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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是星芒辉闪的清夜。 一抹纤灵的倩影照例穿梭于入夜的大内禁宫,熟悉的步伐浑似踏进自家后院似的。她偶尔回眸轻眺,眼神蕴吐着丰沛而伶俐的好奇心,玄黑的动装勾勒出凹凸韵致的娇躯。 经过前两夜的暗访,曾素问已经摸熟了方圆五百里的地形。呃……或许“五百里”的衡量词稍嫌夸张了点,然而看进她眼中,这片产业也几乎适合以“一望无际”来形容。 她终于弄明白为何自己的住处里缺少膳房──因为她落脚的地方仅是这座超大宅院的小部分,而司厨的房舍位于另一处集中点。 倘若将这座神秘宅院比喻为放大了十倍的四合院,那么当中的房舍便相当于豪华厢房,昨天夜里她兴匆匆地清算着“厢房”的总间数,当十只手指扳完两轮,而未点名完毕的“厢房”数目仍然多过双手双脚的指头时,素间就放弃与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至此她更加肯定一点,自己包准已经脱离长安城了。因为就她所知,长安城内除了锦绣唯美的野雁阁之外,不可能再有第二座迷宫产业。 她暗忖着大前天夜里出现的神秘客,会不会也落脚在其中一处厢房。 有可能。夜行人八成与她一样,每天的生活行动受到严密的监控,自从那夜两人萍水相逢之后,他迟迟没有第二度与她联系。 无所谓,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反正她的时间充裕得很,主动摸上他的牢房大门也是相同的道理。谁教她天性中的好奇因子比常人高出那么小小一倍,未探索完这处神秘产业前,不妨继续勾留上十天半个月,查探清楚敌情再做打算。砰!滞闷的撞击声从她右侧的屋宇内响出来,听起来极像软物和硬件交互碰撞的重音。 素问矮身一跳,有如飞迅的黑色闪电,轻巧地落在屋宇的前廊。东首厢房耀映出掩抑的烛光,窗纸上反照此男子颀长的上半身剪影。 她粉红色的舌尖将薄宣纸濡湿一个小洞,凑近了眼珠子。 神秘客俊美无俦的侧面霎时投射进她的眼帘。 房室的正中央悬挂着一片头颅大的乌铁,打造成六角形的龟壳状,中心点打穿了一个半寸长宽的小洞。神秘客挥舞着精妙的掌法,一招一式袭向六角乌铁。 难得的是,悬空的厚铁片承受了他的掌力,居然晃也不晃一下,无波无涛地停在静止状态,可见神秘客掌法中的阴柔内劲已经练到收发自如的境界。 他深深吐纳了一会儿,收掌凝身,斜身背对着大门的方向,俊挺的鼻梁有若锐剑削刻而成,精芒迸射的黑眼直勾勾传达出专注的气息。 “啊!”素问忍不住惊呼。 仲修!野雁阁的主人! 也就是大前夜有幸获得她免费奉赠香吻的男人。 大前天夜里,她虽然察觉对方的容貌触动了记忆,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他,直到此刻透过窗纸窃窥神秘客,情景与她躲在野雁阁的屏风后头偷瞧一模一样,即便是他斜背着她的姿势也和当时别无两样,才终于将神秘客的真正身分与记忆联结起来。 原来他便是下令将自己软禁起来的恶棍,亏她还满心期待着与这个少见的大帅哥重会呢!早知如此,那天夜里就任凭他颓软在庭院里,被霜露冻结。 “谁?”仲修精密的听力抓住了她微弱的惊呼声。 他单掌挥出,无形无质的气流猛然袭向屋外的小毛贼。素问前一刻仍然沉浸在自我的讶异中,下一瞬间蓦地觑见眼前的六格宣纸硬生生震破成碎片,只觉得周围十尺内彷佛形成刮得人皮肤生疼的旋风。仲修强劲的内力封住了她的呼吸,甚至撞翻她栽跟头。素问连哼出一声“手下留情”也来不及。 “哎──”凄惨的痛叫声仅仅哀呼到一半。她在半空中清楚瞧见自己呈拋物线横越十来尺的庭园,圆弧线越画越低,越画越低──终于抵达落地点。 