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桌上的电子钟才变动数字,亚伯如鬼魅般的身影便立刻出现。
  “我觉得实在应该颁给你一个讲求效率奖!”凯文懒洋洋的目光从亚伯伸出来的手,移到亚伯的脸。
  “企划案。”亚伯将凯文讽刺的话当成马耳东风,只是言简意赅的表示,今天他很忙,没空跟凯文闲扯。
  凯文将桌上的卷宗一关,放到亚伯的手上。
  亚伯将卷宗拿在手上随意翻了翻,脸色随着纸张而愈来愈沉。
  “你花了一个礼拜,给了我这些东西?!”亚伯的头根本连抬都不想抬,声音显得有些危险的轻柔。
  似乎也嗅出围绕在亚伯和凯文之间的气压不对,丝琪缓缓的走向两人,“怎么回事?”丝琪一脸不解的站到亚伯的身旁,“有什么不对吗?”她疑惑的目光看着凯文。
  凯文也一脸疑惑的回视她。
  “你自己看。”啪的一声,亚伯用力的将手上的卷宗给盖起,用力的塞进丝琪的手里。
  丝琪拿在手里,迟疑了一会儿后,才将之打开,“这个是……”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语来形容自己心中震撼的感觉。
  是她的画像……或坐或站,有笑有怒,而最后一张,让她忍不住的露出一个笑容。上头是位天使──身后有着翅膀,头上有着几乎可以看见发光的光环,不过脸百分之百是她的。
  “你……”她看着凯文,惊讶得说不出话。
  “喜欢吗?”凯文露出靦腆的一笑。
  亚伯的目光来回的穿梭在沉默的两人之间。转过身,一言不发的离去,砰然关上的关门声,清楚的表达他心中的怒气。
  最后丝琪的声音到过沉默,“你花了这么多天,就只画了我的画像?!”她感到难以置信,或许也可以说是有些受宠若惊。
  凯文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的点点头。
  “为什么?”
  “为什么?”凯文双手抱胸,觉得她的问题很好笑,“我从见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想画你,你很美,你自己应该知道的。”
  看着他看她的专注目光。丝琪忍不住垂下自己的目光。
  “我不了解你!”最后,丝琪有感而发的说道。
  凯文无异议的点点头,“我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并不是那么难以了解的人。”
  关于这一点,丝琪抱以怀疑的态度。
  “其实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凯文开口,“我最大的希望是我们两个能够和平相处。”
  他露出一个可以算是靦腆的笑容,那种不经意所散发出的魅力,令人为之砰然心动,她不由有些失神。
  凯文看着丝琪有些困惑的眼睛,他知道自己魅力的所在。
  至少──他拥有还算和善的笑容,和一张不错……基本上还有人说挺英俊的脸,还有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所以他知道自己有足以吸引人的外在。
  他喜欢被人注视的感觉。尤其这个人还是将来陪伴他一生的人,不过,当然。这得在一切没有变数的前提之下,因为丝琪对他的态度虽然好转,但还不甚令人满意。
  眨了眨眼,他故作不解的问:“喂!你到底在看些什么?”他给了她的失态一个很好的台阶。
  她闻言,连忙抓回自己散涣的注意力,“没有!”她简短的话。显得有些粉饰太平的味道。“我想,你完了!”
  凯文被丝琪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有些疑惑,“什么?”
  “我说,亚伯因为这件事,”丝琪挥了挥手上的书纸,“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或许。”他摸了摸自己的发际,不甚热中的表示,“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就看着他打算怎么做吧!”
  她实在疑惑,在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身躯下,到底什么是真实的他?
  “我看到了你的心。”他专注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她皱起眉头,“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对我愈来愈好奇,这样不好。”
  “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凯文耸了耸肩,“只不过,当你正想着跟我离婚,却对我愈来愈好奇,这样不是很不好吗?”
  她闻言一愣。“或许。”最后她说,“但我并不特别在乎这一点,若是我认为你还不至于太差,我可以继续在这段婚姻中扮演自己的角色,毕竟现在并没有一个人在等待着我,对着你……基本上,对我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忍不住感到荒谬的摇着头,“我的天啊!我实在好奇你指望从这段婚姻中获得什么?”他真的想不通,“你到底是为什么嫁给我?就因为你的哥哥?这似乎有点令人难以置信!”
