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两个月后 圣米格尔-德阿连德
  艾尔菲·多伦斯坐在她家可俯视伯尼托绢莱公园的露台上。这天天刚亮时,气温就高得不正常。她脱下晨楼,只穿着产自中国的红真丝睡衣,脚上踩着白拖鞋。已经10点了。她的管家已经端上了她早点,肉桂小面包、新榨的橙汁还有浓浓的清咖。
  过去的一个月里,她花了不少时间学习计算机系统的一些基础知识,她在书房装了台电脑。她以前一直觉得电脑太庸俗太大众化,不过在墨西哥用电脑她可以读到互联网上的时事也算是个好处。这个早晨她已经从“华盛顿邮报”的网页上下载了不少新闻,正全神贯注地读着,她的管家怕太打扰女主人,在远处故意咳了一下。艾尔菲转过身来。
  “夫人,海德斯先生来了。”
  艾尔菲看了看表。他应该下午1点才到。“请他上来。”她说。
  海德斯穿过法式门,走了进来。他穿着白色宽松裤、白色敞口鞋和一件短袖黄运动衫。艾尔菲一言不发。
  “你好。”海德斯说。
  “你好,克里斯,你来早了。”
  “我在里昂乘了早一班的航班,”见她没有反应,他问,“你不请我跟你一起用早餐吗?我还没吃过呢,我很饿。”
  艾尔菲微微一笑,“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你妈妈肯定告诉过你。”
  海德斯走到她坐的地方站着,“你怎么像对待一个贱民一样对我?我知道华盛顿那边的伪君子们会这样对我,没想到你也这样。”
  “我并没那样,克里斯。不过你得理解,你来这里让我很尴尬。”
  “为什么?”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为什么?”她哑然失笑,“你已经不算什么人们乐意相处的有身份的人了。”
  “是吗?我是跟一个有身份的人坐在一起。”
  “我冒犯你了,对不起。不过你的滑稽举动已经让你不再是任何人的贵宾了。你在华盛顿被捕可是激起一场轩然大波。人们都在说你。我在互联网上看到了你的事。”
  “互联网?你?”
  “我已经不是计算机盲了。不过这无关紧要。我得说你是个极走运的年轻人。”
  “过去的两个月简直像在地狱里。”
  “我能想见。克里斯,你打电话来说你要来圣米格尔——住下,你说的?我当然也要为我自己考虑一下。你很清楚,我在这儿和别的地方都享有一些特权。”
  “有钱能使鬼推磨。”
  “真是你这个年纪这样的见识的人说的话。净说恶心的又没什么新意的话。你怎么不说你妈妈像个穿军靴的老爷们呢?”
  “你知道,艾尔菲,我来这儿不是来让你侮辱我的,那些话我已听够了。在华盛顿,见鬼,他们控告我犯了几乎所有的罪,可他们什么证明不了。他们自己就找乐子,把事情一个接一个地捅到报纸上,他们在法庭上定不了我的罪,就让媒体给我定罪。”
  “这也不能说你就是无辜的,你干了什么,跟谁做了个交易吗?”
  “没有这个必要,他们巴不能把我开除掉。他们说,这在政界是件很尴尬的事,是直箭清清白白的记录上的一个污点。事实上,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能定我的罪。同谋罪?协同谋杀?那个杂种史密斯暗中捣鬼想帮着他们立案搞垮我,结果什么也没成,还丢了自己的脸,最后他们只能把我赶出华盛顿,就像老西部的手段一样。我坐上火车,一刻不停地赶到墨西哥,直奔你而来,艾尔菲。”
  “克里斯,我并不想打破你的梦,不过,我想到了我们开诚布公的时候了。我这儿没有你的位置。我和你一起冒了一个小险来帮助副总统修正他对墨西哥的立场是一回事——我们是设计了一些他跟这个国家不太高贵的人在一起的照片,鼓励他跟维维安·迪亚兹在一起,捕捉到他们俩相互爱慕的表情;她说她从来没真正跟乔·艾普赖尔睡过,这倒无关紧要,不过我怀疑她是睡过的,我是说,如果他没有被她征服的话,那我们白宫里岂不是要有个性无能的总统了吗?——所有这些都不过是些实用的政治小手腕。但是,参与那些谋杀案,就是另一回事了,克里斯。现在——”
  他抓住她的胳膊,使劲捏着。
  “别碰我!”
