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几天这后,程露气急败坏的在车棚拦住耿天敖,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凶巴巴的叫道:“耿天敖,你这个大坏蛋,你究竟是怎样欺侮葭葭,让她难过得都不肯来学校上课?”
  耿天敖瞪了程露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拂开挡在眼前的手,神情阴暗的牵起脚踏车,想要离开。
  这个狂傲的死人,竟敢把她当成隐形人!程露跳着追上他,用力捉住脚踏车龙头,“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我绝不会放过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程露,你少在这里大吼大叫,我他妈的做了什么,你以为我做了什么?我只是把她替我垫的两百块班费给她,我欣天敖再穷再卑贱也不至于用她的钱,就是这样而已,你以为我做了什么?”耿天敖吼了起来。他也担心得要命,他也知道于霜葭两天没来上课了,他担心她、想念她,他快被自己极度的渴望逼死了,可是他能怎么做?再去招惹她吗?他好不容易忍耐到这一步,怎么能再把一切推回原点?
  “你这个无可救药的沙猪,你以为她有钱没处花啊?还不是因为我知道你是她弟弟的家教,而且她说你很讨厌她,所以我才开玩笑请她帮我要班费,我说既然你这么讨厌她,一定会为了赶快摆脱她,所以交出班费,当她把班费交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的计谋真的奏效了,没想到她这个小傻瓜竟然自己掏腰包……”说到这儿,程露突然哭起来,她想起于霜葭把两百块班费交给她时一反怨的脸,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好友。
  她哽咽的说:“还有,她跟你要班费的时候,你到底。是怎样凶她的?一定是你的脸色太坏、口气太凶,所以她才会被你吓得脸色苍白、无精打采,你没看见她把两百元交给我的时候,那种可怜兮兮的模样……”
  耿天敖想起那天替于星谷补习的时候,于霜葭在门外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应该就是要问他班费的事吧,可是……她红着脸张口结舌的样子太可爱,可爱得影响到他的心跳,他受不了自己的动心,只能没有风度的在她面前甩上了门。
  眼见耿天敖不说话,程露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她得理不饶人的说:“耿天敖,真不知道你的第一名是怎么拿的,你都把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我看你根本是个浪得虚名的大混蛋,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常常背着我折磨葭葭?你这死没良心的,是用什么方法把她整得不成人形,让她动不动就颦眉叹气?”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学前三年他连一句话都不曾跟于霜葭说,他折磨的不是于霜葭,而是他自己啊。
  “程露,我跟于霜葭说过的话,还比不上我们今天说的来得多,你觉得我是怎样欺侮她的呢?”
  这下子可把程露给考倒了。对啊,耿天敖从来不和葭葭说话,怎么可能欺侮她呢?程露想来想去,想得脑袋快打结,可是她仍然不放弃,她认定于霜葭所有的不快乐,都是眼前的耿天敖造成的,她一定要赶快想个办法定他的罪……
  啊,有了!程露大吼一声:“耿天敖,你这混蛋,你不肯跟葭葭讲话,就是在欺侮她。”
  说完,程露张着嘴,粗线条的她终于发现一件事,原来葭葭一直在意耿天敖不肯跟她说话这件事,这代表……她的好朋友是在喜欢这个铁公鸡吗?
  耿天敖不再理会程露,迳自跨上脚踏车扬长而去,可是他的心头却始终回荡着程露的那句话。
  你不肯跟葭葭讲话,就是在欺侮她。
  是吗?叽叽嘎嘎的铁马,传来一阵阵隐隐约的的答案。
   
