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冷!”
  秋风飒飒,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孩瑟缩的立在冷风中,不断地用手哈着气取暖。
  只不过入秋,照理还不至于冷到这个地步,但小男孩的衣衫可见到一些缝补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还有缺口,冷冷的夜风就从那些破口灌了进去,侵袭他的四肢百骸,难怪他冷得全身发抖。
  “小兄弟,你站在这儿有好些时辰了,在等人吗?”一个模样看起来十分老实的老头由汪府走出来。
  年老的总管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是个小乞丐,怕伤他的心而不愿意直说,只是委婉地问他为何一直站在门口,像在盼着什么。
  “这儿有两个花卷,趁热吃了吧。”老管家十分善心的拿出了热呼呼的花卷递给小乞丐。
  昭筠愣了会儿,直到看到冒着热气的花卷递到她眼前,她才知道老管家是在叫她。
  嘻!原来他口中的小兄弟是指她,看来她乔装得挺成功的。
  昭筠接过了花卷只犹豫了一下,便慢条斯理的撕着花卷往嘴里塞,慢慢地嚼。
  这副吃相令老管家不觉纳闷。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个落拓的少年郎会有的行为举止,更何况他身上没有半丝流气,这小男孩是打哪来的?仔细端详着少年的黑脸上黑白分明的狭长眼眸,若管家发觉他的眼睛水灵生动,彷佛有着灵性。
  “小兄弟是打哪儿来的?”老管家打算问清楚他的来历,突然一阵大喝、疾驰的声音传来。
  “大少爷回来了?”府外的仆役通报了一声。
  昭筠猛地被花卷噎住,卡在喉咙间无法吞咽。
  一只有力的臂膀用力一扯,白云温驯地配合主人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昭筠一看见汪精睿,魂全都飞了,忘了自己的处境。
  “咳咳--”突然她咳了起来,食物卡着不上不下的,不得已她只好蹲下来,拚命干呕。
  “这小兄弟是谁?”将白云交给了仆人,汪精睿好奇地走过去弯腰俯视着蹲在墙边频频作呕的小男孩,顺便拍了拍他的背脊帮他顺顺气。
  食物终于滑下,昭筠总算可以痛快的呼吸,猛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后,她抬起了脸,不期然遇上一双令她神魂梦系的清朗俊眼。
  汪精睿挑了挑眉,直视着男孩的眼睛,梭巡着他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讶异于内心突然生起的异样感觉。这孩子不错!他这么觉得。
  眼神清灵、无惧无邪,细致的五官看得出犹未成熟,是个青涩犹待磨练的小俊男。
  “叫什么名字?”他口气是和缓的,声音却是威严的,彷佛字字都透着力量,教人不敢轻忽。
  “鱼?鱼儿。”筠与鱼音接近,这是昭筠第一个想到的字。
  “鱼儿?”汪精睿蹙了下眉,不解有人会取这种名字。“姓什么?”他继续追问,对这个五官清朗的小男孩好奇不已。
  “李、李鱼儿。”几乎是反射性的,她立即说出自己的姓氏。
  “你是混血儿?”他若有所悟地点了下头,似乎已预知他坎坷的过去。
  许多大食、新罗、突厥等不少外来民族或多或少留了些血脉下来,这也可以说明什么这男孩的手背、脸上肤色极黑。
  “嗯哼。”昭筠点了下头。
  汪精睿直起了身,顺道将她拉了起来,转头对老管家说道:“勇伯,安排个工作给他,简单点,不耗体力的。”他瞄了瞄她一下,再度为她全身没几两肉而皱眉头。昭筠顺着汪精睿的眼光往自己身上瞧了瞧,露出了腼腆、羞涩的笑容。
  “你遇着贵人啦,还不快谢谢大少爷。”勇伯兴奋的说。这孩子眉眼生得俊,看了教人舒服。
  “谢大少爷。”昭筠露出甜美的笑颜,忘了要特意压低的嗓音,颊边的两个梨窝泄漏了她的天真。
  一剎那,汪精睿瞪直了眼,那张笑脸与他魂萦梦牵的人儿重叠在一块,他恍若见到她的化身。
  “鲤鱼儿,走了。”勇伯打趣道,拉着被瞧得不自在,有点手足无措的昭筠进屋。
  汪精睿瞪着李鱼儿的背影良久,突然觉得他似曾相识,不禁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引得他怅然若失?
