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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十天前,朝云便发觉石洞的气氛产生诡异的转变。突然之间,每位佣仆、侍从都陷入莫名的忙碌中。 石洞内的空间、小室纷纷张挂着妍丽的书画装饰,花园里的盆栽也全部换成上等品级的鲜花,诸如茶花十八学士、绿菊等王公贵人之家才养得起的名种,这会儿在人工庭院里全露了脸。 整片产业里,每个角落都张好灯、结红彩,彷佛即将举行盛大的庆会似的,然而她若随口向鬤婢打听几句马路消息,大伙儿又像硬壳结了冻的大海蚌,一丁点讯息也不愿吐露给她知道。 好不容易忍耐过纳闷的十天,就在她仍然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儿,宋定天竟然选在下午时分打道回府了。 这趟寻宝旅程持续得比她和大捕头预期的更加长久,掐指计数时间,约莫进行了两个多月。 当然,黄金千万两的秘闻纯属柳大美人临时猜掰的,他们肯定掘不到这份子虚乌有的大宝藏,甚至连半粒金沙的影儿也沾不到,这口恶气想必已在宋定天胸口酝酿到几近酦酵的程度了。 “朝云,柳朝云!”连珠炮的叫嚷刮进她香闺。“他奶奶的!闻人独傲把老子当傻子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砰地一声,她的房门被抓狂的脚丫子一家伙踹开来。 朝云的胃已作怪了大半天,方才硬是多喝了几杯温水压下去,现在让宋定天——不,是宋汉成的噪音这么一惊扰,害喜的症状再度威胁揭竿造反。 “天哥,你回来了?”她勉强自己堆起灿艳的甜笑迎接来人。“怎么一进门就嚷得惊天动地的,金子呢?你找到多少?” “去他的金子,老子连银子也没瞧见!”宋汉成破口大骂,长达两个月的冤枉气让他再也顾不得继续假扮哥哥的温厚外表。“老子平白耗在浙江两个月,从省东翻掘到省西,再从省南挖搅到省北,整个他妈的省分全找透了,哪有什么黄金的影子?” “咦?我记得你明明提过是到福建寻黄金,怎么会绕路到浙江去?”她索性装憨装个彻底。 宋汉成一时语塞。 “我……我们正是一路从福建找到浙江,却连一块金锁片也没挖着,所以才觉得光火呀!”他自认找到合理的借口搪塞。“你给我说说看,老子依照你的意思好声好气地款待闻人独傲,为什么我照他的指示去挖宝,挖了半天反倒被人当成傻瓜,耍着好玩?” “这你就要去质门闻人独傲啦!我怎么晓得?难不成还是我和他串通好欺瞒你不成?”她娇嗔着赖坐回椅凳上。“说不定你早把黄金运进私自的库房搁着了,故意想侵吞掉我的那一份,才编造这个两手空空的说辞唬骗我。” 朝云真不懂自己为何会没看出宋汉成的冒牌身分。比起真正的宋定天,他暴躁、有勇无谋、修养差,标准的无赖老大一个,压根儿没有半丝哥哥的稳健宽厚。莫怪乎她初见面的当儿如此厌憎目前的“宋定天”。 宋定天平时对她温和又善体人意,连重话也舍不得说上一句,几曾大吼大叫让她听见过?想当初她拒绝解除婚约时,他曾还向她保证,日后若出现其它男子可以带给她真正的幸福,他绝对会献上满心祝福,甘愿退让到一旁。这等高洁的胸襟,岂是小小宋汉成比拟得上的!她只要思及自己曾经把“宋定天”的美好名号冠在这无赖头上,甚至腹诽了好些个难听透顶的指控,心伫立时替天哥感觉到屈辱。 “我像是个会侵夺妻子财宝的无赖汉吗?”宋汉成哇啦哇啦的替自己叫屈。“好!这家伙居然随口瞎捏一个假地点骗我,甚至连累我的人格遭受妻室的质疑,老子今晚就准备一顿烙刑消夜招待他。” 烙刑很痛耶!她在脑袋里稍微仿真一下下,浑身的鸡皮疙瘩登时冒出头。