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马蹄继续踩着黄土前进,进入了曾是宋人统治、如今却已成为金人的都城。
  虽然已易主,而汉人也从高高在上沦为被奴役者,但人还是继续活着,不管在多恶劣的环境下,仍会努力地活下去。
  “我以前总不懂自己为什么而活,活着有什么意义而苦恼。”依依告诉勃烈。
  “难怪你那时会那样说。”他是指他们第一次碰面时她讲的话。“我问你,若是我没说我自己是活的有意义的人,你是不是真的要把我丢下车,任我流血至死。”
  “是的。”她回答的毫不迟疑。
  “没心没肝的女人。”他喃喃地说道。他大致可以理解过去依依为什么会那样封闭自己的情感,跟她的父母遗弃有很大的关系,但那都已经过去了。当依依再受噩梦所苦时,他总会抱着她、抚慰她,直到她走出来,平静下来……“那你——现在已经找到答案了吗?”他望着她。
  她笑而不答,尽在不言中。
  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她的改变,她会笑、会主动开口说话,甚至在看到新鲜有趣的事物,跑得比谁都还快……开朗得令人难以置信。同时,也更加美艳动人,害得勃烈不得不在她的斗笠上加上层层的纱巾,就怕她的美被人看光光。
  小俩口就像新婚燕尔般的甜蜜蜜,连带也影响到了同行另外两个冤家。在没有其他多余的异性环伺,也就凑和成了一对,还好愈看愈对眼。
  两对爱情鸟,就这样一路慢慢往东北行——朝勃烈的老家前进。
  “气候是冷了点,和江南的温暖无法比,但白山黑水,与江南的青山绿水又有另一番不同的景致,我希望你瞧瞧我生长地方的模样,若你真受不住那气候,我们再南移,嗯?”勃烈说道。
  “好。”依依对他的体贴很是感动。
  可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行经过的城镇却乱哄哄,原因无他,因金国皇帝已下令迁都,所以从各处召集男丁,要至新城兴建宫殿。
  看到这样的景况,勃烈眉头深锁。
  “可恶!那老头就是不听我的。”
  “你总不会以为你的出走会让他改变心意吧?”杨玄说道。
  “我没那么自抬身价,可他脑袋糊了吗?”勃烈生气地说道。
  “我看呀——你现在该关心的不是迁都问题,要在意的是,你私自出走这件事会不会让你丢了脑袋?!”杨玄凉凉地说道。
  兰儿不解地望向他。“你怎么可以说得那样轻松,若殿下有事,你难道会没事?”
  “当然会了,脑袋跟着一起搬家吧!”杨玄已无所谓地说道。他已经很尽力做一个直谏不讳的好属下,头儿不听也没辙,只好死忠地跟着送命。
  兰儿一听,眼眶顿时泛红。“……那我怎么办?”
  咦?杨玄立刻手忙脚乱。“哎!你先别哭嘛!又……又还没有怎样……”
  不说还好,愈说哭得愈大声。
  依依拧起眉头,转向他。“会有事?”眉宇有着忧虑。
  他不置可否。“我问心无愧。”可当他望向那些被召集的男丁,眉头紧锁。
  依依望着他,知道他在为那些百姓的事忧烦,可刚听了杨玄的话,一旦回了上京,他似乎会有麻烦,但他现在却毫不在意……令她无来由起了震颤。
  察觉到她的颤抖,他低下头。“冷吗?”
  她心一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仰起头想对他说些什么,可在看到他那温柔深情的黑眸时,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是那样的狂傲、自信,即使要他小心,只怕他也会大笑说没事……榛首偎进他温暖的胸膛。“……是有些冷了。”
  他低笑,爱极她的主动亲近,将厚长的披风拢近,把她密实包裹住。“这样还会冷吗?”
