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宁轩宫

  铺着锦缎的绣榻上,宁妃娘娘衣衫半解,双颊酡红地偎在乾隆怀里。
  乾隆噙着笑,伸手撩起宁妃的一绺乌丝,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宁妃抬眼娇媚地觑了乾隆皇一眼,脑海里飞快地运转着,然后一个翻身,让自己粉嫩的脸蛋正对着他。
  “皇上,听说今儿个一早,怡亲王便入宫觐见,他可有什么重大事情向您禀告?”
  乾隆爱怜地捏捏她的小鼻子,他知道宁妃一向对怡亲王府的动静非常留意,原因无他,只为了怡亲王那已过世的常福晋是她的亲姐姐,留下唯一的女儿冷月,始终让她放心不下、牵肠挂肚,早将她视为自己的女儿般对待。
  “倒也没什么重大事情。”乾隆低笑着说,“只不过怡亲王希望我能将他的爱女芷菁格格指给八皇子永琛。”
  宁妃闻言突地坐起身来,不悦地抿紧樱唇,没想到怡亲王的动作那么快,哼!她绝不会让他得逞的!
  “皇上,您答应了吗?”她圆睁着水眸,柔媚地望向乾隆。
  乾隆低低沉沉地一笑,宠溺地看向宁妃。“朕知道你一向关心怡亲王府的事,今儿个便特地来询问你的看法。”
  此番话已言明他尚未应允怡亲王,更表明了他对宁妃的重视和宠爱。
  宁妃感动地投入他怀里,柔情地道:“皇上对臣妾这般好,臣妾会永铭于心,不敢或忘!”
  “哈哈哈!”乾隆愉悦地大笑数声,搂着她圆润的肩膀,“看来你并不赞同将芷菁指给永琛,难不成你另有打算?”
  宁妃抬起头来,正色地道:“怡亲王府的大格格冷月尚未婚配,身为妹妹的芷菁怎可逾越!依我看,皇上应该将冷月指给八阿哥才是。”
  “哦?”乾隆挑眉一笑,他故意为难地问:“据闻冷月格格貌不惊人,且有破相之说,还曾遭阿济朗撤回提亲之议,她可适合永琛吗?”
  宁妃秀眉微蹙,神情显得有些愤慨,“阿济朗将军退亲之事乃是因为芷菁蓄意横刀夺爱之故,阿济朗原以为能和芷菁成恩爱眷属,没想到芷菁竟情钟八阿哥,她根本不是真心喜欢阿济朗,只是利用他来打击冷月。”
  “真有此事?”乾隆沉吟半晌,神情凝肃地问,“爱妃可有证据?”
  “这件事只要向阿济朗将军求证便可知真假,巨妾毋需欺瞒皇上。”
  乾隆点点头,“可……永琛喜欢的人是芷菁而非冷月呀!”他中肯地指明。
  宁妃并不以为意,只是抿唇轻笑,“皇上刚刚说冷月格格有破相之说,您可还记得,冷月额头上那道疤正是八阿哥弄伤的,于情于理,八阿哥都应该负起这个责任。”
  她停顿了一会儿,漾开一抹自信满满的笑凝睇着乾隆,复又道:“冷月那孩子的容貌并非如外传那般不能见人,相反的,她的容貌美似天仙,一点也不逊于臣妾……除掉额上那道疤,堪称完美无瑕。”
  乾隆一边沉思、一边点头,”爱妃说得确实有理,冷月之所以破相的原因全拜永琛所赐,他确实应当负起责任;况且让她嫁进宫来,也可跟你做伴,免得你日夜忧烦。朕就决定将她指给永琛,明儿个一早,朕会在早朝时宣布!”
  宁妃闻言喜不自胜,连忙起身叩谢道:“谢皇上恩典!”说话的同时,她心里宽慰地想着,她那苦命的侄女终于熬出头了,一旦嫁给八阿哥,便再也没人敢欺凌她!
