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1

  1月30日下午3时。
  米尔特·格林参议员的私人宅邸并不像罗新华想象的那样豪华气派。这是一幢临街的乳白色两层小楼,枝叶形的铁栅栏院门和凸出的大理石雕花窗台显示着维多利亚时代的建筑风格。院内是座不大的庭院,正中一座裸女石雕的喷泉。两侧的甬道旁栽种著名贵的树木,从挂在树身上的小木牌可以认出有苏格兰的坎普唐垂叶榆,有黎巴嫩的香柏,还有日本的蜘蛛叶枫树,中国的银杏树。院门和楼门上着锁,且都连接着报警器的双保险暗锁。但泰伯森不知用什么钥匙什么方法,竟然很轻巧地就将门锁全部打开,而且没引发一丝声响。
  罗新华随脸色阴沉的泰伯森走进小楼,四下里仔细察看着。
  楼内确实空无一人。一层中央是个宽敞的客厅。沙发、茶几、钢琴、电器全套着白布罩,上面落了一层淡淡的灰尘。客厅两侧是厨房、餐厅、健身房、弹子房;楼上是卧室、洗澡间和一套里外相连的书房。随泰伯森一同来的两名特工握着吸管,将每间屋子内的空气吸人一只手指粗的玻璃管内,准备带回去用电脑进行气味分析。
  罗新华跨进健身房,见一旁有扇虚掩的便门,推开一看,竟是一个很大的室内游泳池,便走了进去。贴着蓝色瓷砖的水池足有三十英尺,池内的水显然已许久没换,泛着莹莹的绿色;暖融融的阳光从用几十块玻璃镶接成的屋顶倾泄下来,在水面上映出一个个金色的方块,令人有些目眩。他微微眯起双眼,像一只嗅觉灵敏的猎犬到处睃巡着,细心地捕捉着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其实,这种可疑的“痕迹”他已发现了很多处,在卧室,在盥洗间,在餐厅,他都察觉到有人刚刚离去的“痕迹”。虽然他不能断定这个人就是托尼,但至少可以证实欧安娜提供的情报绝非子虚乌有。这正是他坚持要亲自来这里搜查的原因。可当他把这些“可疑的痕迹”—一指给泰伯森时,傲慢的安全局副局长却流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这有什么惊奇的,可能是格林参议员的仆人和管家,或别的什么人在这里住过。”
  当罗新华进入楼后的室内游泳池查看时,泰伯林没有跟进去。他站在大厅中有些不耐烦地低声催促手下人赶快离开。就在这时,摆在楼梯旁的电话突然响了。
  所有的人都被这急促的铃声惊呆了。
  泰伯森两眼死死盯着黄铜把手上镶着蓝宝石的老式电话,半晌没敢动。
  电话铃固执地一声接一声不停地响着。
  泰伯森迟疑着,还是走过去抓起话筒。没等他开口,耳旁便响起一个暴怒的吼声:
  “泰伯森!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是谁指使你这样干的?卡特?万斯?还是布热津斯基?”
  泰伯森用少有的谦恭的口吻解释道:“参议员先生,是这样的,我刚刚接到报警,有人要进入您的住宅行窃。”
  “抓小偷是警察局的事,用不着你们安全局来管!这是白宫的一个阴谋!我要向国会指控你们!”
  “参议员先生,这完全是我个人的过失,和白宫没有任何关系。”
  “不,我不听你的狡辩,你马上给我滚出去!快滚!”
  对方忿忿地挂断电话。
  泰伯森呆呆地愣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话筒。抬头见罗新华拎着一件米黄色的潜水衣站在身边,垂下眼皮什么也没说。
  罗新华目光坦诚地望着他:“泰伯森先生,对不起。”
  泰伯森勉强笑笑:“没什么,希望你不要再使我犯这类错误了。”
  罗新华半是宽慰半是反驳地说:“搜捕杀手是你的职责,这怎么能说是错误呢?”
  泰伯森扭转身,面孔冷硬得像一块铁板:“这是美国,不是贵国,这里讲的是法律,不管你什么动机,什么职责,谁违反了法律谁就要受到惩罚。”
  罗新华讥讽地笑道:“贵国的法律是不是有欠公正,我们刚刚开始采取秘密行动,竟然就有人向远在夏威夷的格林议员通风报信,这种人是不是更该受到惩罚呢?”