  “不……”她轻轻在他的胸膛,像小猫般的用脸摩挲他。
  他心满意足地抱着她,只要拥着她,他的心情就会平静、满足,看到前头那两个还在争吵不休,不禁哂笑。
  但——杨玄的话倒提醒了他一件事。
  他父王一向喜怒无常,荒淫奢暴,虽仗着过去的父子之情及皇太后单后的宠爱,私自到宋国一事可大可小,说不定能逃过一劫,可若不能的话,他得要为依依安排后路,让她无忧。
  “若我有个万一,你别给我搞出什么‘殉主’的那一套,我要你立刻带着依依和兰儿离开北方,到南方去避着,绝对不要让依依落到我父王的手中。”他私下和杨玄说道。
  杨玄苦笑。“你这不是害我。”两人肝胆相照,岂可在他有难时离去?
  “害什么?保护我最珍视的妻子,便是你最重要的‘护主’工作。”勃烈神色严肃地凝望他。
  杨玄心头一热,两个男人眼神紧紧相会,过了不久,杨玄重重叹口气。“我能不答应吗?”
  “不能!”
  “那就这么做了。”两个男人击掌相约,这时他们不是主仆,而是生死至交。
  “说到‘妻子’……”杨玄严肃望着他。“依金律规定,你们是不能与汉人通婚,虽说你们已在妓院拜过堂,但在这,你们的婚姻是不被认可的。”
  勃烈深吸口气。“我知道,但无论世俗认不认定,我的妻子只有她一位。”
  “你的身分特殊,宗族一定会另外为你婚配。”杨玄忧心地说道。
  “这么多年他们都拿我没辙,以后又能奈我何?”他拍拍杨玄的肩膀。“放心,绝对没有人可以勉强我做不想做的事。”
  杨玄没有说话,只是暗自苦笑,本以为他那自大的个性会稍微收敛一些,谁知……他有预感——回去之后,绝对有事发生。
   
         ☆        ☆        ☆
   
  “听说最近王上非常信任乌苏国师呢!”
  “唉!为了乌苏国师的满月祭,听说打算献上五百名童子童女呢!”
  “要做啥?”
  “当然是为了要为王上求延年益寿。”
  “那会怎么对待那些小孩?”
  “听说……听说……”
  “怎样?”
  “要投江生祭!”
  “什么……”
  一进到京城,便听到了王上因宠信一个祭师,甚至还将他封之为国师,对他言听计从。
  “什么时候冒出这号人物?”勃烈皱眉。
  他们正在大都近郊处的一家旅店打尖,依依和兰儿都进房歇息了。勃烈和杨玄则在梳洗换装过后,仍在外头说话。
  “我们离开后,二王子引他进宫见王上,据说他有高强的法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王上对他极为信任。这次迁都一事,让王上如此快速下定决心进行,也是因为他。”杨玄说出他刚打听到的消息。
  “又是完颜鄂搞的鬼?”勃烈眯细了眼,不知怎地,从小就跟这个只早他几个月出生的二王兄不对盘,对方总是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般,无所不用其极的找他麻烦,即使勃烈不想同他计较也不行。
  少年时,他们曾随王上参与御猎,两人同时朝同一只鹿射出箭,鹿中矢倒地,二人皆称为其射中,争辩不休,后证实是勃烈所射,因其箭翎与众不同,可想而知完颜鄂如何不甘愿。结果,当他们为了追另一头鹿冲进森林时,勃烈差点被箭射中,祸首当然是完颜鄂,孰料祸首毫无悔意地辩道:以为射的是一头鹿。勃烈气不过,忍不住冲向前和他打了一架,勃烈武艺本来就优,几成一面倒,若非王上亲自喝止,完颜鄂恐怕会死得很难看,当两人分开时,他眼中流露出对勃烈的恐惧和强烈的怨恨。
  那场架,让两兄弟结上梁子,形同陌路,甚少出现在同一个场合——除了王上的邀宴外,虽不明争,暗斗倒不少,勃烈都能轻易应付,后勃烈因不满玉上处理政事的手段,减少进出宫廷,相反,完颜鄂便常伴王上左右,讨其欢心,让自己成为比太子更得王上信任的儿子。
  可即使如此,朝野仍认为三王子勃烈的才能优于其他王子,甚至王上也是如此认为。因此有人传言,王上欲废太子改立勃烈,对此,以勃烈那自负和自信的个性,若是王上要改立他为太子,他是一点都不介意,只不过他不喜逢迎拍马,汲汲营取,他坚信,有能者必可取无能者而代之……
  这样的态度教人又敬又恨又惧,而对王位有强烈企图却不得赏识的二王子而言,简直是最大的打击和羞辱。
  这次南下,屡遭不明黑衣人的袭击暗杀,多是出自二王子之令。
  完颜鄂带进来的人居然可以让王上如此言听计从,那不意味着……
  这时房中突然传来了凄厉的尖叫,勃烈差点没心神俱裂,立刻冲进房间,杨玄紧跟其后。“出了什么事?”
