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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灵昏昏沉沉的躺着。 她的神智在虚空中浮荡着。 她仿佛听见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只是那声音好遥远、好模糊。她挣扎又挣扎,努力地要集中飘散的思想,努力要清醒过来,但她只觉得浑身痛楚……不要!不要这样逼我……好痛啊!……我又没做错什么!不要!她挣扎着,拼命的挣扎。然后,她忍不住哭泣起来,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一个叫她又爱又恨的名字冲口而出: “常欢——” 这么一喊,她醒了过来,她真的醒了。 然后,她发现常欢的脸就在眼前,那么担忧、憔悴、苍白、怜惜且焦灼的一张脸! 他直视着她——那一双目不转睛的眸子里,燃烧着悔恨、痛楚交集的火焰。她痛苦的呻吟了下,又闭上眼睛,想试着理出个头绪来——为什么周遭的空气充满了药水味呢?为什么她会躺在这儿?她努力搜索着回忆,然后,那惨痛的一幕全回来了,她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噢!”眼睛都瞪大了。 “灵灵!”常欢热切的喊了声,他又惊喜、又悲痛、又充满着内疚,他用手紧握着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语无伦次的说: “你醒了,灵灵!你原谅我!我绝没有一点点要伤害你的意思!灵灵!你相信我!我铁定是发疯了,我那么爱你,怎么会动手打你呢?求你原谅我,我发誓永远不再和你发脾气,我要好好照顾你,你跟我说句话吧!你要骂我打我都可以,只要你和我说句话吧!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她扭动了下身子,挣扎着想起身,却被常欢迅速的按住。 “别动,灵灵,医生正给你吊点滴。” 她蹙着眉,不耐的看了看常欢,侧头瞄了眼——她发现了床边果真有个吊架,吊着个玻璃瓶,注射液正从一条管子流向她的手腕。 “这里是医院?”她的眉头皱得更紧。 “是的,灵灵。”他比平常更加的温柔。“医生说你很虚弱,失血过多,所以你得在医院待上两、三天。”他轻轻抚摸着她冰冷的脸颊,好温柔,充满了无限爱怜。 她闭上眼,深深吸着气,只觉得好累好倦…… “好吧!你又累又倦,我知道,我让你休息,什么也不强迫你,再睡一觉好了,我会在这陪你。”常欢体贴的说。 她呆怔一下,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这体贴令她思潮起伏。 钟灵又睁开眼,望着常欢好半天,突然间开了口,丢给了他一个巨大的炸弹,她的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 “我想离婚。” 常欢的脸色倏然惨白。他又错愕、又不信,脸上泛起了一丝迷惑,他惊慌且抗拒的说: “你在开玩笑?” 看他这模样,她反而更镇定下来。 “我绝对是认真的,我要离婚。”她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他心惊胆颤的松开了她的手,陷入一阵混乱与恐慌中。 “我承认我错了,我也向你道歉了——”他有些不能控制叫了起来。 钟灵不等他说完,就烦躁的打断了他: “我不怪你,你只不过是尽了做儿子的本份。我想清楚了,你们家要的,我给不起。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如此。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婚。” 他颤抖着声音说:“你怎能这么说?” “事实如此,你妈要的只是个生产工具,偏偏我什么也生不出来,我们还怎能和平共处呢?” “你——” “我累了!” 她闭上眼睛,一副不愿再谈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她变得如此的冰冷无情?这不是原来的她啊!真正的她,是天真浪漫且又温柔深情可人的…… 他惶急地扑向前吻着她的唇,仿佛想借由那股温热证实她的爱。