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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醇厚的歌声,美味精致的餐点,桌上摇曳的烛光晕着淡淡的光圈,这一切都是如此地尽善尽美,但最教人沉醉其中的,却是夏她漾着飞扬神采的愉悦笑靥。 今天是第二次设计图送审的日子,会议中讨论之融洽,和初审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在气消了之后,她定下心来,重新检阅草图,才发现海潮设计师群虽口气恶劣,但所挑剔的地方确实有需要改进之处,这个发现,让她汗颜不已,当初柏宇彻指责她态度不佳是言之有理的。 修正后的设计图愈趋完美,而设计师们也因柏宇彻的告诫而收敛了咄咄逼人的讥诮,也懂得尊重她的发言,在提出意见时语气都和缓了许多,甚至于,还会开口真诚赞赏她的巧思,这一切都让夏高兴得几乎要当场狂声欢呼。 “我不管,我要请客,不准你不答应哦!”为了庆祝这样的进展,会议结束后,夏挤到他身旁悄声说道。 柏宇彻一笑,经过一番讨论,终于决定驱车来到这间规模虽小,却气氛十足的欧式餐馆。 “为什么不到我刚刚提议的旋转餐厅?”即使空置的盘子显示了她对这间餐馆的满意度,但想起之前的讨论,夏还是颇有怨言。“我期待去那种地方看夜景期待很久了,好不容易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去了,你却又不答应!” “难道这里不好吗?”柏宇彻拿起餐巾抹抹嘴,让侍者撤下了盘子。 “唔……是很好啦……”迟疑了一下,夏还是没办法说出违心之论。“可是……” 柏宇彻莞尔一笑。“这里的店主人可是道地的德国人呢!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口味,所以才坚持带你来这儿的。”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喽?”夏皱了皱鼻。狡猾!连顺从他意都还说得像多为她着想似的。 “是呀!”故意忽略她语里的暗嘲,柏宇彻眼中闪过一抹促狭。“所以你不觉得待会儿该给我点奖赏吗?”说着,握着她手的手指还不着痕迹地在她掌心里轻画了下。 去!他又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和她调情!夏又羞又恼,含着下唇,嫣红双颊地瞪着他。这样的表情,惹得柏宇彻开心地低笑起来。 听见他促狭的笑声,夏的脸更红了。 “果然是你!”突然,惊喜的英语插进了两人之中,紧接着一拳打在柏宇彻的肩头上。 柏宇彻回过头,在看见身后的男子时,也难掩惊喜地笑道:“你什么时候到台湾的?怎没通知我?”立刻也回以同等分量的一拳。 喝!男人真是暴力!夏看得咋舌,瞥见那名男子身后站了个娇怯怯的女孩,似乎也被两个大男人的招呼方式给吓着了,不由得微微一笑,朝她点点头,那女孩看到了她的友善,也腼腆地笑笑。 “我只是经过台湾,顺道停留个两、三天而已。想说你老兄忙得半年都没打通电话联络,就不好意思去打扰你了。”男子半玩笑半埋怨地叨念道,一低头,总算是注意到夏的存在,惊艳地吹了声口哨。“这位美丽的小姐,我能请问你的芳名吗?”他执起夏的手,优雅地行了个礼。 这动作虽做作,却是让人觉得有趣。夏不禁低笑。“你好,我叫夏。” “你好、你好。”男子像荣幸至极地猛点头,蓦地转身顶了柏宇彻一下。“这么漂亮的小姐配你实在是太浪费了!” “喂——难得见一次面你就要拆散好友的姻缘啊?”柏宇彻瞪他。“当心我把你在学校里的事全抖出来!” 不行,笑出来太没礼貌了。夏很努力地抿紧了唇,最后却还是忍俊不禁地低笑了声。她从没见过这么孩子气的他,那开心的表情,活脱就是两个大男孩在打打闹闹嘛! “那可不成!”男子状似惊吓地猛摇手。“我的未婚妻在这儿呢,要是把她吓得要解除婚约,你上哪找像她这么好的新娘给我?”他将身后的女孩揽入怀中,一脸幸福的笑。 “你要结婚了?”柏宇彻挑高了眉。“你这家伙居然都没通知我?” “喂,一般人不是应该先说恭喜才是吗?”男子避重就轻,嘿嘿地笑了两声。“反正你现在不也知道了吗?算了,扯平、扯平!” “都要成家了,还是这么漫不经心。”柏宇彻摇摇头,转向男子身后的女孩戏谑道。“小姐,这种没责任感的男人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女孩脸一红,羞怯地点了点头。 “别扰乱啊,我好不容易才骗……呃,是好不容易才劝得她答应的,要是她临时反悔,我唯你是问!”