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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流行一种舞,叫“哈骚”,从来没有见过花样道么多而且又好看够劲的舞,看小莉小芸她们跳起来,简直日月无光,又漂亮又帅,先是那么把腰扭三扭,手臂跟着晃几晃,然后左右脚交叉往前走,双脚并齐往左跳,往右跳,蹲下来摇,换方向,拉住对方的手,再一起跳……真看得人眼光撩乱,尤其是小莉,穿一条破牛仔裤,借了我最好的丝衬衫,跳得乐起来,连祖宗姓啥东西都忘了。青春就是这样吧,小莉圆圆的脸,短短的头发,是这么的动人。 他们跳“哈骚”跳得入了迷,索性每个星期六晚上举行舞会,大家年轻人排成一排,一齐做体操似的,跳了又跳,跳了又跳。 有时候我对于这班表弟妹是很容忍的,我是大表姊,可以做他们的阿姨,对他们额外容忍,投资他们玩,帮他们向家长求情,他们喜欢我。 小莉有一次笑说:“丹姐虽然老了一点,但是却没有老姑婆脾气,很可爱。” 她被我臭骂一顿,可不是,廿岁之后,就没有青春了,但是我却真没有怪脾气,我只是默默在一旁观看,羡慕着。咱们小时候因为种种原因,好像永远不会像他们那样愉快过,我是一个责任性重,又颇有一点脾气的人,所以生活非常紧张。 小芸小紫打电话来说:“丹姐,来跳舞好不好?” “我老了,”我说:“跳不动。” 她们哈哈的笑,“丹姐真是大小姐,谁都请不动,别这样,他们都说丹姐的舞跳得好。” “我真是不行的。”我说:“跳你们这种舞,三天起不了床。”我都笑了。 “丹姐,你一定要来,我们教会你,记得,穿牛仔裤,九点锺。求求你,丹姐,你一定要来。” 好吧。我想,留在家中又能干什么!不如与小孩子去闹闹,消磨那么一个晚上也好。可惜看到他们的幸福快乐,难免有点感慨。这叫做时光一去不复回,往事只能回味。我是老了,我知道,但是我老得滑稽。 那日我果然去了,听他们的话,穿牛仔裤,以便练习跳舞,上身穿件丝的唐装外衣,我特别喜欢这件丝唐装,白色的,花样是一段段比巴掌还大的云,除却巫山不是云。一段云。 可是临时找不到外套,天气又冷,只好披上银狐大衣,是呀,我是大小姐,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还作小妞状,那多可怕。我就算穿牛仔裤,也还是没有牛仔裤的味道,一气之下,穿个球鞋,开车就去了。 到他们那里,节目已经开始,小莉一见我就笑,指着我说:“看丹姐,皮大衣加牛仔裤,丹姐最绝最可爱了,你看她被我们气得脸红了。” “脸红?发绿才是。”我脱了大衣。 “丹姐其实是个大美人,可惜架势太大,是不是?没有男朋友。”小紫笑。 小红走过来,“你们别把丹姐气走了,丹姐来这边,彼得保罗他们已经放好唱片了,我们马上开始。” 孩子们一大堆拥看我,我们排成一排,总共十来人,小芸发号使令,用英文喊着,“一二三四,扭你们的腰,一二三四,蹲下来!” 我开头是笑,跟他们闹,后来还真觉得有趣,而且这舞看上去难跳,其实很容易,一下子学得似模似样,他们逼我一个人跳,我只好表演一下。 他们拍手,保罗说:“丹姐的身裁好,跳起舞来柔软,如果多练习,一定是高手。” 我说:“谁有你们这种空闲,一天廿四小时,除了睡觉,就是跳舞。” 我走到一个角落去靠在墙上休息,有一个男孩子过来说:“丹姐,我请你跳个舞。” 我以为是彼得,马上说:“好呀。”音乐在奏“爱我温柔”,我听这首歌的时候,都还是个小孩子,时间竟过得这么快,未免有点可怕。 等我起了步,抬头一看,才发觉我的舞伴不是彼得,因为灯光黯,我看仔细了,才知道是个我不认识的男孩子。我惊讶的问:“你是谁?是他们的朋友吗?” “是的,丹姐”他说。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长长的浓眉,嘴角都是不羁。 他说:“我叫乔其。” 我笑,“你们都是这些名字,不洋不中的。” 