哗啦!剩余的“哟”字终结成咕噜咕噜的吞水声。 “救……救人哪!”她狼狈地钻出墙角的小水池。 “是你?”仲修随即跃出内室,被偷窥小毛贼的身分吓了一跳。“今晚你是如何溜出来的?” 宁和宫的酒葫芦明明被侍从们摘除得清洁干净,曾丫头的本事忒也太高杆了! “果然是你干的好事。”她的娇躯尚未完全脱离水池,气冲冲的喝骂已经抢在前头飙出口。“你可知道为了让酒葫芦在十四天内发育为成株,我耗费了多少时光研究使植物促生的花肥?结果这项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试验完成了,你却差人在一夜之间将它们毁得连胡根也不留。大爷,你究竟尊不尊重崇高的园艺精神哪?” 连珠炮的指责完毕,她也已抵达敌人的正前方,试图以低人一颗脑袋的高度睥睨他。 “你究竟如何溜出来的?”仲修完全忽略她的挞伐。 “大前天为何不向我表露你的身分?”她也疏视他的问题。 “莫非你又在宁和宫里培植了让人昏迷的植物?” “天下第一名捕将我交托给你,而软禁我就是你照顾别人的方式吗?” “如果你再度种下任何含毒的花花草草,我保证它们明天就会加入酒葫芦的行列。” “早知你身为我的牢头,那天夜里便不应该搭救你。” “如果你想寄居在我门下,必须听凭我的指示才行。”“我还有上打的毒物没施展出来,你等着尝苦头吧!” 两人同时抢着担任主要发言者,没人愿意处于被质询的一方。 不过,素问认为自己比较吃亏。且别提自己正站在人家的地盘上,光是从身高差距的角度来考量,她就划分于弱势的一方,一颗脑袋的距离让她的脖子仰得酸痛麻痹。 或许,她应该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算了,看在你尚未对我产生好感的份上,暂且别和你计较。”她慷慨地拍拍仲修的臂膀。“事先声明,我可不是怕了你的截心掌。” “你怎么晓得我方才练的武功是截心掌?”仲修登时对她刮目相视。 截心掌在江湖中几已失传,他也是经由小弟致虚才从天山怪客手中得到掌谱,难得她十来岁的年纪,居然知晓截心掌的名堂。 “师父曾经教过我。”她对武功的话题向来兴致缺缺,换个话题吧!“你想不想告诉我,咱们究竟住在哪一处神秘圣地?” 她亮晶晶的眼睁充满希望,害他差点脱口说出一声“好”。 “不想。”仲修好整以暇地提出交换条件,“除非你先告诉我尊师的名头,以及你的来历。” “那怎么行?”狡黠的精光取代了她眼中的好奇。“姑娘我好不容易才偷溜成功,当然不能轻易暴露身分。毕竟任何人都有权利在奉献自己的终身之前,遁入花花世界好好玩赏最后一次,不是吗?” 什么意思?她打算出家为尼?仲修又开始心生狐疑。 曾素问的来历太过隐晦了。从她七岁那年在家门口失踪,直到十九岁这年再度出现牛家塘老家,其中足足有十二年的空白生涯未曾与任何相熟的亲友接触过。除去她是扬州人氏,祖父名叫曾金岳之外,御前派遣出去的探子再也查不出更多讯息。 过去十二年之间,曾素问做过什么?和哪些人在一起?为何许久之后才重回家园?她如何与祖父联系?抑或她根本没有与曾老头见过面?既然如此,曾老头临死之前又怎会晓得该嘱咐闻人独傲上扬州去找人?诸多疑问在他心头萦绕。 经验告诉仲修,秘密背后往往伴随着程度不一的危险性。而野雁阁主人仲修或许可以应付各种危险,当今圣上却不能轻易拿自身的安危开玩笑。 “既然如此,谈判破裂。”他缓步踱向练功房。“哪天你改变主意了,欢迎摸黑来我的睡处闲磕牙,改天见。” “喂,你不理我啦?阁下不想知道我今晚怎么溜出宁和宫的吗?”她尚未问出自己急欲得知的答案呢! 仲修空有一副随和个性,骨子里却一点也不好说话。 “嗯……这个话题我还算感兴趣,咱们恢复谈判。”他转个圈,慢吞吞踱回她面前。 “说吧!你又发现了哪种新鲜法子?” “简单。”