         ☆        ☆        ☆
   
  到研究室转了一圈,只见到小顾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联络英特尔的事情仍然停滞不前,日理万机的负责人果然没有时间理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耿天敖的心情更糟了,先是于霜葭不肯上课,然后主机板的前途未卜,真是没有一件事顺利的。
  “天敖,一块儿喝一杯吧。”小顾从冰箱拿出两瓶啤酒。
  烟酒这种东西,耿天敖一向是不沾的,倒不是为了健康,而是为了节省。可是现在,他也有种非喝一杯不可的冲动,他默默从小顾手上接过啤酒,啪一声扯开拉环,也不管胃里没有东西垫底,咕噜咕噜就灌将起来。
  “有心事?”小顾挑起眉,他从来没见过耿天敖这种模样,耿天敖一直像一片天,具有支撑一切的力量,他是小顾所见过最有资格骄傲自大的人。
  耿天敖摇摇头,他三两下把啤酒喝个精光,颓丧的窝在沙发里,两眼无神。
  小顾想起那个女人离开的时候,自己也是这副死德行,目光涣散、懒得说话,他很了解这种为情所困、为情所苦的心情。女人啊,别看她们平常千娇百媚、温温柔柔的,一旦她们发起狠劲、整起人来,那手段可说是千奇百怪,足以让男人痛不欲生的。
  “是为了那个英文小魔女吧?”小顾的预感一向神准。大一那场英文朗诵比赛,资工甲班的他与资工乙班的耿天敖比邻而坐,当那个于霜葭在演讲台上扬亮着珠圆玉润的好嗓子念着雪莱的诗时,耿天敖那一脸痴痴迷迷的表情,可是完全落入他眼中。
  “你他妈的在胡说什么?你知道什么?想刺探什么?”耿天敖从沙发上弹跳起来,一把扯住小顾身上T恤的圆领,怒吼着。
  “你干嘛这么激动?”小顾慢条斯理拉下耿天敖的手,平静的声音中还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这不是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无聊……”耿天敖的肩膀垮了下来,不嗜酒的他觉得脑袋渐渐重了起来,可是他的嘴巴仍不忘记逞强,“谁像你整天为女人死、为女人活的。”
  很好,小顾也不多辩解什么,反正时间会证明一切的。他冷笑一声,哼道:“耿天敖,我赌你以后会比我还要惨。”
  “赌你的大头鬼……”耿天敖勉强稳住身子,往门口走去,他已经够惨、够烦了,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小顾的碎碎念。而且,他今天还有家教课呢。
  耿天敖歪歪斜斜的推开大门,下了一楼,他敲敲自己发胀的头脑,低头看看手上的表。距离七点半还有四十分钟,刚好是从这里骑到于家的时间,希望今天别迟到了才好。
   
         ☆        ☆        ☆
   
  “姐,吃饭了啦。”于星谷敲敲于霜葭的房门,大声的叫着。
  本来爹大、娘大、都不及考生大,于星谷挟着高三考生的身份,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他想要的,爸妈一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双手捧上,他看不顺眼的,爸妈一定想尽办法让它消失,只要他一脸红脖子粗,大家都要让他三分、退避三舍。
  可是,这两天,于星谷对耍个性、闹脾气似乎不那么热衷了,他的声音小了点、气焰弱了些,平常任性归任性,真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于星谷也是懂得分寸的,像姐姐连着两天不肯上学,又不肯吃东西这件事,他也显得十分担心,所以一向是“皇帝命”、吃个饭总要人三催四请的大少爷,竟然破天荒“降尊纡贵”的来请姐姐下楼去吃饭,这在于家也算是奇迹一件了。
  然而,他在门外扯着喉咙叫了半天,房内的姐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急得满头是汗,忍不住高呼:“姐,你可别做傻事,千万别想不开……”
  听见弟弟愈说愈离谱,一心想图个清静的于霜葭猛然打开门,对着于星谷叫道:“你在胡说什么,谁要做傻事,谁想不开了?”
  看见又高又壮的弟弟,难免想起他最崇拜的“耿大哥”,他们倒好,惺惺相惜,反正他们从来没有把她这个不起眼的小女人放在心里。
  于霜葭愈想愈气,愈气愈伤心,一时竟口不择言,“谁要你多管闲事了,你尽管读你的书,你尽管吃你的饭,我没有碍着你什么吧?”
  这样歇斯底里的姐姐,是于星谷前所未见的,他也从来没有听姐姐说过这样尖锐伤人的话,一时之间,高三的大男孩忍不住扁着嘴,委屈的说:“我不是要管你的闲事,我只想让你知道你是我唯一的姐姐,如果有谁敢欺负你,我一定会让他好看的……”
  眼泪瞬间冲出于霜葭的眼眶。她是怎么了?竟然把自己的坏心情迁怒到弟弟身上。“小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心情不好……”
  “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是周大哥吗?我去告诉妈妈要你别嫁给他。”于星谷体内的少年英雄主义又在作祟了。
  于霜葭看着弟弟浑身是胆的模样,又感动又好笑,她吸吸鼻子半真半假的说:“小谷,如果我说欺侮我的是你最崇拜的人,你会怎么办?”
  “老姐,你有没有搞错,我最崇拜的人可是耿大哥耶!于星谷边叫边盯着姐姐看,一会儿又急忙撇开视线,红着一张脸说:“凭良心讲,我还没有见过比老姐更漂亮的女生,谁会忍心欺侮你呢?”
  真是天下红雨,六月飘雪了,小谷向来以批评她为人生大乐,总说她的脸太小、皮肤太苍白、腿瘦得像白鹭鸶、看起来像个发育不良的高中生。
  本来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在弟弟嘴里听到任何一句赞美的,可是现在,在她最需要信心的时候,他的话就像一阵及时雨,灌溉了她的心灵。想来十几年的姐弟情分还真不是假的,只是平常弟弟表达感情的方式比较“逆向”罢了。
  于霜葭感动得拉起弟弟的手,用充满感情的声音说:“小谷,谢谢你,即使是安慰,也很受用。”
  于星谷是真的觉得鸡皮疙瘩从手心开始蔓延,他用力甩开于霜葭的手,夸张的耸耸肩,“真受不了你们女人,就爱拣好话听,难怪社会版上每天都有那么多笨女人受骗上当。”说完,他还故意瞄了于霜葭一眼。
  “于星谷!”
  唉,很好很好,老姐死不了,听她的肺活量比平常大了好几倍呢。
   