虽然闻人大捕头的功力大致恢复良好,并不担心宋汉成跨到太岁头上动土,然而他最近常趁着黑夜时分出来活动筋骨,顺便查探环境,当然也少不了潜进她闺房里贡献一番体力,入夜之前让他安稳地睡个大觉总是好的。 “天哥,你何必气得扑扑跳呢?”她马上放软了身段劝抚他。“不如这回让我亲自去套他的话,或者他肯吐露真相也说不定。” 宋汉成揉着下颚考虑由她出马的可能性。闻人独傲似乎颇为贪恋柳朝云的美色,现下指派她担任外交使节,施展媚嗲的美人计勾拐他,成功的机率或者比他们这群臭男人刑求更高也说不定。 “好,现在就去!”他片刻也不愿意等。 “不好。今天适逄人家的斋戒日,不得妄动嗔念,咱们明天再问好不好?反正也不差这么一天。”她柔情似水地拉着大暴君坐回小圆桌旁。“天哥,我好思念你呢!你一进门就大喊大叫的,连句体己话也不和人家说说。” 被俏美人娇娇软软的一哄,再献上半杯香茗浇息火气,任凭他酝酿着天大的火药味,此刻也烟消云散了。 “当真思念我?”贼溜溜的大手摸上她的光洁玉腿,显然打算往上方的诱惑地点继续进发。“有多思念?你让表现给我看看。” 看看?看什么看,看你个头啦!朝云偏头翻个白眼。 “我一听说你即将起程回府,立刻遣人将这座阴暗不通风的老鼠洞给妆点得富丽堂皇,就连当今天子的皇宫也比不上,难道表现得还不够清楚吗?”既然她从具他人口中探听不出消息,唯有从大头目的身上下工夫。 举凡自认为聪明绝顶的人,生平最孤独的事便是满腹的计谋没人欣赏,才会兴起“天才总是寂寞的”这种烂词儿,她只要投其所好,扮出虚心的低姿态向宋汉成讨教几招,不怕他不中计。 “你这个小娘皮,说谎被我抓到了吧!”宋汉成笑呵呵的,鼻尖埋进她的后颈乱拱乱嗅。“洞里的改变是我飞鸽传书通知大伙儿尽快打点起来的。你倒好,轻轻松松就想横刀夺走我的劳苦功高。” 强烈的反胃异感几乎全面席卷她孱弱的身子,朝云难以分辨自己骤生的呕心系出于害喜,抑或是无法忍受他对自己狂吃豆腐。 “你干嘛花那么多心思洒扫庭除?”她勉强绽着艳丽欲滴的娇咧。“难不成你还想再和人家拜一次天地,大宴天下宾客?” “大宴天下宾客这点倒是说对了。”宋汉成笑出得意非凡的声势。“你不晓得,其实我这趟外出除了寻宝外,还向黑白两道广发英雄帖,让天下知悉南二省总捕头宋定天仍然活在人世,打现在开始就要重出江湖了!” 那怎么行?朝云马上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宋汉成居然准备冒充宋定天的名头! 倘若天哥的名头被歹人滥用,弄臭了他的清誉还算小事,就怕这个畜生光明正大的在江湖中行走,假藉总捕头的名义掩匿私下的不法行径。天哥在天之灵若知道了,永远也不得到安宁! 她必须阻止他! “本月十五,白道英雄就会陆续前来此处。在宴会中途,我将命人押出天下第一名捕头闻人独傲。”他嘿嘿冷笑。“闻人独傲最近在江湖中为非歹的行径已经传遍天下,届时我亲手宰了这畜生,做为复出江湖所贡献的第一场功劳,天下英雄自然非崇仰我不可。” 朝云的心中登时雪亮。“原来近来有关闻人独傲的丑行全是你蓄意散布出去的。” “没错。”宋汉成志得意满地陈述。“我本来只准备抓下他,为日后的功业做准备,没料到这家伙脑袋里竟收藏着黄金重宝的消息,这下真是让我给捡到了,哈哈哈——” 聪明!果然聪明!她必须向自己承认,当初判定他为有勇无谋的莽夫实在太武断了。宋汉成懂得利用每一分对自己有利的情势,甚至了解为了堵住天下众人悠悠的疑论,别对他“诈死”两年的内幕计较太多,绝佳的法门便是送给大伙儿一个震惊天下的大礼物,届时他再瞎掰一些“为了暗中查案,不得不诈死、隐姓埋名”的借口,白道英雄即使觉得他的理由太过牵强,也不至于再去追究。 “发英雄帖给白道人马也就罢了,你邀请黑道中的高手做什么?” “黑道英雄宴排在白道人马之后三天,两者不做同一批的。”