她笑咪咪的,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磁瓶。“只要将这瓶……” “狗皇帝,纳命来!” 事情发生得令人措手不及。 素问的头顶蓦地窜过三条闪电般的黑影,她下意识抬首探查敌人的行踪,仲修已然立刻做出响应。 一股劲道十足的真气托起她的身躯,将她送入练功房里。待她回过神来,屋宇外的四条人影已经纠缠成一团。 皇帝?她好象听见刺客如是喊着。皇帝在哪儿,她怎么没看见? 无论如何,来人竟敢当着她的面偷袭朋友,分明没将她放在眼里。素问闷烧着旺盛的心火奔出房门,密切观察着激烈的战况,随时等待刺客出现空隙,让她插上一手助拳。 三名蒙面刺客穿著合身的黑色劲装,手脚俐落,俨然具有一级高手的架式。 而且他们显然非常托大,寅夜入宫行刺君王,竟然空着手向仲修进招。转瞬间,敌我双方已经交换了十招。 分开来看,三名刺客绝不是仲修的对手,然而他们合作无间的默契却补足了彼此招数上的破绽,让他无法立即占得上风。 仲修手中不断施展出精妙的掌法,心头却暗自生疑。奇怪!禁宫里随时布满了严密的守卫,这三个人闯得进来已经很怪了,御林军竟然拖延到此时还未出现,难道大伙儿的警戒度当真降低到这种程度? “快,没有时间了。”刺客之一低声嘱咐同伴。 “狗皇帝的爪子很硬!”刺客之二显然没料到“文弱”的皇上居然会武功,而且功力不逊于当世武林高手。 “亮家伙!”刺客之三率先抄出两枚铁蒺黎,尖头泛出青湛湛的蓝光。 素问突然瞪大眼睛。 “当心,他们的暗器淬了毒。”她插不了手,只能待在场外充当顾问。 仲修扬起飒爽的朗笑,逮着一个空隙,顺手点倒第一个掏家伙的刺客。 “无知鼠辈也敢与日月争光。”他压根儿没把三人放在眼里,一径以猫儿戏弄耗子的姿态逗引他们。 “狗皇帝欺人太甚。”刺客之一动怒了。“二妹,出手!” 刺客之二按动腰带上的机括,尖厉的破空声响起,几点银灰色的光芒突然射向仲修的面门。他的身形猛地垂直拔高了七尺,暗器从他的脚底下飞掠过去,钉进鲜红漆色的屋柱。 “好!”素问和两名刺客同时被他绝妙的轻功闪着了眼睛,下意识发出赞叹不已的喝采。 刺客入侵的消息终于惊动在其它宫阙巡查的守卫,杂沓的脚步声迅速接近皇上的私人禁地。 “有刺客!”御林军副统领的嚷声从右侧十丈外飞快接近当中。“护驾,护驾!”左侧的巡守侍卫亦疾奔向他们的所在位置。 御林军即将封锁八个方位的出路,刺客如果再不死心收手,只怕这次行动非但刺杀不着皇帝,连小命也赔送在皇城里。 “啊!正心殿的侍卫全都被刺客放倒了。”总教头的惊呼声解释了为何左近的侍卫没有立即出现的原因。 “刺客会使毒,赶紧保护皇上!” 仲修冷哼。一群笨蛋!若果光靠这队御林军保护他,此刻他已经见过一百回阎罗王了。 “二妹,咱们走。”刺客眼见讨不了好,赶忙招呼同伴,脚底抹油是也。 “想跑?”仲修冷笑,手中使出一招截心掌,震断刺客之一的两脚筋脉。 那名女刺客眼看两名同伴被人撂倒了,来不及考虑太多,只求自己脱身。她突然将委顿在地上的同伴踢向仲修,企图阻挡他追上来的速度。 仲修立时接住手下败将的身子。 “这么歹毒?”他剑眉一扬,万万料不到女刺客为了保住自身,竟然连同伙也甘愿牺牲,忍不住动气了。“既然你罔顾江湖道义,就别怪我下手不容情。” 女刺客回眸见他正急遽与自己拉近距离,反手再掷出一把喂毒的牛芒针。 这记熟悉的手法突然撼动素问的记忆。 “师姊?”她诧异地喊出声。 女刺客头也不回地跃进南方幽静的暗林里,彷佛未曾听见她的呼唤。 仲修褪下拇指的玉斑指,弹向刺客的背心。如今十成功力发挥出来,即使是两尺厚的花岗岩也被他打穿了,何况区区的血肉之身。 “住手!不要伤我师姊。”素问大惊失色,没命地冲过去猛抱住他的手臂。 仲修迟疑了一下,偏首打量身后惊出满眶眼泪的脸蛋。“你快救我师姊,不要打伤她!”玉斑指逐渐接近刺客的背心。倘若师姊被它弹中了,一定会死人的! 