  依依满脸惊惧地抱被呆坐在床上,在看到勃烈时,立刻伸出手。“烈……”
  他将她拥进怀中,心疼地说道:“怎么了,又作噩梦?!”
  她在他怀中点点头,其他两人见没事,便退了出去。
  “不是跟你说别理那个声音,你现在有我啊!”他低声说道,抱着地轻轻摇晃。
  “不是这个梦……”依依紧紧抓住他,全身仍在发抖。“是你……我梦到你躺在血泊中……好多、好多的血……”地狂乱地说道。
  勃烈心一紧。“嘘!嘘!没事,别胡思乱想,你大概是太累了,才会乱作梦,瞧!我现在不是好好在你面前。”
  真的只是胡思乱想吗?喝了一杯热水后,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这才发现到勃烈的改变。“你——怎么做这样的打扮?”她吃惊地问道。
  勃烈已将头发编成辫垂于肩,顶上则用金冠竖着,耳垂挂着一个大金环,仍穿着一身白衣,腰间则系着黑褐色的皮带,这样的妆扮,让他少了斯文,却多了一份野蛮和不羁,力量更形于外。
  杨玄曾对她说过,勃烈有着王者之尊的外号——“海东青”,此时她可彻底明白意思了。
  勃烈拉拉辫子笑道:“这才是我原来惯穿的衣服,你也得要稍微做一下改变,在上京,啰哩啰嗦的人一大堆,而且很多都跟我有亲戚关系,目前除了我父王喜欢做汉人的打扮,其他人还是喜欢原来的女真服。”他拉开门对外面的人吩咐了一下。
  “饭菜送来了!”店小二端上饭肴,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一直是在房间里用餐。
  除了一、两样青菜,就是两大碗半生的白米饭,及一碗略带有腥味的咖啡色凝块物,一大盘的葱韭还有一碗腌渍大豆。
  不知怎地,依依一闻到那葱韭味就涌起一股反胃,她微微地拉开距离。“这是——要我们自己再煮一次吗?”她看那米半熟半生,委实难以入口。
  “不!就这样吃。”勃烈对她咧齿一笑。“你可得要尝尝,这可是这里非常道地的味道。”
  依依睁大眼睛,看他将渍豆、凝块物、葱韭全加进那半生的饭中搅拌,强烈的味道再加上血腥味,更加令她恶心欲吐,在看到勃烈津津有味地吃着时,有种快昏倒的感觉。
  她瞪着桌上的食物,良久都无法动箸,其实若她细心观察,便会发现笑意在他眼底飞舞。
  “这个……真的不需要再煮吗?”她瞪着那白饭和咖啡色的凝块,再一次确认道。
  “不需要,这生鹿血拌饭就是要这样吃。”他大口地咽下。
  生鹿血?她飞快抬起头,满脸惊惧瞪着他。“你说……那……那是……”她用力捣住胃部,很吃力地问道。虽然鹿是她来到这才第一次见到的动物,可她从未看过哪种动物有那样一双温柔的黑眸,觉得它们好温驯、好可爱,但……现在……
  “对!是‘鹿血’,而且是刚宰的,很新鲜,只不过天冷,所以都凝成块了。”他用很无害的表情说道。
  可是没过一会儿,他就得开始为自己的坏心眼付出代价,因为依依已跑到门外大吐特吐了,那足以让他懊恼歉疚地想拿刀劈死自己。
  但经此一闹,倒也成功赶开依依心中的不安。
   
         ☆        ☆        ☆
   
  回到上京,勃烈将依依带回王府安置后,便立刻进宫中去谒见他的父王。
  才踏入宫,便听到王上“又”取消早朝,却在昭阳殿摆宴取乐,招待朝臣——只因他又立了三位新妃。
  这老头在干么呀?勃烈皱起眉头,竟为了女人而不理政事,想加速灭亡之道吗?
