指令。
  特丽丝蒂从浴室走出来。柔声问:“亲爱的,你睡着了吗?”
  托尼忙拧亮床头灯:“不,宝贝,我在迎接战斗。”
   
2

  1月31日。晚11时。
  答谢宴会结束后,罗新华和泰伯森一同护送中国代表团的车队从联络处返回下榻的布莱尔大厦。布置好内勤警戒,已近午夜。奔波了一天的罗新华感到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肚子也饿得咕咕乱叫。他这才想起忙到现在还没吃晚饭,便到一楼餐厅要了两碗面条,一盘牛肉包。说也奇怪,以前在国内总想吃点西餐,甚至把馒头做成汉堡包也当成一大乐事。可真到美国来了,吃过两顿洋食便腻得胃里直吐酸水,觉得还是中国饭菜可口。三十年的粗米细面,咸酸麻辣,早已使他的肠胃中国化了。
  走出餐厅,罗新华在走廊又遇见泰伯森。这家伙不知为什么还没离去,大概又在检查他的“立体警戒网”。几天的相处,罗新华对这位傲慢的美国高级特工已逐渐产生了好感,特别是对他恪守职责的敬业精神更为佩服,多年淤积在心底的那股历史的积怨和仇恨竟在不知不觉中有些淡化了。想到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华盛顿,彼此也许就此分别,不免有些依恋之感。
  罗新华热忱地邀请他到自己房间坐一坐。泰伯森稍一思忖,点头应诺,随罗新华走进一侧的套房。
  罗新华打开酒橱,取出两只高脚杯和一瓶中国红葡萄酒,忽然想起泰伯森在执行任务中滴酒不沾的习惯,便将酒瓶又放回原处,扭头笑道:“您喝点什么?是中国茶水?还是美国咖啡?”
  “中国茶水吧。”泰伯森摘下英式窄边皮帽,坐在沙发上。“当然,如果有块面包就更好了。”
  罗新华这才意识到他还没吃晚饭,忙提议道:“我让服务员送点夜宵来。”
  泰伯森笑着阻止道:“那样我只能告辞了,否则,我将因违反特工纪律而受到处罚。”
  罗新华无奈地摇摇头,只好沏了杯热茶,又找出半盒吃剩的饼干放到他面前。
  泰伯森端起茶杯朝罗新华晃了晃:“罗先生,非常感谢你的合作。”
  罗新华望着他显得有些疲惫的面容,诚挚地说:“泰伯森先生,我应该感谢你,所有的中国人都应该感谢你,感谢你为保卫中国代表团所做的努力。”
  泰伯森淡然一笑:“这是我的职责,如果不努力我就会失业。”
  罗新华又询问了一下亚特兰大的安全警卫情况。虽然他也知道泰伯森早在中国领导人访美之前就已亲自到亚特兰大、休斯敦和西雅图作了周密部署,并往各地选派了由高级特工和防暴专家组成的安全小组。中国代表团抵达华盛顿后,他又把中国高级领导人将访问的几座城市的安全警戒情况通过电脑显示图向罗新华作了详细介绍。可以说所有的环节都精心设防,万无一失。但罗新华心里仍总觉得悬悠悠不踏实。这也难怪,因为他对这些地方实在太陌生了。尽管通过几天的观察和接触,他对美国同行的效率和能力比原先预想的要满意得多,可面临的险情也比原先预想的要复杂得多。特别是那个幽灵般时隐时现的杀手托尼以及那个谁也不知道的“圣诞老人”,更令罗新华时时感到惶恐不安。从各种渠道得到的情报都已证实,这个“圣诞老人”的确是白宫安全委员会的成员,也的确是他雇用了托尼并一同策划了“刺杀迪姆虎计划”。可三天过去了,杀人不眨眼的“绿色幽灵”却没采取任何行动,甚至连面都没露一下。这使罗新华心中不免生出些疑惑:莫非这家伙改变或放弃了刺杀计划?莫非欧安娜提供的情报不准确?
  当罗新华用商讨的语气向泰伯森提出这种疑问时,安全局副局长竟也坦率地表示赞同。“也许托尼的所谓‘刺杀迪姆虎计划’仅仅是一种虚张声势的恫吓,也许我们的神经太紧张了。”
  罗新华不解地问:“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干?”