他的脑中已经仿真好自己睥睨天下的威风劲儿。“光杀闻人独傲还不够看,倘若我又一举歼灭黑道的精英分子,单凭这两件大事,皇上便非调升我取代天下第一名捕的地位不可!” 翻来转去,仍然为了名利二字。 “一举歼灭?”她不懂,宋汉成如何能一举杀害满厅满洞的来客?用毒吗? “届时你睁大眼睛等着看便是了。”宋汉成不愿再多说,贼忒兮兮的淫眼落在她丰润诱人的胸口。“娘子,咱们分离了两个多月,既然你这般思念我……” 唾沬差点没从嘴角滴下来。 “人家已经说今儿个期逢斋戒日,必须戒嗔戒欲的。”她不依的推了他一把,软腻地撒娇着:“明晚吧!等到了明儿晚上,随便郎君想怎样……都成。” 宋汉成听得心痒难搔,巴不得立刻便将她压在身子下尽情的燕好。但男欢女爱这档子事,强求得来的感受毕竟不如她心甘情愿的奉献,既然今夜不行,明晚再圆房也一样,反正这粉嫩嫩的美人儿终究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留着柳朝云在身边,比起豢养一只雌虎安全不了多少。她嘴里虽然指控自己被闻人独傲强占了便宜,然而依他的看法,这臭娘们八成是被闻人独傲始乱终弃,心里不甘愿,才见风转舵地投靠到他这一边。 总而言之,小骚货对他真心诚意的可能性低,利用他做为挖宝工具的可能性倒高些。 待他彻底享受过后,也没多少必要继续留着她碍事! ※ ※ ※ 月上三更天。 其实银月是否当真攀上三更天,朝云待在石洞里自然也看不出来。这两个多月以来,她形同被软禁的囚陷于宋汉成的大理石洞,真实世界中的月升日落、风吹草动已成为她急欲观赏的美景。 过了今夜,月娘再现三次便到了十五望月。 三天之后,宋汉成就顶冒天哥的名义行骗江湖;同一时间,他打算在众人面前诛杀闻人独傲,届时很可能连她的小命也不保;再隔三天,他计划谋害南朝境内的黑道大哥们,而道上朋友中不乏她的拜把子兄弟,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目送好朋友踏上黄泉路。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朝云被煎焚得团团乱转。姓宋的家伙已经班师还朝,而石洞里近日又准备举办一场武林盛宴,因此夜里忙碌的人踪必然胜过往常,她决计无法偷溜进地牢里向大捕头通风报信,这可如何是好? 老天保佑,如来佛祖显灵通,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 “朝云?”镂花门外飘来低敛沉缓的男性呼唤。 闻人独傲来了。 奇迹似的,纠葛多时的不安,彷佛听见他的声音、瞧见他的影子便消失于无形。 原来她是因为他的无影无踪才感到心慌。 “闻人——” 没等到他将闺门反手关妥,惶急的倩影已经飞也似的扑进他臂弯里。 即使闻人独傲为她突如其来的热切感到微诧,所有疑虑也随着飞送上来的红唇而暂时堆放在胸臆间。 他健硕有力的双臂缓缓环拢怀中的蛮腰,正待加深两人的热吻,猛不期然被她绵密的颤抖抓攫住注意力。 “发生了什么事?”这声低沉的询问蕴夹着稳健和安全感。 朝云浮躁的心立刻在他怀中宁定下来。 “宋汉成要杀你!”她将最后一缕颤抖溶化柔音里。 “这好象不是新闻了。”他带笑的拥着她坐回床沿。“还有其它消息吗?” 这男人永远将生死置之于度外,教人忧也不对、气亦不是。然而,正是这份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气魄令她心折的,不是吗? “不只如此,他还打算坑杀黑道中的成名人物,而且利用天哥的名号瞒骗世人的耳目。”她钻蠕着找到更舒适的姿势。 “是吗?”