  “儿臣拜见父王。”
  一见了他,海陵帝原本带笑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你这逆子回来干么?”
  那声怒吼吓得所有乐师和舞女止住了,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海陵帝容貌威武,任何人看到他和勃烈,都会以为他们是兄弟而非父子。不过海陵帝脸上的暴戾、凶残之气较盛,脸上也有明显的堕落浮肿——过度荒淫、饮酒作乐。
  “儿臣思念父王,特来问安。”他以难得的谦逊恭敬地说道。这时他可以感到一道锐利的视线扎进他的体内,令他冒寒,微抬起头,和视线的主人对看,那是一个脸白得像鬼的男人,最教人惊异的是,他有双金黄色的眼睛,正站在王上的身边观察他。
  他微皱眉头,这就是那个新宠的国师吗?
  “思念个屁?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跑到宋国玩了好几个月,现在才知道回来!”海陵帝沉着脸说道。
  勃烈无言。就在这时,那位国师在王上耳边不知嘀咕了什么,令王上脸色大变。
  “说!到宋国去干么?”
  “还不都是因为父王。”
  “我?你这个逆子胡说八道什么?”王上气得拍案,所有朝臣吓得两腿发软,恨不得能溜走。
  勃烈昂然不动。“父王忘了吗?你曾当众发下豪语——‘自古车书一混同,南人何事费车攻,提师百万临江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儿臣可将这些牢记于心,早想找个机会去探探宋国,想知道那儿有多好,会让先祖及父王如此费心费神想攻占。”
  “哦?”海陵帝怒气稍歇。“那——如何?”
  “宋国土地肥美丰硕,处处皆良田,一网撒下江湖,捞起的皆是活蹦乱跳的新鲜肥鱼,富庶得很。”
  “是吗?”海陵帝眼露贪婪之光。“看样子我得加快攻宋的准备。”
  “不!”
  “什么?”原本开心的帝颜又沉了下去
  “父王现在要做的事应是停止建立新都,专心内政,而不是攻宋。”
  其他朝臣闻言不由倒吸冷气,这三王子还真是冥顽不灵,上回因此被罚不准上朝三个月,怎么一回来,还是再提这个?
  孰料王上并未再动怒,他只是挥挥手。“此事已是定局,无须置喙,我都已计划好了,新都将照着汴京的样子打造,有太庙——”
  勃烈不客气地打断。“父王,您不觉得这样太劳师动众了吗?让该耕田的男子去建新城,田地荒芜不理,年后岂不造成米粮短缺?新城需要大量的良木,一旦那些木头伐光,其他老百姓将在数年内无木可用,这对大金国有何用处?”
  海陵帝皱眉。“住口!此次迁京就是为了我大金国的前途着想。”
  “前途?”
  “没错!上京的地理风水差,有碍我大金国的国运发展,因此为了确保我大金国千秋万世之大业,迁都势在必行。”
  “风水?”勃烈作梦也没想到,会促成迁都的主因竟是这个!“父王,是谁给您这种荒谬无稽之议?”
  一听到这话,有两个人脸都变了,其中一位简直是由白转青。
  “大胆!竟敢说本国师说的话是荒谬无稽?”那位“青”面男子,拔尖着声音吼道。
  勃烈眯了眯眼。“你是哪冒出来的跳梁小丑?竟敢在殿上插入我跟王上的谈话,并骂本王子?”