他不暇多想,弹指再射出一枚小圆石。 野雁阁主人的功夫当其了得,第二发暗器竟然后发先至,及时在玉斑指距离刺客背心一尺远的时候追上去,打消它的劲力。 这么一延迟,女刺客细瘦的背影消失在御花园里。 “师姊……怎么会是她?”素问心绪纷乱地伫立在夜风中,四周汇聚的人马全然进不了她的世界。 师父素来最反对杀戮。而她睽违半年不见的师兄、师姊居然远行到数百里之外的皇宫行刺皇帝,难道不惧师父知悉之后责罚他们吗? 抑或,他们压根儿有恃无恐? 素问马上联想到师父出了意外的可能性。唯有他老人家无法再视事,底下的徒子徒孙才敢放胆违反师父的教条。 “你认识今夜行刺的歹徒?”仲修的鹰眼企图从她的身上觅见一点点蛛丝马迹。 然而,素问一径沉醉在自己的忧心里。 师父必定发生了不测。 她必须尽快赶回去才行。 ※ ※ ※ 干清宫陷入乱纷纷的景象。 太后得知皇上深夜遭贼人行刺,急匆匆奔临他的寝宫,检视儿子是否伤及一丁点皮毛。 她身后跟随着姬嫔之中最讨她欢心的琳贵妃。八皇弟逸王爷也接到了报告,偕同心腹师爷文经纶甫来慰访皇兄。 为了远离这团是非,素问挑个最晦暗的墙角隐匿起来。 一时之间,空阔的干清宫挤满了宫女、服侍太监、总教头、皇族之人……仲修几欲被亲人焦急的询问声轰破了耳膜。 “启禀皇上,两名落网的贼人已然服毒自尽。”总教头蹲跪在他身前请示。 “知道了。吩咐侍卫将他们的首级砍下来,用石灰粉镇住防腐,送往各州县,瞧瞧是否有人认得出刺客的相貌。”他下了简单的指示。 “遵旨。”总教头退下。 又解决掉一件琐事。仲修暗自吁了口气。 “皇兄,你有没有受伤?刺客全抓到了吧?来人哪!快去请御医为皇上诊脉。”逸王迭声差遣旁侍的太监。 “不必了,为兄一切安好,今夜静躺一宿便成了。皇弟不必为朕太过挂忧。 ”他只想尽早送走这一帮人马,单独与素问谈谈。那丫头自从走进干清宫,一直躲在角落对他打手势,似拟提出天大的难事与他商量,而他也有满腹疑问端赖她来解答。“文先生,你先送逸王爷回宫安睡。” “遵旨。”文经纶躬身领命。 逸王犹自忧虑他的安危。“皇兄,臣弟担心你受到惊吓……” “王爷,皇上英明神武,岂是寻常宵小所惊吓得着的?您还是听从皇上的旨意,让皇上好生休息吧!”文经纶劝谏的同时,顺道扣了皇上一顶高帽子。 仲修暗暗攒眉。他对这位眼神闪烁的师爷向来存有一种莫名的恶感,若非看在兄弟的面子上,早已下旨驱逐文经纶出宫。 “既然如此,臣弟告退。”逸王躬身向他告辞。 素问瞄见他即将消失在她的视线外,叫唤仲修的手势更加急切了。“噗!”她抿着唇瓣喷气,提醒他的注意力。快呀!快呀!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丫头没瞧见他杂事缠身吗?仲修歉然地瞥了母后一眼,走向她隐身的角落。 “干嘛?”口气有点不快。 “我等一下再追究你瞒住我真实身分的罪状。”她的姿态比他更高傲,小手从怀中掏出一本烂巴巴的册子。“我问你,那个恭敬兮兮的家伙便是八王爷吗?” “没错。”他警觉地盯住那本册子。好眼熟的东西!“你想做什么?” “太好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待会儿便向他告辞,离开之前总得为自己增加几项纪念品。“你们兄弟俩比较好说话,你替我向他讨个签名好不好?” 又来了!他翻个白眼。 “可以,不过我有条件。”老谋深算的神采耀入他的眸心。 “一百个条件也成。”反正她马上就要跷头了,现下应诺他任何条件都没问题。 “好,连同你本应告诉我如何偷跑出宁和宫的秘密,目前总共欠我两笔。” 仲修与她清算得明白仔细。 “安啦!”素问用力推他回到场中央。“快点,逸王爷快走掉了。” “八皇弟,请留步。”他赶紧叫住正要踏出宫门的弟弟。 “皇兄?” “为兄劳驾你签个名,你不介意吧?”他把破烂帐本递向逸王。 