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咏终于盼到这天了——她和魏国安首次约会的日子。为了这次见面,她昨晚甚至因过度紧张而失眠了。
  此刻,她和魏国安正坐在西餐厅的一角吃着牛排,原本她以为这是一场浪漫感性的晚餐之约,没想到国安一径吹嘘着自己做股票的经验,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进场的时侯只有二十万,两个月赚了三万,实在不够看。本太少嘛!
  想大赚也赚不了,所以找我姐夫借了三十万,说好按银行利率付他利息,我把那三十万全买了电子股,连着两天涨停,就赚了五万——太过瘾了!咏咏,你玩不玩股票?”他眉飞色舞地说着。
  她摇摇头。“我不懂。”
  “太可惜了!不过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
  咏咏皱眉,突然感到有些扫兴。“不必了!我没钱。”
  “没钱可以借嘛!像我——”
  咏咏忍不住打岔:“魏国安,你的功课不忙吗?怎么有空玩股票?”
  国安好笑地看着她。“咏咏!你是不是在开玩笑?这年头的大学生,不是恋爱就是搞副业,谁还有心思念书啊!”
  咏咏一怔,感到事情愈来愈不对劲。“可是你在信上不是说;你最大的兴趣就是念书——”
  “信?什么信啊?”他一头雾水。
  “你写给我的信啊!”
  “我写——”正在喝水的国安差点呛到。“你有没有弄错啊?我只有在八岁时,为了交作业,写过一封信之后,我没再写过信了!”
  咏咏惊愕地瞪圆了眼。“你没有?那那些信……”
  “不可能是我写的!”
  她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继续问道:“那么信上那些鼓励我的话、那件美丽的洋装——都不是你啰?”
  国安有些不耐地说:“什么洋装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咏咏猛地站起身,悲愤的嚷道:“原来一切全是个骗局!骗局!”说完,旋即冲出去。
  “咏——”他困惑地怔愣在原地,喃喃自语:“到底怎么回事啊?”
  真是个失意的夜晚啊!程平坐在床上听音乐,用手托着下巴,一想到咏咏正在和那个虚有其表的大草包约会,他就愤恨不已。
  突然间音乐被切断,程平皱眉回过头,倏地眼睛一亮。“什——咏咏!”
  “你这个混蛋!”咏咏怒气冲冲地冲上去捶打他。“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哪有?”程平边闪躲,边趁机回话。
  “还说没有!你说,魏国安那些信是不是你伪造的?”她停手,悲愤地问。
  “我——”他愧疚地低下头,小声说道:“你……你发现了?”
  “你怎么可以——”咏咏登时红了眼眶,哽咽地说:“你耍我!”
  “我……我……”看着她伤心的模样,程平心慌的不知怎么才好。
  咏咏垂着泪,伤心欲绝地说:“我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对你剖心挖肺,没想到你、你居然骗我!骗得我团团转……”
  “我……我是好意。”程平笨拙的安慰着她。
  “好意?程平!这么说我还该谢谢你啰?谢谢你的‘好意’!也谢谢你让我在魏国安面前出那么大的糗!”
  呵!原来她的伤心全是为了那个大草包!霎时,一把妒火熊熊烧上他的心头,让他负气说道:“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魏国安!他在你心目中真有那么重要?好!我可以替你去向魏国安解释。”
  咏咏气得猛跺脚。“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你把我所有的梦全打碎了!
  我恨你!”说完,旋即冲出去。
  “咏咏——”程平赶忙追出去。
  咏咏冲出程平的房间时,差点撞上在门口偷听的秀芳,咏咏瞪她一眼,继续冲向客厅,却被尾随而至的程平拉住。
  “放开我!你这个坏蛋!”咏咏用力推开他,声音已哽咽。
  “我真的是为你好!”程平紧紧抓住她,毫不松手。
  “咏咏!程平!”绍群突地出声打断两人的争吵。
  咏咏以手掩耳,尖叫道:“我不要听!我再也不要听到他的名字!”