  那个男子缩了缩,他被勃烈所散发出的王者般的威严给吓到,这是他第一回见到这个三王子,没想到他比想像中更具威胁压迫感,令他暗觉不妙。
  “不得无礼,乌苏是我的上宾,亦是本国护国师。”
  “护国师?”勃烈掩不住鄙夷瞪着乌苏。“既是护国师,就要做到‘护国’,无缘无故到处拉着幼小的孩童做祭祀之用,你可知道整个上京有多少父母哭倒在路边?”
  “那些小孩是为了让王上延年益寿,这点小牺牲不算什么?”
  “你说什么?”勃烈眼前兴起一片红雾,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到乌苏国师已被勃烈拖到殿中,被压到地上痛殴了好几拳。
  “放肆!放肆!来呀!快点拉开他们!快!”王上急得大叫侍卫。
  当两人被拉开时,那国师已经是鼻青脸肿。
  “你这逆子,想造反吗?”王上大怒。
  “父王,此人满口妖言,多留无益。”勃烈喘息不已。
  “你懂什么?来呀!把这逆子给我拖下去砍了。”王上气急败坏地大吼。
  居然要为了一个小丑斩杀他,勃烈感到万分心寒。
  “万万不可!”殿旁有人大喊,令众人脸色大变,尤其是王上,表情顿时变得阴沉狂怒。
  来者正是最令王上忌惮的嫡母单太后。
  勃烈闭上眼睛,救兵来到……千钧一发呵。
   
         ☆        ☆        ☆
   
  “什么?王上竟让那小子毫发无伤地离去?”金国二王子完颜鄂听完乌苏的报告,用力将酒杯往地上砸去。
  俊美的脸上露出阴狠。“没用的东西,我把你从阴沟挖出让你当上至高无上的国师,结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在王上面前高不可攀的乌苏,在完颜鄂的面前像极了个怕事的宵小,忙解释地说:“若不是单后出来碍事,完颜勃烈早就一命鸣呼。”他指指脸上的瘀伤。“还没办好,差点就被你三弟活活打死。”现在想来还心悸犹存。
  单后……祖奶奶……完颜鄂愤愤地拍了桌子,虽说单后非王上的亲生母亲,可是对他们这些子孙一向视若己出,疼爱有加,比亲奶奶还疼,她跳出来捣乱,委实让人头痛。
  “那小子——为什么总是有人帮他?难道我一辈子都没办法除掉他吗?”完颜鄂胸膛急促起伏,脸上有太深太多的愤恨和不甘心。
  “别灰心嘛!这事急不得的,我已经有好主意。”乌苏涎着笑脸,贼兮兮地说。
  当下,完颜鄂压抑住怒气,缓缓转过身。“说说看。”
  “现在王上已经非常厌恶完颜勃烈,只要我多几回在王上耳边煽风点火,再说上几段‘神谕’,不用您费神,三王子的人头就会高挂在上京的城门中。”
  “哦——”完颜鄂用手指抚摸着下巴,暗忖:今生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亲手将完颜勃烈的骄傲粉碎殆尽,再让他被父王当着全族人、所有王公贵族前羞辱一番后,然后——死!
  “绝对可以成的。”乌苏面露得色,王上对他宠信有加——只要他再继续提供他壮阳药……“只要除去那眼中钉,整个金国你要专心应付的就只剩下王,图坦王后和光英太子不足以为惧……”
  “我知道。”完颜鄂眼睛眯了眯。“只要除去勃烈,整个金国就已落入我手。”他激越得拳头紧紧握住,忽地,他一转身,口气阴狠地问:“你不会背叛我吧?”
  “不、不会的。”乌苏马上诚惶诚恐地跪地叩头,道:“我、我不会忘记二王子的提拔之恩!”