  殊不知,这场指婚却反而让冷月陷入痛苦的深渊,一场情劫磨难正等着她……
  冷月醒过来的时候,已过晌午时刻。
  她先是缓缓的睁开眼,茫然地环视了房间四周一眼,却冷不防地对上永琛关切的面孔——
  “啊!你……”
  瞬间,她猛地坐起身,这才完全清醒过来,这个地方不是她的闺房……她想起来了,她因为荡秋千出了意外而受到惊吓,是眼前这个男人——
  八阿哥救了她,还让她在他的寝宫里歇息。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永琛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睡醒后如海棠般娇艳红润的小脸,那一双翦翦秋瞳仍带点朦胧睡意、显得迷蒙而妩媚,格外惹人爱怜,粉嫩的唇瓣湿润欲滴,仿佛正等待他的采撷一般。
  冷月教他灼热的注视给瞧得心慌意乱,不由自主地往床里缩去。
  没想到他的动作更快,迅速欺上前来,一把搂住她的纤腰,另一手抬起她的下颚,故意以灼热的气息逗弄着她,“你真美!”他嘎哑地低语,俊逸的脸孔直逼向她眼前。
  冷月紧绷着身体,急促地喘息着,睁着一双大眼睛,防备地盯着他,“你要做什么?放开……”
  话还没说完,永琛的唇已经准确地找到她的,稳稳占据了她柔软的红唇,并趁着她抗议的瞬间,灵活的舌窜入她的檀口中,缠住那香嫩的小舌。
  “住……唔……”她努力挣扎着,发出闷闷的叫声,但他的箝制却像铜墙铁壁似的,让她挣脱不开,而他灼热的舌在她口中不住地纠缠。
  他竟然吻了她?冷月惊骇得无法呼吸,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柔软的红唇被他彻底占有,霸道灵活的舌恣意地探入,窃取她口中的蜜津。他持续地加深这个吻,恣意而狂妄地吻得她全身无力,虚软如泥。
  “放开我!”她好不容易挣脱了些许、语气惊慌骇惧不已。
  “办不到!”他邪肆的一笑,随即继续吻上她,他头一次被一个女人迷乱了心智,并兴起强烈的占有念头。方才静静守候着她的睡颜时,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想偷吻她的念头。
  现在,他尝到了她的甜蜜,又怎舍得放开她!
  他自认自己还算是个彬彬君子,却没想到一碰着了这天仙般娇美的人儿,他竟成了个欲罢不能的登徒子!
  思及此,他不自禁地撇唇晒笑,现在要他停下来,怕已是不可能了。
  在持续的索吻中,他将冷月推回床榻上,男性的强壮胸膛随即压覆其上,瞬间,灼热的肌肤和气息包围着她,让她的喘息加剧,心跳快得仿佛要蹦出喉咙似的。
  “别……别这样!”冷月试着摆动螓首,想摆脱他唇的炙热纠缠。
  永琛低笑一声,双手捧住她的脸蛋,不让她有回避的机会。他的吻逐渐加深,收紧的双臂虽然不至于弄疼她,却也霸道而强势,执意要她承受欢愉。灵活的舌百般逗引纠缠着她,搅弄着她口中的柔嫩甜美。
  冷月被他吻得全身乏力,无法反抗。而随着他愈加缠绵的热吻,她的抗拒也逐渐软化,原本推拒的双手软弱地攀上他宽阔的肩膀,连神智都恍惚了……
  永琛着迷地望着她红霞满布的迷蒙小脸,带笑的黑眸里,有着不容错认的情欲痕迹。
  她甜美得令他难以想像,让人无法浅尝即止!
  她柔软的身子是那么适合他的怀抱,像是今生他就只该拥抱着她……
  低低呻吟了一声,他的唇往下挪移,来到她细致白皙的玉颈,一只大手爬上她胸前的柔软,缓缓搓揉了起来——
  “天啊!你是这么美丽销魂,而我却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叹息着,轻啃着她嫩白的粉颈。
  他更进一步的亲昵举动已唤醒冷月脑中残余的理智,而他的话语更有如一桶冷水,浇醒她已半迷蒙的意识。她先是惊喘一声,瞪大了眼睛直瞅着他,然后困难地挪移身子,想要移开两人紧密相贴的身躯。
  才移开几寸,永琛贴紧她的唇勾起一抹邪笑,稍一使力,便牢牢地将她钉在他身下,他还没打算让她离开。
  “别想离开,我不会放开你的,无论如何,你都得成为我的人。”
  他喃喃说着,粗糙的手指滑过她柔嫩的唇瓣,为她带来一阵酥麻感。
  “你……你放开我。”冷月勉强喘息地挤出一句话来,“你贵为皇子,而我可也是堂堂大清皇朝格格,我们这样成何体统?你快点放开我!”