  绍群用力拉下她的手,声色俱厉地大吼:“不!你一定要听!”
  从未看过绍群发脾气的咏咏吓了一跳,呆呆地瞪视着他。
  绍群这才放柔声音说:“咏咏,你和程平认识十多年,难道还不了解程平对你的感情?”
  咏咏惊愕地看向程平。“程平对我有感情?”
  “舅,不——”程平尴尬不已,急欲阻止绍群说下去。
  “让我说!”绍群转向咏咏,认真说道:“如果他对你没感情,为什么远离家人,一个人留在台湾?为什么明知你喜欢别人,还为你传送情书?”
  “他——可是他骗了我!”咏咏仍是愤恨难平。
  绍群耐着性子,继续向她分析:“他骗你,是因为他太喜欢你,不忍心看你因为没收到对方的回信而难过,更不忍心让你发现你所仰慕的白马王子根本是个空心大草包!才假冒对方的名义和你通信,你难道不能体会他有多用心良苦?”
  咏咏看了程平一眼,眼中仍有恨意。“他用心良苦?哼!”
  “你有没有想过,每次程平看到你为了别人而眉开眼笑、沉醉着迷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天下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拱手把自己心爱的人送入别人怀中。”说着,绍群的神色不禁为之一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啊!
  咏咏一怔,突然觉得内心的悲愤悄悄的被感动所替代了,但她不会这样轻易就饶过程平的。
  “你是他舅舅,当然替他说话,可是你们再怎么说,也弥补不了我受的伤害!”说完,她即龙卷风似的奔出程家。
  程平不觉叹了口气,看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给她一点时间,让她自己慢慢想通了,反正他已等了十年,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时日。
  回到自己的卧室后,咏咏气呼呼地点燃一根火柴,准备焚烧那堆荒谬、可笑的信,突然间,她瞥到信纸上的几行字:
  “……也许因为我始终相信在帅气的外表下,隐藏了一种最细致、婉约的气质,可不可能有那么一天,好象破蛹的蝴蝶,你在阳光下鼓动缤纷的舞翼,高飞、高飞……”
  咏咏不觉看痴了,连火柴差一点烧到手都不自觉。她甩掉火柴,吹吹手指,目光继而落在另一封信上:
  “……我欣赏的并不是你时髦的妆扮,而是过去一直被掩藏起来的纯真气质……”
  看着看着,她脸上的怒气在不知不觉中平息了,耳畔彷佛传来曾舅舅诚恳的声音:
  “他骗你,是因为他不忍心看到你因为没收到对方的回信而难过!你难道不能体会他有多用心良苦?……如果他对你没感情,为什么明知你喜欢别人,还为你传送情书?……天下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拱手把自己心爱的人送入别人怀中……”
  就算程平骗她又如何呢?这些信毕竟还是如此诚挚动人啊!一字一句,彷佛皆能直抵她的灵魂深处,她逐渐相信,若没有至深的感情,是写不出这些字句的。
  咏咏慢慢地把信纸揽入胸口,陷入了无边的沉思之中。
  翌日清晨,美俐穿著睡袍,打着呵欠,慢条斯理地晃进餐厅。绍群、咏咏、娃娃已经在享用早点。
  “早!”美俐不经意地看向咏咏。“咏咏,昨天的约会……”
  话未说完,咏咏已气呼呼地推开椅子,快步冲回房去。
  “她怎么啦?”美俐不明究里地呆在原地。
  绍群正要回答,忽闻电话铃响。
  美俐顺手接起听筒。“喂?我是。”顿了一下,美俐突地惊叫出声:“什么?我爸晕倒?”
  挂完电话后,美俐简单地向绍群说明内容,两人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至医院。
  加护病房内,苏父仍然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护士正在为他注射。
  隔着玻璃,病房外的美俐和绍群正神色焦急地听着医生说明病情。
  “我们替他照了X光,作计算机断层,发现那个肿瘤有长大的迹象,压迫到脑神经和视觉神经,最好尽快开刀。”
  “开刀?非开刀不可吗?”美俐紧张的问。
  “那颗瘤已经大到无法用药物除去,而且我怕时间拖得愈久长得愈大,可能导致失明、中风,万一破了,更会有生命的危险!”