  “为了出名。为了引诱我们去抓他。”泰伯森按着这条思路解释道:“只要你以谋杀罪把他抓起来,那些记者们就会把这件事炒得天翻地覆,他就会在一夜之间成为世界名人。这是那些极端分子愤用的手法。”
  罗新华气愤地道:“可他们打着共产党的旗号,却是一批恐怖分子。”
  泰伯森笑笑:“我理解,罗。你们的党代表一个伟大的国家和民族,你们有毛泽东、邓小平这样世界公认的伟人作领袖。而‘美革共’只是一堆社会渣宰。”
  罗新华不想同他探讨这个问题,也不想轻易推翻欧安娜的情报。他看看表,神情郑重地提醒道:“中国代表团还要在华盛顿停留七八个小时,托尼还有足够的时间实施他的刺杀计划。”
  泰伯森点点头:“我会牢牢盯住他,直到尊敬的客人安全离开华盛顿。然后,这条‘绿色幽灵’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绝不再多看他一眼。”
  罗新华试探地问:“怎么,你不去亚特兰大了?”
  泰伯森淡淡一笑:“总统已授权特纳全面负责中国代表团的安全事务,我去不去都无所谓。”
  罗新华没再吭声。他也知道泰伯森对卡特总统任命特纳为安全执行小组顾问很有些不满。虽然他从没谈论这件事,但任何人处于这种位置都会有一种被排挤和冷落的感觉。
  罗新华对特纳并不很熟悉,只知道这位原海军上将虽是卡特总统在海军学院的同班同学,但他并不是佐治亚州人,因而也算不得白宫内“佐治亚州帮”的核心人物。这次随代表团赴美前几天,王枫曾让罗新华看过一份情报部门刚刚送来的机密文件。那是由美国中央情报局国际情况分析中心呈报白宫的绝密报告《中国局势的状况和发展》。这份报告认为邓小平会成为继毛泽东之后第二个具有绝对权威的“全党全军的领袖”,新一代北京领导人将改变毛泽东时代的意识形态和政治路线,积极倡导和促迸发展经济和科技,力争使中国在五十年内成为世界强国。报告还详细列举了中国政府所面临的问题。如社会动乱、通货膨胀、管理落后、能源紧张和资金短缺等等。罗新华觉得报告中有些讲得确有道理,有些就纯属胡扯。据说卡特总统对中央情报局的这份报告极为赞赏,在内阁会议上曾称赞特纳为“中国问题专家”。既然如此,他授权中情局长全权负责中国代表团的安全也就不足为奇了。
  泰伯森默默地嚼着饼干,却味同嚼蜡,难以下咽。“他妈的,怎么又讲到特纳。”这个名字如同一只苍蝇令他很不舒服。自从“达拉斯事件”后,他对中情局的人就从无好感,也从不信任,更从不打交道。可这次,总统却将情报局长派到他身边,这使他既不满又疑惑。他不明白总统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会突然对中情局长如此器重;也不明白特纳为什么要插手安全执行小组;又为什么会对“迪姆虎”的安全保卫这样感兴趣。但有一点他很明白:这表明总统已不十分相信他这个安全局副局长。几十年的经历也告诉他:特纳一定在瞒着他搞什么名堂。可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总统会对自己产生这种感觉?老谋深算的特纳近来频频出入白宫又究竟在进行什么秘密活动?泰伯森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一种较满意的答案。他只得提醒自己在这种特殊时刻务必多加小心,千万别出一丝差错,千万别稀里糊涂掉入某些阴谋家设下的陷阱,成为政客们勾心斗角的牺牲品。
  当然,这一切烦恼和疑问他不会同罗新华讲,即使讲了这位中国同行也不会理解。
  罗新华又为泰伯森的茶杯中斟满热水。
  泰伯森欠了欠身子:“谢谢,你的中国茶味道很好。”
  罗新华笑道:“这算不得什么,欢迎你以后到北京去作客,我会用一种叫龙井的高级茶叶招待你。”
  泰伯森极为庄重地点点头:“我会去的。遥远的中国对每一个美国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富诱惑力的神秘国度。”
  罗新华说:“其实,这种神秘完全是彼此长期封闭、隔绝造成的,是一种缺乏交流、沟通的不正常现象。”
  泰伯森作了个手势:“现在,这种封闭隔绝的障碍被你们的领导人打破了,他同卡特总统坐到了一起,我同你也坐到了一起。”
  罗新华友善地笑道:“可我对美国并不觉得神秘。”
  “当然,你在美国生活了整整十九年。”泰伯森目光坦诚地望着罗新华:“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何要离开美国,可我认为你的选择是对的。”
  罗新华淡然地笑笑,没说什么。他不想同一个美国人评论自己三十年前的抉择,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回味三十年的得失功过。
  泰伯森建议罗新华抽空回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哈特城看一看,并说那座小镇如今已变成一座现代化城市,那些草场也成了石油公司的炼油厂。
  罗新华说这次不行,以后会有机会的,如今中美两国的大门已经打开了,用不了多久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代表团来美国访问。
  泰伯森略显伤感地说,等下一批中国代表团来时他也许不在安全局了,这次完成保卫中国高级领导人的任务后,他便要向总统提出辞职,然后回老家得克萨斯州建一座牧场,这是他一生最大的夙愿。
  罗新华宽慰道:“总统不会答应的,他需要你。”
  泰柏森深沉地一笑:“他更需要权力。”
  就在这时,泰伯森口袋里的高频无线电话响了。他掏出来打开通话器:“我是泰伯森。”
  电话中传出丹尼尔急切的声音:“哈理,你在什么地方?”
