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母子


  “真香!”
  国友把夕里子做的奶汁烤莱一扫而光。“夜里相当冷呀,多亏这顿夜宵了。”
  “冷冻食品呀!”
  珠美加了这么个注释,差一点被夕里子给踢了一脚。
  吃完夜宵之前,国友只字未提那个案子。
  “绫子君!”
  国友边喝茶边说。“你认识神谷纪子这个人吗?”
  “啊?”
  这时,绫子已处于半睡眠状态。费了很大工夫,国友的话才传递到她的大脑皮层。
  “神……”
  “神谷纪子。”
  国友又重复了一遍。
  “神谷——”
  “纪子。”
  “我不认识蟹屋纪子这个人。”
  “不是开饭馆的,是神谷。”
  夕里子说着,捅了绫子两下。
  “咦?我刚才说什么了?”
  “这可不行。”
  珠美叹了口气。“明天再说不好吗?”
  “那就算了。怪我不该这么晚大大咧咧地闯来。事情嘛,是这样的……”
  国友刚要朝夕里子说,绫子突然大叫了一声“神谷姐!”险些把国友给吓趴下。
  “这点小事,你可得习惯才行。”
  珠美说着拍了拍国友的肩膀。“你可不能跟佐佐本家的人交往哟!”
  “嗯,呀……”
  国友叹了口气。“绫子君想起来了。”
  “唉,她是俱乐部的上级生。我念一年级时,她念四年级。对我特别和气。我怎么能忘呢?”
  “你不要猛然睁开眼睛呀!”夕里子苦笑了一下。
  “神谷姐,令人怀念呀!她怎么样?身体可好?”
  绫了问道。
  但是谁(除了绫子)都懂得,国友在工作上所知道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神谷纪子死了。”
  国友直截了当地说。“是被人害死的。”
  “开玩笑吧?”
  绫子嘴上这么说,但她心里当然明白国友说的是真话。
  “姐姐——”
  “怎么那么可怜呀!”
  “真是的。今天神谷纪子本来是去相亲的。”
  听说是相亲,夕里子和珠美吓了一跳。
  “相亲回来,由男方开车把她送到她家附近。在下车处与家之间有一个电话亭,她在那里往朋友家里打了个电话。正打电话时……”
  “犯罪分子呢?”
  “现在一点像样线索也没有。不用说,侦询啦什么啦都还没有展开。”
  “真够厉害的。——是流窜作案?”
  “也有这种可能,可是还得先排查一下有没有个人恩怨。她父母都吓呆了,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嘛!”
  国友叹着气。“一看神谷纪子的经历,才发现她和绫子君念的是同一所大学。要来影集一看,里边还有纪子跟绫子的合影。我觉得很惊讶……带来这么一个讨厌的信息,怪我不好。”
  “不好的是犯罪分子,而不是国友哥。”
  夕里子说。“姐姐,你要知道什么情况,就告诉国友哥吧!”
  “她是个好人呀!”
  绫子眼含泪水。“对下级生,特别和蔼可亲。”
  “姐姐!”
  珠美想要扭转一下气氛,但为时已晚。绫子就像水龙头活塞啪地脱落了一样(不是一种浪漫的比喻),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不要紧,睡了。”
  珠美返回起居间。“这下子可以睡到明天中午。”
  “明天,大学没有课吗?”
  夕里子说。“那行吗?她可从来都认真上学的呀。”
  “哟,对不起!”
  国友在道歉。“没有想到对她会有那么大的冲击……”
  “没关系呀!”
  夕里子摇着头,“那是一种条件反射。即使不怎么亲近的人,一想起来,她也会觉得像个恩人似的,就是这么一种性格嘛。”
  “朝绫子姐借钱时可用得着呀。”
  “不要用在邪门歪道上!”
  “神谷纪子吗?相亲的对象是一个大款的儿子。相亲也顺利,双方都称心如意。”
  “唉,我也称心如意。”
  珠美这样说了一句。
  国友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
  “——准是说相亲喽。”
  国友自然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是珠美君?”
  听了夕里子的话,国友大吃一惊。
  “咦。想不到的事吧!”
  夕里子说着叹了口气。“不再出什么事就好了。”
  “不过,四十岁和十五岁?”