  “生命危险?”美俐的脚步有些颠踬。“那……这……”她忍不住全身发抖,慌乱的拿不定主意。
  绍群握住她的手,无言的将信心传输给她。
  须臾,美俐慢慢镇定下来,她反握住他的手,勇敢而坚定的对医生说:“好!开刀!”
  医生离开后,美俐失魂落魄地独坐在大厅一角,咬着指甲,一副心烦意乱的模样。
  不久后,绍群拿着一叠单据过来,坐到她的旁边。
  “手续都办好了!”绍群把单据交给她。“喏!手术排在后天上午九点,由杨主任主刀,不会有问题的。”
  美俐看着手中的单据,眼泪忽然大滴滑落。
  绍群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美俐,杨主任是脑科权威,你不用担心。”
  美俐点点头,拭去眼泪,忽然说道:“虽然手术费有健保给付,不过我想让他换到头等病房,还要请全天特别看护,算起来,花费也很大,我得赶快筹钱!”
  “钱,我有——”绍群说。
  美俐白了他一眼。“我也有!”随即开始拨大哥大。“喂?俱乐部?凤琴在不在?”她顿了一下,脸色旋即大变。“什么?你说清楚点!她……她跑了?跑到哪?——喂!喂!”她颓然放下电话,脸色愈发苍白。
  “怎么了?”绍群担心的问。
  “我……我的钱被卷跑了!”
  老天!她已经投进了三百万,那是她一辈子的心血啊!父亲的医药费、咏咏的学费、她的房子,难道全泡汤了?不!她不甘心哪!
  “你真的不知道?好!拜托你万一知道她的下落,一定要尽快通知我,谢谢!”美俐颓然放下电话,并以双手掩面。
  这几天,美俐一直马不停蹄的寻找凤琴的下落,或冲入俱乐部的贵宾房,或到她常出没的美容院、咖啡厅,但凤琴就像是从地球上消失了似的,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此时,绍群由厨房端杯牛奶出来,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感到一阵心疼。
  “美俐!”他拍拍她的肩,并将牛奶递给她。
  美俐叹口气,看来极为疲惫,气色亦十分消沉。“所有能问的人,我全问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好怕!怕真的找不到她……”
  “不!会找到的,别灰心!”绍群温柔地慰安她。
  “万一找不到呢?我所有的钱……”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含泪续道:“以后的日子,我要怎么办?”
  “我会照顾你!”绍群自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他卖掉鱼店的钱。
  “这些你先拿着用,其它的我再想办法。”
  美俐连忙将信封推还给他。“不!绍群,我不要!”
  “美俐……”他又将它塞给美俐,两人推托半天。
  美俐猛地站起来,沉声喝道:“我说不要就不要!你再啰嗦,我会翻脸的!”
  刚进门的程平恰巧看见绍群的手悬在半空中,好奇问道:“咦?舅!苏阿姨!你们在干嘛?”
  “没———”绍群手忙脚乱的把信封收起来。
  随后进门的咏咏看了绍群一眼,顺口问道:“对了!曾舅舅,你的店卖掉了吗?”
  “你要把店卖掉?”美俐惊呼一声,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瞪着绍群。“你疯了!”绍群还来不及回答,程平已抢先插口:“就是啊!舅舅把全部退休金都投进那间店,如果卖了,他靠什么过日子?除非,舅!你有什么急用,非卖不可,可是那个地点不太容易脱手,要是你真有急用,何不向老妈开口?”
  “住、住口!”绍群气急败坏地大吼,然后转向美俐,着急地说:“美俐、美俐,你别听他——”
  “不!程平说的不错,绍群,那间鱼店你千万不能卖,否则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说完,美俐即头也不回的走进房间。
  程平皱眉,感到莫名其妙。“舅,苏阿姨怎么了?”