  “这没什么奇怪的,这个老家伙在华盛顿政界混了几十年,到处都有他的眼睛和耳朵。”泰伯森拍了拍秃亮的额头。“这只怪我太轻率了。”
  罗新华又问道:“可在我们到来之前一直有人藏在这幢房子里,为什么没有人向他报告呢?”
  泰伯森疑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有人藏在这里?”
  罗新华抖了抖手中的潜水衣。“很多迹象都证明了这一点,你看这件潜水衣上的水渍还没干,显然在几小时前还有人使用过它。”
  泰伯森漠然地扫了一眼,挪揄地笑笑:“罗先生,建议你搜查到的这些可疑迹象赶快向华盛顿警察局报告,我的职责不是保护议员的住宅,我也不想被总统解职。”
  说罢,泰伯森大步朝门外走去。
   
2

  托尼一边轻轻拍打着方向盘一边悠然地吹着口哨。拉伯基尼牌越野轿车像一头发疯的野牛沿着帕塔克森河畔的九号高速公路风驰电掣般地狂奔着。灰蒙蒙的山峰已被远远地甩在身后,渐渐同天边浓重的云层溶为一体。在公路前方也隐隐现出摩天大楼的轮廓,仿佛一幅幅蹩脚的剪影贴在铅色的天幕上。一百多年前,南方军司令葛兰特·约翰斯敦在牛溪战役大获全胜后就是沿这条路凯旋而归的。当然,那时没有高速公路和越野汽车,胜利的将军也只能骑在马屁股上颠回华盛顿。据说得胜的士兵们一边在这条原是沙石铺成的大道上行进,一边用来福枪的通条和刺刀猛力敲打缴获敌人的头盔和盾牌,以示欢庆。疯狂的击打声绵延数十里,惊天动地,很是雄壮。这情景恰被一位流浪的艺人看见,他灵感突发,将这嘈杂壮观的击打声标上音符,并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星条旗永不落》。
  此刻,托尼正兴致勃勃地吹着这支欢庆而昂奋的曲子,愉快的心情不亚于当年凯旋的葛兰特将军,甚至更亢奋,更得意。在他看来,葛兰特算什么,牛溪战役算什么,比起他的“刺杀迪姆虎计划”太微不足道了。葛兰特只不过解决了美国南北两支军队的一场冲突,而他却要改变世界东西两个大国的命运。虽然他没有统帅千军万马,可他却拥有最先进的杀人武器,那个“卓娅”就静静地躺在他身后的皮箱里。他不知道俄罗斯人是怎么搞出这种玩意的,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起这么一个充满浪漫色调的名字,但他很喜欢,不论模样,性能还是名字,他都很满意。他相信威力无比的“卓娅”一定能成功。想到这他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他仿佛看见华盛顿大街上燃起一团爆炸的火球。
  汽车驶到链桥前的三岔路口,拐上链桥便进入华盛顿市区,但他却没让车头拐弯,而是沿高速公路继续向东开去,一直穿过冷清的林肯公园和静静的阿林顿军人墓地。
  10分钟后,拉伯基尼轿车停在了华盛顿国际机场的停车场上。托尼锁好车门,走进候机大厅,径直来到供旅客存放贵重物品保的保险柜前,不慌不忙地打开一扇铁门上标有KU214字样的密码锁,从柜子里取出一只精巧的棕色密码箱,随后又从容不迫地返回轿车内。他把密码箱拿来放在大腿上,慢慢转动刻有一圈阿拉伯数字的锁钮,接着拇指轻轻一摁,箱盖“嘭”地一声自动打开。他的双眼也像弹开的箱盖猛地睁大了许多,两只深陷的眸子迸闪出幽幽的亮光:镶衬着雪白缎面的箱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摞崭新的大面额美钞,箱盖的内袋斜插着一本护照和一张机票。他抽出护照看了看,海蓝色的封面上印着一面鲜红的标有月亮和星星的土耳其国旗,在他的照片下盖着一枚大国民议会的钢印。飞机票的终点竟是博斯普鲁斯海峡西岸的伊斯坦布尔。他不明白“圣诞老人”为什么要让他冒充土耳其人,为什么要让他躲到遥远的黑海边。而他连一句土耳其话也不会讲。这一定是个圈套。他早听说过土耳其军界首脑同白宫和五角大楼的某些要人关系密切,特别是总参谋长埃夫伦曾多次秘密访问华盛顿,还将几十名美国军官运往他的军队中担任高级顾问。他要逃往土耳其避难无疑等于往陷阱里跳,埃夫伦和那些美军高级顾问会像碾死一只臭虫一样将他无声无息地消灭。