         ☆        ☆        ☆
   
  上了餐桌,于霜葭和于星谷两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斗来斗去,嘴巴用在吵闹的时间远比花在吃饭上面多。
  “你们这两个孩子今天是怎么回事?都几岁了,羞不羞人啊?”于母出言制止着。
  “妈,都是姐这个笨女人啦……”于星谷摊摊手,似乎对唇枪舌战上了瘾,或许是大家忍让他太久,今天总算找回对手,所以他死咬着于霜葭不肯放,这也可以说是另类的考生减压法。
  “你还说!”于霜葭也是摆明了不想再姑息他。
  “好好好,”这下连好脾气的于父也出声了,“你们两个就这样吵下去好了,吵赢的人等会儿有糖果吃。”
  还是做父亲的高明,两三句就堵得两个孩子面红耳赤、面面相觑。他摆明了指责两个孩子的行为像三岁稚子。
  大家好不容易静下来吃饭,管家张妈却在此时走进餐厅,对着于星谷摇摇头,“小少爷,耿老师来了有一会儿了,你怎么一碗饭还一大半哪?”
  张妈在于家待了十几年,跟于家上上下下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所以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往,绝不含糊。
  听见张妈的话,于母忍不住瞪了于星谷一眼,却又怕儿子吃得太快消不良,于是她对张妈说:“添一副碗筷,请耿老师一块儿坐。”
  “我提过,可是耿老师说他用过晚饭了。”张妈是个细心的人,该有的礼数她是不会忘的。
  “妈,没关系,我吃饱了。”于星谷胡乱扒了几口饭就要起身。
  “你给我坐下,胡闹一个晚上,饭总得给我好好吃。”于母难得拿出做母亲的威严,她放下碗筷,跟着张妈走到客厅。
  “耿老师,不好意思,今天晚饭开得晚,小谷才吃了一半,如果耿老师不嫌弃,就一块儿用吧。”
  耿天敖一见到于母就立刻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听完她的邀请之后,他客客气气的说:“于妈妈,谢谢,你们慢慢用,我吃过了。”
  于母却走近耿天敖,慈爱的握住他的手,诚心诚意的说:“那就进来喝碗汤吧,今天的汤是我亲手做的,耿老师帮我打个分数吧!”
   