男子着急地嚷嚷,连忙转移话题。“你还是顾顾你的女伴吧,她笑得快喘不过气了。” 柏宇彻一回头,才发现夏为了抑制笑声,竟已变得用手支额,双肩不住颤抖。“你怎么了?”他不由得好笑。他还没见过她这种笑得不可遏抑的模样。 夏想说话,可是又怕一张口,连串的笑声就会流泻而出,只能用着一脸忍笑忍得扭曲的表情,拼命摇头。去!她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笑成这样?八成是刚刚红酒喝多了,八成是今天太愉快了,八成是他这样子太滑稽了,所以她才会忍不住笑的!管他的,反正难得今天开心嘛! 两个男人相视一眼,也莞尔一笑。 “小,他是楚门,是我大学同学。”柏宇彻拍拍夏的肩膀。“有没有听到?” “嗯。”夏点头,好不容易才忍住满腔的笑意。“你好。” “开心公主终于停止笑啦!”楚门双掌一拍,调侃道。“现在换我介绍了,这位举世无双的好女孩,正是我十二月要迎娶的爱蜜莉!” 那赞美词让爱蜜莉再次赧红了脸,她羞怯万分地轻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爱蜜莉,这位就是我怎么摆脱也摆脱不了的损友——格雷!” “你好。”柏宇彻微笑一点头。 “格雷?”这熟悉的名字让夏顿时浑身一震,笑意僵在脸上。她缓缓抬头,看向柏宇彻。不会的……她想太多了,她想太多了,英文同名的人不可胜数…… “是啊,格雷没跟你说吗?”楚门听到她的声音。“这家伙拥有双重国籍,他的英文名字叫格雷·汉克……” 什么叫平地一声雷,她终于知道了,像是有道千万伏特的电流突然击中脑门,震得她眼前一片青白,双耳嗡嗡作响,方才还融入其中的情境在刹那间突然离她好远好远…… 夏瞬间惨白的脸,将柏宇彻吓了一跳。“小,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他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指尖冰冷异常。“小!”担心的呼唤却换来毫无动静的回应。 “她怎么了?”楚门也发现了不对劲,敛了笑,低下头关怀地看着她。 可能是她想太多了……夏不住在心里说服自己,想说些话来缓和被她弄拧的气氛,却是双唇掀动,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夏那失神的模样,让柏宇彻的心悬若在半空中,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抿紧了唇,当机立断地说道:“楚门,你们先走好了,改天再联络。” “可是……不要紧吗?”楚门踌躇。 “不要紧,你们先走,不好意思。”柏宇彻因担虑而拧起了眉,却还是努力维持冷静。 “好吧,这是我饭店电话。”楚门叹了口气,在餐十小纸上留下电话。“再打电话给我。”他环着同样担心的爱蜜莉,结帐离去。 “小!小!”柏宇彻轻摇着她的手,不住唤道。 许久,她涣散的瞳眸才慢慢地凝聚焦距望向他的脸,然而那抹目光,却冷然陌生得让他的心不禁震颤了下。 “发生什么事?”他们刚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至多也不过是没将他的英文名字告诉她而已,不可能会让她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你是格雷·汉克?”夏缓缓低道,握紧的拳头指节泛白,脑海中回到八年前的纽约,回到那个粉碎她一切希望的登机门口,有着一抹高大的背影,冷血地走进了机舱——他,也一样高大…… “那是我的英文名字。”柏宇彻误以为她在意的是他隐瞒了这件事没告诉她,急忙解释。“我觉得双重国籍并不是很重要,所以一直没跟你说,我不是故意……” 不顾他的解释,夏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你在八年前,曾从纽约甘乃迪国际机场包下飞往台湾航班的整个头等舱,是不是?” 柏宇彻一怔。八年前,正是他从美国修得学位,正式迁回台湾的时候,而他,也确实在甘乃迪国际机场搭机返台。只是……她怎么知道?他从没跟她提过这件事啊? “是不是?”迟迟得不到回答,夏又问,表情又冷下了几分,她已由他诧异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 “没错。”语音一落,夏已抓起面前的水杯往他泼去,他下意识地闪避,结果两人愕然地发现——水杯里没水! 