满室的人尽皆愕然。 逸王即使怀着一箩筐的疑问,也明智地保留在肚腹里。 “当然不介意。”他接过皇兄手中的册子。太监迅速送上来沾饱松烟墨的狼毫笔,逸王刷刷地书下自己的万儿。逸王名号的左侧,写着“仲修”两字。 “仲修”,似乎是皇上的小名。逸王的眼角余光暗瞄向不明少女。 太后也注意到她的存在,辛辣的视线直勾勾扫向屋角的女娃。 “皇儿,借一步说话。”她款步走向素问的斜对角,挥夷招唤儿子。 “是,母后。”仲修转头赶向另一场应酬。好忙哦!可见事业做太大也是很麻烦的。 素问听见对方的名头了,连连向他打暗号。母后耶! 仲修遥遥竖起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可以,第三笔。 没问题!她拚命点头。 “臭毛头,那丫头片子就是你藏在宁和宫的女人?”太后压低了柔软的嗓音。那女孩其貌不扬的长相让她怎么看怎么不中意。 “嗯。”他不愿意多谈曾素问的来头。 “御林军总教头说,好些个侍卫听见她称呼刺客为‘师姊’,显然她们是一伙的。”董兰心决计反对儿子将反贼安置在宫里。 “曾姑娘与今夜的行刺事件无关。”他安抚母亲。 “难说哦!你最好尽早送她出宫,或者明天便传封致虚领她回去。”董兰心在宫场内见多识广,下意识已感受到这女孩的不寻常。 “孩儿会瞧着办。”仲修敷衍道。固然他向来是个孝顺的好宝宝,然而愚从母命又是另一码子事。 董兰心当然了解儿子并非真正答允她的要求。她的宝贝独子或许表面上温和听母命,其实骨子里强烈的自主意识连两匹壮牛也扳不倒,只要他拒绝照样行事,她也奈何他不得。 “深宫内院不比你的野雁阁,走两步便是一位公主,三步就有一名大臣,你最好乖觉一点,别让那个乡野村姑惹出无法收拾的事端。”她白了儿子一眼,摇扭向干清宫门口,雅致的金步摇配合她的步伐,轻轻撞击出清脆的叮当声。“琳儿,咱们回宫去。” “臣妾遵旨。”琳贵妃缠绵地瞅着皇上,似乎期盼他出口挽留。 仲修的接收神经恰好发生短路现象,没感应到她流转的波光。 “皇上,臣妾告退。”琳贵妃无奈地败下阵去。 “且慢。”他突然出声。 琳贵妃霎时变为放射的光源体,等待着他眷恋的挽留。 “母后,您顺道替孩儿留个名吧!”他浅咧着随和的笑弧。 啊?董兰心的眸中射出致命的冷光。这臭毛头明知她不好在众人面前违逆圣上的要求,故意当众要求她替那丑丫头签名,简直反了。 她万分勉强地提笔挥洒完毕。 “这样可以了吧?”太后斜睨儿子一眼,仰高秀致的鼻梁,领着死心的琳贵妃踏入溶溶夜色里。 总算走光了。 他偏头向贴身太监小昆子使了个眼色,仅余的宫女和侍从也自动退出干清宫。 顷刻间,宫内独剩他和素问斜角相对。 “给我。”她赶忙跳向他面前,抢回自己宝贝的收藏本。 太快乐了,短短半个时辰便搜集到旁人耗时三年也弄不到手的珍贵签名。 “曾姑娘,轮到咱们俩好好合计一下你积欠的债务了。”他仍然好整以暇的,慢吞吞踱向龙座,端起桌案上醇馥的金萱茶饮啜了一口。 “欠下来的小债务请君暂且记在帐上,终有一天我会清偿。”她把帐本往怀襄一揣,准备过河拆桥。“不过在这之前,请恕小女子向英明神武、文韬武略、寿比南山、无疾而终的皇上告辞。”“你想离开?”他挑了挑眉。她的语气倒是理所当然得紧,莫非忘怀离去之前还得先问过他的意见? “师父有难,我必须回去探望他。”她平凡的脸颊勾划着罕见的严肃神色。 “你师父是何方人氏?尊号如何称呼?” “呃……” 仲修举起右手制止她胡说八道一通。“别忘了,你欠我的,这个问题就当是偿还第一笔债务。” 小人!拿旧帐胁迫她。素问嘟嘟哝哝的。“我师父只是个无名小卒,说了你也不认识。他从小将我扶养长大,对我而言就像亲爹一般,如今他遭逢困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哦?那么你的亲生爹娘呢?” “不知道。”