  “哼!谅你也没那个胆。”说罢,完颜鄂兀自又陷入已将金国握在手中的兴奋快感中……
   
         ☆        ☆        ☆
   
  秋意正浓,满山满谷皆是鲜红娇黄,底下踩的枫叶沙沙作响,不时响起女子爽朗的娇笑声,件着各式的鸟啼和不知名的兽鸣,宛若天籁。
  “姑娘!来尝尝这山葡萄,好新鲜、好甜呀!”兰儿捧着满手的新鲜葡萄冲过去。
  同勃烈共乘一马的依依,微倾下身接过。“你别玩疯了。”依依叮咛道。
  “是!”兰儿好感动,一向都是她对主子叮咛东、叮咛西的,现在主子总算也会关心地了……不过她可没傻到以为是她让王子改变的;让主子一点一滴,从万年寒冰变成温暖春水的最大功臣,是那个正被主子喂着一颗颗山葡萄的英伟男子。
  “哎唷!”没提防突如其来的偷袭,她瞪着她的冤家。“你做啥?为什么要敲人家的头,很痛耶!”
  “别发呆了,还不赶快上马赶路。”
  “可这里好美,人家忍不住嘛!再一下下。”语毕,又一溜烟地跑到旁边采花攀果的,让杨玄无奈又好笑。
  依依和勃烈含笑注视兰儿的天真活泼,是呀!任谁在这与世隔绝、宛若世外桃源的宁静山林中,都会忘却世俗的烦忧,回归至纯朴。
  勃烈低头看着怀中的依依。“会不会觉得累?”他心疼地问道。真难为她了,被他拉着到处东奔西跑不得歇。
  在被父王喝令闭门思过后,他决定带着依依回到他所出生长大的地方,所以再度不理会那禁足令,任意的离去。只不过这回,除了对父王失望外,还有更多、更深的绝望。
  她轻笑摇箸榛首。“一点都不,精神好极了。”说到这,她突然露出一抹困惑。“我还以为自己绝对受不住这样寒冷的天气,可是……身体却好得让我惊讶。”除了初来乍到曾有过不适,可是现在一点都不会,一向从未出过西湖以外的她,竟可以这样从江南到北大荒,而未感到难受,真教她不解。
  不过她若是知道在发烧昏迷的那段日子中,勃烈用了最上等的千年人参为她进补的话,她就不会那样惊讶,但他体贴的没告诉她。
  “没事就好。”勃烈盯着她嘴巴残留的山葡萄汁液,一时难耐,也不顾是否有其他人在场,低头吻了下去,舔净她唇上的残汁,吸吮她口中的甘蜜,依依毫不保留地回应他——在山林质朴粗犷自然的渲染下,已敞开的心,更是率真无伪。
  这是一段教人惊艳的行程,这边的林木高又多,山形秀丽多变,有许多奇异的方山,顶上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千形百状、高低错落在苍郁的山林中,偶见到林中有炊烟生起,却是怎样都寻不到那边的人家。
  山泉潺流其中,红艳艳的落叶不时飘流其上,更有说不出的诗情画意,突然——一声尖叫响起,划破了这份静谧,让沉醉在甜蜜爱恋的两人吓得分开,也让林中动物起了惊动,鸟儿群起飞起。
  是兰儿!