  “好在大家认为,珠美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在同龄人中还算成熟的。”
  夕里子向浴室那边瞟了一眼。——珠美正在洗澡。
  “可是,那个西崎,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好,我了解一下吧。”
  说着,国友做了记录。
  “不过,不能让珠美知道。那孩子好像对西崎蛮倾心的。”
  “喂!”
  国友冷峻地说。“我求你可不要跟六十岁的大款之类相亲呀!”
  “别胡说!”
  夕里子这么说了一句,就把脸凑到了国友面前。两个人的嘴唇刚贴在一起时,响起了一个声音:
  “对不起,打搅了!”
  绫子不知何时穿着睡衣站在了他们眼前。
  国友慌忙离开夕里子,大声问道:
  “绫子君!你不要紧吧?”
  “咦。”
  绫子睡眼惺松地说。“我在想神谷姐的葬礼何时举行。你弄明白了告诉我一声。”
  “好,知道了。一定跟你联系。”
  “拜托。”
  绫子低下头。“那,你休息吧!”
  “嗯,你也休息吧!”
  绫子刚要走,又突然回过头来说:
  “请你们接着来!”
  “哎呀哎呀!”国友叹着气说。“可比不过绫子君。”
  “幸福的人呀!”夕里子说。“不过,我也是幸福的。”
  “当然喽。有杰出的姐姐,又有杰出的妹妹。”
  “还有呢?”
  “还有爸爸,还有一个我。”
  “你本来想先说后面这句吧?”
  “就算是吧!”
  夕里子又一次靠到国友身旁,吻了起来。
  “我看见了!”珠美拍着手叫起来。
  “珠美!你不该偷看!”夕里子气得涨红了脸。
  “哈哈,害臊了,请慢慢地来吧!”
  穿着睡衣的珠美逃跑了。结果,夕里子这天晚上就只好不再跟国友接吻了。

  “修一?”打开灯,小野田绢子吃惊地说。“你在干什么?”
  修一哼地叫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了起来。
  “怎么,回家来了?”
  “还说什么回来了呢?已经半夜了。这种时间,你怎么的了?”
  绢子拉上窗帘说。“你几点回来的?”
  “晚上。是几点来着?”
  “现在也是晚上嘛。”
  绢子笑道。“你是说‘怎么的了’?说什么零用钱?”
  修一摇着头说;
  “睡着了!啊——啊,头脑昏昏的。”
  “晚上不能净玩呀。大学生嘛,应该好好念书。”
  “念着哪!”
  “真是靠不住呀!”
  绢子大口叹着气。“明天,大学还有课吧?”
  “嗯。”
  “那你得回去了。等一会儿没有电车了。”
  绢子边说边看手表。
  “算了吧。我住在这儿,明天早上到公寓,然后再去大学上课。”
  “赶得上吗?”
  “响午以前去就行。”
  绢子看了看儿子的模样说:
  “有什么事了吧?我一看就看得出来。”
  修一思忖了一下说:
  “第一,我肚子饿了。第二,我见到了父亲。”
  “哟。——他身体好吗?”
  “十二分的好。”
  “有什么事了吗?”
  “给我弄点什么!边吃边说。”
  “你说得轻松,弄点什么,!突然闯回来,我可作难。”
  绢子一副困惑的神色。“咱们到近处去吃点好吗?”
  “奉陪。”
  “一副让人感恩戴德的腔调!”
  绢子笑着。“那,你先等五分钟吧。”
  说着走进了工作间。
  工作间和卧室一样。没计时,就考虑到工作疲倦了可以躺下来睡觉。
  绢子听了听办公桌的电话录音,记下了要点,刚要伸出手打电话,犹豫了一下又改变了主意。
  她提着手袋回到起居室对儿子说。
  “走,咱们出去!”
  “相亲,就他?”
  绢子边说边停下筷子。
  “呀。”
  修一慢慢地吃着通心粉。“您很在乎吗?”
  餐馆里相当嘈杂。在这个繁华地段也没有几家餐馆一直营业到午夜三点。
  “演艺圈的人多吧?”