闻人独敖的浓眉挑成两道弓弩。“若果如此,我倒要向皇上求个情,当真册封他一个‘天下第一名捕二世’的名头来奖励奖励。” “人家都担忧得失眠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棉花糖般的粉拳捶上他肩头。 “你失眠的原因与担忧恐怕扯不上关系吧?”他继续不怕死地调笑她。“我还以为你故意醒着等我来……” “闻、人、独、傲!”大美人柳眉倒竖,即将翻脸。 “好好好。”他马上向恶势力投降。“把你听闻的详细情形告诉我。” 朝云一五一十的吐露今天下午的闺房对言。 “你觉得宋汉成会如何杀害满厅的客人?”末了,她扔下心头难解的疑惑。 “我明白了!”闻人独傲自顾自的搔弄下颚。“近半个月的夜里,我经常窥视到喽啰们扛着为数可观的火药,平均安置在石洞的各个角落,昨天夜里他们开始埋设引线和导火石,我正在猜想宋家帮究竟想玩什么把戏呢!原来如此。” 这会儿连朝云也明白了。“他准备把整座洞穴炸成碎石堆。” “聪明!”他颔首赞赏敌人的大手笔。“宋汉成在这窝藏了两年,多少一定留下难以掩灭的证据,如今一举把山洞炸毁,即使天皇老子也掘不出他的小辫子。” “那咱们赶快逃命要紧呀!”朝云紧张的掐进他手臂。早八百年前大捕头的功力恢复正常时,她便提议两人尽快带着曾老“翘头”去也,偏偏闻人大捕头坚持赖下来摸清楚石洞内的虚实,而她又不愿丢下爱侣自个儿先逃出去,于是两人就这檥多耗了个把月的光阴,继续担任宋汉成的自愿囚犯。 “再多等一天。”他的唇轻触着她额角,轻吻中充满保证。“明天入夜后,我暗中将他们埋藏的引线抽出来,让他们几十桶的火药届时英雄无用武之地。” 朝云急了。“不行呀,明天晚上他就要——” 这个也不能说!她火速捂住多事的樱唇,心里开始猜想一个人把自己的舌头咬断还能不能活下去。 而闻人独傲的眼睛又瞇成一条线了。这幕俩俩对峙的情景看起来出奇的眼熟,只除了时空和场景稍稍有些变换。 “宋大官人明晚要如何?”俊脸立刻跃上“我这个人最好商量了”的温和神色。 倘若他很好商量,朝云甘愿把整张锦床吞进肚子里,做为宝宝的摇篮。 “呃,这个——”她的脑筋再度一片空白。怎么办?唯今之计只好拿出老招数蒙混时间。“呵——呵呵——呵呵呵——” 能蒙混多久便蒙混多久。 “够了!”闻人独傲决定他拒绝再忍受下去。 甜丽的笑声戛然而止。“够什么?” 朝云愣愣的观望着她孩子的爹霍然起身。闻人独傲俊朗的五官此刻扭得像“叉烧包”,熊熊烈火从他的瞳孔喷烧出来,焚腾着清楚明白的六字讯息——挡我者,杀无赦! “我要宰了他!”他踩着坚忍不屈的步伐迈出她的闺房,一步一脚印。 噢!别意外,一步一脚印绝非空泛的形容词。闻人大捕头已经被怒火、妒火、恨火交织而成的“三昧真火”烧昏了脑袋,浑厚的真气流转过周身穴道,贯注在脚底的涌泉穴。他每跨出一步,足下的大理石方砖马上响出喀喇喀喇的哀鸣,随即凹下一记完整的大脚丫子印痕,显示天下第一名捕曾经到此一游,连石灰模子拓出来的效果也不及上此时这般清晰。 朝云被他的神功吓得开始啃手指甲。虽然以前她知道闻人独傲的功夫一级棒,但今夜是他头一遭在她面前露了相,前几次全蹩脚得令人无话可说。这男人随便走两步路即能制造出如此惊人的效果,日后两人若是一个意见不合,他一拳打过来,那还得了? “喂,等一下。”她死命的扑到他背上,及时在他撞开门之前阻止他。“人家起码拥有上百名手下保护他,咱们不如先溜出去讨救兵再回来宰他,胜算比较高嘛!到时候我保证让你宰得轻松过瘾。” 为什么天下男人无论阶级高低、年岁老少,一旦吃起醋来,智力顿时退化到十岁小娃娃的程度?她自问。 “不,我要跨越他的尸体出洞。”没有人可以在吃遍他女人的豆腐、预占他女人的便宜、侵害到他个人的权益时,仍然兴高采烈地躺在床上作美梦。 