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频频做了几次深呼吸,稳住他随时可能会吵醒父亲的怒气,向乙威缓缓开口。“别想鼓吹我去追回别的女人,你给我听清楚了!这辈子能让我再替她套上戒指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孩子的娘,奇奇的妈,你这个女人……钟、应、伶!听清楚了吗?”
  量她这下想装傻或听不懂都不行了,今天他干脆挑明着说,省得她老是逃避问题。他的追妻行动这会儿先行下了挑战书了,接下来就见招拆招地等着革命。
  钟应伶真的很想喊救命,她楞楞地握着话简,耳中嗡嗡作响,被向乙威这番宣誓般的话震得毫无招架之力,心底是苦乐参半的。
  甩开矛盾的情绪,她强自镇定道:“不要意气用事,我们都离婚五年多了,又不是在玩游戏,人家说好马不吃回头草的,你干么这么想不开?”这口气听起来像师长般,有谆谆教诲的意味,听不出波荡的情绪。
  此刻的向乙威是哭笑不得的,对前妻这招兵来将挡的说辞是又恨又佩服。很她对他们之间这般清描淡写,佩服她可以这么镇定地将他一军,不过他也不是个守着土来掩的水咧。
  “就是想不开才决定舍弃窝边草而就你这株回头草。离婚五年算什么,这世界上多的是离异十几二十年的情侣到头来吃回头草的例子,你要当是玩了一场游戏也没关系,反正我奉陪就是。”他笑嘻嘻地回她,要比嘴皮上的功夫,向乙威赌上他商场上的名誉也绝不输给她,否则他还拿什么脸去叱咤商场?
  她认输!钟应伶气绝,对他这番表明的态度脚软。
  必须在没泄漏太多自己情绪之前停止他继续胡言乱语地扰乱她的心绪。
  “我没空跟你辩这些,也没意愿当你的回头草,别忘了,想玩一场游戏之前,得先问问对方是不是有心情想陪你玩游戏!”
  “嘿!我以为是你先提议玩游戏的。况且中午吃饭时的那个亲亲可没听你喊过一声不愿意啦,如果不是后来被打扰,恐怕现在我们已经……”口气愈说愈暧昧,颇有煽情发展的架势。
  “住口!”顾不得围在护理站周围多双好奇地瞪得大大的眼睛,钟应伶红着熟透的脸气急败坏地嚷着。
  “不准你再提那件事,那是意外,反正没亲到嘴就没任何意义!你别老拿这种事来威胁我,那不算什么!”她庆幸没人听得值中文,否则这番话若让同事听懂了,她护理师是没脸立足了!
  她开始怀疑为什么到现在她还没挂他的电话,霸着公务电话跟前夫聊这些废话干什么?
  话筒那端传来向乙威低沉的笑声。“你还记得我们还没接吻啊?真是太令人惋惜了,记不记得从认识的时候开始,我们光是想顺利地完成一个吻就困难重重?那真是让人苦恼又怀念的回忆呵!”
  透过他低沉诱人的嗓音,钟应伶也不禁怔然想起初识时的遭遇,像被催眠般,跌入时光隧道中,细细回味那段爆炸性的邂逅——

  像时下多数男女容易发生的际遇,他们相识在一场酒会上。
  那是当年最隆重盛大的酒宴,由当时在国际商业舞台上占有龙头地位的“姚氏集团”所举办,是为庆祝姚氏总裁——姚世钦届七十大寿的庆生酒宴,也同时是姚世钦宣退休并移交总裁宝座的重大决定性时刻。
  举凡黑白两道、商场或赌场、官方或非官方的大小人物,皆沾亲带故地凑上受邀之列。
  向乙威当然也应邀出席。“向氏”当时仅算跨亚洲性质的中等企业集团,年轻气盛并充满强烈企图的向乙威刚接下负责人的重任,取代了父亲的地位,正全心计划将“向氏”导向国际舞台。“姚氏”的成就是他首要想学习并且超越的目标。因此参加这场名为庆生酒会而实为龙头新旧换血的历史性鸿门宴,当然就是他前来知已知彼的学习课题。
  正当他心无旁鹜地专注研究着“姚氏”集团几位重要人物时,钟应伶也就无巧不巧地落入他视线的研究范围内。
  她是谁?