然而,她的唇冷冰冰的,木然而无反应。他不肯放弃的说: “我爱你……灵灵……我……” 钟灵侧过了头,软弱无力却坚决的说: “让我休息吧!我真的好累!” 常欢懂了!她是真的又病又累,才会说出那些气话。他真是笨!怎么在这时候还跟她计较这么多呢?他应该温温柔柔、体体贴贴的照顾她,让她赶紧好起来才对!是了,让她休息吧!一切都等她康复再说,若是她执意搬出去住不可,他会重新考虑这个问题的,毕竟,他是真的爱她,他绝不能失去她。 常欢亲了亲她的额头,又替她把被子拉妥,果真依了她,静坐于一旁,不再扰她了。 唉!他叹了口气,他知道经历这件事后,他们之间势必有些不快,他必得花相当的心力去修补裂痕…… 钟灵不见了。 常欢握着已经收了线的电话,眉头锁得死紧。 这些天来,他守着病床上的钟灵,心绪一刻也无法安宁。虽然钟灵并未再度提起她要离婚的事,但她一反常态,整日保持缄默。所以,他推掉了所有的事,甚至连电台的工作,他也破例的请了别的同事帮他代班,因为除了守着她,他根本就没有心情做任何事。 今天是钟灵出院的日子。他希望出院后,心平气和地和她好好沟通,所有的误会能冰释。 他已经和家里摊牌了——他要和钟灵搬出去住。 冷静思考了一下,他颇能体会经历这番惊天动地的争吵,钟灵确实再无法若无其事的和母亲相处。因此,他再顾不得许多,冒着背负不孝子罪名的风险,他恳求父母亲能体谅,让他们搬出去住,没想到他们两老居然一口答应了。 可是,钟灵却不见了。 就在他才离开医院,准备回家拿东西到医院办理出院手续,一进家门,就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 钟灵不见了。 常欢跌坐在椅子上良久,他想咆哮,想骂人,想揍人……然而,他只是握着话筒,傻在当场,什么也没做。耳中不断回荡的只有一句话—— 钟灵不见了。 好一刻,他便是一动也不动的保持着同一姿势。 然后,他手中的话筒被人拿走了。他茫然的抬起头来,发现母亲站在那儿,她用种关怀却又有些狐疑的眼光探视他。 “怎么了?不是要接小灵出院吗?” 一句话点醒了常欢。 小灵?出院? “我……她……”常欢整颗心都乱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脸色跟着惨白了。 “发生什么事?”见他欲言又止,她也察觉了事情的不对劲,急急的问:“你怎么不回答妈的话?” 常欢悚然而惊,像自迷梦中被惊醒的孩子,他望着母亲,霍然从椅子里站起身来,眼睛里满是红丝,他喃喃的嚷着: “她不见了!妈!她不见了!她是故意的,她说要离婚! 我早该知道的,她是存心不见我的。” 常母愣住了,竟说不出一句抚慰儿子的话来。 常欢的眼睛发直,神情茫然且麻木,也摇摇晃晃的转身往屋外走。常母恐慌了,伸手死命的扯住他的手臂,哭天喊地了起来: “是妈不好,是我逼走了她,阿欢,你怪妈吧!都是妈鬼迷心窍,想抱孙子想疯了,小灵她是个孝顺的好媳妇呀!你说她孤伶伶地能上哪儿去呢?是我闯的祸,妈去把她找回来,妈当面去求她原谅。那丫头心地善良,不会跟妈计较的,我去找她回来!”她放开了常欢,越过他往屋外走。 这下子,是常欢拉住了她,他深深的注视母亲,哑声说: “你上哪儿找她呢?连我这做丈夫的都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妈!你待在家里吧!让我去碰碰运气,也许我会找到她的。” 常欢说完,跨着大步,头也不回的走出去了。 云樵正在会议室里,和编辑部及业务部的同仁开会。 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的会议,笼罩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低气压。所有人都感受到云樵今天的不寻常,大家都战战兢兢,保持高度戒慎,深怕一个不小心,就引爆了他满腔的怒火,当场被炸得粉身碎骨。 通常只消一个小时便可顺利开完的会,今天硬是拖了三个多小时了,云樵还是不满意,迟迟不肯散会。 忽然间,会议室的大门,被狠狠地推开了,云樵和全体人员都停了下来。 常欢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径自走到云樵面前,对着一脸惊异不已的云樵苦恼的嚷着: “对不起!云樵!打扰了!” “常欢!”