他者我一眼,牵一牵嘴角,我马上晓得说错话了,他与他们不一样,不晓得什么不一样,我看到他的眼光,忽然有一种预感,慌张起来,音乐停止,我连忙说:“我要回去了,你们年纪轻的人多玩玩。” “我送你。”他说。 “不,我自己能回去,”我笑着拿起大衣,“我这么大,还怕什么?” 他拉住我,轻轻的,但是有把握的,他说:“不,我一定要送你,猪八戒的妹妹也该送的。” 我笑了,我说:“谢谢你,我有车子,很方便,你送其他的女孩子吧?。” 我穿上大衣,就走了。 我很高兴,哼着音乐,跳着刚才练会的舞步,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开车回到家我倒头便睡,寂寞成了习惯之后也不见得有多可怕。第二天我还是要上班的。我根本不需要工作,也不需要赚钱,可是我天天努力着上班,多多少少受着气,却是因为时间太多,没有办法打发,工作减掉八小时,总要好点,我怕失掉工作,一失落我会闷得慌,事情不能这样子,所以我努力的去上班。 第二天我照例起床喝咖啡,电话响了。我一手拿报纸一手接电话,“谁?” “丹姐。”那边沉沉的声音。说也奇怪!我马上记得这是谁,有点紧张,我把话筒换一只手拿。我问:“是乔其?”他说:“你记性好,丹姐。”我说:“那自然,我弟弟妹妹多,习惯了。”他说:“丹姐,出来喝咖啡好吗?”我说:“好呀。”然而立刻后悔了,在白天看来,他一定更年轻,但是我在太阳底下,那皱纹恐怕是一打一打的吧? “丹姐,我六点来接你。” “不行,我工作时间从下午三点半到晚上十二点。” 他诧异:“丹姐,你干的是什么?” “舞女。” “舞女也没什么不好,我跟一个舞女同居过两年。” 我吓了一跳,“小流氓。”我随即笑说。 “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小说叫‘大小姐与小流氓’?” 我笑,“真多噜嗦,我的工作是当夜班,要喝茶,要不三点三前,要不十二点之后。” “那我的天,我永远不能在白天见到你了。”他说:“十二点钟,我来接你,你把你工作地点告诉我。” 我说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把地址告诉他了。挂电话之后,心里是怔怔的,咖啡喝了半天,才发觉忘了放糖,放下杯子,我披上外套出门。 天气很冷,早上冷,晚上也冷,更冷的是人的寂寞,怎么样在芸芸众生中去找一个我喜欢的,又是喜欢我的人,真是太难太难了,恐怕是一种艺术,我把帽子拉一拉,把大衣裹一裹,这种独来独往、故作潇洒状的滋味,恐怕不是一般人可以了解得到的。 临下班我才想到乔其的约会,恐怕不是真的吧?一个陌生小孩子,带点流气,要约我出来,后果会如何?我披上大衣,搭电梯到楼下,心头有点紧张,不禁好笑起来,我走遍大江南北,什么没见过,倒在这种小事上头紧张,太不像话。但是人站在街上,还是忍不住犹疑的抬头看一看,这一抬头却看到了他。乔其是像个小流氓,穿一件短短的夹克,手放在口袋里,长而浓的头发剪得很好,眼睛亮亮,正好在看我。在霓虹灯与街灯下我简直有点手足无措,多久没有人在这个地方等我了,多久了,我忽然一阵心酸,只觉得一向对男人太坏,活该做老姑婆,故此没有后悔,只有内疚,决定对他好一点。 我戴着皮手套,一直想把手套拉平,他走过来,抓起我的手,吻了一下,我几乎傻掉,又是呆呆的看着他,他有没有弄错?我们并不认识,我们不过是喝一杯咖啡的朋友,他怎度可以这样!再洋派也不行。 他把手臂搁我肩上,一种“我们是兄弟”的感觉,小流氓也有好处,他们有他们的方针,什么样的女人,该怎么对付,他们都有分数,不会弄错。 风吹过来,狐狸大衣领子拂在脸上,有点痒痒的,这就是要穿皮大衣的理由吧,我转头看他,他低头也看我,他一句话也不说,他甚至不说为什么要请我喝咖啡,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几百年似的。 我说:“我有车子──” “我知道你有车子,我不要坐你的车子。”他说。 我微笑:“你听着,你这小流氓,我也不喜欢坐计程车,计程车脏。” “真是个大小姐,”他摇头,“不过,小流氓也不肯坐女人的车子,咱们怎么办?” “站在这里等天亮。”