他要扭下宋汉成的脑袋!立刻!谁也不能阻止他! “你冷静一点,姓宋的至目前为止尚未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嘛!除了他令人作呕的毛手毛脚、乱亲乱嗅我的脸颊、没事摸摸我大腿……”停!朝云赶紧甩掉使情况更趋复杂的陈述,先摆平大捕头要紧。“身为成功的天下第一名捕,你在抓犯人之前必须等到对方确实执行了违反王法的行动,否则就算无辜的黎民百姓,你千万别反应过度……” “我反应过度?”他回头凶猛地低吼。“那家伙鞭打我、刑拷曾老头、掐摸你大腿,而我决定替天行道铲下他的狗头,你居然指控我‘反应过度’?” “好好好,你没有反应过度,你的反应完全符合正常水准。”她以一种母亲对小婴儿唱催眠曲的语调安抚他。“你仅是处于轻微程度的不悦而已,只要坐下来、喝口茶,马上就没事了。” 粉嫩的小手拚命在他胸口揉搓,一下接着一下,朝云小心翼翼地领着他走回闺阁正中央的圆桌旁,服侍他坐入定位。 “我非杀他不可。”闻人名捕微微被平抚下来,嘴皮子仍然硬邦邦的。 “好,我保证将来不会有任何人阻止你。乖,喝杯茶消消气。”雪白的玉手执起青花瓷杯,内里盛满淡黄色的茶液,完美的视觉效果将他的火气再按捺下三分。 只有三分而已!浇低的热度随时有可能再灼烧回来,比方说,她不小心提及宋汉成吃她豆腐的其它细节,或闻人独傲再度想起宋汉成对他施加严刑的过往,或者…… 或者有人很不怕死的找上门来挑衅,如同此刻一样。 “娘子!” 闺门“砰”一声被撞开!一个跌跌撞撞、大舌头的醉汉冲进她香闺,手里仍晃着半瓶上好的竹叶青。 “娘子,我——嗝——我等不及明儿晚上了,你今夜非陪老子睡觉不可,嗝——” 死了!朝云几乎没有勇气去看闻人独傲瞬间凝结成天泉般的脸色。这回肯定死得彻彻底底! 两雄对决啦! 从娇幼年纪到成熟的花样年华,朝云记不清有多少次让公子哥儿们为了她争风吃醋、彼此斗得头破血流,但今晚——今晚绝非决斗的好时机。 “柳朝云!”闻人独傲跳起来,指着不速醉客的鼻尖吼问她,“这家伙三更半夜摸进你房间干什么?” “我怎么晓得?”他说得彷佛是她邀请人家过来似的。 朝云越想越觉得委屈,辗转折腾了大半夜也就罢了,到头来还得被两个臭男人当成骨头争来抢去。她招谁惹谁了?凭什么应该忍受这种待遇! 归根究柢,全是这冒牌货惹出来的麻烦!倘若他安分守己的耗在自个儿房间内睡大觉,闻人独傲根本不会莫名其妙的喝骂她。 “宋汉成,你三更夜摸进我房间做什么?”轮到她指着宋汉成鼻子发飙。 宋汉成混沌得脑筋打结,语塞了好一会儿。严格说来,他寅夜时分溜溜妇女房内似乎有点儿理屈…… 慢着!他转念想想,又发觉大大的不对劲。闻人独傲明明被他囚禁在地牢里,那么现在杵在眼前大呼小叫的家伙又是干什么吃的? “闻人独傲,你三更半夜摸进我娘子房间干什么?”他模糊的视线竭力瞪向怒冲冲的囚徒。 蓦然,一道事态严重的提示砸进三颗脑袋里——闻人独傲的行踪被人发现了! “大捕头!” “闻人独傲!” “我——” 三种相似的反应在同一瞬间爆发出来。 宋汉成的脑袋登时酒醒了一半。闻人名捕脱困,身旁有柳朝云替他助拳,而自己根本连脚跟也站不稳,这场架怎么打怎么输,快闪! “来人哪!闻人独傲逃脱了,快来人哪!”宋汉成手上的酒瓶迎面甩向越狱者的面门,脚跟往后一蹬,身形飞快的跃出危险境地。 绝不能让他跑了! 闻人独傲火速追出门外,冒牌货的轻功却比他想象中更加要得,三两个起落已经跳出朝云闺房所属的小洞院。 大理石洞内警卫的森严再度得到应证。 宋汉成急切喊出的叫声,不到一眨眼的时间便形成连带反应,联结小院落的隧道口霎时晃动着幢幢灯影,敌人全部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快走!”