  “你……你这个乌鸦嘴!”绍群怒吼一声,旋即气呼呼的走出去。
  客厅里的程平与咏咏相互对视,感到满头雾水,弄不懂他们两个最近在搞什么鬼。
  转眼间,绍群的银行存款只剩下三位数字了,为了替美俐筹钱,他开始到建筑工地工作。
  这日,烈阳当空,绍群戴着安全帽,混杂在几名工人之间吃力地挑着砖头,走在危险的鹰架上,从未在高处挑过重物的绍群,手脚不禁开始发软。
  他每走一步,手脚就抖一下,而冷汗早已渗满全身。也许是太阳照得他发昏吧?他不经意的由高处往下瞟了一眼,突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他脚一滑,便重重地跌了下去,然后他眼前一暗,再也听不贝任何声响了。
  经过一番急救后,绍群的伤势已大致稳定下来。而在获知绍群出事的消息后,程平、咏咏和秀芳便火速赶到医院的急诊室,此时,他们正着急的围在床边。
  秀芳哭着抱怨:“你到底发什么神经!去做那么危险的工作,真不要命了!”绍群虚弱地开口:“我没事,你放心。”他的头上包着纱布,额角仍残留有血渍。
  “幸好没事,万一有事,叫我和孩子靠谁啊?”
  程平生气地瞪了秀芳一眼。“喂!这种时候你还只想到自己,太过分了吧?”这时,美俐匆匆由门口跑进病房。
  “绍群!你——”她泪盈于睫,呜咽道:“你还好吗?要不要紧?”
  绍群努力装出一丝微笑。“我没事,一点擦伤而已。”
  “到底怎么回事?”美俐拭去泪水,关切的间着。
  程平说:“舅舅去做工,由鹰架上摔了下来,头撞了一下,虽没什么外伤,不过医生说要观察四十八小时,怕有脑震荡!”
  “绍群!”美俐感动极了。“你……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程平、咏咏和秀芳一听,不禁为之愕然。
  “妈,你是说曾舅舅是为了你?”咏咏惊讶不已。
  秀芳则气愤地瞪着美俐。“原来是为了你?”
  “苏阿姨!舅舅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程平瞠目结舌,感到事情并不单纯。
  “我……”美俐垂首,欲言又止地。
  绍群急切的说道:“不关美俐的事!你们别乱猜。美俐,你也别耿耿于怀!”美俐轻轻地摇头,并握紧他的手。“我忘不了!永远忘不了……”
  绍群看着自己被美俐握住的手,嘴角不由得浮起幸福的笑容。倾刻之间,他发现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而站在一旁的秀芳,则面露妒恨之色。哼!等着瞧好了,曾绍群,我一定会不择手段把你抢回来的!
  翌日,秀芳便堂而皇之的造访苏家。
  “苏小姐,我可不可以和你说几句话?”见美俐点头,秀芳续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曾绍群,对不对?”美俐好笑的看着她。
  “不错!苏小姐!那你还记得你曾经答应把绍群让给我——”
  美俐打断她的话,正色说道:“林小姐!绍群是人,不是玩具,可以任由人让来让去,他有思想、有感情,你想得到他,得他自己心甘情愿才行!”
  “本来他对我是有感情的,不然我们不会订婚,他是后来遇到你才变心的!”美俐脸色一沉,怒道:“林小姐,我记得是你先变的心!”
  “我……我那时候只是在考验他——”
  “林小姐!这是你和绍群之间的事,你跟我说什么?而且这阵子我心里乱得不得了,实在没有心情管你的事!”美俐不耐地。
  “可是你不能不管!他是因为你才不要我的!如果没有你——”秀芳急道。
  “那你有什么建议?叫我消失?不存在?好成全你!太荒谬了吧?”
  “不!你不必消失,你祇要想办法让绍群死心就行了!”