云樵怒气冲冲的对着正坐在他对面一脸憔悴沮丧的常欢咆哮着:“你这个混蛋!当初我说什么也不该把小灵让给你的,怎么?你们全家人多势众,就联合起来欺侮她一个女孩子吗?” “云樵!”常欢无力的说:“事情不是你所想象的那般,我们之间有点误会,所以才——” “有点误会?”云樵气极的喊:“你——你怎么狠得下心打她一巴掌,她的世界就只有你……你知不知道?你居然当着你们全家的面,绝情绝意的打她一巴掌?换成我,宁愿去死,也不愿再留在你家了。你还找她干嘛?准备再抓她回去,继续羞辱她、折腾她?常欢!你混蛋!你真他妈的混蛋!” 常欢神色一整,严肃极了,他正视云樵。 “我是混蛋!”他说,“但我一定要找到她,因为她是我的妻子。这辈子我只爱她一人,我要跟她生活一辈子……没错,我是疯狂了,才会给了她一巴掌。其实,我真的自责得要死,我宁愿自己死一百次,也不愿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请你告诉我她在哪里,让我弥补她。求你,云樵,我承认,这辈子我对不起你,我也接受你全部的指控,可是,我一定要找她回来,否则,我和她,就都没有未来可言了。如果我们失去了彼此,我们都无法好好的活下去了,你懂吗?” 云樵瞪着他,表面上一副不为所动的冷漠,心里头却不知怎的,感动得一塌糊涂,他几乎就要—— “她一定会来找你的,请你告诉我……” 云樵心中一凛,不敢再听常欢说下去,表情更冷更硬,避开他恳求的眼光说: “最近我忙得很,公司里很多事情都不顺利,等会儿我还要回去开会。” 云樵起身,一副要送客的模样。 “云樵——” “你走吧!”他看也不再看他一眼。“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她并没有来投靠我,我以人格向你保证,她绝不在我家,不信的话——你尽可去搜。” 云樵按了桌上的一个键,他的秘书立刻进来了。 他漠然的交代着等候指示的秘书: “麻烦你送这位常先生出去。” 常欢无奈地站起身。 “好吧!不管怎样,我还是谢谢你,云樵!如果你有了灵灵的消息,求你一定要告诉我。那——我走了,对不起,打扰你宝贵的时间。” 云樵绷着脸,僵硬的点头。 常欢随着那女秘书出他办公室去了。 就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云樵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于椅子上。 他深沉的眼中,隐约有泪光浮动,他只知道常欢也爱钟灵,直到今天,他才体会出常欢爱钟灵有多深、有多切。 黄昏。 喜多郎的音乐正自收音机里孤寂的泻出来。 钟灵死气沉沉地趴在床上。 住进这家旅馆两天了。 她想念常欢,日以继夜,一刻也不能停止。自己不是嚷着要离婚吗? 原以为出走以后,她能得以浴火重生,重新展开一段新的人生里程,没想到她却陷入了更深、更痛、更苦的深渊里。 原来,她根本就离不开常欢,她真是差劲、真是没有用! 他已经无情绝决至此,她怎么还是爱他、想他? 她到底该怎么办? 翻了个身,心中又是一阵莫名难言的痛楚,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常欢歉疚、祈谅且憔悴的脸,她更加心神不宁了。她几乎想立刻见他一面了。但是,一想起她所遭受的莫名羞辱以及常欢那无情的一巴掌,她拼命摇了摇头,她不要再想他了!搞不好,他妈已经积极地为他物色第二任妻子了呢! 她想到这里,心中涌塞一阵凄楚黯郁,泪珠儿就滚落了出来。 就在同时,电话铃响了,在她兀自出神之时,铃声一响,格外教她心惊。 她拿起话筒,是云樵的声音。 “小灵,你还好吗?” “嗯。”钟灵疲倦地一笑。“什么事?” 云樵在话筒那端叹息。“常欢找上我了!他似乎十分肯定你一定会来找我。” 钟灵张大嘴巴,瞠目结舌得讲不出话来。停了几秒钟,才勉强镇定的说:“他还找我干嘛?” “你听我说,他显然非常迫切要找到你,他——”“我不相信。”钟灵心里激动不已。她其实是欣喜若狂的,但却又忍不住悲愤的抗拒获知这个事实。 “是真的。”云樵说道:“他看来又落魄、又憔悴,你真不打算原谅他?” “我不知道。”钟灵坦承。毕竟,云樵不是外人,她没有必要掩藏真正的情感。 云樵沉默一下。“你仍深爱着他,对不对?” “这——”钟灵犹豫着。“对又怎样?” “我就担心这一点。如果你也深爱他,就不要意气用事了。