  杨玄率先冲下马,飞快奔进林中,勃烈和依依紧跟其后。
  可当他们赶到时,看到兰儿所发生的事,全都一脸忍俊不住。
  兰儿不知怎么摔进一个正好只能容进两个人的洞里,只露出一颗头在地面。
  “别笑呀!还不快点把我弄出去。”灰头土脸的兰儿气道。
  勃烈忍住笑帮着杨玄,一人一手拉起兰儿。
  “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突然有个洞?吓死人了。”兰儿哇哇大叫。
  哪知杨玄收起笑,插起腰,一看到他这个架式,勃烈很自动用手指塞住耳朵,并示意依依照做。“快!玄妹妹要念了。”依依吞下银铃般的笑声,依言行事。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教你当心点,别老漫不经心,没个女孩子样,像只山猴子的东奔西跳,看!这下活该吧!居然就这样傻得掉进用来抓动物的陷阱里……”
  “人家又不知道那是陷阱……”兰儿委屈地嘟起嘴。
  “若让你看得出来,那还叫做陷阱吗?你知不知道,还好现在不是冬天,若里面已掉进什么凶猛动物,早饿了个前胸贴后背,一见到你掉进去,早把你撕裂咬碎,吃得连根骨头都不剩……”
  这人怎么这样?她都已经摔得骨头快散,魂也被摔得吓去一大半,他还拼命用话来吓她,想把她剩下的魂也吓跑吗?她也插起腰,摆开架式,不甘示弱地打算回击时,却被杨玄身后的异样给吸引住目光。
  有某样东西在杨玄身后的草丛中,从那皮毛花色看来,像是她这阵子常看到的鹿,但——不对!那鹿……天!它站起来!从四只脚变两只……“啊!”另一声尖叫再度破口而出,穿透了每个人的耳膜。
  “妈呀!”杨玄一边捂住耳朵跳开,此时勃烈也察觉到异样,除了用身躯保护着依依,也抽出了剑。
  没想到居然有动物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到他们附近,而不被发现,不过他也暗骂自己粗心,竟没留意自己正身处在看似静谧,实则危机四伏的林海中。
  可当他见到入侵者时,不禁张大了眼。“完颜雍,是你!”
  来者是个高大的男子,全身上下穿着鹿皮衣,戴着鹿皮帽,只露出一双精明的黑眼,若他潜伏不动,乍看之下,还真会以为他是头鹿。
  见到那人,依依有此一吃惊,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个和勃烈那样像的男人,但并不是单指容貌,虽说眉宇有五分像,有双相同的鹰眸……而是他们都有股如王者般的气质,可他比较稳重,俊挺的脸庞有着北国男子特有的英爽豪迈,而勃烈的则较狂放不羁。
  “若我是‘山神爷’,你现在已经没命了,勃烈。”那男子露出明朗的笑颜。
  “去你祖宗爷爷的,干啥这样吓人?”
  “嘿嘿!我的祖宗爷爷跟你的不就同一个……”完颜雍话还没说完,勃烈已不客气扑了过去,两人竟开始摔角起来,在一阵扭扯之后,勃烈成功扳倒完颜雍,然后两人躺在地上喘气,其他人脸上带笑地望着他们。
  “该死!为什么我还是会输给你这种待在京中吃喝享福堕落的人……”完颜雍边喘息边坐起了身子,伸手拉拉勃烈的脸。
  勃烈吃痛,也不客气地捏回去。“哼!我天天都得防着那些比野兽还狡诈数倍的‘人兽’,有什么好惊奇的。”
  人兽?完颜雍黑眸笑意顿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可还来不及发问,勃烈已经揽住他的肩。
  “你怎么会在这?来迎接我的?”
  完颜雍白了他一眼。“谁知道你要回来,都快入冬了,我们现在正努力挖洞做陷阱捕兽,我才刚挖好,正要回来灌水,谁知竟逮到了你们。”灌水是为了让陷阱底下入冬时结冰,这样当野兽不慎落下时,无法轻易逃跑。
  “他叫完颜雍,是我爷爷的弟弟的孙子。”完颜雍早他几个月出世,是他的堂哥。
  “你们……好……”完颜雍正要热情的打招呼时,在看到依依时,整个人张口结舌良久——“仙女?”