         ☆        ☆        ☆
   
  于家的餐桌是长方形的,于父坐在主位上,右手边是于母的位置,左手边依次是于霜葭和于星谷,至于中途插进来的耿天敖则被安排在于母的右手边,也就是于星谷的对面。
  “于伯伯好,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耿天敖入座前向于父打了个招呼。
  “哪儿的话。”虽然口气是客气的,但是于父的眼光好像在论斤秤两似的,“都是我这两个孩子顽皮,误了用餐时间,害老师在外面空等。”
  “没有,于伯伯和于妈妈太客气了,你们叫我天敖就好了,老师听起来怪不自在的。”答话的同时,耿天敖悄悄瞥了于霜葭一眼,看见她几乎要把脸埋进饭碗里,他的心头一紧。他不该进来的,这下子恐怕会坏了她的食欲。
  虽然说是喝碗汤,可是耿天敖才坐下,于母就把满满一碗白米饭推到他面前,笑眯眯的说,“天敖,既然来了,就再吃碗饭,你太瘦了,男孩子要强壮些才好,这样才能给女孩子安全感。”她从善如流,马上将“耿老师”换成“天敖”,她喜欢这样亲切的称呼。
  “妈,耿大哥才不会呢,他又高又帅,人见人爱,那像我活生生被你养成一只小胖猪,最后落得‘人见人骇’的地步。”于星谷故意在旁边拆老妈的台,事实上他并不胖,只是壮了一点。
  “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回事,刚刚净逗你姐姐,现在又当着天敖的面编派起老妈的不是,你给我小心一点。”于母一边对着于星谷板起脸孔,一边殷勤的为耿天敖布菜,各色菜肴堆得耿天敖的碗像座小山丘似的。
  “哎哟,耿大哥,我好怕喔。”于星谷对耿天敖吐舌头,做出颤抖状。
  同一时间,耿天敖和于霜葭不约而同的笑起来,却又在听见对方笑声的同时,硬生生的各自收回笑声,于是乎,原本欢乐的空气似乎凝滞了起来。
  于星谷瞄了右手边的老姐一眼,奇怪的说:“姐,你是在吃饭还是在数饭粒啊?”
  见于霜葭不回答,于星谷又大声的说:“姐,你的头发都滑到碗里了,当心你把青丝当成发菜吃下去。”
  于霜葭微微抬起头,斜斜瞪了于星谷一眼,好像在说:你少管闲事。
  耿天敖趁着扒饭的时候,偷偷从碗里抬眼觑着于霜葭,他不知道原来在学校斯斯文文的于霜葭也有这一面,上帝真是不公平,这个女孩即使在横眉竖目的时刻,看起来都是吸引人的。
  于星谷见老姐只用瞪的,却不再与他针锋相对,于是他研究着于霜葭的脸,怪腔怪调的说:“姐,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刚刚不是还凶得像只母老虎似的?还有,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他瞄瞄耿天敖,又看看于霜葭,调皮的说:“姐,是不是耿大哥大帅了,所以你害羞啦?”
  弟弟几句无心之言,却误打误撞说中了于霜葭的心事,她羞窘得简直要挖个地洞往下钻了。人家都说不想认识她了,她却在这里一味的脸红心跳,而且是不能自主的,这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小谷,你别再开姐姐玩笑了。”耿天敖好不容易把口中的饭菜吞下,为于霜葭解围。
  此时,于父突然对着耿天敖问道:“天敖,你和葭葭是同班同学,不知道你晓不晓得这孩子在学校出了什么事?她妈妈说好说歹,她就是不肯去上学。”
  “而且还不肯吃饭。”于星谷又有话接。
  于霜葭很快的瞪了弟弟一眼,然后埋怨的说:“爸,你别说了,我……我跟他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我的事他不知道啦。”
  “葭葭,你这是什么态度,整天阴阳怪气的,问你什么也不说,爸爸关心你错了吗?还有,你该不会都用这种态度跟班上同学相处的吧?”于父声音大了点,他在商场上呼风唤雨惯了,自然不能容忍女儿的反抗,尤其还有个“外人”在场。
  “于伯父,您别生气‘于大小姐’说的没有错,我们只是很普通的朋友,她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耿天敖心平气和的解释,他知道于霜葭是在跟他撇清关系,他是如此卑微,如此不配和高尚的于家有所牵连。
  听完爸爸的指责,又听完耿天敖的“澄清”,于霜葭的心都碎成一片片了,忍住所有的难堪,强迫自己维持应有的礼仪,“爸、妈,耿老师,还有我爱的弟弟,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说完,她轻飘飘的滑出餐厅,回到二楼,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丰盛的餐桌,因为于霜葭的离开,陡然变得寒伧起来。
   