小灵,我看得出来,常欢是真心着急的。或者,你见见他,好好跟他谈清楚,不要彼此折磨了,好吗?” “不!”钟灵跌坐回床上,急急的嚷:“我暂时还不想见他,我要好好的想一想!云樵,你答应我,不告诉他我在哪里,否则——否则,我立刻走。” “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告诉他,只是……”云樵再次叹息。“算了,让他尝一下苦头也好。” “最好。”钟灵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同情。 “你觉得很痛快吗?” “我怎能轻易原谅他?那一天,他怎么待我的?”钟灵一想到那一幕,忍不住悲切。 电话里静默了半晌,云樵才打破沉默。“你一个人待在旅馆里,闷不闷?”他换了个话题。 “当然。”钟灵低喃。 “要不要出来看场电影?”云樵温柔地说道。 钟灵敏感地感觉到了一些事情,她的秀眉担心地紧拢,却是不着痕迹的说: “不了,云樵,我一直都没睡好,想好好的睡一觉。” 云樵毫不勉强。“好吧,那我就不吵你了,你睡吧!有什么事,随时Call我。那就这样了!”说完,他就立刻挂上电话。 钟灵重新躺回床上休息,但她心头的那股沉重感却怎么也甩不开。一想到云樵说的话—— 常欢迫切的要找到她。 常欢又落魄、又憔悴…… 钟灵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揪在一块儿,她的眼眶不禁濡湿。 她突然强烈的渴望见常欢一面,她想和他说说话。 一连又过了好几天。 每天,钟灵都会接到云樵的电话。他总是告诉她同样的一件事——常欢疯狂地寻找她。 他真那么在乎她吗?他可想妥了解决问题的对策?她每听云樵复述一次,就更加的魂不守舍。 终于,连云樵都忍不住要替常欢说话了。 “小灵,你就这么狠心——你还是不肯让他知道你的下落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死心!”她固执得很。“你简直是在折磨他!”云樵不平的说:“我看他很有诚意,每次来都可怜兮兮、谦谦卑卑的,他再也不骄傲、不自负了,人又潦倒、又憔悴、又消瘦,再这样下去,你就等着到医院去探望他吧!” 云樵的话令她心疼得不得了,却仍嘴硬地说: “好吧!我会好好考虑清楚,再决定究竟要怎么做。” 说完电话,她一下子丧失了再跟常欢斗气的心情。 她整个人仆倒在床上,索性放声大哭起来。唯有哭,能宣泄她所有的情感,此刻,泪水是唯一的安慰。 她真的明白了一件事——她离不开常欢。 那么,她是不是应该抛开所有的自尊,忍受一切的委屈? 她一直哭着,哭到后来,她已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哭了。 最后,她哭累了,疲倦征服了她,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恍惚中,电话铃声似乎又响了。她挣扎地移身靠近电话,神智仍不很清醒地接起电话,一面有气无力的说: “云樵吗?你又有什么事?我好困喔……”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云樵忧急的声音给硬生生的打断了。 “喂,小灵吗?你听我说,常欢——他发生意外,他开快车和别人的车相撞好像很严重……喂,你听见我说的话吗?你等着,我让司机老黄去接你,知道吗?” 钟灵睁大了眼睛,听不太清楚去樵在嚷些什么。朦胧中似乎听见了常欢的名字。是的,常欢,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一个她离不开的人!常欢……常欢!我想见你!她想。 “小灵,你听见我说的话吗?”云樵不放心的又重复问了一次。 钟灵振作了一下,揉揉又肿又涩的眼睛,顿时清醒不少。 “是的,我听见你说常欢什么的?”她深吸了一口气。 “老天!你听清楚,我说常欢出车祸了,很严重,你听见了没?” 常欢……她陡的惊跳起来,眼睛瞪得大得不能再大,魂飞掉了一半,不能自己地颤声问: “你说,常欢出车祸?” “是的,我刚才接到子豪打来的电话,他希望我如果知道你的下落,千万通知你一声,要你马上赶去。他的情况似乎很危急,你就别任性了,我让大过去接你,我们一起到医院去见他。” 钟灵木雕般的杵在那儿。 