  他退缩了,坐了下来,抬头望着纯蓝的天空像是要寻求答案。
  这回轮到她来碰他了,她把手轻放在他的胳臂上,“我理解,克里斯,我真的理解,那个力量组织,搜集了那么多可以把这儿搞糟的东西,你把你所知道的这个组织的活动报告出去是很正常很自然的事,就像你自己也多次申诉过,你一点也不知道你提供的情报会派上什么用处。可你怎么可以,我是说,怎么可以带上劳拉·弗洛瑞斯了呢?她识破你了,是不是?至少我听说是这样。”
  “我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他漫不经心他说。
  “你当然不想。可事实对你很不利。我年轻的朋友,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他站起来,走到石墙边,透过缝隙看向远方。等他转身面对她时,他笑了起来,“那些都过去了,艾尔菲。都不再是新闻了。”
  “但曾是特大新闻。你的照片好几天都在头版上,旁边是马可·史密斯的照片。美国新闻界很少为一个墨西哥游击队武装首领的被杀如此大动干戈,可一位受人尊敬的法学教授也险些被一起枪杀,这就是大新闻了。特大新闻。因此,你也享受了60天名人的待遇。”
  “别扯远了,艾尔菲。”
  她走到他身边,望进他的双眼,吻了吻他的脸颊。她睡衣最上面的扣子开了露出她高耸的乳房。“克里斯·海德斯先生,问题在于——我是个名声好的名人——请原谅我就不谦虚了——而你现在却是恶名远扬,这两下很难融在一起,我不认为在圣米格尔你能过得多舒服。事实上,我建议你放弃你的这个计划。在墨西哥还有许多地方,你的那些钱,不管多少吧,会让你过得很舒服,但不是这儿。我们达成共识吗?”
  “你这婊子!”
  “说话小心点。”
  “见鬼,你以为你是谁?我不需要你,你勾上我就因为我离乔·艾普赖尔很近。你才不管别人的死活呢。如果他们的死有助于你在革命制度党里的朋友们,你说不定还高兴得不得了呢,你现在对我就像对待一个贱民、一个要被清除出你高贵的生活中的流氓。不,女士,我不需要你。我已经被大多的人利用了,而你就在列在名单的最上面。说到钱,我有的是。如果我想住在圣米格尔这儿,我就住这儿。也许那些崇拜你的人们会喜欢在每天喝咖啡的时候听上一段你怎么设计陷害美国副总统的轶事。等你向大使这个职位进军时,这些事会给人们提供一些非常有趣的讨论话题。”
  “我一直很喜欢你的这些不成熟的孩子话,克里斯。我会成为驻墨西哥大使的。”
  “你也喜欢过我在床上的成熟表现。”
  “我享受过更好的。”
  她转身回到桌子旁,她轻薄的睡衣下摆掩不住她走动时柔软的身体。
  她按了一下桌上的按钮。管家出现了。
  “海德斯先生要走了,”艾尔菲说,“请带他出去。”
  他走了几步,在门口停了一下,转身说:“我也享受过更好的,艾尔菲,而且是更年轻的。你在变老,变丑。这也是现实。荣幸曾为您服务过。”
  海德斯让出租车等着他。车里装着他从华盛顿带来的行李。他本希望先在艾尔菲这儿落脚,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走,可是,现在不能这样打算了。
  他把奥斯瓦尔多·弗洛瑞斯给他的钱存到了墨西哥城里的一家银行,是他回华盛顿之前从艾尔帕索汇到那儿的。那信封里其实只有73万美元。你真是谁都不能相信。
  那天早晨,从墨西哥城飞往里昂前,海德斯在机场给弗洛瑞斯打了个电话。他直截了当地提出要剩下的100万美元,让他吃惊的是,弗洛瑞洛语气和善而且十分痛快地答应了。钱会在第二天送到圣米格尔交给他。
  “不必这样安排,”海德斯跟他说,“我可以去你家取,我可以换个晚一点的航班。”
  “我不认为这样做很明智,”弗洛瑞斯是这样说的,“这里的情况很紧张。我在圣米格尔的人会很乐意在那儿把钱交给你。”他还告诉海德斯具体在哪儿、什么时间跟他的代理人碰面。
  那天晚上,海德斯住在圣莫尼卡饭店的一个套间。这个饭店坐落在公园东侧的巴扎路22号,原先是个18世纪的西班牙庄园。他在外面的酒馆里喝了不少玛格丽塔丝酒,醉醺醺地回来,浑身汗湿地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上,他早饭吃得很迟,但吃了不少,饭后他走到圣米格尔的莱克罗的斗牛场,站在主入口边的人行道上。一个旧式绿奔驰车开了过来。
  “海德斯。”坐在乘客位子上的那男人叫他。那是个中年男子,脸上很光滑,穿得很整洁,西服领带的。
  “对。”
  “快。上车。”
  海德斯走到车跟前,“你带钱来了吗?”