         ☆        ☆        ☆
   
  家教课上到一半,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于星谷突然问耿天敖:“耿大哥,我可不可以问一道‘课外题’?”
  耿天敖勉强点点头,刚刚在餐桌上他见识到这个小子整人的功力,因此对他所谓的课外题也难免提心吊胆。“想问什么?”
  “耿大哥,你真的不知道我姐姐出了什么事吗?”
  “嗯,我想大概是太多人追求她,所以把她吓坏了。”耿天敖玩弄着手上的原子笔,借此逃避于星谷的视线。
  “不对不对,姐姐从小就有很多追求者,她不会这样就吓坏了,更别提不上学、不吃饭了。”
  很好,她不上学、不吃饭,接着呢?于星谷该不会说她不想活了吧?那个傻瓜,她不知道她已经够瘦了吗?她不知道她这样有多让人担心吗?她是想抗议什么、还是想证明什么?耿天敖握紧手中的原子笔,烦躁的在纸上乱画。
  “姐姐两天没吃饭了,所以今天我才故意找她斗嘴,想让她开心一点。”于星谷边说边注视着耿天敖的神色。
  耿天敖的心被于星谷的话狠狠揪疼了,他没有空去注意到男孩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研究着他的反应。
  “还有。姐姐今天问我一句很奇怪的话……”于星谷本来不觉得奇怪的,可是经过刚刚餐桌上的那场混战之后,姐姐说过的话却在他的脑海中反覆回响。“姐姐问我,如果欺侮她的是我最崇拜的人,我会怎么办?”
  是吗?耿天敖放下了手中的原子笔,轻轻的问:“小谷最崇拜的是谁呢?”
  “高一那年我就告诉过姐姐,我最崇拜的人是耿大哥。”于星谷立在耿天敖面前,试探的问:“耿大哥,你不会欺负我姐姐吧?”
  “小谷,你别胡思乱想,你姐姐不是都说了吗?她跟我根本没什么交情的,我怎么有能力欺侮她呢?”耿天敖才被伤害了,被她的“没有交情”伤害了,他就像只受了伤却不能言的动物,只能用冷漠与不在乎来包扎自己的伤口。
  “耿大哥,如果你有那个能力,你会伤害姐姐吗?”于星谷仍然不放心的问道。
  唉,这个可爱的高中男生,是这样一心一意的保护着自己的姐姐。耿天敖按住于星谷的肩头,保证的说:“你姐姐是个可爱的女孩,我希望她永远单纯美好、幸福快乐,我不会伤害她的。”
  他不能打碎她甜美华丽的世界,他不能容许自己把阴暗加诸在她身上。耿天敖的认知很明确,可是他的信心却愈来愈薄弱。
   
         ☆        ☆        ☆
   
  “葭葭,你是不是嫌妈妈老了、落伍了,所以不肯把心事告诉妈妈了?”于母走进于霜葭的房间,找到窝在阳台上的女儿。
  于霜葭坐在栏杆边的圆弧藤椅上,她把脚缩进椅面,双手合围住曲起的双膝,把小小的脸靠在自己的膝头上,对着夏日的夜空发呆。从离开餐桌到现在,她就维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的,她喜欢这样的姿势,她不安的心需要这种被环抱住的安全感。
  听见母亲的声音之后,于霜葭挪了挪身体,原本靠在膝上直视前方的脸蛋,往右后方转了转,她的手仍然环着双膝,她怕自己一松手,胸口里头的心脏就会掉出来。她把左脸颊贴在膝头上,对着身后的母亲说:“妈,你是这么好的妈妈,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她眨眨眼,幽幽的说:“我是嫌弃我自己。”
  说完,于霜葭转回头,把脸埋进膝盖里。
  于母将另一张藤椅拉到于霜霞面前,挨着女儿的面坐下。她摸摸于霜葭薄短柔细的发,好声好气的说:“乖女儿,别跟你爸爸和弟弟生气,他们只是关心你。”
  埋在膝盖里的头摇了摇,于霜葭闷闷的说:“妈,如果我拿不到毕业证书,你和爸爸会不会觉得很丢脸?”
  “你决定不回学校了?”于母依然好声好气。
  想了很久,于霜葭并不答腔。
  “如果,你真的对上学没有兴趣,那妈妈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只是和老师或同学呕气,那就要想清楚,自己这样做真的高兴吗?还是会让自己更痛苦,或是让讨厌你的人更痛快呢?真的有那么天大的事,值得你赔上自己的学业,甚至往后的人生吗?”于母并不给女儿答案,她只想教导女儿一件事: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
  是的,是天大的事,她的“天”塌下来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严重的呢?
  每个女孩都会经过这种时期,一个爱情至上的阶段,一个得不到爱人的回应就觉得天地变色、了无生趣的时代。
  可是,她这样折磨自己、放弃自己……诚如母亲所言,会不会只是“让讨厌她的人更痛快”呢?她把自己变成一个不见天日的小可怜,“他”会不会觉得更自在、更解脱呢?
  想到这里,于霜葭觉得更混乱了,她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做,她仍然委屈、依旧痛苦,可是……
  “妈,我明天回学校。”
  这个决定,为的不是让自己快乐,而是让讨厌她的人也一样不好过。
   