她耸了耸肩,“根据师父的说法,我的老家位于扬州牛家塘,他和我爹有八拜之交的情谊。爹爹过世之后,娘将我交托给他照顾,习医习武,十几年来从未出面要求领回我。六个月前我嫌师父委派给我的新任务太气闷了,自己偷溜出来玩,顺道回扬州老家查探,结果待了两个多月也不见任何亲人回返。邻人表明我娘两年前过世了,所以我猜自己可能举目无亲了吧!” 她无关痛痒的口吻完全不似一个举目无亲的孤女应有的反应。 “难道你从未和爷爷联络过?”他记得闻人独傲是受托于她的祖父,这才千里迢迢地赶赴扬州安顿这个“可怜落难女”。倘若素问从未和亲人接触,曾金岳为何知道要嘱咐闻人独傲前往扬州找人? “没有。师父告诉我,爷爷在我出生之前就过世了。”她已经回答得有些不耐烦。 “你就这么相信师父的说法?”他总觉得某些细节不太对劲,却又推敲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呀!倘若师父真想瞒骗我,干嘛据实让我知晓自己的身世和亲人的姓名?再说,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的后代,也没有特别值得欺隐的地方。”她翻个白眼。“好啦!你多提了一个问题,姑娘我也不计较,就当是回报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吧!‘仲修’,或者‘皇上’,我先走一步,咱们后会有期。” 幸好他的签名已经网罗进自己的群雄录,用不着再提其它条件与他交换。 走人也! 她活络一下筋骨,回头踏上逸王和皇太后一行人的后尘。 十九天了,足足住进皇宫十九个晨夕,说她不眷恋是骗人的,毕竟这十九个日子已在她生命划下最最殊异的一页。 但是特殊之处,只有皇宫吗? 其实她心里明白,真正让自己难以忘怀的,恐怕以“人”的因由居多。 仲修,这名奇男子既具备了江湖中最神秘莫测的身分──野雁阁主,同时又贵为高高在上的当今帝王,更甭提他和天下第一名捕闻人独傲、江湖奇侠封致虚之间的暧昧关系。何况他又是自己初尝亲吻滋味的异性──虽然那次的接触充其量只能算“半个吻”,但好歹聊胜于无。 一旦她回到师父那儿。便等于放弃了与男子结缘的权利,终身再也不会有相同的经验了。 今番别离,或许她和他无缘再聚首。 老实说,她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皇宫,我走了。 御花园,再会。 还有,仲修…… “且慢。”懒洋洋的唤声阻止她远去的步伐。 “做什么?”她拒绝回头。 这一回头,怕会舍不得离去。“我答应过放你走吗?” 非常荒谬的,她的心竟然为了他的阻拦而感到欣喜。 “你凭什么不让我走?” “就凭闻人独傲将你托付给我。”他决定也该让曾丫头明白了,仲修大爷绝非寻常人轻易摆脱得了的人物。“除非你交代清楚自己的去向、离开原因、何时归来,否则休想踏出宫墙一步。” “我不能告诉你!”她飞快转回身子瞪视他。“师父绝不会原谅我将师门家务透露给外人知晓的。” “是吗?那太糟糕了。”他仍然优闲而自得,但眼眸中迸射的顽强精芒,却清楚地透露不容讨债还债。“或许你希望乖乖回宁和宫,仔细考虑清楚自己的动向?” “我必须‘立刻’离开。你听懂了没有?立刻!”她几乎要发火。离开自己偏爱的地方已经极为困难,这家伙偏生喜欢增加挑战性。 “听懂了。” 仲修撑起一把懒骨头,悠哉游哉地踱向她面前。 接近,站定。 两人相距不逾两尺。 素问蓦地觉得四周缺乏新鲜空气,否则她为何喘不过气来? 他充分运用体格上的优势,居高临下提醒她自己的威胁性。仲修用一根食指抬高她的下颚,炽热的呼息喷拂着她的脸、她的鼻、她的唇。 “我这个人很讲道理的。”轻柔的呢喃飘进她的耳际。“你可以选择向我坦言师承来历,也可以选择邀请我跟你一起回去觐见尊师。