  美俐皱眉,正想反驳时,忽闻电话铃响,她乐得暂时远离秀芳的疲劳轰炸,迅速接起电话。
  “伟明?”她双眼一亮。“好的,我马上来。”
  挂完电话,美俐旋即以和人有约为由送走了秀芳,自己也随后走向附近的河堤和伟明碰面。
  伟明一见到她,立刻趋步向前,关心地问:“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联络呢?听说你损失惨重?”
  美俐惨然一笑。“全部财产!包括假扮你未婚妻的代价。”
  伟明倏地握住她的手。“美俐!我说过,祇要你点个头,订婚可以变成真的。”
  “伟明!我们别再玩这游戏了好不好?”她抽回手,神色依旧黯然。
  “谁说是游戏?美俐!我林伟明是那种把婚姻当游戏的人吗?”伟明认真地说道。
  “就因为不是游戏,所以我才不愿随随便便答应你。”她和他之间自交易结束后,便再无任何瓜葛了。
  伟明眼神一黯,彷佛被人捅了一刀,心正抽痛着。“为什么?你不喜欢我?”美俐低着头,努力在脑海中搜寻最不伤人的字句。“我喜欢你,可是还不是很深……”至少还没到结婚的程度,这一点她十分清楚。
  “情感是可以培养的!”伟明急道。
  她摇摇头,语带无奈地说:“婚姻的因素有很多,情感只是其中之一。”
  她是故意刁难他的吗?伟明皱眉,续问:“哦?还有什么?”
  “兴趣、门第,当然还有——”
  伟明径自接道:“我倒觉得有一项最重要的因素,你没提。”
  “什么?”美俐问道。
  “经济因素。”伟明直截了当地说。
  美俐一怔,顿时无言以对。
  伟明满意地看着她怔愣的表情,然后说道:“记得上次你女儿问你是不是基于经济因素和我订婚,你说:是!她骂你‘现实’,你怎么回答她的?”
  “那次订婚是假的。”她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可是你的答案是真的!生活真的是非常现实,我想你比我的体会更深刻,你天天辛苦的工作、痛苦的应酬——为的是什么?当初你又为什么答应我的条件?甚至你会上凤琴的当,都是因为一个理由——钱!对不对?”
  他流利的口才和精确的分析再次使得美俐哑口无言。
  伟明握住她的手,眼中闪着真诚的光芒。“美俐!也许我在你眼中,别的长处没有,但在这方面,我保证可以给你百分之一千的安全感,就冲着这一点,你能接受我吗?”
  美俐听着,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了。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善意、诚心和耐性,在在使她为之动容;再说,他雄厚的经济条件确实可以立即解决她的困难。对于这样一个多情又多金的黄金单身汉,她似乎没有理由再拒绝他了。
  今夜,苏家客厅里围满了人,但气氛并不若以前轻松,反而弥漫着一股神秘的闷窒感。
  “咏咏,你妈把我们全找来,到底为了什么?”绍群问道。
  咏咏耸耸肩。“她在电话里也没说清楚,只说叫我把大家找来,甚至林小姐——”说着,她瞥了秀芳一眼。
  这时,大门被推开,美俐挽着伟明慢慢走向众人。
  “嗨!你们都来了,太好了!”美俐轻拉伟明,说道:“这位,我想大家都认识了,林伟明,我的未婚夫。”
  “嗨!大家好!”伟明脸上堆满了笑容。
  咏咏白了他一眼,其它人则仅是虚应一声。
  “呃。”美俐的目光梭巡过众人,然后她倒吸口气,鼓起勇气说:“伟明向我求婚,我已经答应了。”
  瞬时之间,众人皆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跟前的事实。
  绍群的脸登时转白,身体晃了一下,但他仍强颜贺道:“恭、恭喜你!美俐!林、林先生。我不太舒服,先、先回去休息了。”
  “对呀!绍群,你的伤还没好,我扶你回去休息。”秀芳连忙上前,亲密地扶住他。
  程平用力拨开秀芳的手。“不用你扶!”随即转向美俐,讽刺道:“恭喜你!苏阿姨,你可找到个大金主了!”说完,即扶着绍群走出去。
  “等我!”秀芳连忙追上去,在经过美俐身旁时,她对她挤眉笑道:“谢啦!”随即消失在门外。
  这种情况美俐早就料到了,她苦笑一下,随之回头面对咏咏和娃娃,这是另一场战役,她知道。
  “咏咏……”她轻唤。
  “别叫我!我没你这种妈!”隐忍多时的咏咏含泪吼道,眼中充满恨意。
  美俐危颤颤地倒退一步,彷佛全身的力气皆被抽干了,她多希望女儿能体谅自己啊!