         ☆        ☆        ☆
   
  一早的共同科目,于霜葭一直拖到上课钟响才从后门进入教室。她看见坐在第二排的程露身边空出一个座位,想来是留给她的。但是……她对着程露的背影歉然的笑一笑,然后走到倒数第三排靠窗的耿天敖身边坐下。
  耿天敖忍住错愕的情绪,斜睨着于霜葭,但见她从从容容打开背包,取出书本,拿出笔盒,抽出原子笔,然后排开书本,目不斜视,低头边预习边画重点,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突兀,流畅得就像排演过数十遍似的。
  同学们见状,纷纷窃窃私语起来,这几天跷课大王耿天敖一反常态,准时往教室报到,但是不爱说话的性格依旧,脸色也铁青得吓人,原本就孤傲如狼的形象,再添几分阴沉。耿天敖身边的位子,照例没有人敢去碰一在,喜欢他的女生里,属于比较大胆的何莉芸,也只敢选择坐在他的后座,好趁着上课的时候,肆无忌惮欣赏他宽阔的背影。
  没想到同样话不多,但是看起来文弱的于霜葭却毫不犹豫的选在那只狼的身边坐下。
  教授还没进教室,坐在前面的程露听见后面传来嗡嗡嗡的私语声,忍不住回头探看,却看见失踪多日的好友坐在耿天敖的旁边,她忍不住抬起手招了招,但是于霜葭却没有抬头看见她。
  “几天不见,默契就变差了,”程露低于头咕哝着,“时间和距离,是友谊的杀手……”想到这里,她突然从位子上跳起来,往于霜葭的方向冲,反正老师还没来嘛。
  程露三两下跑到于霜葭面前,拉着她的手说:“葭葭,你没看见我替你留了位子吗?走,我们到前面去坐。”
  “不用了。程露,我喜欢这里的视野。”于霜葭挣脱了程露的手,坚持不肯离开座位。
  “葭葭,你是不是疯了,你真的想坐在这只大野狼旁边?”程露毫不畏惧的口瞪着耿天敖的目光,然后怪叫起来:“耿天敖,你是不是又欺侮葭葭,威胁她坐在这里?告诉你,我可不怕你,你要是再不让她离开……”
  这个程露八成是得了妄想症,耿天敖收回视线,快速翻阅着手中的书本,他努力压抑着内心异常骚动的情感,嘴边却不带任何温度的说:“腿长在她身上,我没留着她,也没拦住她,她爱到哪里就到哪里。”
  这个冷血无情的混蛋!程露气呼呼的重新攫起于霜葭的手,想要把她从座位上抱起来,口里还嚷嚷着;“葭葭,我们走,不然这个自大狂还以为你喜欢坐在这里,喜欢赖着他呢。”
  泪水冲进于霜葭的眼里,但是她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来,她再度推开程露的手,用前所未有的执拗说道:“程露,我不走,你说对了,我就是喜欢坐在这里,就是喜欢赖着他。”
  这话,说得响响亮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全班上上下下一百多只耳朵,全都听见了。一瞬之间,空气静止了,吵闹的班级变得鸦雀无声。
  此时教授正好走进教室,面对一室的沉默,他惊讶的推推老花镜框,以为自己走错教室了。
  那一个早上的共同科目,教授上得兴致勃勃,他在一张张两眼发直、嘴巴大开的崇拜神情中,重新抬回对教育的热诚与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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