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红色、蓝色、橘色、粉红色……再来便是她最喜欢的淡绿色了。唉,远去的球体已被清凉的微风吹散成几乎看不清的稀疏小点了。她不懂,为何自己拖拉了半晌就是放不掉仅余的气球,这也是她手中所有的最后一个气球了。
  放掉、放掉!她在心中第无数次拚命地催促自己,放掉手中这明明轻如鸿毛,此刻却因她心有千千结而重如铅块的气球。可是……不能,她真的不能。她就是无法轻易地舍去这颗别具意义的气球,再也无法像往常一样潇洒地让所有的怨怒、忧伤随气球飘逝。
  桑可琪微仰着头,忧郁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美丽的小脸上浮现少有的哀伤。她既心疼且无奈地看着已远扬的气球,纤细的小手不知不觉地抽紧,直觉地想留住手中的气球。这一刻她只想哀悼,只想澄清紊乱多时的心绪,只想将脑中的一切归零,呆愣的在雨中任由心痛一再地揪紧心房,任由如丝细雨缓缓地飘满一身。处于极度忧伤状态的她,对于外在的一切早无所觉,剩下的只有无限的心痛。
  “可琪宝贝,乖乖,别哭。你看妈咪手中的七个气球……”
  渐渐地,身子已趋麻痹的桑可琪,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阳光璨璨的午后,慈母抓着气球,蹲在伤心且啜泣不已的她身边,温柔地替她打气的情形。她记得自己那年只有六岁,至于为何哭泣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仅知道从那以后,气球便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七种颜色都是彩虹的颜色,我的可琪宝贝就是在彩虹桥上出生的哟!”
  “真……真的吗?”桑可琪记得自己当年是这么回答的。
  “是啊!可琪宝贝是从桥上蹦蹦跳跳地不小心掉进妈咪怀里,你还撞得妈咪好疼呢!”
  “真的吗?对……对不起,妈咪,我不是故意的。”小女孩止住了泪水,有丝愧疚地嗫儒道。
  “不要紧,谁让你生得这么可爱呢!”母亲笑着,轻柔地将浑身泥泞的她搂进怀里。“我的可琪宝贝,你瞧这些漂亮的气球里而是不是有好多小纸条?”
  她好奇地接过母亲递来的一只淡绿色气球,挂着泪珠的黑眼昨定定地端详着。“这些做什么用啊?”她贴着气球,纳闷地看着气球内一张张折成条状的小纸条。
  “这些是妈咪的烦恼啊!妈咪只要心情不好或想哭的时候,就会把烦恼写在纸上,然后放进气球里。”
  “再然后呢?”她被母亲轻柔的音调给催眠了。没想到大人也会有想哭的时候,真的好奇怪哦!
  “再然后就这样。”母亲松开手,让手中的气球一只按着一只地飘向清澄无垠的蓝天。
  “为什么要这样?”她不由自主地仰着脸,极力地望着被风越吹越远的气球,十分可惜地问道。
  “因为这样妈咪的烦恼就全都被气球带走了,那么妈咪就不会再有烦恼了呀!”母亲用手指轻轻地拭去她脸上混有泥土的泪珠,笑吟吟地回答。
  “真的吗?”她有些惊喜地收回视线,满脸狐疑地望着手中的气球。
  “真的。”母亲对着她质疑的脸,肯定地点头。“可琪宝贝何不试试看?”她轻柔地诱哄着。
  “我可以吗?”桑可琪永远忘不了她那时有多么兴奋,又是多么雀跃。
  “当然可以,妈咪希望我的可琪宝贝永远快快乐乐、笑口常开!”
  过往的一幕幕襄上桑可琪的心头。她顶着雨丝,哀伤地望着手中的气球,忍不住的泪珠终于缓缓地涧出眼眶,伴着雨水密布在她脸上。它是可以将所有的忧伤和烦恼统统寄予气球,如过往般任其消逝。可是这次不同,她没办法忘记那椎心刺骨的伤痛,以及对母亲的孺慕之情:而且她也不要忘记才过世半年的慈母。她已经被太多的哀伤侵蚀了思绪,甚至提不起勇气再去面对人生。
  伤心地在公园的红砖步道中间蹲了下来,桑可琪双手紧抓着气球,埋首于膝盖中放声痛哭。母亲过世以后,她一直强忍着泪水,不曾轻易落泪。只因她晓得家人的哀伤不下于她,也晓得父亲及弟弟极担心和母亲感情甚笃的地会崩溃。
  她不斯告诉自己,该拋开心里那道枷锁,好好振作了。这半年来她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完全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而活,完全忘了她还有另外两个挚爱的家人,它是这么的自私,只想到自己。不!她一向是坚强的桑可琪,对生命充满热爱的桑可琪,她绝不是爱哭的胆小鬼,妈妈一定也不愿见她意志消沉!