我干脆的说。 “这样好了,这次我坐你的车,下次你少穿那么名贵的衣服,少摆你的架子,咱们搭公路车。” 他竟这样跟我说话,可是我也竟然说:“好。” 他很愉快,笑一笑,眼睛亮得那么令人不置信。 我开车门,大家上车,我开动引擎,车子驶出去。“哪里喝咖啡?”我问。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看上去寂寞。”他说。 “什么?”我看他。 “你是那么苍白而美丽。”他说:“上帝忘了在你脸上染一点颜色,跳舞都跳得那么不开心,开车也是那么心不在焉,为什么?”他放肆的问。 “你懂什么?”我啼笑皆非,“我有什么寂寞?我穿得好吃得好,有那么好的工作,我跟你出来喝东西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是因为我寂寞。” 他笑笑,笑声非常之讽刺。他问:“如果我要追求你呢?” “追求?追求的目的是什么?”我反问。 “得到你。” 我笑起来,“你要得到我干什么?我对你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可以跟你喝咖啡的人多着呢。” “我选择你。” “你吃撑了。”我微笑。 “你真的很明白,与你在一起舒服。”他笑。 我把车了开进大酒店停车场,我们到了咖啡店,他喝咖啡,我喝威士忌。我以前只喝拔兰地,但是最近也不能挑剔了,年纪大之后做人总得随和一点。 “听说你什么都要最好的?”他问:“是不是?连茶叶都要上等的。”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笑说:“谁告诉你这些事?” “所以现在你肯跟我出来喝咖啡;以前你不会挑我,是不是?以前你多帅。” 我问:“现在不帅了?” “我相信以前你也是个小流氓,是不是?”他侧着头看我,美丽的眼睛,脸颊是一条优美的弧线,“可是后来迫不得已,所以做了大小姐,对不对?” “对对,”切都叫你说了,我怎么办?”我喝完─酒。 “我要追求你,丹姐。” “别开玩笑了,像你这种年纪,应该好好的念书,好好的找一个女朋友,花前月下,骗死人不偿命,然后过那么廿年卅年,怕老年无伴,才结婚不迟。” 他笑,“丹姐最了解了。”他说:“可是女孩子们都要嫁给我,我怎么受得了?” 我也笑,“你以为我不想嫁人?我最最想嫁,都快想疯了,只不过你知道我绝对不会嫁你这种人,所以你有安全感,所以你乐意与我来往,是不是?这年头的人越来越坏,一个个鬼精灵似的。”我仰起头。 “丹姐最明白了,”他忽然之间沉着下来,“但是你没看出来,我对你的心意。” 我说:“咖啡喝完了,我明日还得早起,对不起。” 他站起来,付贩,点一支烟抽,在徉火下抬起眼睛,星一般的闪亮。除了像星,他的眼睛什么也不像。老实说,要是我今年十七八岁,我也会迷上他,跟他到处跑,希望他娶我,结婚不外是方便廿四小时在一起,日后相处不妥可以马上离婚,生命那么长,不想点办法,日子怎么过。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我是什么年纪的人了,泡他这种小流氓,泡赢了,有什么面子?泡输了,我还活不活?他长得再美,是他家的事儿,我没吃豹子胆,我不敢惹他。对他这种男孩子,只好微笑,微笑之后再微笑,咱们不是属于同一代的人,永远不是。 是呀,我喜欢他,不然干吗要出来喝咖啡,同样地我也喜欢伦勃朗的画,但是看管看,要想买下来就是个疯子,这些日子,我脸上的皱纹长了,但是智慧也长一点。 他默默看我一眼,我们离开喝咖啡的地方,我开车送他,说再见,像他这种男孩子,家中永远有女人在等她吧?妖艳的,胸脯高耸,雪白皮肤的女人。然后,他玩累了,也该娶一个像小花似的少女。我这一种类型的人是不能够与地凑在一起的。他找我喝咖啡,是因为我懂得说话。我明白他。 把他送走之后,车子里又空又寂寞,常常一个人来来去去,常常孤独,为什么在他离开之后特别寂寞?