  这话多少起了点作用,他稍稍离开她柔馥的身子,微抬起上半身,嘴角扬起一抹笑,邪邪地道:
  “要我放了你也行,告诉我,你是哪家王府的格格?”
  冷月心头蓦地一凛,她不能告诉他、也不想告诉他她是谁。“八阿哥毋需知道我是谁,我很确定今后我们绝不会再碰头,既是两不相干的人,又何须知道我的名字!”她冷冷地道。
  她眼里的清冷和无谓的神态竟让他心里感到极不是滋味,所有女人见了他,莫不想与他攀上关系、获得青睐;而她却像是极为厌恶似的,急着和他撇清关系,这可激起了他的怒气。
  他再一次以他刚健的胸膛密实地覆住她,让两人的心跳也跟着叠在一起。
  “你休想就这样撇开我,除了我,谁也别想碰你,你注定是属于我的!”他眼中的笑意陡地消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霸道本性抬头,他逼近了她的俏脸,神色认真得有些凶恶。
  冷月呼吸一窒,怔怔地瞧着他充满霸气的冷峻脸庞,不由得将现在的他和十年前伤害她的他重叠在一起,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恐惧。
  十年前,他黑眸里的愤怒和鄙夷表明了他对她的厌恶和不齿;而现在,他眸里带着灼热与认真的怒气,又代表着什么?
  她没有勇气再去一探究竟,只知道自己应该离他愈远愈好,千万别和他扯上关系。
  见她没有回应,永琛不怒反笑,那笑容充满了邪魅狂肆的意味。“我是星子,而你贵为格格,我可以纳你为妃,只要你告诉我,你是哪位格格!”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毕竟至今,他仍未对哪个女人动过纳妃的念头,而她是第一个教他起了独占欲的女人,对这样的恩宠,她应该欢喜而满足了吧!
  没想到冷月只是轻冷淡笑一声,澄澈剔亮的美眸里没有半丝愉悦之意,她矜淡地开口:“谢八阿哥的美意,小女子无福消受。”
  永琛倏地沉下脸,不悦地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故意拿乔,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冷月凄冷一笑,他若知道自己是他极为讨厌的人,还会执意要她吗?他的心不是早就陷在芷菁身上吗?
  为了摆脱他,她决定采取破釜沉舟之法,让他断了念头——
  “若是八阿哥执意纳我为妃,恐怕会伤了我妹子的心。”冷月幽幽冷冷地道。“她一向为你所钟爱,难道你舍得伤了她的心、辜负她一番情意?”
  永琛微微皱起眉头,不解地问:“你的妹子是谁?”他什么时候钟爱谁来着?怎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冷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回答:“怡亲王府的芷菁格格便是我的妹妹!”这样的宣告已很明显,相信他不难猜出她是谁。
  果不其然,他倏地眯紧双眼,冷冷地瞅着她,并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她身上。
  “芷菁是你妹子,那么,你便是她那骄蛮刻薄、仗势欺人的姐姐冷月格格喽!”他沉冷地道,这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冷月因他不实的指控而心中蓦地一痛,她虽骄傲冷漠,却从未蛮横无理撒泼,仗势欺人更是莫须有的罪名,想必这些都是他听芷菁说的吧!
  罢了!他认定她是何种人又与她何干?她不想辩白、也无须辩白,他和她终究是不相干的人,又何须为此神伤?
  然而,此刻永琛所受的震撼更大!他万万没料到芷菁口中那个刁蛮、任性而刻薄的姐姐竟生得如此貌美,气质更是清幽灵秀,丝毫不见蛮横、骄矜之气。
  可芷菁言之凿凿,娇茬柔弱的隐忍模样不像是说谎,加上荣瑾贝勒的说辞,应该不假,或许这便是她的伪装。
  而他方才竟为这样的一个女子意乱情迷,还生起纳她为妃的念头,真是讽刺极了!
  思及此,他恼怒地伸手将她一把扯下他的床榻、森冷地嘲讽道:“没想到心地不好的人竟能拥有这般的如花美貌,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不长眼,还是你运气好!”