  向乙威第一眼看到钟应伶,不禁闪出问号。他几乎认得姚氏家族所有的成员,唯独没见过她这一号人物。
  她穿着无袖削肩白色长礼服,一身的亮白衬得她玉润白皙地引人注目。柔软亮泽的长发简单膨松地披于肩背,随着她的一颦一笑柔柔摆动。那样的她,无限妩媚、风情万千。向乙威不知不觉地凝注焦点目光聚在她身上。
  他注意到她亦步亦趋跟在姚世钦身边,而且她刻意不想引人注意,时而躲于姚世钦身后避开媒体追踪,时而上前攀附依偎姚世钦身旁隅隅私谈窃聊,只见她说完话后常使得姚世钦露出一险开心的笑容并回头亲密地搂了搂她。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得不让向乙威怀疑起她的身分。
  看起来她年轻得可以当姚世钦的女儿了,但他从没听说过姚世钦有什么私生女的谣传;更何况姚世钦目前几个儿女还散在酒会中交际应酬着,他们似乎都默许了这个女人的存在。
  她是谁?向乙威非常好奇。
  女贴身保镖吗?
  不像,姚世钦更不可能无故聘用一个全身没半点肌肉的雌性守护者。
  未来的媳妇?
  不可能,姚世钦的两个儿子是他的好朋友,姚大公子三天前才宣新任女友的名单,而姚二公子上礼拜才刚逃脱爱情的魔掌,并发誓十年内不谈恋爱。
  推翻掉种种假设,向乙威不得不住另一种可能去揣测了,而且愈是看着她圆润婀娜的身形款款摇摆,他就愈加深了自己的揣测。那揣测竟然莫名地令他心浮气躁,眼神嘴角更是不自觉地泛起不屑与讥诮。
  许是意识到他专注灼人的目光,钟应伶纳闷地转过头遇上他的视线,几秒钟的怔仲困惑,她蹙眉迟疑地移开目光,恍如不胜其扰般匆匆向姚世钦说了什么后往休息区走去,像逃难一样。

  休息区摆置了几张大沙发,背对酒会会场,容人随时憩足歇息。昏黄晕暗的角落与会场灿烂耀目的热闹成了反比,尤其此刻正值酒会高潮,没人会躲到这个角落休息而放过亲眼目睹姚家世代交替的机会。
  唯独与这一切权势财气毫无瓜葛的钟应伶,正偷闲地躲到这角落挂躺沙发上,高跟鞋被踢在沙发旁的盆栽下,她夸张地大口大口喘着气。闭上被睫毛膏刺激得快撑不住的眼皮,顺便挥去眼前不断困扰她的一双鄙夷眸子。
  不该答应来的,钟应伶无奈又气结。要担任姚世钦这难缠又不听话病人的专业看护实在不好当。想她在医院做得好好的,没事突然被派来特别照顾这不合作的老家伙。从他住院期间就由她全程看护,除了得应付老家伙难缠的脾气,还得配合应付媒体的追踪。
  姚氏家族不愿对外公姚世钦日益严重的病情,她竟也得配合着陪他出院后继续担任他专属的私人看护。
  若不是他家属一把鼻涕两把眼泪地求她,再加上医院院长再三鼓吹并保证留职加薪的劝诱,她也不会耳根子软到真的留在姚世钦身边担任专属看护。唉!
  虽说大家一致公认只有她最能制得住老家伙的脾气,但半年多的照顾下来,她实在是快虚脱了。老家伙不但常不配合正常作息用药,连饮食也常跟她过不去;甚至偷偷藏了两罐伏特加,这两天才被她搜出来,害她捏了大把冷汗揣测:他到底从多久以前就开始偷喝酒了?
  就因为担心有她无法预料的病情突发状况,今天只好陪着出席酒会了。为了能随时注意老家伙的身体变化,也为了避免被媒体发现他的病情,她只能配合姚家的要求,盛装掩饰身分,出席陪伴老家伙。
  这真是错误的决定!钟应伶好无奈好无奈地叹息。
  她蠕动身子,放松地找了个姿势休息,殊不知沙发后已站了个观察她良久的颀长人影。
  她犹自沉浸在个人的唉声叹气中,为她今天见不得光的身分哀怨不已。姚家人也真是糊涂,没有先跟她虚拟个方便别人称呼的身分,就这样让她没名没分又莫名其妙地跟在姚老头身旁,想不引人注意还真是不简单。
  从刚才一进场开始,她的耳边就不断传来猜测的耳语,举凡媳妇人选、红粉知己、神秘佳人、二姨太、情妇等,数不清的名讳等着她亲自证实,烦不胜烦。
  姚老头真是老江湖,不但闪过这些回答,还泰然自若地跟那群记者抬起杠来了。她能够怎么做?除了偶尔提醒老家伙节制饮酒外,只能妾身不明地杵在他周围当保姆了!