  抬起泪痕狼藉的脸蛋,桑可琪决定放开手中的气球,决心放开对母亲的羁绊。她必须这么做,即使不为家人,她也得为自己这么做,她要勇敢地目送它的牵绊离开。一咬牙,她忍痛地放开手,心酸至极地望着逐渐飘高的气球:视线因泪水和雨水的阻隔数度模糊,她胡乱地抬起手,想抹开脸上汩汩流出的泪水和不断落下的雨丝,却总是徙劳无功。
  于是她干脆放弃挣扎,意识全无地呆望着气球,直到红砖步道的尽头响起一阵杂沓、踩着水的跑步声,转移了它的注意力。
  桑可琪发现那踩着水的跑步声,像是疾迅地朝她这个方向而来。由于它是蹲在地上,视野一下子窄小了不少,无法望尽公园的全景。在这种细雨纷飞、冷风刺骨的清晨时分,小公园里除了她这个伤心人以外,还会有谁有那种闲情逸致出来跑步?才这么臆测着,它的规线内马上出现了个模糊、硕长的身子。桑可琪极力地眨着眼睛,想眨去眼底过多的泪水,以便看清楚来人的面目。无奈细雨纷飞,再加上过度思念,以至于泪水储存过量,一旦溃堤是任谁也无法停止它的泛滥,因此,任凭她怎么眨也眨不去泉涌不断的泪水。
  待她终于察觉那个高壮的身影像高速行驶的火车头般百朝她撞来时,她也只能愕然地蹲在地上等着被踩扁了。
  是个男人。桑可琪目瞪口呆地瞅着这名身着黑色皮衣、浅蓝色牛仔裤的伟岸男子,从步道的尽头急冲而来。他像参加奥运百米竞赛的选手般做最后冲刺,朝她狂奔而来后却出人意表地突然在她跟前一跃而起,高高地弹向天空。
  天啊!好高,他该不会是篮球国手吧!桑可琪任由视线追随着他硕长的身躯,弹向天空,按着轻松自在的落地。随着视线的移动,她那清秀的脸上快速地掠过惊讶、佩服、不信、纳闷,最后滞留在错愕。当她呆呆地扫视到他原本空无一物的左手,在落地后多了个淡绿色气球时,它的错愕在瞬间转成了诧异。
  “别哭,我帮你拿回来了。”他居然以无限同情、施舍的口吻说道。
  他……他在干嘛?桑可琪张大眼睛,见他弯着身子将气球递给自己。他……他好高!她在心里驾呼,完全忘了自己像个小可怜似地蹲在地上。
  他先例过头刻意地望了气球一下,才好玩地看向她,笑道:“这不是你的吗?”
  “呢……谢谢。”泪眼蒙眬的桑可琪,只能哭笑不得地接过气球,对着一团人影道谢,她甚至看不清这名善心人士的长相。
  她虽不怎么感谢它的善举,却被他清朗中略带潇脱的声音给迷惑了;甚而,她有些讶异地发现,他居然在无意之中撩拨了它的心弦,进而奇异地安抚了心中那囤积已久的悲痛。
  桑可琪发现她心中蛰伏已久的情感,居然为这名陌生男子一点一滴地冒出头。真可笑,她根本不认识他,也看不清楚他的脸,她更不是冲动型的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可笑的念头?
  不管怎么说,反正她现在突然有个很强烈的念头,想拭去眼里过多的泪水,彻彻底底地看清楚它的长相,看清楚它的外表是否如同它的声音一样的愚惑它的心。但是她怕……怕自己的举动太明显、太刻意了。因此,就算她非常想一窥它的长相,也因过分的矜持而无法采取行动,只能放任它的影像在她眼底糊成一团,只能凭声音去判断它的个性,这人的一切
  但凭想象了。
  男人有些讶异地发现,眼前这个小女孩有双小鹿般、泛着凄楚光彩的黑眼眸,可惜现在哭肿了,不然这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该是毕世无双的美眸。不过,它的眼睛当真是“水汪汪”的,像会生水似的,男人在心里发噱。他也发现它的五官极为小巧、精致,且恰如其分地镶在她清秀宜人的瓜子脸上。这样一张在弱的脸,这样一副纤柔的身子,在这种阴冷约雨天里淋着,教人不由自主地想将她纳入臂弯里,好好地呵护。
  他情不自禁地脱下身上的皮衣丢盖在她头上,遮去了她一脸的错愕及绵绵细雨。
  “这种天气不适合玩耍,快回去,小妹妹。”他调侃地说完,便转身离去。
  顶着皮衣,规茫茫的桑可琪错愕极了。他干嘛一副同情的口吻,而且……妹妹:她才刚过二十一岁生日,哪里是小女孩了。
  桑可琪有些气愤地拿下皮衣,想纠正他,谁知这人却已消失无踪。
  她刚刚不是在作梦吧!像个弃儿般蹲在地上的桑可琪,抱着皮衣发呆良久,百至细雨渐歇,灰暗的天色惭被清澄的蓝空取代。注意到这些变化的她,淡淡地让睽违已久的微笑占据她的嘴唇,让失落多时的勇气和活力再度回到心中,挤走了她原有的哀伤和痛楚。她已经多久没去注意天空也可以这么蓝、这么清澄了。
  当微风吹干桑可琪脸上的泪痕后,她穿上皮衣,慢慢地站了起来,再度、且不曹迟疑地放掉手中的气球。妈妈,可琪会振作,不会再颓丧了。她一点一滴地找回了她所遗忘的感觉,并驾喜地发现远方澄蓝的天空出现了一道斑娴、璀灿的彩虹。
  这时,桑可琪突然发现,世界上还有很多事、很多人值得让她期待;未来的一切变得今人懂惯且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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