  “他妈的,老子才不会上当呢!”托尼冷笑一声,将护照和机票撕成碎片扔进保险箱,又“叭”地锁上箱盖。其实,他要求“圣诞老人”提供护照和机票只不过是玩了个小小的障眼法。一旦刺杀迪姆虎计划成功后,怎么逃走,逃到什么地方,他早已做了精心安排。他点燃支香烟,躺靠在车座背上慢慢吸着。一架刚刚起飞的飞机从他头顶掠过,呼啸着冲向苍茫的天空。他想:再过一天自己也要乘着飞机飞向那个自由而快乐的远方,那时候他将把一个震惊世界的谜团留给这座肮脏而可恨的城市。
  当托尼返回华盛顿市区时天已黑了下来,五彩缤纷的灯光照得人眼花缭乱,为了抵挡讨厌的噪音,他拧开收音机,一位女播音员正播发着当日新闻:
  “……掌握着中国最高领导权的高级领导人今天上午在白宫对卡特总统说:在任何限制战略武器条约的问题上苏联人都可能进行欺骗,但是他并不反对美国签署这样一项条约。据白宫的高级官员透露,中国客人对卡特提出了以下两点警告:一,对苏联人是不能相信的,如果美国坚持条约中关于美国方面的条款,它就会失去战略优势,这项条约将限定各方可以拥有的核投掷系统以及战略导弹和轰炸机的数目;二,美国一定不要期望一项限制战略武器协议会在同俄国人打交道方面带来任何其他好处,这就是说,所谓的‘限制’概念对莫斯科是行不通的。……”
  托尼知道这是中国人在抡起卡特的手掌打勃列日涅夫的耳光。这家伙真是一只凶猛的迪姆虎!托尼明白,苏联人对这一切会比自己更清楚。骄横的北极熊绝不会对此保持沉默,他们一定会采取行动阻止这只迪姆虎的美国之行。这使他不由又想起那个向自己索要“红卫兵蛋卷”,自称叫“梅茵霍芙”的女人,那小妞来华盛顿的目的显然是冲着“迪姆虎”,也显然是接受了莫斯科的指令……准确地说是接受了一大笔卢布。谁都知道,西蒙·巴德尔是一个狂热的亲苏分子,对克里姆林宫历来俯首称臣,唯命是从。何况苏联人出的价码也一定比美国人高,他们干这种事总是很大方的。托尼觉得自己向“圣诞老人”讨的价钱有点太低了,只要他妈的200万,真便宜了那个资产阶级狗杂种。好在他给自己送来了“卓娅”,而苏联人却没有想到这一点。那个自称“梅茵霍芙”的小妞竟然还想用“红卫兵蛋卷”消灭迪姆虎,真是蠢到家了。他自得地嘿嘿一笑,决定尽快把“红卫兵蛋卷”给那个小妞送去,免得以“革命领袖”自居的巴德尔责怪自己不讲同志情谊。
  “……另据哥伦比亚电台特派记者海伦·托马斯报道:今天中午,参议院外交委员会在议会大厦设午宴欢迎来访的中国副总理。一百二十多名参、众两院的议员出席了宴会。参议员珀西在午宴上向这位世界著名的共产党领袖敬酒后,请他谈一下中美贸易的前景。他说:‘中美两国关系正常化将会扩大包括发展贸易在内的双边关系的机会。我们需要许多东西,而你们有许多、许多好东西。当然,条件必须合适,必须平等。我可以告诉各位,中国打算进口许多东西,包括引进资金在内。这就存在着一个付款问题。我们没有那么多美元,因此中国的商品应该能够在美国市场上出售。现在仍有一些法律方面的障碍,我相信通过你们为排除这些障碍所进行的努力,中美两国一定能成为很好的贸易伙伴。’这位具有经济学家头脑的副总理还坦率地告诉议员们:他这次访问带来了许多企业家、科学家和经济学家,他将同美国政府签定十几项贸易、航空、海运关系、文化交流和科技合作方面的协定,其中包括中国将购买一台价值两亿多美元的高能物理实验用的大型粒子加速器和一套数亿美元的卫星通讯系统。此地观察家普遍认为,中国领导人此次访美不仅为中国的经济腾飞寻找新的能量,也为美国衰凋的国民经济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这对两国政府和人民无疑都是值得庆贺的壮举。……”
   