  泰伯森回答:“布莱尔大厦罗先生的房间,出了什么事?”
  “请你打开电视,找到39频道。”
  泰伯森起身取过电视机的遥控器,摁动几下键钮。摆在墙角的电视屏幕上蓦然显出一个年轻女人的头像:黑头发,黄皮肤,双眉间有一颗豆粒大的红痣。一位播音员正在津津乐道地讲解:“……警察在壁橱中发现了她的尸体,她虽然全身赤裸却未遭强暴,也无任何伤痕,经法医鉴定是被人卡断咽喉窒息而死。目前警方正在追缉凶手。我们将随时向您报道此案的侦破情况。请您注意收看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每日要闻》节目。
  泰伯森关掉电视机,把手中的无线电话举到嘴边狠狠地说:“丹尼尔,你通知汤姆·汉克斯这个混蛋立即到指挥中心。”
  丹尼尔应道:“他正在这里等你。你同他讲话吗?”
  泰伯森看了一眼罗新华:“算了,我马上就回去。”他“啪”地关闭送话器,将小巧的便携电话重新装入衣兜。
  罗新华似有所觉地问:“有情况吗?”
  泰伯森凄然一笑:“没什么,一个妓女被杀了。这种事在美国几乎天天有。”说着,起身告辞,匆匆离去。
   
3

  就在泰伯森与罗新华深夜品茶的时候,中央情报局局长特纳迈着稳健而急促的军人步伐走进了白宫大厅。30分钟前,他在兰利大楼八层的办公室拨通了总统秘书汉密尔顿·乔丹的电话:要求立即见总统。
  被从睡梦中唤醒的乔丹感到很纳闷,按常规中情局长求见总统应同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联系,但他又不便盘问,便推委道:“对不起,总统已睡下了。”
  “我必须马上见到他。”特纳的语气显得冷峻而急切。
  “什么?”
  “你就说:‘桃树开花了’。”
  乔丹迟疑了一下:“好吧,请稍等。”
  几分钟后,他接到总统秘书的电话:“特纳先生,请到白宫来吧。”
  当特纳沿铺着猩红色地毯的大理石阶梯来到二楼时,见乔丹已站在楼梯口迎候。出于礼貌,他微笑着欲伸手问好,乔丹却冷冷说了句“请跟我来”,便扭头离去。
  对方的傲慢无礼使特纳很恼火,但又不便发作。只好随在后面沿长长的走廊朝总统和家人居住的白宫东翼走去。他虽然身为权势显赫的中央情报局局长,白宫的内阁成员,却不敢冒犯面前这位总统秘书。在他的保密本中记录的“白宫人物排列表”上,“汉密尔顿·乔丹”的大名竟写在国务卿万斯和国防部长布朗的前面。别看他的头衔只是一名“秘书”,权力大得却足可以左右雾谷大楼和五角大楼。连卡特都公开声称:在白宫只有三个人未经通过允许可以随时进入他的椭圆形办公室,一个是总统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一个是总统新闻秘书乔迪·鲍威尔,还有一个便是这位汉密尔顿·乔丹。特纳接管兰利大楼后曾仔细查阅过有关此人的所有卷宗和资料,并将他的个人履历、社会关系和一些传闻轶事汇集成册,建立了一套代号为“核潜艇”的秘密档案。特纳在这套档案的卷首特意摘录了一段卡特的讲话。这是他当选总统后第一次召集“竞选班子”讨论分配内阁成员和部长级人选名单时的发言。新总统论功行赏,讲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秘书:“当我们规划我们的新生活时,我首先想起了这些男女中有些人多少年来和我有过多少共同的经历啊!汉密尔顿·乔丹在1970年我成功地当选州长时就是我竞选活动的总管,接着在我任州长时他是主任秘书。在佐治亚州,州长出州时,主任秘书实际上就是代理州长。乔丹很好地完成了这一艰巨的任务。他赢得了我的信任。不论在我任州长还是在竞选总统期间。乔丹受到报界和公众的误解和低估比起其他人来都更为严重。但他毫不气馁,在最困难的条件下每天长时间地工作,他主管人事安排,协调工作班子的活动,就许多重大问题代表我同内阁官员打交道,成功地设计并管理了我的总统竞选活动。事实证明,他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分析家,他的领导才能和稳妥的见识应该得到尊重。在我任总统期间我需要他作为我的主要参谋助手。”
