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靖毅来了?织月和蓉姬同时望向屋外,虽没见到人,但表情已经同时变异。一个变得虽紧张却又安心,另一个则是既惊讶同时高兴。
  “让他进来!”蓉姬喜说得意的叫道。
  织月苍白着脸,静静的看着蓉姬喜孜孜的整理自己的衣裳和头发。同时还高兴的自言自语:“哎!不晓得靖毅会不会很高兴见到我?一定会的!他怎么会不高兴呢?”
  未了还转过头,冲着织月一笑。“你知道吗?靖毅说我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子,他还说想和我成亲呢!我这回来就是要带他一起回苗疆去的。如果你们有空的话,也欢迎你们来玩。”
  “与其说这,不如先解开我们手脚上的绳子还来得有诚意些!”曦月满脸不高兴的嘟嘟囔囔。
  “这可不行!你们可是我用来换银子的人质,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放了你们呢?”蓉姬笑脸如春花。“等我拿到银子,自然就会放你们走。”
  这番女!
  “你以为靖毅贝勒会任你这么做吗?”曦月语气微带嘲弄。
  “当然!”她可是很有自信的。“他那么爱我,当然会原谅我罗!而且他就要成为我的驸马了,当然要站在我这边。”
  不!不是!靖毅是我的,他是我的夫婚!织月在心中狂喊,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可是,她还是紧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公主,靖毅贝勒来了。”彪形大汉往蓉姬脚前一跪,恭恭敬敬的禀告道。“正在外头等候。”
  “快叫他进来。”蓉姬处于非常兴奋的状态之中,笑容与红晕点缀得她的脸庞分外美丽。
  听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织月心里反而越来越紧张。待那抹人影进到屋内,她下意识的撇过头、不想和他的目光接触。
  “靖毅!”蓉姬兴高采烈的扑向靖毅,热情的攀附在他的身上。“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呢!”
  身边美人热情如火,靖毅的脸色却冷凝似冰。
  “蓉姬,走开。”扯下搂住他腰间的柔婉,靖毅冷冷的看着狼狈且躲避着他的织月。
  心中有怨、怜、慌、疼、急,翻翻搅搅,弄得他心神不定,搞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她看得出来吗?她看得出他冰冷面具下对她的关心与焦急吗?她看得出他淡凉态度下对她的在乎与渴求吗?
  织月应该是不知道。不过这点并不是她的错,是他把面具做得太完美,成功的伤害了她,同时伤害了自己。
  所以,她现在连看他都不愿意了吗?
  心中翻腾激动,但是靖毅的脸上依然平静无波。
  甩开蓉姬,他走到织月面前,静静的蹲下,沉默而温柔的解开她身上的绳结。“没事吧?”
  有些惊讶于他的柔情,织月愣愣的看了他一会,旋即羞赧的别开股,红云飞了满脸。
  “没事。”
  一旁的曦月虽然也被绑得很难受,可是还是很识相的不开口打扰两人之间难得的幸福甜蜜。
  靖毅轻声地说:“大家都很担心你。”一句话,轻描淡写,似是无心却有情。
  低头抚着被缚得发疼红肿的手腕,织月的头依然垂得低低的。“嗯。”
  大家都很担心,那你呢?你是大家之中的一个吗?你也担心我吗?你是因此才来找我的吗?
  虽然知道这么想很不切实际,但她还是差红着脸,娇怯的不敢看他,只能瞅着他的鞋尖发傻。
  “靖毅!”蓉姬看着对她不理不睬的靖毅,忍不住要起桥蛮脾气。“你怎么都不理我!
  到底你是来见我的还是来见她的?”
  转头看了蓉姬的怒头一眼,靖毅又将视线移回织月头顶。“她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呃……织月摇摇头。
  “她没有问起我?”
  织月点点头。
  “你却没有告诉他我是你的谁?”
  唉!很轻很轻的,织月的头缓缓点下。
  靖毅怒火瞬起,他捉着织月的手臂,将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为什么不说你是我的福晋?当真有那么令你难堪?”
  她就是不肯心甘情愿地接受他这个夫婿?不肯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婚姻?这份认知差点让他的怒气又爆发出来。
  只是他也没想到,他又何曾表现出对这桩婚事、这个妻子的温柔呵护?他又何曾让织月感受到他的软化与情感?