  伟明迅速地扶住她,继而向咏咏斥道:“你怎么可以对你母亲说这种话?”
  咏咏不甘示弱的回吼道:“你是什人?要你教训我?”
  “我马上是你的继父——”
  伟明话未说完,咏咏已火冒三丈的接腔:“去你的继父!我不认我妈,更不会认你!”
  “我不在乎你认不认我,但是你怎么可以不认你妈呢?”伟明耐着性子问道。
  咏咏冷哼一声,满脸不屑。“我才没有这种为了钱而出卖自己的妈!”
  美俐倒吸口气,神色愈发苍白憔悴。
  伟明再也忍不住了,他脸色骤变,严峻地斥道:“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不孝的话?”
  “我不孝?”咏咏出声狂笑,笑声中有掩不住的悲凉。“哈哈哈!你知不知道我为这个家、为我妈做了多少?”
  “那你又知道你妈为了你做了多少?不说她这十八年来吃的苦、受的屈辱,这一次,为了你的学费、你外公的医药费,差点牺牲一切!”
  美俐突地急叫:“伟明!别说了!”
  咏咏顿时心生疑窦。“不!你说清楚!我的什么学费?还有外公,不是早死了,哪来什么医药费?”她猛地抓住美俐。“妈!你说啊!这到底怎么回事?”美俐的泪水潸潸滑落脸庞,泪眼朦胧中,她娓娓地道出所有的事情……。
  在咏咏的强烈要求下,美俐带着她来到医院。
  母女两人站在加护病房外,隔着窗户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苏父。
  美俐遥望着沉睡中的父亲,含泪说道:“你外公从小对我的管教非常严格,尤其你外婆死后,他更变本加厉,除了上学,根本不许我出大门一步。
  偏偏我也是个倔性子,他愈严,我愈叛逆,十六岁的时候,我认识你爸!他才高中毕业,我们一见钟情,爸爸发现了痛打我一顿,把我关在家里,不许我和麦可见面。我想尽办法逃到台北来找麦可,和他住在一起,后来发现自己怀孕了,麦可叫我堕胎,我不肯,两人闹翻了,我跑回去投靠你外公,不料他连大门也不许我进,叫人告诉我:他当我早死了!”
  咏咏听完,顿觉鼻头一酸,她忍不住上前抱住母亲,两人默默对泣。
  过了半晌,美俐拭去眼泪,续道:“他真的伤了我的心!我发誓:再也不踏进那个家一步,十几年过去,我从没和老家的任何人联络,直到一年前遇到一位老邻居告诉我:你外公病了!被邻居送进养老院,我回去看他,发现他、他再也不是那个严厉的父亲,祇是个失忆的老人……”至此,美俐哽咽得再也无法成言。
  咏咏红着眼,既愧疚又难过。“妈!原来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委屈,你却一点也不记仇,还对外公这么好!”
  美俐苦笑道:“他到底是我爸爸呀!我想同样的事如果发生在我身上,你和娃娃也不会不理我吧?”