我叹口气,他这种男孩子像鸦片,常常叫人想他的一举一动。他怎么把手插在口袋里,怎么样轻笑,怎么样皱眉。 一天的工作之后,床显得又软又舒服,可惜只一个人躺着,我微笑,真是个老姑婆了,怎么想法这么古怪? 后来乔其一直没再找我,我却听到不少关于他的事。小芸说:“乔其最不学好,他父亲跟他母亲不对,他偏偏又不争气,大学都没捞到毕业,吊儿郎当,看不惯整个世界,幸亏整个世界也看不惯地,换三个系,人家博士都捞到了,他却光棍似的回家来。”小红说:“乔其人不坏,很有性格似的,但是他父亲恨他。”小紫说:“他一回来就搭上个舞女,真好笑,乔其那样的家世,怎么可以去舞厅!结果他搬到那舞女冢去住了两年,我的天,祖宗的脸都让他丢光了。”小芸看着我笑说:“丹姐最恨这种人是不是?不学无术。” 小红说:“但是他长得真漂亮,我喜欢他那副德性,窄窄的牛仔裤,一件到腰的夹克,他虽然花,要是请我看戏,我一定去,怕什么,又不能吃了我。” 小紫说:“他真好看,特别是他那双眼睛,浓眉是惊心动魄的。” 我维持沉默,这些小妞们也轻易地看到了他的优点,人人的眼光都好。那我有什么机会?我为什么不把他忘记? 每天下班到家,看见电话静寂的放在地毯上,动也不动,响也不响,心里觉得可怕,乔其不再来找我了。他这个人真是,没想到他会找上门来的时候,他偏偏这么做,等到希望他这样做的时候,他又失了踪,这个小孩子,对于他要容忍,他这么年轻,他当然有权做他爱做的事。而我,我百分之一百可以跟别人出去玩,他也不会理我,我们都太自由。 一连七天没有讯息,刚巧是周末,有人请我跳舞,我便去了。想到乔其也是在我跳舞的时候认识的,一整天晚上有点惆怅,请我的男人马上觉得了,大家份外的沉默,我只是偶然的微笑,没坐多久他便送我回去,建议喝咖啡,被我婉拒。跟乔其喝过咖啡,真是,其他的人还有什么意思,我没有爱上他,只是他的确比一般人要有趣得多。 我上床上得早,很累,睡得很热。 忽然之间电话铃响起来,第二声的时候我立刻睁开眼睛,取起话筒。 那边是乔其的声音,“怎么,跳舞跳得这么愉快?你是几点钟回来的?” 我叹一口气,终于听到他的声音了,哑哑的,等了多久,上次听他电话仿佛已是一个世纪前的事,但是,等一等──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去跳舞了?” “我看见的。”他生气的说。 我笑,“你也太霸道了,你还不是跟朋友去跳舞?不然你怎么看得见我?凭什么说我?” “我知道我够不上资格!我是个小流氓,你是大小姐,就凭你身上那套衣服,我一辈子买不起,你全身上下都是骄气,你会在大庭广众之间认我是朋友吗?你的朋友都是大商家大博士大诗人!” 我笑,“你三更半夜打电话来,就为了把我臭骂一顿?” “我没有骂你。” “你这个人!”我叹口气,“你想怎么样?” “没有什么。为什么你是一个大小姐?为什么你不可以生活简单一点?为什么你那么盛气凌人?为什么人人要捧着你?”他一口气的问。 “你这小子真疯了。”我说。 “我不要再见你,让我继续做我的小流氓。” “我很尊重你的选择,你要怎么样做便怎么样做。譬如说你打电话来是你的自由,接不接电话是我的自由,你当然有权利打。” “你太冷静了。” 我无可奈何的说:“我不是小女孩子了呢。” “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是不是?我不敢喜欢你。” “乔其,你是不是喝了酒?” “胡说,我是从来不喝酒的!”他生气的说:“再见!”就那样把电话挂断了。这人。 那一夜我并没有再睡。那个孩子。我也不敢喜欢他,只是我没有告诉他而已,他还说他不敢喜欢我,真是笑话。 第二天小芸来找我,她非常诧异,她说:“丹姐,你知不知道有一个男孩子,有时候跟我们一起泡的,叫做乔其?” 我岂止知道他, “什么事?”我问。 “丹姐,他来打听你,关于你的一切,你有过多少个男朋友,你赚多少钱,你喜欢些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小芸也问。 “我不知道。” “我却知道,丹姐,”小芸说:“他对你有兴趣,丹姐,假如她约你出去,你会不会去?” 我一呆,犹疑的说:“是的,假如有空的话。” 小芸留意着我的神色,她说:“丹姐,你是一个非常拘谨的人,是不是?可是你为了这拘谨已经孤独了很久,你这种人又不是大众可以懂得欣赏的。” “你在说什么?”我诧异的问。在那一刹那,我发觉小芸已经长大了。 “我的意思是说,”小芸说下去,“如果乔其约你,你可以出来走走,把他当普通朋友。” 我微笑,“怎么,你做了他的说客了?” “没有的事,我跟他也不熟。只是丹姐,你干吗老装老大姐的样子?把人拒于千里之外?你一直跟那些老头上街,把人都弄老了,那天你跳‘哈骚’的时候,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可是──唉,丹姐,乔其是个很奇怪的男孩子,他有他的道理,你总要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嗅嗅新鲜空气。” 郁郁不乐,你爱上了人了,是不是?” “有谁是值得我爱的?”我反问这小表妹。 “不是这样说的。爱与值不值得无关,爱是发生了的事,控制不了的,何必压抑?” 我忍不住说:“爱是年轻的艺术,要是我爱一个人,很怕那个人不爱我,怎么办?” “爱是没有惧怕的。”小芸不在乎的说。 “我怕自己。”我微笑:“小芸,希望你以后不要问这个问题。” “很有趣,昨天看见乔其,他也问我同样的问题。” “什么?” “乔其,他说他爱上了一个骄傲的女子,哗,那么架高势大,他在她面前显得好低好低,什么都不懂,他不敢爱她,又不能不爱她,真绝。”小芸耸耸肩,“哪来那么多的小胆鬼?弄不懂。” “你们常常去那间咖啡店?” “嗯,菲菲咖啡。” “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直到被赶走为止。” “为什么?” “因为生命很短!丹姐,我们要尽情享受,我们要快乐,我们不要理会社会怎么说,我们不要管亲戚朋友怎么说,我们还年轻。” 我发呆。 小芸年轻,年轻的人永远理直气壮。 她走了以后,我坐在屋子里长久。我想我的过去,十来年的事都缓缓的回来,我微笑,又喝酒,我从来不醉,永远是刚刚好,这么理智,又有什么快乐呢? 我终于蛄起来,换上牛仔裤,套上球鞋,穿上大衣。我知道“菲菲”在什么地方,我没有开车,我是走着去的。我做人实在太谨慎了,简直不肯多付出一点,今天假如他不在那里,我会喝杯爱尔兰咖啡走,假如他在的话,我会跟他坐在一个桌子。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理别人说什么? 我到菲菲咖啡店的时候走得浑身发热,店里的暖气又足,黑压压坐满年轻人,一个贴着一个,我马上热出汗珠,我一桌一桌的找,小芸先看见我,她马上站起来,“丹姐!”其他的孩子们都转头看我,拉开椅子叫我坐,然后我看到乔其了,他凝视我很久,我走过他那里,他把位子让给我,我坐下来,他靠在我身边,什么也没说,握住我的手,他并没再看我,但是我的心温暖了,听着他与朋友说话,我静坐一个角落不出声。 隔了很久很久,他转过头来,他轻声说:“大小姐,我在这里等你多天了,小芸有没有说?” 我微笑,我觉得我应该宽一宽衣服,于是脱了大衣。 他吻了我的手一下,这次没有隔着手套。 是,他是小流氓,又怎么样呢,或者他会改过自新,或者不。他的眼睛里都是星,他是什么一点不重要,我最什么也不重要。 但是在芸芸众生中我找到了他,他也找到了我。 我们今夜会散步回家,我想。我知道天气很冷很冷,但是我们不介意,我会告诉他我不怕冷,只不过大家以为我是大小姐,所以我就装怕冷。 真的。 ------------------ 文学视界 || 月儿扫描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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