  他们两人,一直互相伤害。随着时间快速的流逝,情感慢慢的加深,对方所给予的痛楚却也一次比一次深切。
  逃避,一直是过去两人的选择。
  可是现在,靖毅决定改变他的态度。
  别人说他狂、说他傲、说他固执。没错,而且他想要的,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非得到不可!
  现在,他发现自己渴求着她,他就要想办法将她的心夺回自己的掌上。
  “不是难堪。”他怎么会这么想?“我……我只是……”
  “只是?”
  “我只是怕你不高兴,只是想知道她和你是什么关系……”说出了实话,几乎是等于交出了真心。
  她怕痛,一向就怕。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小小心心的伺候着不让她伤着,怕这位娇娇女给摔伤了、跌疼了;可是直到进了朔王府,织月才明白感受到,心里一丝伤痕,远比身上的伤口要疼上千百倍。
  而她的心,已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痛得她几乎心死,痛得她几乎宁可放弃一切,来换取心上的平静。
  可是不行,她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心其实在靖毅的手上,他要它痛苦或要它快乐,她完全插不上手。
   
         ★        ★        ★
   
  看着她的发,靖毅默默无语。她这么说代表她在意他,对吗?
  “为什么怕我不高兴?”几乎想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确实感受属于他却又总是离太远的软玉温香。
  为什么?织月抬首看着他,眼中有疑惑和迷茫。
  她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如果……如果我说了,你信我吗?”有些绝望的悲伤,织月对两人恶劣的关系与心境又怕又累。脆弱如她,不想、也无法再次承受打击。“这次就好,告诉我真话。”
  近乎痛苦的哀求,说的人、听的人,同样心如刀割。
  “我信你。”几乎没有犹豫,靖毅定定的看着她的发,心中的急切渴望不停的骚动着。实话,他想听她说心底的实话。
  抬起头,望进他的坚定,织月有些痴、有些愣,却有更多的乍喜与惊讶。
  他说他信她……织月不自觉的扬起一朵甜蜜醉人的笑容。正要开口,就见靖毅猛地低头,原先隐埋在心底的话,就滑进了他口中。
  一个迅速的吻,上一秒才开始,下一秒已经结束。
  因为,他们迫切的要咀嚼从对方口中传来的悄声,感受自对方心里传出的爱意。
  这个吻,只是交换誓言的一个形式。
  “我听到了。”快速但夺魂的一吻之后,靖毅带着笑容,看着在他胸前羞红了脸的织月,眼神带着谜样的光亮。
  什么?
  有些晕眩的抬起头,在看见他的笑容后,织月下意识的又低下头去。“我……我什么都还没说……”他听到了什么?
  “你说了,我听到了。”他得意得几乎笑了出来。“你爱我,对不对?”
  一惊,织月尴尬得全身僵硬。他……
  他还真听到了……
  难道……听话不一定得用耳朵,用嘴也行?
  “谢谢。”紧紧拥抱她一下,靖毅转身面对其他神情各异的众人,因他的道谢而诧异得抬头的织月只来得及接收到他一抹温柔慑心的浅笑,接着又只能望着他的背影,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知道她爱他!那他呢?那火速的一吻,让她极受到他心中的澎湃思潮,却来不及深究他对她是存着怎样的感情。
  “靖毅,你跟她是什么关系?”眼看靖毅和那女人纠纠缠缠的,不知在做什么,蓉姬的疑心大起。
  呢!接触到蓉姬的目光,织月有些心虚的躲到靖毅背后,殊不知这样反而更加引起她的怒气。
  “我们是……”
  “夫妻。”在一旁看戏多时的曦月准确的插了嘴,总算让这团迷雾拨云见日。
  不过拨开云雾的同时,才发现另一个更大的风暴就在眼前。
  “你们是夫妻!”双眼冒火的蓉姬冲上前,目标不是被靖毅护在身后的纪月,而是正表现出一副英雄护美模样的靖毅。
  “你这个混蛋!负心汉!你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你怎么能对着我说那些话,却又娶了她!”
  靖毅对她说了什么?被护在身后的织月盯着眼前宽阔的背影,听着蓉姬怨恨的话语,心有点酸。
  女性的直觉告诉她,那些话绝对不是她想听的。
  “你说过你喜欢我的!你说过我是你最喜欢的姑娘!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要和她成亲!”