  他讥讽的话语深深刺痛了冷月的心,但她仍旧摆出一副矜冷淡漠的表情,像是不为所动,只是冷冷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垂睫望向他处。
  她那冷漠傲然的神情彻底激怒了永琛,他蓦地伸手攫住她细嫩的下巴,逼她直视着他,“你给我听着,在我面前,你最好收起你的骄蛮自大,我可不是芷菁,容得你恣意而为!”他一字一句由齿缝中迸出话来。
  冷月尽管害怕他狂猛的怒气,但仍硬逼着自己直视他炽烈的双眸,清莹的星眸一如往常的清冷,丝毫不带任何情绪,骄傲幽淡的姿态仿如寒冬里的一株梅。
  永琛只觉心里蓦地一紧,震慑于她孤绝清逸的风姿,怒气早已烟消云散。
  但他很快地告诉自己,不要被她的外表所蒙骗,毕竟他曾亲眼见识过她无理的撒泼模样。
  正当他准备下逐客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通传声。
  “奴才启禀八阿哥,宁妃娘娘驾到。正在前厅里候着。”
  冷月整个人顿时怔愣住,下意识地回望向永琛,她的发髻已松,衣裳凌乱,这要让姨娘瞧见了,她该作何解释?
  永琛看着她惊惶狼狈的模样,心里倒是乐得很,她那张高傲冷凝的脸蛋终究也有慌乱无措的一面。
  “走吧,冷月格格,你姨娘讨人来了,我可不想让她久候!”他恶意地道。
  冷月咬紧下唇,她知道他是存心要她难看,青儿又不在身旁,她别无选择,只能略微整理一下衣服,抬起头,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走出寝房。
  花厅里,宁妃娘娘正优闲地品茗、心里头一边暗暗地欢喜着。
  她没想到才刚让皇上答应将冷月指给八阿哥,这青儿随后便告诉她,月儿在花园里荡秋千受了惊吓,此刻正在八阿哥的寝宫休息。难不成真是姻缘天注定,他们俩合该在一起做一对神仙眷属?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泛开一朵欣喜的笑花。
  片刻之后,永琛和冷月一前一后踏入花厅。
  青儿一见着冷月,立即奔至她身旁关切地问道:“格格,你没事吧?”
  冷月勉强绽开笑面,微微颔首,自动避开永琛略带恶意嘲讽的注视。
  “宁妃娘娘。”永琛恭敬地称呼道,“永琛正要送格格回宁轩官,没想到娘娘您就来了。”
  “无妨。”宁妃微笑着站起来,走至冷月面前,“月儿,你还好吧?有没有受到惊吓?”她仔仔细细地瞧着冷月,眉宇间充满关切之色。
  冷月不敢直视宁妃的眼睛,只是轻声答道:
  “月儿没事,让姨娘担心了。”
  宁妃这才放心地点点头,随即像发现什么事情似的,她微蹙秀眉瞧着冷月微微松散的发髻。
  “月儿,你的头发怎么乱了?是不是刚刚在花园里摔的,怎么连衣服也有些儿凌乱?”她担忧地问。
  冷月被她这么一问,双颊蓦地烧灼起来,瞬间飞上二朵红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不由得抬眼偷觑着永琛的表情,只见他一脸的好整以暇,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让她心口又是一阵刺痛。
  她赶紧低垂眉眼以掩饰自己的心绪,同时支支吾吾地道:“可能是……呃……刚刚歇息时弄乱了,等会儿让青儿帮我梳理梳理就行了。”
  宁妃毕竟聪明伶俐,又是个长辈,随即看出冷月的脸色不对劲,只怕原因并非如她所说的那么单纯!但她倒也没打算点破。反正八阿哥非娶月儿不可,今日这件事,她会再找个机会跟皇上提起,到时候便不怕八阿哥拒绝这门亲事!
  “是这样啊!”宁妃佯装相信地点点头,“那咱们回宁轩宫去吧!让青儿帮你重新打理一番,然后你们再回王府里,休要教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坏了你的名节。”她故意当着永琛面前这样说,并特别留意了下他的表情。
  永琛只是矜淡一笑,根本不为所动,拱手弯腰道:“永琛恭送宁妃娘娘。”
  宁妃略微狐疑地挑起柳眉,眼角余光瞥视到冷月乍显幽黯的神情,心里更加确定,他们俩之间必定发生过什么事情,看来她要皇上指婚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我们走吧!”宁妃怜疼地拉起冷月的小手,缓步离开永琛的寝宫。心理仍兀自为自己的决定而沾沾自喜着。
  薰风乍起,兰馨阁外的花园亭台里,传来一阵清扬的琴音。
  白石雕砌的亭台半掩在垂柳绿荫中,傍着一汪碧澈的湖泊,风雅的韵致浑然天成。
  亭台里的石桌上摆着一具筝琴,案上一只香炉轻烟袅袅,随着琴音悠扬飘散于充满花香的空气中。
  琴声舒徐,一双纤纤玉手在琴弦上拨动,半晌之后,音调渐次凌乱,由慢变快,完全失了曲调。
  琴声乱,是因为她的心乱!