         ※        ※         ※
  “啊?!你要我喂马?”天哪,她生平的第一份工作竟是是喂马!“这工作简单又轻松,别人还盼不到,你轻轻松松就得到了,还嫌不好,快过来。”勇伯已经有点不耐的催着,这个小鲤鱼大清早就尖声乱叫的,真是。
  昭筠捂着耳朵拚命地往后退,活像勇伯身后的那只白马是头怪兽。
  “我不要!”她怕死马了,到现在都还不会骑马,更甭提喂牠了。“有没有磨坊的工作可以做?”她惊骇地边喊边退,眼睛愈瞪愈大,白云则像是随时会冲出来似的,不断地踢踏、喷气。
  “你要去磨坊?”勇伯嚷了起来,“你那双细瘦如柴的手臂推得了磨石?”
  他一脸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瞟了瞟昭筠那双护在胸前挥舞的手。
  马嘶、惊嚷、叫喊声,将原本宁静的大清早搞得热闹异常。
  这番叫嚷早已惊醒了府邸内的所有人。
  “快过来!”勇伯快失去耐性了。
  “不要!”昭筠誓死不从。
  “这是在吵什么呀?”真吵!汪精睿粗厚的声音有着被吵醒的不满。
  “差人去看看。”汪楚材的妻子万民招来了奴婢问话。
  “唉?”汪明睿也拖着老四汪颖睿边打呵欠边出来。
  两个人都没穿中衣,汪明睿打着赤膊,下半身只兜了条裤子,而汪颖睿起码还披了件外挂。
  穿着一身武服的汪精睿最先赶来,他双臂横泡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盯着眼前的一老一少。
  “快过来呀!”糟糕,大少爷在看着了。
  “不要!”昭筠快哭了。那马儿又高又大,还会对着她喷气,昨天牠离她数呎远,令她感觉十分可爱,今早才正欲凑上一瞧,牠马上剽悍地踢踏、嘶鸣,谁要!“不要?那你还能干什么活儿?”勇伯气得快喷火。
  昨天这孩子看起来眼是眼、眉是眉,模样清秀,十分讨人喜欢,怎么才收留了半天光景,就发现他执拗的性子差点让人喷血。“男子汉大丈夫,竟然这么没种!连匹马也不敢靠近。”勇伯怒斥。这孩子需要练胆,今儿个就叫他睡马房。
  昭筠惊惶的睁着双眼,喘着气极力申辩,“牠会对我喷气!”她觉得很委屈,这马儿好剽悍。
  突然后头传来一阵笑声。
  昭筠恼火地回头一瞪,眸光又恼又怒。
  天哪,是汪精睿!她的头火速地转回来,心里大叫不妙。
  上工的第一天,她就瞪了赏她饭碗的人,她不被撵出府才怪。
  “大哥,这就是你昨天引荐的马僮啊?”汪明睿无聊地又打了个大呵欠。
  唉,困死了。
  马僮?!昭筠的眼睛又燃起火焰,原来她新的工作竟是马僮!汪颖睿也打了个呵欠,顺手将披挂的衣服套上。“既然干不了活儿,就算点工钱给他,打发他走吧。”他不耐烦的挥着手,要勇伯快把人打发走,就准备睡回笼觉去了。闻言,恐惧霎时布满昭筠的眼中。
  不!别赶她走,她不能前功尽弃啊!