她听着听着,忽然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思想都没了,什么意识都涣散了,只觉得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痛楚,狂猛的袭击着她的心脏。她失控的尖叫起来: “不——” 云樵虽然隔着话筒,仍不免大吃一惊,他急促的惊喊:“小灵!小灵!”他慌了。“你怎么了?你冷静点,马上会有人去接你,你听见了吗?” 钟灵什么也没听到,话筒掉到地上去,泪水泉涌般滑落了整张脸庞。她浑身发抖,她不知道常欢是不是死了?她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可怕的画面——常欢双眼紧闭,躺卧在血泊中,一块白布正缓缓盖过他的身体,眼看着就要往他脸上罩去…… 不——钟灵猛然回过神来,脑中假设的景象,令她吓出一声冷汗。 她不能再想,绝对不能再想了。她拼命地命令自己。她摇摇头,软软的跌坐在地上,她感觉血液乱窜,呼吸困难,好难受,好难受——她觉得自己快昏倒了…… 蓦然间,一阵惶急的敲门声狂响了起来,接她的人来了,这么快?她乱极了。奔到门口,一边伸手去抹泪,一边虚软无力的打开了房门,说: “对不起,麻烦你等我……”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哽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口来。她呆若木鸡的盯着站在门口的人,有那么一刹那,她恍惚觉得自己像置身梦中……因为,站在那儿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云樵口中出了严重车祸的常欢! 他挺立在那儿,苍白、憔悴、消瘦、阴郁,他的眼睛死死的、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沙哑而低沉地说: “不请我进去吗?” 她本能的侧身让开了,常欢立刻跨进门来,顺手把门带上。好半晌,他们两人都沉默着,只是彼此凝视对方。 钟灵和常欢这样对望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竟有一种隔世之感。 “你没有出车祸?”她明知故问,声音好虚弱、如迷茫、好低沉。 常欢瞅着她,摇摇头。 钟灵若有所思的看着常欢,她退后两步,憋着气问: “你联合云樵来——骗我?” 哦!云樵!他真是心软,居然站到常欢那一边去了。“对不起,灵灵。”常欢说,带着浓厚的祈谅的意味。“从你失踪了以后,我找遍了大街小巷,报了警,也找上了征信社,但我始终有种预感,云樵一定知道你的下落,所以我一直苦缠着他,我——就差没跪下来给他磕头……你别怪他……” 原来是这样的,原来云樵终于再也不忍心了。 钟灵迷迷糊糊的思忆着,浑身却虚飘飘的没有一丁点儿力气,她只觉得疲倦无力,只能被动的站着,被动的倾听他的话,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 “为什么让云樵骗我,你撞车了?” 常欢注视了她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他逼近了她,轻轻捧起了她的脸颊,又轻轻的、温柔的拭去她颊上泪痕,那样轻,那样柔,生怕碰伤她、碰痛她似的。 “我又骗了你一次。”他说,声音苦楚而悲凉。“当云樵可怜我,终于告诉了我——你的下落,我立刻就想直接来看你。可是,我又犹豫了……云樵骂我混蛋,不分青红皂白就伤了你,而你又是那么伤心,那么负气地离我而去的,我怕就算我见到了你,你也不肯原谅我……所以,我请云樵帮我演这出戏,先试探一下,你是不是还在气头上!云樵告诉我你的反应,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一路上疯狂开着快车赶来。不过……我总算见到你了……”他激颤的一声低叹:“请原谅我吧!一切都过去了,好不好?” 他这语气,他这神态,以及他这低声下气且又混合着柔情的一番求恕的话,在抽痛了钟灵的心。她知道她再也无法伪装了,她仰着头,透过泪雾凝视他……可是,蓦然间,全部的问题都像长了翅膀似的,全飞回她的脑海中来…… 钟灵猝然间伸手挡开了常欢,她凄凉的微笑了一下。 “你为什么还不放弃我呢?