  蓦地,琴上的琴弦被拨断,冷月陡地停下动作。
  “啊!”她怔忡地轻呼一声,愣愣地瞧着断了弦的筝琴。
  一旁侍候着的青儿急忙走上前来,“格格,琴弦断了,你的手没受伤吧?”
  冷月缓缓地摇了摇头,“没事儿,你帮我把琴收回房里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花园里走走。”
  青儿答应了声,开始收拾起来。
  冷月站起身来,缓缓走至亭台边,凭着亭中雕栏而坐,往下一望,水中分明映着自己的脸庞,一头乌丝不知何时沾上了红白花絮,衬得粉面艳若桃李;再定睛一看,原本清冷无波的莹莹瞳眸竟像是含情带愁似的,失去往日的平静幽然,反倒氤氲着一抹情思。
  心里蓦地一惊,她赶紧缩回头、心绪纷乱地蹙起眉头,不该啊!就只那么一次相遇,她竟像是失了心般,再也找不回原来的自己。
  自那日从宁轩宫回来已过数日,她原以为和八阿哥的那一段插曲很快便会被她所淡忘,没想到回怡亲王府之后,她整个脑海里浮现的、心理所想的全都是他!
  他那低醇浑厚的嗓音、俊朗的容貌,还有那卓尔不群的丰采,无时无刻不在她的心头盘绕回旋,挥之不去。
  只要一想到当他得知她是芷菁的姐姐,他冷峻的脸庞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森然时,她的心里便会泛起一股莫名的疼痛和揪心之感。
  这种感觉是她从不曾有过的!她向来对于外人的误解和辱骂,始终不为所动且悠然自得,就连阿济朗退亲之事引来的闲言闲语,也不曾撼动、揪疼她的心。
  如今,她竟只为了八河哥永琛一个轻鄙的眼神、一句嘲讽的话语,便兀自愁烦、惆怅不已,平日的矜淡和冷静全都消逝无踪。
  不!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冷月陡地猛摇螓首,想甩开这令人懊恼、愁烦不解的思绪。她和他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他看不起她、鄙视她、甚至讨厌她,她不该为了他而扰乱自己一向平静自得的心。她现在该做的便是将他完全驱逐出她的心、她的脑海,彻底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正凝思间,一阵急促、紊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
  冷月本能地抬头一望,没想到一向少与她接触的哥哥荣瑾和妹妹芷菁正朝她走来,二人身后还跟着一脸慌张、担忧的青儿。
  转眼前,荣瑾贝勒和芷菁格格已踏进亭台里,来到她面前,神情愤恨地猛盯着她,一看便知道来意不善。
  “格格,贝勒爷和小格格说有事找你,一进兰馨阁便是一副气冲冲要吃人的凶恶模样,大概是存心来找碴的,你得小心点儿!”青儿一个箭步踏至冷月身旁,在她耳畔低声说着,脸上是护主心切的神情,一副小心戒备的谨慎模样。
  冷月微挑起眉,轻轻地扬唇一笑;她虽不与人计较,却也容不得对方蓄意欺到她头上来。
  “不知道哥哥和妹子今日上兰馨阁所为何事?”她疏冷而不失礼仪地问。
  “你少在那里假惺惺,你好不要脸、好阴险哪!”芷菁显然憋了很久,像是再也沉不住气般,劈头便是一阵辱骂。
  没给冷月回应的时间,她接着又是一顿怒斥:
  “你真不要脸、仗着自己的姨娘是皇上的宠妃,便夺人所爱,硬是要皇上赐婚,拆散我和八阿哥。我告诉你,就算你真的嫁给八阿哥,你也不会幸福的!因为八阿哥爱的人是我,而他最讨厌的人却是你,你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芷菁恶意的言语深深刺伤了冷月的心,但她不让自己流露出脆弱、伤心的一面,始终冷凝着一张脸,纤细的身躯站得挺挺的,无畏而沉静地回视芷菁。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冷冷地道,清冷的嗓音里有着天生自然的傲然尊贵之气,让人不自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卑微。
  芷菁嫉妒不已地瞪视着她,不明白始终屈于劣势的她,为何仍能保持这样傲然的神态和悠然自得的从容。
  “哼!”她忿忿地轻嗤一声,“你别再装了,整座皇宫里的人以及所有的朝臣们都知道,皇上下令将你指给八阿哥永琛,若不是你要宁妃娘娘帮你说情,皇上怎会将你指给八阿哥,那八阿哥原本该娶的人是我!”