  一直到刚刚那道目光直直向她袭来,那种充满轻蔑鄙视的眼神来自一位卓然出众的男子,恣意凛冽的注视让她产生无所遁形的威胁感,几乎使她窒息,逼得她只想逃开这场酒会,躲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只要不再让那个男子的眼光追踪就好。
  钟应伶紧紧闭着眼窝在沙发上,姿势不断地变换,既是不安,也是心烦。沙发另一端明显的下陷告诉她,有人也来到这角落休息了。她仍闭着眼,不想去看是什么人刻意来破坏她的独处。那么多张沙发不去坐,偏选她这张早有人的位置来挤,乱不知趣的!
  她决定不受人干扰继续假寐,不料耳边竟响起催眠般的低沉嗓音。
  “睡美人,你打算引诱好人犯罪吗?”伴随着语音而来的轻拂她脸颊的呼吸,带着淡淡酒味,薰得她有些陶然。
  钟应伶吃惊地睁开双眼,眼前赫然呈现的是不到十公分的俊脸,竟是刚才那道目光的主人!他整个人半趴到沙发背上,几乎是倚着她了,这姿势真是暧昧至极!她马上反射性地推着他胸膛,试图摆脱他庞大的威胁。
  “你干么?那么多沙发不去坐,干么来打扰我?警告你不要过来喔……”
  她手软地推不动向乙威修长的身子,发现他阴鸷的目光不规矩地瞄向……
  “你这登徒子,再看我就叫人了……”
  她忙不迭地伸手护着疆土,触及前胸的肌肤后楞楞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
  “啊!”不得了,曝光了!
  来不及大声尖叫,她赶忙扶正胸罩调整衣服要紧,糗相不能再被继续免费参观!胀红着一脸花容失色,她强自镇定地瞅着偷窥者,向乙威正一脸似笑非笑地藐视她,轻挑道:“姚总裁安排的余兴节目真是春色无边啊!”露骨的目光仍停留她身上,不怎么君子地在她身上来回逡巡,伏在地上方仍不打算移开。
  “你……混蛋!你当我是什么?你……你有什么资格值得姚总裁私下替你安排余兴节目了!”气不过身价被贬得低廉,钟应伶反唇相讥,可惜姿势上的气势便矮了一截:她气红了双眼,脸色更是胀成红紫。
  向乙威双眸半眯,略带醉意地向她俯近。撑着沙发的一手提着酒杯,随着手势摇晃得冰块哐啷作响;另一手抚向她脸颊,沿着轮廓滑动。随着轻佻的抚触,滑过的肌肤不由自主泛起哆嗦,他半眯的双眸逐变深邃。
  “需要什么资格才能碰得起你?姚总裁想必给了你不少好处,连这么样一个大场面都让你这种女人参加了。可惜你仍是个乏味的货色,看看你恩公,还是把你冷落了。”仗着三分醉意五分清醒,以剩不到二分之一的理智对着她胡言乱语,他知道出口的话太无礼,却控制不住今晚脱缰的情绪。
  啪!
  钟应伶忍无可忍甩上热辣辣的巴掌,双眼冒火指控似地瞪着他。
  “你当我是什么女人?连名字都不知道就当场批评起别人来了。你又从哪里了解我这种货色叫乏味了?凭什么让我困在这里听你的疯言疯语?快放开我,让我起来!”使出浑身吃奶的力气,她死命想挣脱他暧昧的箝制。
  然向乙威根本不为所动,伟岸的身躯更往她逼近,直将她稳稳地困死到沙发最角落。她整个人陷在他的臂弯中,停在她脸庞的手指忽地紧紧扣住她下巴,逼得她只能被动地仰头瞪视他,看着近在眉睫的唇慢慢降落,耳边犹传来他半醉的低语:
  “是不是乏味?等我试过就知道——”
  他疯狂地吻了她,带着贲张的热力卷向她,充满霸气地藉着吻蹂躏她,需索、挑拨、戏弄,毫不客气地肆虐她的柔美,不留余地。
  他压根儿当她是个随便的女人!钟应伶又羞又愤,心击如鼓。明知这男人纯粹想蔑辱她,偏她仍有几秒钟的沉沦,像连尝到他嘴中的酒也使她迷醉,她竟然昏脑不知耻地容许陌生无聊男子侵犯她!该死!