  “我爸妈已经过世了。”她淡淡的说,“我的一切都交由我的哥哥们安排,我大哥──季雅各,他跟亚伯是同学,而三哥──季文伦,他认为亚伯人不错,所以我哥哥很开心的做主将我嫁入辛家。嫁给你。”
  “或许冒犯,但我真的很疑惑,他们难道不关心你一辈子的幸福吗?”凯文觉得可笑,“他们只认识辛亚伯,而不是认识我辛凯文,他们却主观的将你嫁给我,这个决定──实在不怎么可取!”
  丝琪同意自己的哥哥们对于处理她的婚事是有可议之处,但凯文所说的,却也不全然是对的。
  “你错了,我哥哥们很关心我。”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澄清。“或许你只能说,他们所做的,是他们所认为对我最好的安排。”
  他仔细思索着她的话,最后才道:“听起来,他们似乎是满主观的人,不是吗?”
  “没错!”关于这一点,身为妹妹的她也认同。
  “但以你的脾气……对不起,如果……”
  “算了!”丝琪的手一挥,“我知道自己的脾气不好。”
  凯文听到她的回答,忍不住一笑,“我只是好奇,你怎么就这样听从他们的安排。”
  “他们很可怕!”她微嘟起嘴,“或许这么说自己的哥哥不对,但他们真的很可怕。若他们要你去做一件事时,你不做,他们会让你见识到他们磨人的能耐,从小到大,我已经摸清了他们的个性,所以我很少去忤逆他们的话,毕竟我知道,跟他们作对,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所以我学乖了!他们若能说服我,我就做什么。”
  跟他一般,也是一个不得不向家族权威低头的人!凯文心想。
  虽然丝琪口中所言──只要他们能说服她,但他敢打包票。季家兄弟绝对每次都能说服她,毕竟他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忍不住感到心底升起一丝喜悦,至少他们可以称得上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丝琪的目光看到桌上已经空了的杯子,主动的伸出手,“要我去帮你倒杯咖啡吗?”
  凯文有些受宠若惊的点点头。
  丝琪双手拿着杯子,走向门口,却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金黄的眼眸露出一抹淘气的光亮,“我想,你或许是个不错的人!”
  “是吗?”凯文对她挑高一边的眉头。
  丝琪肯定的点点头,接着转身出去。
  “我会把你的话当成赞美。”对着她的背影,他喃喃的低语。
   
         ★        ★        ★
   
  “我自认我已经给过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凯文抬起头,感到有些同情的望着被用力推开而撞击到墙壁的核桃木门,最后他才将目光定在自己父亲的身上。
  “对不起!”凯文说。
  他不用问,也知道父亲已经从亚伯口中听到他所做的点点滴滴,所以他早有打算父亲会来找他算帐,只不过没想到父亲会来得那么快罢了。
  “我多希望你所说的对不起里头能够包含歉意!”辛迈克无奈的望着自己的独子,他自认自己已经为儿子尽心尽力,他不懂自己做的难道还不够多吗?凯文究竟还想要他怎么样。
  关于辛迈克的话,凯文不发一言。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凯文的沉默,更触怒了辛迈克,“你可不可以老实的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凯文将头甩向一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怨怼,但他并没有让辛迈克发现,“你又不会认同。”
  “你──”辛迈克摇了摇头,“你明知道当一个画匠是没有前途的,你为什么还……”
  “我知道!”凯文抬起头,直视着辛迈克,“而我现在也已经在这里了,你问我,我想怎么样,那我现在也想问你,你又想我怎么样?”
  辛迈克因凯文的抢白而一时哑口。
  他如道自己的儿子喜欢绘画,但他更知道凯文只是一时搞不清情况罢了!毕竟,一张张的画纸哪比得上白花花的钞票来得吸引人!
  “你人在这里,但你的心并不在这里!”辛迈克一针见血的指出,“我要的是你全心的注意力,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次,但你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彼此都轻松点?”