瞧,我的配合度很高,不是吗?” 素问挫败地瞋视他。她怎么会认为这家伙脾性随和呢? 他分明比一群驴子蛮横了十倍不止。 ※ ※ ※ “晚安。” 素问掉进一副坚实的怀抱。 仲修笑吟吟地迎接从墙头跃下的娇躯。 “这个游戏已经持续四夜了。”他闲话家常,彷佛身后十五名御前侍卫并不存在。 素问颓丧地埋进他肩窝。第四次脱逃的尝试宣告失败! 自从四天前与皇帝摊牌后,他夜夜加派两队人马环守在宁和宫外头。她区区一名小女子,却得智取四十名武装侍卫,而且夜复一夜的重演。他们不觉得疲累,她反倒先烦躁起来。 早知如此,她干脆自个儿偷偷溜走,也省得与他你来我往的纠缠不清。 唉!失策呀失策! “别唧唧哼哼了,我明明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他轻松地横抱着她迈回宁和宫。曾丫头今晚有进步,前几天夜里她顶多潜行到宫门便被侍卫揭露了行踪,今天却捱到跃下围墙才被发现。 他等着明夜她又将使出何种战略。 素问静静伏在他胸前,其下沉稳的心跳频率具有平定烦躁的作用。 再这样僵持下去对她有弊无利,师父的难事可能等不及了。她必须尽早盘算出让自己脱身的妙方。 两人沉处于宁静而平和的气氛中,直到仲修擒抱着她踏入闺房,将她扔进绣床里。“咱们来打个赌。”素问一骨碌坐起来,对敌人下战书。 “你又想变什么新把戏?”他的眼眸含笑,迎上她灵动有神的瞳眸。 每回她预测自己应该会胜过他之时,便会露出这副又期待又得意的神色。 “等我赌赢了你,你必须承诺无条件放我走。” “你就这么有把握自己会赢?”他向来乐于面对送上门的挑衅。“好吧!我倒要听听看姑娘的绝世好计。” “听好了,接下来的三个夜里,我会在宁和宫设下三种不同的障碍,你必须于每夜子时准时出现在宫门口,只要有法子在一个时辰内将我引出宁和宫的大门,就算你赢。”这回素问打包票自己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她已经分析出前四晚失手的原因。 更早以前,她之所以成功摆脱宁和宫侍卫的监视,是因为仲修并未想到她会偷溜,因此才攻了他的人一个出其不意。如今他已经有所警觉,每日派遣人墙一层一层地围上来。 反正宁和宫内的眼线被她毒晕了,尚且配备着第二波人马。如果连第二波人马也着了她的道儿,无所谓!御花园里还有四十名侍卫伺候着。只要她有兴致,他也乐得差使御林军夜夜陪她凑热闹。 论及人海战术,她哪有法子抵敌得过他?若自己能占到上风,那才有鬼。事到如今,只好挑明了与他单打独斗,或许还有胜算。 “三战两胜吗?”他揉着冒出胡渣的下巴,开始认真考虑她的提议。 “不!”素问决定赢得他心服口服。“只要你有法子赢得了我一次,这场赌约就算我输。” 仲修扬高了剑眉。小妮子忒也托大,竟敢当面削他的气焰,这回他倒兴起了好奇心,想瞧瞧她有几分真本事。 “你还没提到一点,倘若我赌赢了,能够博到什么采头?”他一副自愿上勾的语气。“如果你赢了,姑娘我任凭你吩咐,绝不皱一丝眉头。”她夸下豪语。 “这可是你亲口应允的。”仲修的眼睛一亮。“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我赌了,就从明夜开始。” 两人击掌为誓。 坚定及充满自信的思绪同时浮上两颗脑袋──等着瞧吧!就不信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 转自Pinepro's Gate 扫校:Anatasia 排版:Rain 修饰:奇奇 GB版本制作:风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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