  咏咏闻言,忍不住痛哭出声。“对不起!妈!我——林叔叔说的不错!我真是个不孝女!我一直以为你是为了钱才答应嫁给林叔叔的。”她终于明白自己对妈妈的误解有多么深、多么幼稚了。
  “我是啊!”美俐无奈的坦承。
  “可是那些钱是为了我、为了外公!妈!我宁愿放弃南加大,也不希望你真为了钱而结婚。”
  美俐摇头,轻抚女儿的头,欣慰地说:“傻孩子!我单打独斗十八年,真的好累!也过够了担心下一餐在哪里的日子,我需要一个够稳重、够成熟的人来帮我!伟明就是最理想的人选。”
  咏咏回过头,默然地看着外公,在了解妈妈的所作所为后,她已逐渐能够体谅妈妈的作法了,况且她也不忍见到她再继续奔波下去,在辛苦了这么多年后,她的确是该休息了。
  隔天夜晚,在接获苏父病危的消息后,绍群和美俐即迅速奔至医院。
  加护病房内,苏父的气息虽然微弱,但尚称平稳。
  护士将针头抽出后,便回头对病床边的美俐及绍群说:“他现在情况稳定下来,神智也很清醒,你们可以和他说几句话,但不要太久。”
  “是!谢谢你!”向护士道谢后,美俐即过去握住父亲的手。
  “爸?”她眼眶中蓄满了泪水。
  苏父倏忽张开眼,眨了半天才颤声唤道:“美——俐?”
  美俐忍住泪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是我!爸,你觉得怎么样?”
  “你——回来了?”苏父握住她的手,似是为了确定她的存在。“你终……于回来了。”
  “爸……”美俐唤着,泪珠已滚滚滑落了。
  苏父声音虚弱的说:“我……不是故意要赶你走……我太好面子,说不出留你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
  “我后……悔了十几年,到……处打听你的下落,我要找你回来,对你说、说对、对不起!”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不住地喘息。
  “爸!”美俐扑上去抱住父亲的脖子,早已痛哭失声。
  苏父以颤抖的手轻抚她的头。“对不……起,美俐!对……不起……”他老泪纵横,气喘吁吁,说得十分吃力。
  绍群连忙拍拍美俐的肩膀。“美俐,不要让伯父太激动。”
  美俐迅速起身,并用手帕拭去父亲的泪水。
  苏父突地看向绍群,忍不住惊呼:“你……风……琴……”
  绍群感到十分诧异,没想到对方竟会记得他。“对!伯父,我就是那个弹风琴的人,我叫曾绍群。”
  “曾……绍群?”苏父缓缓的伸出手。
  绍群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
  接着,苏父将绍群的手放在美俐的手上。“好、好照……顾美俐!她……
  是个好……孩子!”
  绍群深深地看着满脸泪痕的美俐,郑重说道:“我会的!伯父,您放心!”
  “记得……你答……应我的……”苏父忽然一阵急喘,随即闭上眼。
  “爸——”美俐叫声凄厉,她心急的拍着他的胸膛。
  绍群火速按下紧急铃,但已来不及了。
  苏父的身体忽然一僵,便断了气,病床旁的心脏监视器亦变成一条直线。
  美俐像个面无表情的木偶,失神地看着这一幕,然后身子开始发抖……。
  时序进入秋天,芒花在郊野漫延开来。墓地里,泛银的芒花彷佛也沾染了一丝哀伤沉谧的气息。
  秋风吹乱了美俐的长发,她牵着娃娃与抱着鲜花的咏咏立于坟前,伟明、绍群、程平及石特助则站在她们的身边,神情皆十分哀凄。
  “爸……”美俐将花置于墓前,然后抱着墓碑,伤痛欲绝的哭起来。
  绍群见她哭得像个泪人儿,感到十分不忍,便想上前扶她,但伟明已抢先扶起她。
  “美俐,别伤心了!让伯父安心的走吧!”伟明柔声安慰着。
  美俐转身哭倒在伟明的怀中,像是个寻求温暖的孩子。伟明心疼地紧紧抱住她。
  站在一旁的咏咏也忍不住掩口而泣,程平则默默的将手帕交给她,如果可以,他会尽力消减她的忧伤。
  咏咏抬头看着程平,眸光潋滟,布满浓烈的感激之情与误会澄清后的释然,虽然兜了一个大圈子,但他依然守候在她身旁。她忍不住主动握紧程平的手,两人的眼神紧紧相扣,而他们深深地明白,此时此刻,他俩的心亦将紧紧相连。
  绍群看着心意相通、深情对视的程平和咏咏,内心甚感欣慰;但当他的视线落在美俐和伟明的身上时,顿时感到一阵黯然,至此他才彻底明白,美俐将永远不会再需要他了。
  清风徐徐,亦吹不散他心中的怅然与悲愁。
  待美俐的情绪较为稳定后,伟明即将她拉至一旁,轻柔地搂住她的肩膀说道:“美俐,我爸爸星期六从美国回来,我想带你去见他。”
  美俐惊愕的瞪着他。“太快了吧?伟明,我爸才……”
  伟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美俐!就因为伯父不在了,我更要代他好好照顾你和两个孩子,我相信伯父地下有知,也不会反对的!”