  “好!”凯文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从明天起,我便叫丝琪不用陪我上班。我想这样子,我应该可以收回我的心,全力的放在公事上,这样可以吗?”
  辛迈克知道凯文已经让步,只好露出一个虽不满意,但可以接受的表情。
  “明天我会从下头调一个人上来协助你!”辛迈克决定道,“我衷心希望你能够有一番好表现,不要让我失望。”
  “你永远只在乎我会不会让你失望,却从不在乎我是否会对你失望。”
  “你说什么?”辛迈克皱起眉头。没有听清楚凯文的话。
  “没有。”凯文恢复一贯不在乎的神情,“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就是了。”
  “好!”辛迈克就此定案,“明天起,你会有一个伙伴,我拭目以待你的表现。”说完,辛迈克踩着坚定的脚步离去,在他的心目中,他已经对凯文做了他认为最好的安排。
  凯文露出一个可有可无的不在乎表情,他太清楚所谓协助的同义词是监视,他若再假装表示乐意,似乎就太造作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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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父亲来找过你!”才替凯文买了份蛋糕做点心,又倒了杯咖啡进门的丝琪,劈头便说。
  凯文并不意外丝琪已经得知这件事,毕竟这件事,他相信早传遍了整个辛氏企业。
  或许还会加上个一、两句,辛家的准继承人一点都不成材诸如此类的话,有时候,人实在太容易去传播一些连自己本身都不清楚的事,然后再加油添醋几句,弄得满城的风风雨雨。
  “你被训了一顿吗?”丝琪问。
  他耸耸肩,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才道:“你说呢?”他把问题丢回给她。
  “我想──你是。”她无奈的看着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的神情,“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还不就是一些老生常谈。”他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对了!明天你不用再陪我来上班。”
  她一愣,“为什么?”
  “因为有你在场,我会分心!”凯文俏皮的对她眨了眨眼睛,“所以,只好这么决定了。对不起!”
  她不知道该把他的话用什么样的心态看待,“你们辛家人真的很擅常不询问过他人的意见就替人作决定。你们叫我来陪你上班,我就得来;你们叫我不要上班,我就得听你们的,是吗?”
  “没办法啊!”他只手撑着下巴,“谁教你嫁给了辛家讲话最没有分量的人呢!”
  “你──”看到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反而一肚子的火气无法发泄,丝琪摇了摇头,“算了!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被你们家的人从上到下,搞得莫名其妙。”
  “对不起!”他发自真心的表示。
  “又不关你的事。”丝琪挥了挥手,要他放宽心。
  “其实很多事早就注定了。”他叹道,“出世的时候就已经注定,纵使想改变,也改变不了宿命。”
  “我没想到你是个宿命论者。”她耻笑他突如其来的悲观情怀。
  凯文露出一个俏皮的表情,对她的话不予置评。纵使再怎么天性乐观的人,偶尔也会有钻牛角尖的情况发生。
  “人若要让自己活得好,似乎就得要去学会不要在乎太多的事情。”他开口说道,“而我总是学不乖。”
  对于他的话,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所以只是轻扯了扯嘴角。
  “明天我若不来公司,我看可有新鲜的事儿等着你了。”丝琪说道。
  “或许。”他依然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
  看着他,丝琪实在好奇,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事物能让他的眼底、心底散发出欣喜!
  “你真的很喜欢画画,对不对?”她想起了他所替她画的画像,于是大胆的假设。
  凯文点点头,“没错。但是,一大堆人都在重复的对我说着同样的一句话,那就是──画匠是没有前途的。”
  “但是人各有志……”
  “在我父亲包括亚伯的眼里,所谓的人各有志。是指在他们能够认同的范围里。”他打断她的话说道,“我母亲热爱艺术,我的血液中流着她对艺术的渴望,她为了我父亲而放弃了一部分的自己,而现在,我跟她走同样的路,我也在我父亲的安排下,走他所要我走的路。”
  “但你走得并不开心……”她想了一会儿,“而且心不甘情不愿的。”
  “很明显对不对?”凯文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已经尽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好儿子了,但似乎总不能成功。”
  看出他自嘲外观底下的认真,她不由得默然,每个人似乎总是去做着他人眼中期望下的人,开不开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是否成功了。
  “你到底为什么逃婚?”她问,“你的朋友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让你公然的去挑战辛家的权威?”