  “对,对。我是弗洛瑞斯先生在圣米格尔的代理。为泰利维萨工作。上车。我们现在去拿钱,弗洛瑞斯让我带你去拿钱。”
  “好吧。”海德斯爬上后座,关上门。司机年轻一些,戴着一顶大牛仔帽,他没回头跟海德斯打招呼,只是在后视镜里两人目光交汇了一下。他把车开动起来,汽车失灵的减震器让车子在高高低低的卵石路面上颠得厉害。他们一路出了城,沿着去里昂的大路行驶。开了有15分钟后,他们又拐上了一条窄窄的土路,沿着这条土路蜿蜒而上爬着低缓的山坡。一会儿,车吱吱扭扭地拐了一个急转弯,一座有着狭窄门廊的小房子映入眼帘。
  “钱在那儿?”海德斯问。
  “对。”
  车子在房子前面忽地停下;弄得尘土飞扬。坐在前排的两个男人先下了车,等着海德斯也跟着下来。他仍呆在车里,当初他上这个车的时候,心里就有点打鼓。现在,他被压倒一切的恐惧慑住了,动弹不得。
  “嗨,海德斯,快啊。”
  “下来,朋友。”
  那两个男人都在笑。
  海德斯命令自己镇定,镇定。也许没什么好怕的,没有别的可能,钱就在那房子里。弗洛瑞斯第一次给钱的时候就很痛快,尽管少给了一些。不能让他们看出来他害怕了。
  他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一个墨西哥人示意他跟他们进去。那座房子里面有一个大房间,房间的一头是个普式火车样的厨房。再往里有一扇门开着,能看到那是个厕所。海德斯急着要解手,其实在他在坐车回圣米格尔之前,就很急了。他向厕所走去,又停了下来。还是先把钱拿到手。
  “好了,”海德斯说,“钱。钱,请把钱给我。”(西班牙语)
  “好吧。”
  穿着很体面的那人打开厨房的一个橱子,取出一个油腻腻的灰色大帆布包。海德斯立时觉得全身轻快了,就像用过很带劲的化疗毒品的感觉一样。他笑着从那男人手里接过帆布包。
  “等一下,”海德斯说,“我要去厕所。”他指指厕所,走了过去,随手把门关上了。厕所里没有窗户,暗得很。从墙上有道裂缝透进一道外面的银光,让厕所不至于漆黑一片。他急着解手的感觉过去了。他把包托起来,凑到光亮处,解开上面的皮扣,伸手进去,取出里面的纸来,斜着眼好好看了看,这不可能,他想。“不!”他叫出声来,“见鬼,不!”他手里拿着的是切成美国纸币大小的一沓沓白纸。
  恐惧又慑住了他,这次感觉更强烈了。他能怎么办呢?他们肯定就等在门外。根本逃不掉。这里连窗户也没有。难道穿墙而出吗?不可能啊。或许他跟他们谈一谈,塞给他们点钱,能逃得一命。他银行里有73万美元。该给他们多少?1000块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大笔了。他给他们1万块。1万块西班牙语怎么说呢?Diez mil?Dinero americano.他们会听他的,他对自己说。要是他们想杀他,早就会把他杀了。那为什么包里装的都是假市呢?开玩笑吗?这一定是跟他开玩笑。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什么也没听见。他叫了声:“嗨,朋友们。”还是没动静。
  他慢慢打开门,那个大房间空无一人。通到外面的门开着,太好了,他想。至少我还有点迂回的空间。他觉得那些人可能已经开车走了,留他一个人在这儿,怀里抱着他们开的大玩笑。那个弗洛瑞斯真是个混蛋。他根本就没打算给他剩下的那100万。他拐弯抹角地安排别人给他送钱原来是这样。