  字字句句,如泣血泪,狠狠的撞击着织月的心。
  会碎吗?她脆弱的心、他刚对她许下的诺言、两人之间初建立的信任与亲密,以及她刚刚交付出的真心与情爱……
  会碎吗?会吗?
  正感到难过,她冰凉的小手被一阵温暖裹住,直透入心。
  看着他握住自己的大掌,视线越来越模糊,泪水不知何时已攻占了她的眼眶。
  轻轻靠在他的背上,热热的眼泪沾湿了他的袍子。
  她懂了!她听到他刚才在那一物中对她说了什么。
  “蓉姬,我……”一只手抓住她用力捶打的双拳,靖毅正待解释,目光却被门外突然增多的人群和噪音吸引,眉头微皱。
  被靖毅突来的僵硬警戒微骇住,织月怯怯的探出头,惊讶的看见刑部尚书领着大队人马冲进屋来。“邢大人?”
  被斥为怠慢职守的刑部尚书,这回的效率还真好得有点吓人。
  “来人!”怒眉直坚,邢大人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瞠大双眼。“把这些暴徒连同靖毅贝勒押回刑部!”
  啊?紧攥着靖毅的袖口,织月骇得不知如何是好。
  “等……等会儿!邢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您为什么要捉走靖毅?”抖颤着声音,织月问出了众人的疑问。
  他冷冷的瞟了紧绷着脸的靖毅一眼。“我们怀疑贝勒爷和这些恶徒勾结,必须带回刑部问审。”
  勾结!织月等人倒抽一口凉气,这个罪名若真成立,那可是叛国罪!
  也就是,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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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靖毅被带到刑部之后,朔王府便陷入一片混乱。
  “怎么会!靖毅怎么会被逮捕?”朔王爷急得在大厅踱步,还差点撞倒一旁的立地花瓶。“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呆坐在一边的织月茫然的抬起头。“邢大人说,他怀疑靖毅和蓉姬有勾结,要带回刑部审问。”
  听到蓉姬的名字,朔王爷及朔福晋全瞪大了眼,脸色刷白。“蓉姬?织月,你是说那个苗女……这事儿是她干的?”
  “你们也认得蓉姬?”
  尽管已经努力不去对两人的过去产生疑问,织月还是无法控制那渐增渐深的好奇。
  朔福晋擤了把鼻涕,泪眼迷蒙。“还不就是两年前,靖毅到云南去了一趟,不小心给那儿的毒蛇咬了,那苗女就藉着照顾靖毅来接近他,把他给迷倒了。他回来之后还说什么非她不娶的浑话,差点没把我们气死!”又擦了把眼泪。“没想到这回她竟找到京里来了,真是个祸害!”
  织月默默的听着,心微微抽痛。虽然靖毅已经表现出对她的心意,可是……可是他却从未表现出对她如此坚决的爱恋。
  真是奢求!刚刚才确定彼此的感情,现在就这么要求未免太过。
  可是,她只要一想到她的夫君曾经信誓旦旦的非别的女人不要……
  用力摇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曾经和蓉姬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可是现在又说他的心在她身上。那么,有没有可能以后她也会变成下一个蓉姬?
  打了个冷颤,织月心头萦绕纷乱思绪,忍不住起身想回房冷静一下。
  “织月!”朔福晋见她起身,忙扯住她衣袖,紧张狂乱的叫着:“织月,你要救救靖毅啊!你不要丢下他不管!我知道你和靖毅的婚事是被迫的,可是……你就看在这点儿情份上,救救他吧!”
  呃?织月愣愣的看着失控的额娘,腹中酸意与苦水直翻腾滚动。为什么额娘不认为自己会救靖毅?是她给人的感觉太冷心,还是她和靖毅的夫妻形象太过破碎?
  “我会的。”轻轻握住朔福晋的手,织月勉强扯出一丝笑。“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要有办法的话,我也会尽力的。”
  “办法当然是有。”站在一分不吭声的朔王爷终于出了声,吸引住两人的注意。“只是要看肯不肯。”
  满头雾水的看看朔王爷,又望望朔福晋,织月背上的冷意越来越冰寒。
  “王爷!您快说呀!是什么办法?”看着朔王爷的眼光不时飘向织月,朔福晋也转向一脸默然的媳妇。“织月,你会帮忙吧?啊?”