  “喝!”他痛呼,放开了她。
  她狠狠咬破了他下唇,成功地挣脱囚拥。狼狈地整了整礼服,瞄见他抚着沾上口红及血丝的下唇狠狠盯着她。带着胜利的微笑,她抢下他手中犹剩半满的酒杯,迅速灌下口,漱了漱,眼珠子转了一圈,接着朝沙发旁的盆栽全数吐出,这才满意地抹嘴。
  “来路不明的宵小也想试我?真不知那张嘴带有多少病毒细菌。凭你?哼!我才嫌乏味!”终于有占上风的机会,钟应伶说什么都得扳回颜面。
  饶富兴味的表情挂上向乙威的脸,他好整以暇地随手抽过面纸拭拭唇角。隐约的笑意,似有若无地闪现他眼眉,他淡淡开口道:“自我介绍。向乙威,向氏负责人。我不介意先学你用酒精先消毒我嘴巴里的病毒细菌,再让你试试我的吻是不是真的令人乏味;或者,你想看看我上个礼拜刚出炉的体检报告?”怎样都行,他发觉他对她有一尝再尝的渴念,她的芳甜令他心痒难耐。
  不会再有机会让她说他乏味的,他在心中发誓。
  眼看他又要蠢蠢欲动,钟应伶后悔不该光顾着扳回颜面而继续留在这个是非之地。他既危险又具威胁,她惹不起的。听他报上头衔又更让她警惕了,富家公子一向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能不碰就闪得远些最好;尤其是像他这类具有致命吸引力的男人,她不会是他的对手的。还是别较劲了,留得全身而退要紧。她理智镇静地告戒自己,并且生疏淡漠地道:“到此为止吧,再试下去也没意义,这场闹剧就当没发生过,我们谁也没欠谁,不要再——”来不及说完——
  轰!
  会场中央突地一声巨响,霎时间整个酒会散成七零八落,尖叫与哀嚎随后闹哄哄地传来。
  炸弹?
  谋杀?
  钟应伶与向乙威面面相觎,而她正被他压护在沙发下。爆炸响起的下一秒内,几乎是反射性的,他动作迅捷地按下她趴到地上,以身体护她。反应得那么自然,两人都不知是被炸弹吓得多些,还是为这反应震撼多些。
  会场陷入恐慌与一团混乱的局面,纷乱无章的人头四窜。看不清是否有人伤亡,也听不见正确出事方位,钟应伶由向乙威身下坐起,引领逡巡会场中央,企图找出姚世钦的身形。她希望这场谋杀不是针对他而来,他是今天酒会的主人,以他的身体状况而言,一场爆炸绝对会要了他的命!别出事才好,她挤命地祈祷。

  远远地,在多数宾客散去后,她终于看到会场中央围拥着姚家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是惊愕悲痛的表情。
  她踉跄地爬起来向他们跑过去,向乙威随后也默默跟上。
  在会场中央几具被炸得不成人形的尸体中,她认出了被围在姚家亲属中的那个尸体,赫然是姚大公子!英年早逝啊!她不免同他们一般难过。然而,在看到一旁即将软倒的人影时,顾不得悲伤,她大喊了声:“老总裁!”
  在姚世钦昏倒前她承接住了他的身子,一边低喊:“振作点,姚老爹,你不会就这样倒下的,振作点!”
  她力图维持他的意识。
  在众人呼唤下,姚世钦仍是昏了过去,钟应伶急急测向他脉搏,探闻他呼吸,当下二话不说放平了他身子,动手扯开他领结,喝了句:“急救!催救护车快来支援!”