  绢子这么说了一句,又接下去说。“电视台离这儿近嘛。喂,你看坐在那边的是一个叫什么名字的女明星!”
  “妈妈!”
  “我知道。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绢子挥动叉子把通心粉盘卷起来。“不过,有时也不能那么轻易地给予回答。急于要女方回答,你就不吃香了。这种时候,先要环顾店里的一张张面孔,看都有谁在场,然后再走过去问一声你是不是有空啊。这样,人家就会给你时间的。”
  “妈妈!”
  修一笑了一下。“您是剧作家嘛。连我的台词都替我想出来了。”
  绢子微笑了。
  “是啊。我常常写《母子对话》这种场景。”
  小野田绢子作为剧作家,享有很高的声望。她的剧作虽与时代的流行趋势保恃一定的距离,但却有一条粗大的主线与之相连,这在文艺界早有定评。
  “干这个工作也够长的啊!”
  绢子环视店里说。“一到这里,大抵会有两三张熟面孔。他们一叫我‘先生’,我就会心情舒畅。不过,这都是虚有其表的美意,虚有其表的尊敬,虚有其表的恋情。——电视嘛,原本就是虚有其表的世界。”
  修上闷着头吃饭,因为他发觉他的母亲是在一边闲叨着一边自找答案。
  “是啊。”
  绢子叹着气说。“我不会不在乎,不过也不会感到冲击,因为我不争强好胜。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感受到冲击了。我自己在剧作中经常写一些更加骇人听闻的故事嘛。”
  吃光了通心粉之后,绢子喝了一口白葡萄酒,接着又说道: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特意去见你父亲?”
  “我偶尔往父亲的公司里打电话。我去了几次以后,父亲部下一个女的认识了我。她告诉我说:‘你爸爸今天相亲去,可要保密呀’。”
  “所以你就看去了?”
  “嗯。”
  “见到那个女的了?”
  “见到了。一十五岁。”
  绢子刚喝水就呛了一口。
  “不要紧吧?”
  修一问道。“到底还是一个震撼呀!”
  “还好。”
  绢子按了一下胸口。“敢情好啊!他精神状态正常吗?”
  “好像正常。而且还相当称心如意。”
  “唉……”
  绢子摇着头接着往下说。“对心脏有害啊。”
  修一马上叮问道:
  “您说心脏怎么了?”
  “咦?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您从前可晕倒过啊!”
  “是劳累过度。你不必挂念。”
  “不过嘛……”
  “啊,小野田先生!”
  有一个人走到身旁来。“我是守田茜。”
  看见一个女孩子突然低下头来,修一稍显惶恐。虽然终年在电视中看见她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如此矮小的姑娘。
  “啊,你好!”
  绢子这样寒暄着,换上了一副“工作面孔”。“前些天的特别节目,我看了,演得非常好啊!”
  “谢谢您!”
  少女面露笑容说。“还要请先生让我在先生的节目中出场呢。”
  “是啊。过些天一定让你出场。”
  “拜托您。”
  低下头去的守田茜所说的话,似乎不是恭维话。
  “那么……这位是……”
  守田茜边看着修一边犹犹豫豫地问道。她大概以为修一也是电视界同行。
  “这是我的儿子。”
  绢子这样一说,守田茜惊诧地瞪圆了眼睛。
  “说谎!儿子?您有这么大的儿子?”
  吃惊时也不忘夸张。这是演员的职业习性吧。修一看了一会儿就害羞了。
  “他叫修一。——修一!你认识吧,她是守田茜呀!”
  “常在电视里见。”
  修一低声嘟哝了一句。
  “初次见面。”
  守田茜再次低下了头。“大吃一惊。我还以为一定是演员呢。”
  “你看,你看,我儿子不好意思了。”
  绢子笑着这样说。
  等守田茜跟演员们一起向靠里边的餐桌走去之后,修一问道:
  “她多大了?”
  “阿茜吗?大概十七吧。”
  “才十七岁……”
  修一自言自语着,下意识地朝靠里边的餐桌望了一眼。
  也许是偶然,恰好守田茜也在朝修一这边望,于是两人目光相遇了。修一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赶紧大口喝水。
  “要是十五岁,那可比阿茜年轻啊!”
  修一听到他妈妈在这样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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