他回身入房,反手抱起她纤弱的娇躯,再度闪出寂黑的庭园。 整座石洞宛如地鼠的巢穴,虽然掘满四通八达的网络,然而每条联结洞院与洞院的径道却只容两个人错身而过,只要众喽啰们把守在信道出入口,便等于困死了他们俩。他必须赶在无路可退之前,率先冲出重重的关卡。 两人九弯八拐,转眼间即闯向通往正厅的信道,廊道的路径大大的宽敞起来,足可容纳一辆四轮的马车行驶。 “杀——”超过二十人的喽啰发现直奔而来的两道人影,立刻抡起刀剑嚷嚷着攻伐过来,前头几个索性招呼他们一顿暗器大餐。 闻人独傲将她推到自己身后,雄浑的真气贯穿衣袖,两片颀长的布料双双挥动起来,彷佛铁打的盾牌,一晃眼便将铁莲子、毒棘藜等暗器统统拍落地面。 接着,十来位动作较快捷的喽啰已经赶到。闻人独傲用眼角余光扫视多张面孔,发觉其中不乏眼熟的恶徒。原来近些年这些歹人之所以销声匿迹,全因为躲到宋汉成的贼窝来了,他还以为阎罗王有眼,早早派遣牛头马面将他们的魂拘回地府了。 也罢,府洞中人既然由大奸大恶组成,他下手不必容情。 迅雷不及掩耳的指力一一点中对方的死穴,只要他伸指出击,必无虚发,几十位人马瞬间减少为四、五个。 朝云捡起敌人掉落的剑刃,刷刷刷!刺出几剑玉七式中的绝招,顿时替他再除掉三个麻烦人物。 最后一剑刺进仅存的余孽胸口,刃锋抽出来时带出一道狂喷的赤红,血腥味冲进她鼻里,突然生起强烈的作呕感,她抚着胸口哇地吐了满地的酸水。 闻人独傲赶忙抢回她身畔扶持稳当。 “怎么回事?”他的手滑过每一处触手可及的娇躯,检查她是否受了任何外伤。 “没什么……”她娇秀的容颊泛起一片晕红。“还不是你的闻人小毛头在肚子里作怪。” 闻人小毛头的爹听了,立刻瞪了瞪眼睛,贴近她小腹隔“皮”喊话。 “小鬼,你给我安分的待在里头睡觉,以后生出来爹才会疼你。”父子俩经过密切的沟通,小鬼果然安静多了,效果令为父的非常满意。 他打横抱起美娇娘,继续往厅堂进发。整座腹地仅开凿一线联络外界的信道与石厅相通,因此只要他们闯进石厅这处心脏地带,要奔离囚住了三个多月的石洞便轻松简单得很。 遥遥的杀伐声从前后左右的甬道间震晃而来,闻人独傲加快脚步跃进正厅,朝云忽地叫了起来。 “等一下,曾老还留在地牢里。”她不能拋下丈夫的旧部属不理。 “我先送你出去。”闻人独傲脚不停步的往出口冲过去。眼前的情况危恶,在未送她脱离险境之前,他谁也顾不得了。 “不行!一旦离开后,再想闯进来困难度可就增加了千百倍。”她干脆跳下他的怀抱,直接冲往地牢方向的信道。 “朝云!”他只得一古脑儿追过去。这女人从来不肯听他的命令行事,他早该明白的! 信道内迎面杀出两个狱卒,全给后来先至的天下第一名捕倒了,恰好一指一个。 “曾老!”朝云奔进没人看守的地牢,直直闯至曾老头的囚室前。“曾老,咱们快点走,宋汉成随时会包围住出口,届时咱们就走不掉了。曾老!” 急了五、六声,曾老头却连回吭也不吭一声。 她推开铁门,连忙奔到老人家身边,指尖尚未触及他的身体,鼻尖已然嗅到一股陈败的腐气。 一种源自死亡与绝望气息。 朝云的喉头蓦地梗住,再也唤不出声音。 “曾老……”她紧紧捂着樱唇,唯有如此,威胁着狂倾而出的泪水才会乖乖停留在她的眼眶里。 只差一点点而已。 只差一点点他们便能逃出这座不见天日的黑狱。 而曾老竟然连这片刻的时间也等不得。即使他们三人之中真有伤亡,也应该殒没在大自然的清风明月里,而不是这处虚假人造的石洞。 “朝云,”闻人独傲夺进铁牢里。“时间不多,咱们赶快带着曾老伯离开!” 她垂泪回头。“曾老他——” 闻人独傲蹲下身,执起老人脆弱的手腕。 曾老头仍然吊着半口气,但生命之火明显已经燃烧到尽头,随时可能暗灭。