  曾经,她认为再去追究这件事已经无济于事,但现在,她好奇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虽然他有叛逆的一面,但总还是遵照着辛家人的规矩做事,而他竟然敢在一年前,在众多人的面前丢下她,不仅令她受到屈辱,也令整个辛家蒙羞,这对他而言,一年前令他放下一切的事,可能真的十分重要。
  “他很重要!”他的嘴角因为回忆而勾勒出一个笑容,“一个相识近二十年的朋友。我不了解我自己,但我想,我的朋友了解我。”
  丝琪缓缓的坐在凯文的面前,她现在发现听他说话,有种轻松的感觉,虽然他的话题称不上轻松,但单纯的当个听众,却令她对他有更深一层的认识。重要的是,她觉得,他真的有心要跟她好好开始。
  “每个人都有梦,我也不例外,”凯文忍不住的长叹了一口气,“只不过我的梦想是不被允许的。”
  她仔细的在心中玩味着他的话,多年来,或许她真的就如同凯文所言,一直是被支配的娃娃。
  她拥有大学的文凭,流利的口才,语文的天分,但这一切──还是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听从哥哥们的安排。
  或许,总该改变,她想这一生,至少这一次,她想听从自己的心,好好的做自己的主人。
  “若你真的有梦,”丝琪轻柔的开口,“我会支持你去寻梦!”
  凯文有点吃惊听到传进脑海里的话语,“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他觉得怀疑的问。
  “我当然知道!”她耸了耸肩,“反正嫁鸡随鸡,我已经嫁给你了,没道理不支持你,反正最差、最差的生活,也不过就是过得像苦行僧一般,得辛苦点就是了。”
  他的手轻画过杯缘,“我不知道你说这话的真实性有多大,但对我而言。这十分具有震撼力,一直以来,除了我在台湾认识的朋友之外,我不认为还会有人支持我。”
  “可以想见。”她认同,“可是,我得要老实的告诉你。若你永远不去主动跨出第一步,继续鸵鸟着听从安排,那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我到底会不会跟你去过苦行僧的日子!”
  她说完便转身走向沙发上坐着,随意拿起一本杂志翻阅,她可以敏锐的察觉凯文投射在她身上的审视目光,但她强迫自己不予理会,反正她已经表达了她所想表达的事物,接下来的一切,就等着他自己作决定了。
  “你很特别!”凯文看着她,久久才开口说道。“别反驳我的话,”丝琪的头才抬起,凯文立刻说道,“美丽、聪明、有胆量!”
  “我得说,你真的很会哄女孩子开心。”丝琪淡淡一笑,“我好奇你以前的爱情史。”
  翻到以前的旧帐,这可不是他所预期而且乐见的!
  “我交过几个女友,”他大方的承认,“但,我没有娶她们任何一个。我娶了你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会养情妇?”丝琪问。
  这个问题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时代新女性口中,凯文摇摇头,“基本上。我不能说自己不近女色,但我对婚姻绝对忠诚。”
  听到他的话,她并不知道真实性到底有多高,但至少他能说出这一番话,就代表他还不错!
  丝琪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自己那两个双胞胎哥哥的身影,在他们的心目中,婚姻只是一种时候到了,所以才做的事。爱情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嗤之以鼻的名词。
  三个兄妹的童年时光,绝大部分都待在西班牙马德里,西班牙的男人──由大到小鲜少是缺少自信的,有时她会想。自己的哥哥们在处理感情时会有股目中无人的霸气。主要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在西班牙长大,不过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猜测。
  “想什么?”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沉默。凯文觉得疑惑。
  “没什么,”丝琪抬起头,冲着他一笑,“我在想。嫁给你或许不是一件很差的事。”
  他的眼睛因听到她的话而闪过温柔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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