夏怒站起身,又往他面前半满的水杯抓去,这次有了准备,柏宇彻眼明手快地握住她的皓腕,惊讶低喊:“小!到底怎么了?” “你这个王八蛋!”夏大喊,用力扯过手在他手上狠狠咬下,趁他吃痛松手时,杯中的水朝他当头淋下,然后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顾不得满身湿淋,柏宇彻连忙追了出去,终于在餐馆外头拉到了她的手。“等一下……” “放开我!”夏咆哮,发狠地一手挣扎、一手往他身上毫不留情地攻击。 柏宇彻身子一恻,双手分别固定了她的手,用路旁的红砖墙角将她困住,在发现她屈腿做致命的攻击时,惊险问过,用全身的重量限制她的动作。 “到底怎么了?你不告诉我原因,我怎么知道我哪里做错了?!”这连串莫名的狠毒攻击,也让他提高了声音。 “放开我!”夏用力挣扎,发现在他的力量下这一切只是徒劳无功时,终于停下了妄动,转而用双眼直勾勾地瞪视着他。 就算从前他还是她以为的海潮公关人员时,她也从没用过这种眼神看他!在对上夏那眼眶泛红却又盈满恨意的目光时,柏宇彻内心陡然一震! 他——格雷·汉克,到底做了什么? “要我告诉你原因?”夏扬起了唇角,艳丽的脸庞满是凄苦和怨恨。“知道我为什么讨厌有钱人吗?我从没告诉过你,对吧?” 柏宇彻一凛。不知为何,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八年前,在甘乃迪国际机场,有个女孩,苦苦哀求你让一个机位给她,你不记得了吗?”看到他愕然的反应,夏开始狂笑。“是啊,这件事对我而言是毕生永远的痛,对你却是微不足道!你们这种有钱人怎么可能记得这种小事?” 脑海中,似乎隐隐约约浮现那时的情景。“那个女孩……是你?”柏宇彻哑声道。 “是我!是急欲赶回家见母亲最后一面却求援被拒的我!”夏猛地扑上前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捶打他。“为什么?!只不过是个机位,你为什么不肯答应?!因为你,我见不到我妈的最后一面!你知不知道这让我含恨终生哪!为什么啊——为什么——”她再也无法克制,握紧拳头崩溃地哭喊。 柏宇彻震立原地,动弹不得。命运之神开了他一个多大的玩笑?他竟害得她无法见到母亲临终的一面?他竟就是那个令她对有钱人深恶痛绝的罪魁祸首? “你给我一个该死的答案啊!”夏紧抓他的双手,激动的泪水滂沱而下。 “我……”他顿时哑然,望进她哀痛欲绝的眸中,他闭上眼,沉痛低道:“我给不出任何答案……” “啪!”重重的掌击声,粉碎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浓情蜜意。 “我、恨、你。”夏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真的恨你!”她转身狂奔,窈窕的身形消失在夜色之中。 为什么会是如此?!柏宇彻沉痛地握紧了拳,重重地击在红砖墙上,任由心头的撕裂麻痹了肉体的痛楚。 ☆ ☆ ☆ 褚澄观斜倚着办公室的门框,双眼略微眯起,用若有所思的眼神凝视着柏宇彻。她保持沉默不语,良久,才扶了扶金边眼镜,走到柏宇彻的办公桌前。 “八点了,你还不走?”她双手支上桌面,居高临下地看他。 “我事情还没忙完。”低头审阅文件的动作不曾或移,柏宇彻低道。“你先走。” 褚澄观揉揉发疼的额角,叹了口气。“你和夏到底怎么了?从前你只要五点一到就不见人影的,现在却留在公司里加班到三更半夜,这是怎么回事?” 柏宇彻依然专注在公事上,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褚澄观一怒,伸手将那份文件抽走。“我不记得我哥哥是个会逃避现实的人!” 她以为他会怒声斥喝,可他却没有,柏宇彻只是颓丧地往后倒向椅背,仰首闭眼,无限沉重地叹了口气。 褚澄观微怔,拧起了眉。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就连上回和夏吵架也没有这么失神落魄过。“怎么回事?”她走到他身边,关怀低道。 “小……她不可能再来了……”她说她恨他……柏宇彻将脸埋进掌中。那语音里的决绝,没有半丝含嗔带恼的轻佻,有的只是纯然的恨意,强烈的恨意,而这怨恨早在八年前就已无心地铸下。 “为什么?”褚澄观惊讶道。他们两人不是才刚和好的吗?夏上个礼拜来海潮时,那脸上的笑容还幸福得让人嫉妒呢! 柏宇彻放下手,黑浓的眉宇依然紧皱,从八年前两人在机场初会开始,娓娓道来。“你说,她还有可能会再来吗?”叙述完一切,他苦涩一笑。 