  海德斯连着深吸了儿口气,那些钱见鬼去吧。73万美元完全能让他在墨西哥过得像个国王。他可以用它开个公司,搞个投资。他甚至笑了起来。
  他轻手轻脚地挪到前门口,走一步,就透过蒙着灰的窗户朝外看一看。他没看到那辆奔驰车,不过他知道车没有停靠在墙边。他慢慢地往左边移了移,这样前廊能多看到些。还是没看见那辆车。
  他又深吸了几口气,继续往门口挪动。四周一片死寂。外面,一阵微风从车子停过的地方吹起一层红尘。
  他走到外面的前廊,感觉好极了。现在他想的是怎么能回到城里。事情就发生在一刹那间,那个开车的高个年轻人一直就在门外等着,他的动作得既快又稳。一根两边有木头把手的细绳从海德斯头上落下来,套在他脖子紧紧地勒住,一直勒出血来。那个帆布包掉在前廊地板上,跟着,海德斯也倒了下来,双膝着地。第二个男人过来把他的双腿拉直,这教他嘴里发出几声恶心人的咯咯笑声。他被抬到一个被切去一半用作水箱的生锈的油桶前,那年轻人松了绳子的一头,海德斯被扔了进去,脸朝上,眼睛圆睁着朝外鼓着,脖子上挂着一条细细的血链子。
  他想开口说话,举起一只手来恳求着。然后,他看到穿西装的男人手伸到水箱上,手里还握着一把左轮手枪,他努力挤出一声:“请别。”双眼迸出泪水来。
  子弹从他双眼之间射进去。他登时死了。鲜血恣肆地从他脸上淌下来,从他的宽松裤裤裆处流出一些热乎乎的暗色污物来。穿西装的杀手捡起门廊上的帆布包,他的助手则从海德斯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来。他们关上房子的前门,向奔驰车走去。其实,海德斯还在厕所的时候,他们就把车开到一边去了。他们两人相互点点头,把车开走。回圣米格尔的路上他们一边喝啤酒,一边洋洋得意于他们给原来的杀人方案中添加的佐料,那个帆布包可让那个可怜鬼多受了一些惊吓。他们两人都一致认为,他们给这个美国佬开了个很好的玩笑。
  下午,奥斯瓦尔多·弗洛瑞斯接完圣米格尔来的电话后,拨了一个号码,立即跟中央银行行长安东尼奥·莫瑞洛斯通上了电话,稍作寒暄之后,弗洛瑞斯说,“我两个月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存款人今天在圣米格尔-德阿连德死了。很不幸。”
  “我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奥斯瓦尔多。”
  “我告诉你这个让人伤心的消息是为了他在墨西哥国家银行开的账户,那个你控制的账户。”
  “噢。”
  “他有没有从那个账户里提过钱?”
  “他们告诉我没有。照我们说定的,他只能从那个账户里提取5万美元,不能超过这个数。不过实际上,从他们提供给我的记录看,他一个子儿也没提。”
  “很好。那些资金照原计划转账?”
  “当然,不算是正式捐赠,不过,要汇人总的竞选募捐款里。”
  “就是这样。跟你谈话总是这么好,安东尼奥,我们最近一定要一块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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