3

  罗新华离开比尔蒙路的格林住宅后,先返回布莱尔大厦向王枫简要汇报了一下搜查经过。他刚讲完,便接到泰伯森打来的电话,请他马上到安全指挥中心。
  罗新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即刻驱车前往。
  一见面,泰伯森便握住他的手坦诚地说:“罗先生,你是对的。”他把罗新华拉到电脑操作台前,指着显示器上的图像介绍道:“我们对格林住地的室内气体采样进行了电子分析,证实在四小时前的确有两个人曾藏在那里,而其中一个的人体气味分离信息同托尼储存在电脑中的数据完全一样。这就是说你的情报是准确的。”
  罗新华轻轻吁了口气:“你终于相信了。”
  泰伯森忧心忡忡地盯着屏幕:“我真希望这是假的,可科学容不得怀疑。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这个‘绿色幽灵’。”
  “他不会跑远。一定还藏在华盛顿。”罗新华提醒道:“你还记得托尼在电话录音中怎么说的吗?‘不,我绝不会改变计划,这个时间和地点是最好的机会,我绝不会让他离开华盛顿。’这说明,他刺杀的时间和地点已经选好了,就在华盛顿。”
  “也许会在白宫,在总统办公室。”泰伯森自嘲地笑笑。“既然安全委员会里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为什么不会有人把他领进白宫,领到贵国领导人面前呢?”
  罗新华知他讲的并非戏言,狡诈的托尼随时都可能像幽灵一样出现在“1号首长”周围,施实他的刺杀迪姆虎计划。欧安娜提供的电话录音足以证明这一点。顿时,罗新华心头那种焦虑不安的紧迫感变得更加强烈、沉重。他有些急切地说:“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查清那个给托尼打电话的人。”
  “即使查清了这个人你也弄不清这件事的秘密。”泰伯森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慢悠悠地说:“你永远弄不清这起‘刺杀迪姆虎计划’是谁操纵的。是谁雇用的托尼?你也永远弄不清托尼为什么要住进比尔蒙路1796号?格林参议员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我不能、也无权怀疑和调查安全委员会的人,它归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直接领导,其中有好几位是内阁成员。只要他们随便讲句话,我就会失业。”
  罗新华建议道:“你可以把这个情况直接向安全顾问报告。
  泰伯森冷笑一声:“你以为他不会打电话吗?”
  罗新华对他的回答深感震惊:“那你还相信谁?”
  “我只相信我自己。”泰伯森关掉电脑,目光深沉地盯着罗新华。“这件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我可不愿陷得太深。在美国,有些事情你不能追根问底,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他这种瞻前顾后,圆滑世故的态度令罗新华很不满,忍不住悻悻地责问道:“阁下身为国家的安全官员总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吧?”