褚澄观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脸上浮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好半晌,空白的脑海才找得到思绪开口。“你……你可以告诉她原因啊……” “没有任何的原因会比小失去见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还要来得重要。”柏宇彻低头,交叠的双手支着额部。“为什么那时我不答应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要求……”他摇头,声音盈满了沉痛。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词汇来请求她的原谅…… “你和我都知道那并不是一个小小的要求!”褚澄观怒道,否决掉他的话,拿起话筒,按下夏的电话号码,将话筒递给了他。“把原因告诉她,你和她之间并非无法挽救的!” 他爱她,他没有办法失去她……他的心里在呐喊,深浓的爱意胜过了他强烈的自责,柏宇彻犹豫了会儿,才缓缓接过话筒,贴上耳际。半晌,将话筒递还给褚澄观。“没人接。” 褚澄观不死心,又拨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看样子,夏气还没消。”她叹了口气。“只好再过一阵子,等她平心静气些再说。别那么悲观,好吗?”她拍拍他的肩膀予以安慰。 “但愿如此。”柏宇彻勉强扯了扯嘴角。可他的心头却有股预感,当初他没给她任何机会,这一次,她也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 ☆ ☆ 三日后,快递送来的“海潮之声”设计图证实了他的预感。 随着图稿,还有一封信,收信人是海潮暨全体设计师。信里头写了许多关于她设计的理念与想法,许多原该以口头报告的说明,全用文字写成,信末还为她并未履行合约上举行第三次审查就擅自定稿的举动表达歉意。信有八页,却完全没有留给他只字片语。 那张设计图证实他的眼光没有错,所有的设计师看了,无不打由心底发出赞叹——其中也包括自视甚高的夏绿蒂,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有再举行第三次审查的必要,“海潮之声”就此定稿。 翌日,刚从南部出差回来的褚澄观一得到消息,立刻冲进柏宇彻的办公室,连门也没敲。 “哥,这是怎么一回事?”慌张之余,她竟忘了隐瞒两人间的关系,还好四下无人。 柏宇彻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封信递给了她。 褚澄观用最快的速度将它看完,难以相信夏这次竟做得如此决绝。“去她家找她吧!”再拖下去,只怕到时真的再也见不到她的人。 “我已经去过了。”柏宇彻面无表情地低道。“她和她的狗都不在了,邻居说前天就没看到她的人。” 昨天,鲁妈妈看到他时,两眼睁得老大。 阿彻?你不是跟小去旅行了吗? 昨天我看到小带着“那斯达克”,提着个大皮箱出门,我问她是不是要和你去旅行,她笑着点头耶! 什么?不是?那小去哪里了啊……你们有吵架吗?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满腔的苦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柏宇彻低叹了声。 若不是深沉的怨慰,平常都直接发泄怒意的她,不会掩饰到让人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是他,让她连一夜都舍不得离开的家都遗弃了…… 看到他失神的模样,褚澄观沉凝了脸。突然,她一掌拍上办公桌面,望着柏宇彻坚信道:“我可是个万能的女秘书,这点小事根本就难不倒我,我一定会找到她!”她倏地抓住他的手臂。“答应我,如果我找到夏,你不准再因为愧对她而裹足不前,你该为这件事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该由夏来订,而不是你!答应我!”柏宇彻望进她的眼。“我答应,只要你找到她。” ------------------ 转自书香门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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