年岁终究是不同的,为期数个月的黑牢生活和皮肉折磨对精锐气壮的年轻男子而言,顶多将它视为一场变质的坎坷假期,度完假回复到正常生活,照常鲜朗豪迈的等待着迎接下一遭战役;然而发生在上了年岁的老人身上,无论是阴沉冷寂的囚室或椎心刺骨的肉刑,在足以引发致命的意外。 其实三人早有了心理准备,曾老的情况可能撑不过这场浩劫,尤其他又将保命的丹药交给闻人独傲服下;而今,疼楚的事实证明了他们的揣想。 “嫂——”曾老头蠕动干涩而迸血的唇齿。 “我在这里。”朝云噙着晶泪,不敢让临终的忠友瞧见自己哭泣的眼睛。 “嫂子,闻人公子……”曾老头勉强提起一口气。“老头子……只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您尽管说,只要在下能力所及,必定会竭力完成。”光凭他舍命馈赠丹药一事,闻人独傲便明白自己永远偿还不了这份救命之恩。 “我有个孙女……住在扬州牛家塘……” “我明白。”他握紧曾老头的手,源源传递着坚定不移的保证。“承蒙您信得过在下,令孙女的生活我一定会为她打点得安稳妥当,终生不让她吃半点苦、受半点委屈。” 曾老头勉强想答话,皱褶的容颜挤出凄切而感动的浅笑。他生命中最后的一丝火花,尽数集中在这抹微笑中。 然后,熄灭。 “曾老?”朝云抖晃的柔荑轻轻抚上苍老的脸颊。“曾老……” 同样的生命,强弱之隔竟可以画分得如此明显。闻人依然灿亮,他却黯淡;闻人健在,他却消逝……同漾的生命呵! 她的生命再度交错另一桩生离死别。 “他们躲在里面。”信道的另一端射来宋汉成的吼叫。“给我守住,任何人窜出来一律将他射成刺猬!” “时间不多了,走吧!”闻人独傲低语,话声掺杂着怜惜、疼宠。 朝云怔怔掉泪,任他搀着自己离开曾老的囚室。 生离死别之际,竟然连默哀吊唁的时间也如此急迫…… 闻人独傲掩身潜到地牢入口处,抬起刑架上的油锅,倒扣在前胸前做为盾牌。信道的彼端连接着正厅,亮晃晃的火炬投射在石墙上,迤逦出纷众的人身和脚影。 冲!他镞矢般的体躯将朝云护于身后,双双弹射出密道。 叮叮咚咚的箭头戳中铁锅,徒劳无功地颓跌在地上。他们俩直接撞出信道,正厅的两侧涌出六、七十名持刀的喽啰。 “杀——”他们吶喊着包围上来。放眼望去,刀光剑影盈满视线所及的每个角落,前方百来尺的虎皮椅,宋汉成好整以暇的端坐着,掌中甚至捏握着香雾蒸腾的醒酒茶。 实战经验教会闻人独傲,一旦遭逄敌众我寡的局面,长久恋栈下去绝对无法脱身,毕竟再厉害的功夫也敌不过人海战术,他必须出奇致胜。 擒贼先擒王!他的眼角余光瞄向罪魁祸首。 但宋汉成的外围环伺着层层叠叠的守卫,四平八稳地欣赏两名阶下囚努力做困兽之斗。 “很辛苦吧,闻人独傲?”他的嘴角撇着凛蔑的冷笑。“想当初我那无缘的大哥也曾陷身于好汉敌不过人多的难处,既然你们同为总捕头,让你尝尝他曾体验过的滋味也好。” 朝云蓦地从极度的哀绝中苏醒。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铁青着僵硬的脸颊。 “没什么意思。”宋汉成扯着风凉话。“我那命薄的大哥无缘和弟弟一起长大,以培养手足之情,偏偏老天爷让他生成一张与我别无二致的脸孔。我那十七名扶桑仇家千里迢迢跑来中原寻仇,没遇见正主儿,却平白打死了我那无辜的大哥,让他无端端成了小弟我的替死鬼,我也觉得很遗憾呀!只能感谢他临逝不忘造福手足了!” 事实真相彷佛一盆冷水,兜着她的头脸淋下来。 “原来天哥白白当了你的替死鬼!”她的娇躯微微发颤,周遭的人声杂乱在这一瞬间完全脱出她的意志之外。 两年多以来,官府衙役寻遍了大江南北,却始终查不出半丝有关天哥遇刺的消息,当时大伙儿直呼奇怪。