  乱无头序的姚家人此刻乍然清醒,怀着依旧沉痛的心协助她拯救姚家大家长。钟应伶专心执行急救措施,无暇顾及其他,没注意到向乙威也开始协助处理善后,临时担任起控制场面的大使。只是,在一片忙碌混乱中,他饱含深思细索的目光常徘徊在钟应伶的方向,对她的身分与好奇益加浓厚了。
  迟来的救护车为这场混乱画下休止符,接走了大部分伤患,连同姚世钦奄奄一息的身子;钟应伶更随伺在旁地一并上了救护车;直到救护车远远驶去的警笛声消失在街道尽头,向乙威仍望着离去的方向,久久没移动。
  她回头了!他倨傲刚毅的唇角扬起微笑;她刚刚跨上救护车前匆忙的回眸一瞥,那像是无声地对他道再见。他相信他从她眼中看到了依依不舍,铁定是!他自信不会看错。自此他立誓,就凭那股他认定的“不舍的回眸”,他们一定会再见面。
  因此,他们的邂逅,就在一场轰动世纪的酒会谋杀案中拉开了序幕……

  “体检表我还留着唷,不放心的话,还有最近一次就在上个月才做完的健康检查报告,保证没病没毒,吃我的口水还免费奉送健康抗体也!”向乙威无赖般的笑语继续由话筒传来,打断了钟应伶的冥思。
  刚自往事神游一周回来,再听向乙威这段话,让钟应伶莞尔之余忍不住开始鼻酸。他记得在酒会邂逅后的第三个礼拜,他以他独特的方式出现在她眼前。
  在她以为两人不可能有任何牵系的时候,他现身在她当时工作的医院,带着证明他“清白”的体检报告单,雷霆万钧地向在场所有人宣告:他要追求她。
  当时的震撼,现在想来仍是余波悸荡……
  久不闻她反应,向乙威仍犹自喝喝吹嘘:“不信吗?连医生都夸我身强体壮、精力充沛得可比一只斗牛喔!而且啊!保证还有能力制造一卡车的小宝宝……”
  “闭嘴!”钟应伶又红了脸,终于开口打断他愈掰愈离谱的瞎话。“别越扯越夸张了,能力问题请留给你将来的老婆。奉劝你,现在去追回来未婚妻还来得及;顺便一提,抗体如果光从唾沫相濡就可获得,这世界上就不会有爱滋研究中心了,别老是自曝你本身低级的医学常识!”一口气用力训完,她挥袖扇了扇凉;深觉跟一个自大逞能的男人说话,耗去她大部分的能量。
  中午那顿“大餐”吃完还隔不到三个钟头,已经又开始饿了!
  都是他害的!平常她吃不多或没吃东西都可以熬上一整天,偏今天特别因为他才吃得饱饱的,没想到跟他一番口舌下来,这么容易就开始肌肠辘辘了。莫怪乎这男人有先见之明来负起监督她三餐之责,根本就是不安好心眼,这下她更能心安理得地吃定他的饭了!
  “喂喂喂!你别又来了!别想藉机再叫我去追回别的女人。随便你怎么骂我没医学常识,反正就这件事情上,决定要不要跟别人再婚是我个人的事,你别老是无关系地怂恿我做不想做的事。刚才我已经把心意表明得一清二楚,你不要再给我装作听不懂!”向乙威信誓旦旦地撂下话,没得商量。
  “……”她选择沉默作答,做得辩了。
  向乙威却说得正顺口:“中午只是个开始,就像当年酒会的起点一样,从零开始。我会重新追求你,如果你记性够好,应该能记得类似的情况,只是场景从台湾换成了美国,不过仍是从医院出发,就和当时一模一样!”
  她当然记得,几分钟前才回忆起他带着体检表宣誓追求她的那一幕,他竟不断要加深她印象地再度提醒,真是一刻也不放过!
  重新开始……
  他的话仍像当年一样具有震撼力,简单的宣言挟带不容抗拒的气势向她席卷而来,领她走进极度疯狂的情爱世界中。那段像乘船般的恋爱经验,时有骤雨狂风、时而绵雨微波,爱嗔痴怨的热恋滋味,如今仍令她回味无穷。
  可能吗?重新开始……
  不无动心的,恨不能马上跳上爱之船,再次共同携手徜徉其中,多么令人向往的旅程啊!可惜——
  她不能。
  她没一刻或忘离开他的理由,潜伏于她背后的危机,仍隐隐伺机而动。她从没松懈过,也不敢大意,身边一个奇奇已经够她随时风声鹤唳了,没理由拖着如今事业有成的他一起蹚这趟浑水。这辈子她已经够倒楣了,但她不怨怪任何人,只要她关心的人能平平安安,什么付出都值得。
  会决定让奇奇认祖归宗,道理是相同的,为的是预防将来万一……
  除了他的亲生父亲,没别人更适合了,她深情挚眸中霎时间盛满盈眶热泪。
  怕是真有那一天的来临,她将无福再享有向乙威温柔霸气的情爱;想要留一口气多一刻待在他身边,都算奢侈了……
  呜……呜……
  自我多愁善感的想像,不知不觉低低呜咽起来。
  悲不可抑,随着哭声哀哀传进话简,传到向乙威心坎里,听起来好不令人断肠!他急慌了。“喂?伶伶?唉!你哭什么啊?干么哭呀?有什么好伤心难过的?你别哭呀!”