  泰伯森苦笑一声说:“当然不会,总统授予我的职责就是保卫贵国领导人的绝对安全,我将竭尽全力完成这一使命。为了对付托尼的刺杀计划,我已采取了必要的防范措施,其中包括减少今天晚上出席宴会的人数和请贵国领导人穿上防弹衣,而这两件事只有请你出面才能完成。”
  罗新华知道,按照访问日程,1月30日晚7时,全美华人协会和美中友好协会要在希尔顿饭店举行盛大的酒宴欢迎1号首长和祖国代表团。这次活动的发起和组织者是著名物理学家杨振宁博士和全美华人协会主席龙绳文先生。出于同胞情谊和对这位德高望重的高级领导人的敬仰,他们概慷解囊,自筹资金,希望将欢迎晚宴搞得隆重、热烈,并早早发出通知,凡在华盛顿的华人只要缴纳30美元便可领取一张请柬,应邀出席。中国政府高级代表团尚未抵美,报名参加的人数已超过2000多名。美方安全委员会得知后曾以无法保障安全为由建议“1号首长”不要出席这个非官方的欢迎宴会,却遭到他的断然拒绝。在他看来,个人的安危同海外侨胞的一片盛情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后来,美方安全委员会又向招待会筹委会提出要求,出席宴会的人数不得超过800名。但也同样没被接受。于是,泰伯森只好请中方代表团先遣小组负责人,中国驻美联络处主任柴泽民出面协商,最后总算说服杨振宁和龙绳文同意将参加晚宴的来宾控制在800名,并将应邀出席者的名单提前三天呈报特别执行小组核查备案。
  现在,离欢迎宴会开始只剩三个小时了,泰伯森竟又提出来再减少来宾数额,这显然有些强人所难。但罗新华也理解他这样做的良苦用心和迫不得已,便委婉地说:“这个时候再通知宴会主持者减少人数有点太晚了吧,经你们审核批准的请柬昨天已经发出去了。”
  泰伯森作了个不容置辩的手势:“必须要减。”他指着屏幕上的图像说:“你看,这是希尔顿饭店的前厅,目前我们只在这里配备了一道安全检查门,而且进入的通道也很狭窄,只有5米宽,我还要再增加警力,人多了很可能会发生意外,请您同龙绳文先生好好解释一下,务必再减些人数,拜托了。”
  罗新华问:“你看减到多少人合适?”
  “最多不能超过500人。”
  罗新华笑道:“既然这样,那就不用再找龙绳文先生解释了,他们只发出去500份请柬。”
  泰伯森颇感意外:“哦,怎么回事?”
  原来,罗新华随代表团抵达华盛顿的当天,便和王枫由柴泽民陪同一起对“1号首长”将要活动的几个主要场所进行了一番观察。在希尔顿饭店,王枫也提出安全检查门和通道的问题,建议再减少出席宴会的人数,并当即邀请杨振宁和龙绳文面谈协商,同时也向他们通报了一些所掌握的危险情况,包括李·乔治被杀前转寄到国内的“刺杀迪姆虎计划”。两位侨胞领袖自然立刻就权衡出此事的利害得失,毫不犹豫地爽口答应一定严格控制参加晚宴的宾客,只发500张请柬。
  泰伯森听后很高兴,一再向罗新华表示感谢。
  罗新华端详着显示器上希尔顿饭店的平面图,思忖着询问道:“能不能不经过这段长廊?我是说,这个饭店还有没有别的门可以进入宴会厅?”
  泰伯森即刻明白对方的意思:“在饭店左侧有一个便门,汽车绕过停车场可以直接开进去,有一条通道一直通向宴会厅。”停了停,他又正色叮嘱道:“即使这样,也一定要请贵国领导人穿上防弹衣。”
  罗新华无奈地摇摇头:“对不起,你的这项要求我无法答应。”
  三天前,当他以中方代表团安全联络员的身份第一次与泰伯森见面时,泰伯森就带来几件防弹衣并明确交待这是卡特总统特意送给中国领导人和夫人的。“1号首长”见到这份特殊礼物只笑了笑,便让卫士拿走了。
  “你是他的特工,你有这个责任。”泰伯森继续坚持自己的要求,并拉开翻领皮衣的拉链,指着套在里边的一件棕色背心说:“其实这很简单,只要往身上一套就行了,谁也看不出来,在美国不仅总统,甚至连总统夫人和家人,还有那些内阁成员都喜欢这玩意。”
  罗新华仍摇摇头:“我了解他,他不会这样做的。”
  “为什么?”
  “这是他的性格,也是对你们的信任。”
  泰伯森脸上掠过一种肃穆的神情:“哦,明白了,他曾是个将军,拿破仑式的将军。”他突然用力挥了下拳头:“这里没有人能战胜他,他会征服整个美国,整个欧洲!”