  芷菁格格愈说愈激动,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冲上前去,撕裂冷月那张教人嫉妒的绝美容颜。
  冷月无心留意她狞恶的神情,反倒微蹙起秀眉低头凝思。皇上将她指给八阿哥,这想必是姨娘的主意,那日进宫和姨娘相叙,当时姨娘显然话中有话,仿佛正盘算着什么事情,只是万万没想到姨娘竟是在替她安排婚姻大事。
  她缓缓抬起头,矜淡地睇视着芷菁红通通的怒脸,“我无意与你争八阿哥,这件事并非我的主意。”
  “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芷菁恶狠狠地嗤鼻道,“你根本是记恨我抢走了阿济朗大将军,让你蒙受退亲之耻,所以才故意和我作对、硬是强行介入我和八阿哥之间。你好卑鄙呀!明知道八阿哥喜欢的人是我,你争不过我便要宁妃娘娘去帮你说项,简直无耻至极!”
  她愈说愈放肆、愈说愈歹毒,冷月尚沉得住气,可一旁的青儿却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她实在看不惯芷菁格格骄纵跋扈的模样。
  “这爱人叫人抢了的滋味很不好受吧?二格格!”青儿往前踏了一步,幸灾乐祸地道,“依奴婢看哪,这叫做一报还一报,只许你抢别人的爱人,却不许人家抢你的,这不是太霸道了些吗?”
  “放肆!”随着一声喝斥,一记响亮的巴掌结实地打在青儿的小脸上,清晰地印上五指痕,嘴角跟着溢出血丝。
  “主子们的事哪轮得到你这做奴才的多嘴!”
  出手打人的正是怡亲王府的大贝勒荣瑾。
  冷月见青儿为了替她出口气而遭受打骂,心里着实心疼、不忍,一股怒气不由得冒了上来。
  她冷冷地瞥视着荣瑾和芷菁,以冷得不能再冷的清幽嗓音徐徐笑道:“既然是皇上赐婚,冷月又岂敢违逆!你们现下这么辱骂我,还打了我的奴婢,不怕日后我与八阿哥成亲,若追究起这事来,你们要如何担待?”
  她停顿了一会儿,冷笑地斜睨了他们二人微微变色的神情,接着又道:“单凭今日你们无礼的辱骂,我便可一状告到宁妃娘娘面前去,请她替我作主,哪还由得你们在我兰馨阁里肆意胡为!”
  这一番话更是教荣瑾贝勒和芷菁格格倏地刷白了脸。
  冷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唉!这怡亲王府早已是你们兄妹二人的天下,怎么你们还不满足?
  我的存在真让你们如此坐立难安、不除不快吗?
  若非念在咱们毕竟是血亲关系,我能容得了你们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吗?”
  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假,宁妃娘娘是她的亲姨娘,又是皇上的爱妃,只消她一句话,便可教他们兄妹俩吃足苦头;她之所以不愿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她只想图个安宁、清静,这纷乱不平的世事就由得它去吧!
  荣瑾和芷菁神色阴晴不定地望着她,一时之间却也无可反驳,因为她所说的皆是不争的事实。
  见他们二人默然无语,冷月淡然一笑,遂冷冷地下起逐客令:“既然你们话已说完,就请离开兰馨阁吧,我不喜欢幽静的生活被人打搅。”
  荣瑾和芷菁纵使心有不甘,也只能悻悻然地离开;芷菁在临走前还不忘怒狠狠地瞪了冷月一眼,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她不会就此罢休的!
  他们走后,冷月顿感疲累不已,整个人软倒跌坐在石凳上。好半晌后,她朝青儿吩咐道:“明儿个一早,咱们进宫一趟。”
  “进宫?”青儿不解地问,“格格进宫做啥?”
  冷月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抹复杂、凄楚的幽光,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坚决地道:“我要请姨娘求皇上收回成命,我不嫁给八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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