  “可是……”她双眉微蹙,踌躇不已。
  他深情款款的望着她,语气坚定的说:“别可是了!美俐,记着,从今以后一切有我,你再也不必担任何的心了。”
  不再担心,不再为生活奔波……这不是她长久以来所追寻的生活吗?是的,她的确就快美梦成真了,而好运稍纵即逝,她得好好把握机会,不该再犹豫不决了。
  星期六,当盛装的美俐走出家门,正要坐进伟明的车时,程平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苏阿姨!你的信!”程平一边喘着气,一边将一个牛皮纸袋塞入美俐的手中。
  怪了!谁会在这个时候写信给她呢?美俐随手打开纸袋,里面立刻掉出一个断了的鞋根,她一怔,正想看信时,伟明却催她赶快上车。
  “时候不早了!美俐,上车再看吧!”伟明不想让父亲久等。
  美俐听话的上车,坐定后,她立刻难掩好奇的打开信纸,里面写着:
  ‘美俐:
  对不起!我失信了!我知道我曾答应伯父一辈子好好照顾你,但是你现在有林伟明照顾,和他相此,我实在太微不足道!我只有黯然告别。
  祝你幸福!
                        绍群’
  看完信后,美俐用力握紧手中的断鞋根,失神地望着车窗外不断向后流逝的景物,思绪不由自主地潜回她和绍群初遇的那一幕……她很讶异自己竟然记得所有的细节。渐渐地,她的嘴角因愈发鲜明的记忆而微微上扬,随之绽放出一朵欣然的笑容。她终于明白,唯有绍群才能给她这种踏实、安全的感受。
  忽然间,她拍拍石特助的肩膀,大声叫道:“停车!”
  石特助紧急煞车,美俐和伟明不禁颠了一下。
  美俐歉然说道:“对不起!伟明,我不能去见你父亲了。”说完即打开车门,快步离去。
  “美俐……”伟明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一辆公路局的车在路上行驶着。
  绍群抱着行李独坐在最后一排,神色黯然地望着窗外,手则不自觉的抚弄着放在腿上的手风琴。
  一切都结束了,台北再也没有任何值得他留下夹的理由了,因此他只能选择离去。
  这时,车子在某个站牌前停下来,乘客上上下下的,绍群仍是神色落寞地看着窗外,浮生众相似乎再也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了。
  忽然间有人坐到他的旁边,一只断掉的高跟鞋跟随即递到他的面前。
  “先生!你还欠我一双鞋!”
  这声音……这是他朝思暮想的声音啊!绍群眼睛一亮,迅即回头,便见灿笑如花的美俐。
  他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轻喊:“美——俐?”天啊!这不会是因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觉吧?
  “到白河的路还远得很,你不如吹首曲子听听吧!”
  “好!好!”绍群忍不住笑咧了嘴,随即吹起口琴。
  美俐放心的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手指则轻轻打着拍子,微笑始终留在脸上,彷佛是枚幸福的印记。她明白身旁的他是个难得的好男人,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错过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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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自Pinepro's Gate
    扫辨:Magian  校改:Mas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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