  罗新华自然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冲动,这是一种自豪与羞愧,骄傲与愤恨矛盾心态的宣泄。作为一名肩负着维护国家声誉和安危的高级特工,当他发现自己不仅要对付凶残的杀手,还要提防身边的盟友时,这种复杂的心境是无法用语言向一个异国同事表述的。罗新华很想宽慰他几句,却也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言词,何况他自己也被严峻的事态搅得心慌意乱,焦虑不安:杀手托尼不知去向,内部有人参与谋杀;而泰伯森又不愿将这一情况向安全委员会报告,甚至对国家安全顾问和国务卿都封锁消息。
  “不,我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泰伯森铁青着面孔冷冷地说:“我不管白宫里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也不管谁是托尼的老板,鹰派、鸽派、民主党、共和党,都他妈一样。我是一个特工,我只管对付狗娘养的杀手,保证中国客人安全离开美国。”
  罗新华无法判断他这样做是否正确,也无法判断他这样做是否就能阻止托尼的暗杀行动,但他相信泰伯森的结论:这个刺杀迪姆虎计划远比他想象和预料的要复杂得多,严酷得多。这绝不仅仅是某个激进组织一次简单的恐怖行动,而是一个庞大的政治阴谋,杀手也绝不仅仅是托尼一个,一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这使他不由又想起了欧安娜讲的那个叫“梅茵霍芙”的女人,想起了电话录音中托尼和陌生人的对话:
  “没有卓娅的合作,咱们的生意做不成。”
  “放心,卓娅已经到了华盛顿,你很快就会见到他。”
  罗新华认为王枫的分析是对的:“梅茵霍芙”和“卓娅”显然是一个人,而且显然是从境外潜入的杀手。令他不解的是托尼的刺杀迪姆虎计划为什么非要有“卓娅”的合作?莫非这个女人有什么超人的本领?现在,她又藏在什么地方呢?
  当罗新华向泰伯森提出这个疑问时,泰伯森也有些茫然地摇摇头。他告诉罗新华根据海因霍武官临死前提供的情报,总统已指令中央情报局负责全面调查“梅茵霍芙集团”参与谋杀的情况。中情局的特工几天前已在华盛顿国际机场抓获了一名携带微型炸弹的西德恐怖分子。说完,他又自嘲地冷冷一笑:“谁知道他们讲的是真是假,谁知道这个叫‘卓娅’的娘们是怎么混人华盛顿的,也许特纳这个老家伙上当了,也许他一开始就在欺骗总统和安全委员会。”
  罗新华试探地问:“中情局会不会还了解其他的线索?”
  泰伯森闪烁其词地应道:“可能吧,至少他们知道‘卓娅’是一个苏联人的名字。”
  这时,无线电话里传来丹尼尔的报告:“客人”已结束和尼克松的会见,十分钟后,将乘车抵航天博物馆参观。
  泰伯森熟练地操作着电脑程序,屏幕上即刻显示出从布莱尔大厦至航天博物馆的行进路线。他一边逐段检查一边通知负责各个街区警戒的行动小组做好准备。并命令值勤的直升机立即出动,进行空中巡逻。“走吧,我们先赶到博特馆去。”泰伯森招呼着,整好皮外套,又用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定定地望着罗新华:“希望你能理解我的用意,也希望你能保持沉默。”
  罗新华郑重地点点头。
  “谢谢你的合作。”泰伯森停了停,又若有所思地说:“我不想打听是谁向你提供的情报,但我必须提醒你:这个人的处境很危险,你要通知他尽快离开托尼。”
  罗新华心头一沉,眼前蓦然又浮现出李·乔治血肉模糊的尸体,自得知托尼从比尔蒙路1796号逃走后,他就意识到欧安娜可能会暴露,已安排刘晓军赶到“红色风暴俱乐部”寻找欧安娜,并设法保护她转移。但不知刘晓军能不能找到她,她是不是仍和托尼在一起,托尼会不会已对她下毒手。
  罗新华不由为这个大胆的美国姑娘的安危深深忧虑,却又一筹莫展,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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