  向乙威在那头急得不知该将话筒摆置哪一边的耳朵才好,慌得手足无措。
  “呜……呜……”
  这会儿他实在汗颜了。
  他不懂,他要追求她这么令她难受吗?
  他哪里做错了?当年她听到他的宣言可没有这般反应的呀!难道场景变了,时间不同,连人现在长大后的反应也变了?
  呜呼哀哉!
  谁来告诉他该怎么做?如果这小妮子的乌龟壳只是硬梆梆的盔甲,他要应付起来当然得心应手,偏偏她不是!情况超乎他所料,她竟然使软的!这下他怎么忍心下手?光是听她的哭声,他已经伏地称臣。幸没让他亲眼见她垂泪珠落,否则他也早就包袱款款、弃甲檄械回台湾了,顺了她的心。
  就怕她掉眼泪!
  从认识她一直到他们离异,之间唯有两次情况让他目睹她掉眼泪:一次是在结婚典礼上套戒指时;一次是在得知怀孕时。两次都算是喜极而泣,从来没有一次情况是像今天这样痛哭流涕,真是……折煞他的命啊……
  离婚时没见她掉过半滴眼泪,怎么五年后她的泪腺就特别发达?他惨了,现在连热锅上的蚂蚁都不足以跟他力拼慌张!他惨毙了!
  就怕她会懂得开始利用这项武器!
  不公平!这实在是不公平!为什么从以前就规定“男儿有泪不轻弹”?害他想拿这项武器回敬她都有失颜面,啧!男女不平等条约啊!
  呜……呜……
  换他想哭了!
  呜……啐——
  钟应伶伤心的嘤泣声有了不同频率,是她摄鼻涕的声音。
  藉由话筒传声听在向乙威耳里可不一样,耳朵自动翻译为:抽噎!再怎么医学常识不足的白痴都知道,会哭到抽噎的程度,必定是极度伤心欲绝的悲泣!
  事情大条了!
  不再犹豫,他决定抛下卧病在床的老父,弃向伊人身边;狠狠将她拥入怀中,为她抹去泪水、洗去伤悲、赶跑恶魔……
  才准备扔下话筒,脚步还没开跑就听见她在电话那头大声疾呼:“不准跑上来!”
  怪哉!她怎么知道他正打算上楼安慰她?
  他抓过话简仔细摸索,莫非这医院电话装有偷窥电眼?向乙威纳闷透顶,他可不信邪。
  终于,哭到甘愿的钟应伶为他解惑。
  “我猜的,依你爆发性的脾气,我正在猜你可能随时会跑上来制止我哭泣,抱歉让你见笑了。”事实上她早已让人见笑了,她的周身围满了凄热闹观望的人潮,她可不需要他也来凑一脚,否则会更好笑!
  神算!向乙威好不佩服,他都不知道他前妻有这能力,随随便便猜到他的下一步行动,还将timing抓得那么嘟嘟好,太神奇了!他叹为观止,早知道当年该押着她多造访几趟“柏青哥”。
  说什么都不能再心软放过她这头小肥羊了,向乙威笃定。好康一定要留起来自己用,管她什么眼泪攻势、珍珠飞弹,他决定不能轻易动摇;一旦被破功,放手后的结果是比损失几百亿的财富还要来得惨重,那将是要人命的锥心刺骨痛,简称:心痛!
  打死他都不会再放手了。
  豁出性命卯上软龟壳也要拼!
  “喂?喂?你还有没有在听?喂?”被他视为肥羊的钟应伶,努力在电话那头穷担心。算算他从六楼冲上来的重力减速度,这段路程未免太漫长!
  哪知这位仁兄此刻是蓄势待发、磨刀霍霍向肥羊,他中气十足道:“一直都在,而且我刚才说过的话,一个字也不会收回。除非你有合理、完整、能拒绝我的理由,否则你还是没办法阻止我付诸行动。”
  铁横了心不为所动,决定有空先去买个耳塞子、眼罩什么的,以随时抵御她哭攻泪洒的奇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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