我那样忤逆妈,她是不会再要我这个儿媳妇了。何况,她不是要替你物色下一任妻子吗?”她迷迷蒙蒙的看着他,压抑的说:“我不愿你左右为难,你还是去当你妈的乖儿子吧!” 常欢愕然的望着她。 “你以为……” “长痛不如短痛!”她说:“也许我们都舍不得对方,但是,摆在眼前唯一可行的路,就只有——离婚一途了。对不起,我不想再回去那个家了!”她轻声地:“再回去,我会窒息,会闷死。” “你……”他大大的震动了下,脸色都急白了。“妈一点都不怪你,我发誓,那天大家说的都是气话,过去就算了!谁也不要放在心上,跟我回家去吧!妈也惦着你。” 钟灵别开脸去,沉默了许久,她心灰意冷的说: “没有用的,问题依然存在,历史还会再度重演,何不一次就把事情给解决掉?拖拖拉拉也不能改变什么!” 常欢皱了皱眉头,脸上的线条绷得好紧。他提高了声音说: “你究竟要我怎么做?你说好了,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 怎么样才能让你气消?要我跟父母脱离关系吗?” 钟灵吓了一跳,回过脸来,狂烈的摇头。 “我怎么会那么要求?”她急急澄清:“你明知道我要你们幸福快乐,我不要你因为我而左右为难,背负了不孝的罪名。” 他恶狠狠地捉住了她的肩膀。 “没有了你,我怎么会幸福快乐?你真是糊涂!”他吼了出来。 钟灵咬着唇。“我——”她眼中泪光盈盈。 常欢深思地瞥了她一眼后,苦涩地笑了下。“为了你,我已经背负了不孝的罪名,我告诉妈,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你搬到外头住。妈也答应了,她也很后悔对你说那些话。可是,还来不及告诉你,你就狠心跑掉了,你说——你还想我怎么样?” 钟灵立刻眼睛一亮。“真的?你没骗我?” 常欢认真地点点头。“是啊!我现在可是被逐出家门了,若你还不肯回心转意,我还不如真去撞车死了的好!” 泪更多更多的涌进了她的眼眶,她激动万分地投进了他的怀里。 “我好傻……我以为我们之间完了……” “小傻瓜!”常欢紧紧搂着她,想把她挤碎了似的。“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允许我们之间结束的,我只在乎你,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爱你。”钟灵泪流不止。“我……” 他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去,堵住了她欲语还休的唇。她不由自主的用双手缠上他的脖子,痴狂的回应着。 钟灵和常欢在常父、常母的谅解下搬出常家了。 一切都过去了,雨过天晴。钟灵很高兴这场风波能平静的落幕了。 已经是早上十一点了,她兀自赖在床上。最近总是这样,既不是困,也并非懒,就只是没有气力,浑身瘫软虚飘的,食欲也很差,不知怎么回事?生病了吗? 她满腹狐疑地翻下床来,进浴室梳洗去了。不管怎样,她现在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女人。唯一遗憾的是—— 她至今仍无法为常欢怀个孩子。 从浴室出来后,钟灵觉得更加头晕,四肢乏力,顿时汗涔涔。 “噢!怎么搞得嘛!”她不得不扶着衣橱的门,不满的咕哝着。 明天是婆婆的生日,她还要上街去选购礼物呢!她闭了闭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些,立刻取出一件水蓝色的雪舫纱洋装换上。心想买完东西,顺便去看个医生吧! 这么盘算后,她拿了皮包,锁好门,就出去了。 钟灵一个人搭车来到东区,一路上因为塞车,车速缓慢难行,停停走走。她的脸色益发难看,闷在狭隘的车里,她不只是头晕虚软了,她还想吐,可她一直强行忍住。 整个人瘫靠在车椅背上,一面用手捂住嘴巴,一面伸手不断去拂拭那涔涔冒出的冷汗,她觉得非常不舒服,模糊的问: “对不起,请问到东区了吗?” “还远哩!今天车子塞得特别严重,你约好人,赶时间,是不是?那可也没法子了。”司机先生说。 “不是的,我……我……” 那司机先生察觉不对劲的回过头来。 “喂喂,小姐,你怎么了?”他瞪大眼睛,紧张且关怀的问:“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是的,我要去医院!