  尽管卡特总统只给了乔丹一个“参谋助手”的头衔,尽管乔丹在内阁里和部长中没有得到一把交椅,但特纳明白,这只是一种短暂的表面现象,用不了多久,这艘威力巨大的“核潜艇”就会浮出水画。
  后来的事实果然证明特纳的预测是准确的。
  1980年3月,卡特任命乔丹为白宫办公厅主任。半年后,又任命他为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也许直到这时候那些“竞选班子”的幕僚们才明白卡特总统当初许诺的“参谋助手”的真正含义。
  乔丹一直沉默不语地走在前面。他个子不高,穿一身黑色套装。双肩瘦削却挺得笔直。一头黄白相间的短发梳理得齐齐整整,显得精力充沛,机敏强干。他的步子迈得不大,但节奏很快,使得体魄魁梧的特纳不得不时常紧跨几步,才能保持相应的距离。
  他随总统秘书穿过横跨白宫东西大厦的大厅,沿宽敞的西廊来到建在玫瑰园一侧的老白宫。这里是总统和家人居住的生活区,有时也接待以私人身份来访的高级外宾。老白宫是由三座相连的三层米黄色楼房组成。三座楼体的样式、色调虽然一模一样,却建在不同时代。中间的一号楼是华盛顿时期建成的,也称老楼;二号的西侧楼和三号的东侧楼则分别建于1920年和1942年。乔丹领着中情局长径直来到老楼二层。
  特纳虽然经常出入白宫,却从未来过这里。在他的印象中,美利坚合众国的皇家宫殿不一定富丽堂皇,但一定是戒备森严,令人望而生畏,肃然起敬。但眼前的情景不免使他有些失望:一路走来他没见到一名值勤的特工和门卫,所有地段的安全警戒都由电子监视器监控;由于全国日益严重的能源危机,总统已下令关掉了白宫内所有的恒温器;灯光幽暗的走廊显得冷冷清清,寒气逼人;两侧的墙壁至少已有二十年没有粉刷,灰突突的墙皮许多地方已斑驳龟裂,活像一张张饱经沧桑的面孔;几幅十八世纪的中国山水画也落满灰尘,如同几块陈旧的布片毫无生气地挂在那里;桔红色的木制地板也因年久失修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泽,随着人的脚步发出“吱吱”刺耳的响声。特纳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堂堂的美国总统的官邸,如果不是乔丹笔挺的背影和窗外隐约可见的玫瑰园,他真以为走进一家三流汽车旅馆。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既然宪法规定每届总统的任期只有4年,最多不能超过8年,那谁还有心思掏腰包修缮这座并不属于自己的老楼呢?
  乔丹终于在两扇紧闭的雕花檀香本门前停住。他握住锃亮的镀金门把手轻轻一推,再侧身后退半步作了个请进的手势,整套动作单调、麻利,就像一个毫无表情的机器人。
  特纳下意识地摸了摸领带,大步跨进门内。柔和的灯光下,他一眼就看见在壁炉前的靠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熊熊的炉火将他那灰白的头发映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他听见他的脚步声缓缓地转过头,随即又站起身,微笑着朝中央情报局局长伸出一只大手:“哦,老同学,你好。”
  特纳忙紧跨几步:“总统阁下,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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