  勃烈心底暗笑,两兄弟在乍见到依依的反应都一致,不过,可没打算让两人同样为她疯狂痴迷,她是他一个人的。
  “她的确是仙女,但她是我一个人的仙女,所以你不用再想了。”他毫不留情当头浇熄完颜雍的爱恋。
  完颜雍恍若未闻,依旧呆呆瞪着依依瞧,依依只是觉得有趣,而且虽然他和勃烈气质神似,可被他盯着瞧时,却无法像勃烈那样,能带给她那样深的悸动。
  勃烈皱皱眉,走到依依的身边,将她头后的罩笠戴上,不再让人瞧见到她的容颜,然后牵起她一同走出林外,骑上马……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另外一匹马才追上。
  完颜雍仍是满脸惊艳的痴呆样,全然失去应有的理智和正常,即使依依此刻已偎在勃烈的怀中,有纱巾罩着,他仍看得目不转睛,似想用目光将之烧出个洞,以见到娇容,令勃烈已经火大地想将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哪知,那小子突然开口了——
  “请问这位仙女姊姊,不晓得您还有没有其他姊妹也落下凡?”言词间的恭敬,根本让人无法想像他就是大金国的葛王爷,差点没让勃烈笑得跌下马,看来他真把依依当做仙女。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讶异的,他们一向崇拜山神、树木、石头、河神、湖神……等,甚至相信掌管山顶的天池就是一个仙女。
  依依抿唇微笑。“我想——得过些时日才会再下凡吧!”被这鲁男子的直爽真诚给感染,也不由调皮了起来。
  “噢!”完颜雍咧出开心笑容。“太好了,是什么时候?”
  哗!他竟深信不疑耶。
  勃烈可不喜欢依依同其他的男人讲太多话,即使是穿同条裤子长大的堂兄亦不可,他对其大皱眉头。“别作梦了,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想得到仙女下凡,你再等个一百年吧!”
  啊!完颜雍脸色顿时黯淡下来。
  依依轻轻用肘往后撞了勃烈一下,责怪他这样戏弄人家。
  勃烈扮了个鬼脸。“你就耐心的等,这种事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之所以能遇到——”他低下头对她笑笑。“是我的福气。”他柔情蜜意地说道。
  依依感动的说不出话,只能痴痴望着他,两人的手紧紧相握,共同牵住马缰绳。
  霎时,完颜雍被他俩在一起所散发出的特异气氛给震住了,突然之间不敢再看向他们——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当勃烈再度开口说话时,声音却是沙哑低沉。“不好意思,我们先失陪了。”马腹一夹,马如箭矢般向前冲了过去。
  完颜雍愣愣看着他们的身影,虽未明说,但用膝盖也猜得出这对鸳鸯避人耳目是要做啥?光是想到那画面,便不由面红耳赤,巴不得现在也可以有个天仙美女拥在怀。“去他爷爷的,故意逗人心痒。”忍不住啐骂道。
  兰儿和杨玄很有默契地互看一眼——总算有人可以意会他们的心情了。唉!谁老爱看他俩亲亲爱爱。
  好巧不巧,一只兔子从林中跳出,瞅了他们一眼——像是在取笑他们般,又一绷跳的跳进林间。
  正愁满腔的精力无处发泄,完颜雍抓下箭袋——追兔去。
  杨玄和兰儿见状立刻哈哈大笑,一会儿,杨玄低头,见兰儿颊上还沾有灰土。
  “刚摔疼了没?”他轻声问道。
  兰儿愣了一下,随即拉下脸、嘟起嘴。“现在才想到要问!”早已忘光光的委屈立刻全滚了回来。
  “谁教我差点被你吓破胆,这山上的野兽又多又精明,稍一不留神,连怎么死都不知道。”他可不是在吓唬人。
  “有那么严重吗?”兰儿不相信在这样似仙境般美丽的地方,居然会有凶残的野兽,然后想起了方才“对了,什么是山神爷?”
  “就是——”想起了山上的忌讳,不可以说出那个“虎”字,立刻摇头不语。“不行!说了会出事,反正就是一种很凶猛的动物,这儿还有熊、狐狸、山猪、山獾、豹子、花脸狼……”
  还没说完,兰儿已经脸色惨白,捣住耳朵。“停!别再说了……呜……你们事先怎么都没说这儿有这么多的危险。”
  “说了你还敢来吗?”
  “不敢……”
  “所以就不说喽。”
  “可恶!”小俩口也就在这样边走边拌嘴中,培养专属他俩的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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