  她?被问得迫切,被盯得慌乱,但不管是因为他们的求助或是自己的打算,她都不会放下靖毅不管。“我会的。”
  “太好了!我就知道容王府的格格不会丢下咱们不管!”欣喜的转向显然松了口气的朔王爷,朔福晋笑得如释重负。“王爷,您快说,有什么法子?”
  织月白着脸,拳头握在腿边,紧咬着下后。额娘说了什么?她说自己是“容王府的格格”,而不是“朔王府的二少福晋”?她在朔王府众人心里,依然不是这儿的一份子!
  这个突来的事实认知,让织月不知该如何反应。该哭?可是又觉得可笑;该笑?可是又有什么好笑的?
  “只要有银子,什么事都办得成。”几乎是盯着她,朔王爷一字一句的说道。
  呆望着朔王爷,织月真的想笑了。
  “银子?咱们哪来那么多银子!”朔福晋扑倒在朔王爷怀里,大声哭号。
  这,又是另一场骗她心软的戏吗?拙劣的演技,以及让她不得不投降的情况。惨然一笑,织月咬了咬牙。
  “你们请放心吧!银子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看着他们脸上绽放的笑容,织月沉重得几欲逃开。这就是他们等的答案吧?这就是她在这儿的价值吧?
  好累。
  “不过,这可能得花上一段时间。叛国可是重罪,靖毅在十天半个月内是没办法脱身的。”朔王爷虽依然凝着脸,但方才的忧虑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放心与自信的神采。
  织月眉间的郁色又添一层。时间拖得久,代表要花费的银子就越多;相对的,她的财产越少,她在这个地方的价值和地位就越低……
  也许她自私,也许她任性,只是她现在除了朔王府,已经没有退路。阿玛因为家产的问题和大哥闹翻,她也因为嫁妆而和阿玛之间的气氛很僵;她是不能再回阿玛那儿去了,大哥那儿又好远……她一个女人家,怎么到江南去?
  “织月?”
  一阵轻晃,织月的心思飘回,有些迷惑的看着眼前的朔福晋。
  “呃,抱歉,我想事情出神了。”抱歉一笑。自己想得太多、想得太远了……
  可是不想的话,到时她要怎么办?
  才刚拉回的心思,一瞬间又飞扬到遥远的地方。
  “织月,事不宜迟,我也不跟你客气了。”朔王爷清了清喉咙。“你……目前能拿出多少来?”
  呢?有些茫然的织月没反应过来,呆愣了好一会才猛然醒觉。
  “喔!我……我想,大约五千两吧。”备用的银两再加上为数并不多的首饰,大约就这个数字了。
  不过,这样是不够的,她心里明白。这笔在寻常百姓眼里可以丰衣足食数年的银两,根本填不满那些官吏的齿缝,更别说喂他他们的贪婪需索。
  “五千两!”果然,朔王爷扬高了声音,但随即又压下,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那……也可以,不过,我想至少得先准备个五万两,好好关照一下刑部的大人们,毕竟这回非同小可。”
  五万两,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织月的心依然忍不住一沉。
  “我知道了。”闭了闭眼,织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我回房去打点一下,你们也休息会儿吧!累坏了就不好了。”
  向朔王爷、朔福晋告退之后,织月拖着疲累的脚步往自己的寝室走去。
  她这样做对吗?虽然依旧是别人告诉她要怎么做,可是头一次,她对自己的听从有了质疑。
  她知道这是救靖毅惟一的方法,除了事后的顾忌。其实要她这么做也是心甘情愿。
  可是,为什么她突然有一种陷入阴谋的感觉?
  停了脚步,织月转头望向园中池里已半凋的荷花,轻叹口气。
  原以为自己会拥有一个平淡的人生,没想到……现在的她,竟背负着如此沉重巨大的责任。织月轻淡而苦涩的一笑。
  “靖毅,对不起。”她低声说道,眼泪落下。“如果可以重来,我宁可我们之间没有交集。”
  从多久以前开始,情况就已经不是她所能掌控的了?
  堆积了许多的疲惫,现在的她只想逃避、躲藏;可是,现在她要面对的,却是更大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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