从出事地点遗留下来的痕迹可以研判,凶手约有十个人以上,属于集体性质的暗杀行动,无论道上兄弟进行得多么隐密,多少都会流露一丁点的蛛丝马迹,然而那伙人彷佛平空消失似的。 原来他们压根儿不是中原人士,一犯完案便回到扶桑国。 无辜的天哥平白送了性命,就只为了与他素未谋面的同胞弟弟生成同漾的面孔。这教人情何以堪? “宋汉成,你即使杀头一百次也死也不足惜!”她凄厉的指住他鼻尖。 “可惜你这辈子永远看不到老子被人杀头的景象。”宋汉成依然悠哉游哉。 朝云蓦然冲向他,罔顾四面同时朝她招呼过来的兵器。 “朝云!”闻人独傲斜斜插入她的去路,及时阻止她上前送死。“快退!” “放开我!我要替天哥报仇!”她张牙舞抓的挣扎。“让我杀了他替天哥报仇!” 闻人独傲看准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大厅主位,猛然震动袖襬,内力挥拂着满地打落的刀剑,有如机关般射朝宋汉成疾刺过去。 “啊!”宋汉成弯身窜进人丛里。 好机会!闻人独傲连忙夹抱着朝云冲向通往出口的石道。 全副武力就在此一击。 七名挡路的喽啰被他撞开,彼此的头颅砰砰撞裂成迸射的脑浆。 “快抓住他们!”宋汉成决计不容许任何囚虏活着离开。 他们俩七转八拐的绕出信道。 出口在望。 闻人独傲用力跃出石洞。 身后的杀伐声传来,他回身在洞口摸索几下,触到一处尖锐的突起,双手用力一扳,千斤重的断龙石忽地滑下,彻底阻断了内外的通路。 “杀——”连迭叫喊的杀伐声完全被阻隔在石洞内。 当初宋汉成设计这个机关,目的在于关禁前来赴宴的黑道人物,他万万想不到断龙石头一遭放下来,囚禁的对象居然是自个儿。 “从里头一定打得开。”朝云彷佛可以隔着大石头听见他们试图扳开断龙石的杂音。 “退开!”闻人独傲从怀中掏出预藏的火折子,迎着夜风的来势晃燃了。 宋汉成第二个料不到的意外——为了在他离开山洞后便于亲手炸死洞内的人,他吩咐手下将火药的总引头安置在洞外。 他宁死也无法计料,如今居然形成内外位置对调的情况,他的仇家非但知晓引线藏匿的位置,还将他和数百名为非作歹的手下关陷在石洞内。 闻人独傲从洞口的缝隙处挑出火药引线,将火折子递给朝云。 “点燃吧!替你的天哥报仇。” 朝云接过生死之钥,脑中乱轰轰的鸣叫着。“其它人……” “里头的家伙个个死不足惜。”他摇首向她保证。 朝云最后一眼打量这座软禁了她三个多月的黑狱。大理石洞依傍着一座平缓的小山挖盖而成,出入口处被人细心的以枝枒和嶙峋的奇石遮掩着,即使外人近距离努力地凝神查看,可能也找不出山腹内别有洞天的踪迹。 洞口的断龙石微微摇撼起来,显然里面的新囚正想尽办法将巨岩往上顶回原位。 时间不多了。 她凝伫于夜风中,衣裾飘扬着,脑海不断环旋着亡夫的举止形貌—— 天哥……枉死的天哥…… 她细细咬住下唇,眼中含着珠泪,慢慢将火折子凑近千百斤火药的引爆点—— 橘红色的火花一路烧进岩缝里。 黑暗中,一切竟然显得如此宁静。 沉厚的大理石原石阻隔了巨大的爆炸声浪,坚硬石质甚至维持着小山稳固的外形,彷佛山腹内的世界平静一如往常的暗夜。 没有尖叫,没有轰隆声响,没有奔逃的人潮。 足底的土地隐隐震动两三下,大千世界又恢复它一刻钟前的安稳。 结束了…… 徐凉的微风袭来,风中带着青草香气,传散着真正属于大自然的馨香。 闻人独傲敞开臂弯,玲珑的倩影毫不迟疑地扑进他怀中,此处才是真正维系她后半生幸福的避风港。 历经了三个多月的劫难,今夜正式宣告落幕。 两人抬头,仰望着黑绒幕中央最明亮显眼的发光体。 原来——夜晚的明月,竟是如此皎洁可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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