  怀着忐忑的心,昭筠勇敢地一步一步走向前。
  汪精睿一掌拍在汪颖睿的肩上,赞许的睨了他一眼。请将不如激将,这招用对了。
  白云与她的距离恍若千里远,昭筠觉得自己好像是要被押入刑场的囚犯。
  才刚靠近,白云就不耐地人立了起来,前腿在空中舞着,活像张扬舞爪的妖魔。
  “啊--”昭筠吓得捂着耳朵尖叫。
  马儿的嘶声,她恐惧的吼声,让立在她身后的四个大男人差点跌倒。
  “你?笑死人了!”汪明睿放声大笑,指着一口气冲到栅栏外,正蹲在地上直发抖的昭筠,“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他好奇地站在她面前,弯腰靠近她,仔细瞧着那张恍若抹上黑炭的脸。
  汪明睿高壮的身躺定在她跟前,汪精睿则是一脸笑意,从头至尾双臂抱胸,黑亮的双眼未曾离开过她,就连看起来还是小鬼头,理应比她小的汪颖睿也高人一等。这三个男人姿势不一,睨笑的样子却宛如是同一张模子印出来的,尤其那三副精壮结实的体格,让她更加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他八成是女的。”汪颖睿故意取笑道,横了汪明睿一眼,等着看好戏。
  昨天用膳时,大哥介绍过这名新来的男仆,除了二哥、三哥不在场外,其余的他都见过。
  “来来来,我摸摸就知道。”汪明睿上前作势要验明正身,当场把昭筠吓得惊叫连连,直往勇伯的方向逃去。“嗟!”他一脸早知他会落荒而逃的表情,趾高气昂的又看了自家兄弟一眼。
  汪明睿意犹未尽,还想继续捉弄昭筠。
  昭筠惊吓得尖叫不已,死扯着勇伯的腰跟汪明睿对峙。
  “好了,别闹了。”汪精睿忍住笑,直盯着那张气愤的小脸。“回房去做功课。”他踹了汪明睿一下,将他推往房间的方向。
  “唉?好好的大清早飞了。”汪明睿揉着发疼的屁股,和汪颖睿相偕回房。“觉都投睡饱呢,书怎么读得下去?唉,待会儿老爹一定会来盯着他和老四看书的。”
  书是用“看”的,他向来仅假装“看”书给老爹看,什么四书五经全进不了他的脑袋。
  颖睿就真的是看书,过目不忘的本领让他羡熬了。
  “你怕马?”待两人走后汪精睿强忍着笑,看着昭筠发觉自己刚才为了躲避汪明睿而忘情地与白云过度靠近,又立时冲离了勇伯的身边,与白云保持安全距离。
  那还用说。昭筠边点着头,边用力吞口口水,好像要把一颗仓皇的心跟着咽回肚。
  “白云没什么好怕的。”他伸出了手掌靠在白云的鼻前让牠嗅了嗅,好笑地回首睨着她,“你瞧,他又不会咬人。”
  才怪!你是牠的主人,牠当然不会咬你。昭筠戒慎恐惧的盯着白云那双恐怖的马眼。
  汪精睿铲了把青草放在白云脚旁的沟槽里,白云开始痛快的大啖起来。他轻拍了拍马背,在牠洁白发亮的白鬃上轻柔地抚着。“每天早上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喂马,然后带马去溜达,下午清洗马厩,顺便刷洗马儿。”
  “还要刷洗马儿!”她忍不住扬高音调,在汪精睿和勇伯诧异地瞟了她一眼后,她立即发觉失态地压低声音。
  天哪,她好想哭!
  看李鱼儿垂头丧气却又不得不勉强撑下的模样,汪精睿觉得他好可爱。
  “来,我来教你骑马。”
  “啊?!”她吓得立即向后退。
  勇伯看着也忍不住频频发笑,摇头叹息地走开。
  “马?马?”眼看马就快要冲出栅栏,她惊恐的眼睛瞪得快掉出来。
  白云似乎听得憧人话,一听到主人要将牠“带出场”,立即兴奋地昂首嘶鸣,亢奋地跃着前蹄,不停地在马栏内打转。
  “我不敢!”她愈退愈后,与他的距离愈来愈远。
  汪精睿只抿了下唇角,像是故意逗着她,手轻轻一抬,栅栏的横木条被拿了下来。
  白云兴奋异常的直喷着气,发出几声嘶鸣,随即冲了出来。
  “啊?我的天!”她拔腿就跑,身后则响起汪精睿可恶的笑声。
  白云岂是昭筠这样娇小的人所能惹得起的,牠三两下就轻松赶上,似乎在逗着她,不断地朝着她咧嘴、喷气。
  “我的天!”她差点当场晕死。
  但白云似乎以捉弄她为乐,始终紧跟在她身后。
  “你别跟在我身后行不行?”她边跑边斥道,生怕一不小心成为牠的蹄下亡魂。
  白云似乎逗腻了,突然一个抬腿,用力纵身一跃,准确无误地从昭筠的头顶飞啸而过,让她当场刷白了脸,差点跪在地上,以为自己即将被白云庞大的躯体活活压死。
  “马?马儿?不见了?”不见了最好!最好以后别再碰上白云。
  “不见了,就去把牠追回来。”汪精睿的笑声一直没停过。
  “啊?!”她的眼神顿时黯淡,跪坐在地上回首仰望,白云此刻跑得只剩一个黑点,教她怎么追呀!不得已,她只好认命地撑起快跑断的双腿,当真要去追白云。
  汪精睿再次狂笑不已。
  他叫他追马,并不是真的要他用腿追马,他怎么可能跑得过马呢?将拇指、食指一同放入口中吹了声,没多久白云又冲了回来,汪精睿一个纵跃,就在白云冲向他的剎那,稳当的落在白云的背上。
  “啊!”昭筠看直了眼,被他敏捷的身手迷呆了。
  他的武袍迎风舞动,多么威风俊帅,而他大腿用力一夹,预备策马狂奔的剽悍姿态也迷熬了她的眼;他朝她奔来,冲着她就是迷人一笑,几乎让她失了魂。
  “上来!”他迎风大叫,骑着白云掠过她的身旁时,他弯腰一探,单手就把她捞起稳稳地放在他身前。
  天哪!昭筠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差点不能呼吸。
  她在骑马,她真的在骑马吗?