我要常欢!她心中狂喊着;可是空气那么坏……冷汗不断地冒涌出来,胃见鬼的翻搅不已。忽然间,眼前全是金星乱舞。常欢,常欢,常欢——她只在心中着急的喊叫着,嘴里就是没力气吐出一个字来。然后,她什么知觉都消失了。 她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睛,一时间,她弄不清楚!究竟置身于何处。眨动眼帘,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嗅到了空气中浮漾的药水味,胃内一阵翻腾,她差点又忍不住要呕了出来,她伸手想去捂嘴,才发觉有人握着她的手。她吃了一惊,转头一看——是常欢,她接触到常欢的眼光,是他握着她的手,坐在床旁的一张椅子上,带着掩不住的兴奋与爱怜。发现钟灵醒来,他立刻起身坐到床沿上。 “老公!”她叫:“你怎么在这里?真是你吗?我怎么了? 我生病吗?” “是我,灵灵。”他笑吟吟的。“你没有生病,是一个好心的司机先生把你送来医院的,你昏倒在他的车上。”“可是,我很不舒服嘛!怎么?不是生病吗?”她不解的。 “他们又怎么通知到你的?” 他用手抚摸她的面颊,又执起她的手放到嘴边轻吻一下。 “幸好你皮包里有我的名片,所以,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我了。”他握紧她的手,不很认真的责备着:“你啊!真是粗心大意,一点都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出门前,难道没有察觉丝毫的不对劲儿吗?” “我是想——”她嘟着嘴委屈的说:“先去给妈买完生日礼物,再顺道去医院。谁知道……” 常欢又爱又怜的瞅着她。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昏倒?”他故作神秘的问。 她怔怔的望着他,屏息不语,摇了摇头。 半晌,她才犹豫而迟疑的开了口: “为什么?好老公,你别卖关子了,难道我——” 他鼓励地朝她笑着说: “难道什么?你猜到了?” 钟灵蓦然间满脸羞红,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却死不承认,故意结结巴巴的说: “是不是我——我有毛病?” “哇!”常欢气结的怪叫着:“你是真迷糊还是假迷糊?你要做妈妈了,傻瓜。”他说着,一把将她自床上拉起来,把她的头揽入怀中,用双手紧紧的抱着她。 一阵喜悦的狂潮淹灭了她,她终于恍然大悟了,怪不得这些日子来,她莫名的头晕虚软,没事就恶心反胃,原来是这么回事! 常欢抱紧她,得意忘形的嚷: “我就知道,我这么优秀又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没有后代呢?告诉你,灵灵。你要帮我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最好可以组成一支球队。” “哼!”钟灵大叫,推开了他,不依的给了他一记粉拳。 “又说疯话了,当我是猪吗?” “当猪不好吗?不愁吃呀什么的,整天就只要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满幸福的嘛!”他故意说风凉话。 “你——”钟灵笑得说不出话来。“胡说八道!我不理你了!” 常欢一副惶恐的模样,马上扳住了她的肩膀,求饶的说: “好老婆,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你怎么对我都没关系,就是不能不理我,要不然,我们怎么能养更多的孩子呢?” 钟灵怔怔的望着一个劲儿讨饶的常欢。 养更多的孩子?蓦然间她就会过意来。说来说去,他就是要她当母猪。于是,她忍不住就笑了。 能爱人也被人所爱,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吗? 一时间,她满胸满怀都溢满了幸福恬适之情。 她投入常欢的怀里,紧紧的靠着他,决意要将一切她所能为他做的,全都奉献给他。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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