  她的眼睛同小嘴张得老大,不敢相信地看着胯下坐骑。
  白云迎着风,尽情奔驰,昭筠看不见四周的景物,却热切的感应到他吹在她发顶的气息,感受到他雄健的手臂如牢固的城堡将她紧紧圈围,也感觉身后那具强健体魄,坚硬的胸壑彷佛散发着融人心脾的温热,温暖她孤单无依的心,不再寒冷。
  她忍不住偷偷抬眼瞧他,就看见他脸颊上的青髭。
  而汪精睿却浑然不察她的眼光。
  那双他思慕已久的凤眼,望着他时的清灵水光,晶亮得恍若繁星,瞅着他时常会让他的心突然抽紧。
  该死!他好想她。
  她能不能撑得过这个秋天?
  他甚至还未有机会多接近她几次,两地?她会看得上他这个护卫吗?如果汪精睿的心思没有飘得这么远,那么他就能感受到贴在他胸前的人儿有着羞涩不安;如果他不要那么想昭筠,那么他会发现到偷偷抬眼瞧他的那双狭长美目,与他朝思暮想的人儿的双眼有多么相似;如果?他再多注意点的话,他就会发现窝在他怀中的身躯,没有半丝男性阳刚、结实的肌理,有的只是曲线玲珑,腰肢不盈一握。
  如果?
  上天似乎要考验他俩,明明是近在呎尺,却只能任由风声呼啸而过,宛若他俩每次的相遇。
  一切只能随缘。
  可是,昭筠就是不肯认命。
  “到了。”汪精睿载着她,由另一侧奔回马场。
  美好的时光因他这句话,教她由天堂跌落谷底。
  虽然坐在马上颠得七荤八素,但是他的体温迷醉了她,让她的眼睛倏地发亮。
  汪精睿没多瞧她一眼,即使瞧了,也不知道她的眼神是为了他而绽放光芒。
  “我教你如何洗马。”说着他就动手取下了辔鞍。
  昭筠的脸垮了下来。马儿那么高,教她怎么洗呢?“来。”他拉她站在一旁,卷起袖子准备教她,“白云已经习惯你的存在,不用怕被牠踢飞出去。”
  昭筠的眼睛瞪圆,心情突然变得沉重,但是汪精睿仍没空理会她的心思。
  “记得要这么取鞍?这么安上马鞍?”他一一示范。“毛得顺着这个部位刷?”他亲力而为。“没事别由马后绕过,马屁更不可拍,拍了牠会将你踢得跌断颈骨,然后你就挂了。”
  他弯起食指向下勾了勾。
  原来他教她骑马,只是为了让白云习惯她,好让她帮马儿洗澡。
  她的心情再次跌落谷底。
  昭筠觉得有点委屈,有点无聊,蹙着眉头听他一一解说。
  “有没有在听?嗯?”见李鱼儿心不在焉,汪精睿抬起他的下巴瞅着他。
  她无奈地点着头。
  汪精睿放开了她,迈向东厢。
  “好好地做,别搞砸了。”远处飘来他的话语。没听见答腔,他顿下了脚步,似是不满地挑着眉,等着她回答。“哦。”昭筠勉为其难的应了声。汪精睿似是谴责地瞄了她一眼,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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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自:灯火阑珊处 http://202.102.230.15/peace/index.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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