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夜之后,杨家豪就离开了韩雨的世界。他辞职了,在那样冷酷的摊牌之后,他便不能再坦然的面对她了,他眼前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有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能配得上她的男人。
  光阴似箭、在一个眼波、一个叹息之前,三年的时光就过去了。
  杨家豪从事建筑工起家,日夜不分地卖命工作,他从工人变成工头。进而号召投资者、一起建立了"雨杨保全公司"。
  一切都还在草创阶段,租来的办公室不过三十坪,只有两张桌子,其他地方就摆着巡逻的各项用具、东倒西歪的椅子,以及铺在地板上的睡袋。任何人走进这里,都不会认为这是一家有前途的公司。
  杨家豪和"宇光科技公司"的联系只剩下冯俊贤,那至少能让他得知韩雨的近况。其实,他要问的也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韩雨是否结婚了。对此,冯俊贤总是苦笑者说还没有,然后拍拍杨家豪的肩膀,一脸了解却又无奈的表情。
  这天,杨家豪请来了冯俊贤,希望这位前辈能加入他的公司。
  冯俊贤一进门就笑了,“这里是垃圾堆啊?”
  杨家豪抓抓后脑,"前辈你别笑话我了,现在我是老板兼伙计,什么事都要做。大伙儿都忙着拉生意、接工作,反正我们都是粗人,这方面很随便的啦!"
  "了解!"冯俊贤含笑点头。
  "怎么样?给我点意见吧?还是你愿意来当我的顾问?"
  两个男人谈起事业,话匣子打了开来,就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讨论个不停了。谈了个大概以后,冯俊贤表示他愿意考虑加入公司,如果他最后答应了,也会带着几个忠心的部属前来投效。
  "太好了,谢谢冯哥!"
  "客气什么?我们兄弟一场嘛!"
  两人再次举杯敬酒,酒杯见底之后,冯俊贤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家豪,有件事我非得告诉你不可,但你可别太激动。"
  "是……是有关韩雨的?她要结婚了?"杨家豪立即抓住冯俊贤的肩膀,紧张万分。
  "才叫你别激动,你就激动了起来。"冯俊贤无奈的摇头,"真是服了你,现在像你这么痴情的人已很少见了。"
  "快告诉我,她真的要结婚了吗?"杨家豪脑中只有这个念头,什么都顾不着了。
  "放心,她还没结婚,只是她要辞职了。"冯俊贤不得不赶紧说出口。
  "辞职?"杨家豪放开了双手,眼神茫然,"为什么?"
  "天晓得为什么?"冯俊贤耸了耸肩,"这三年来,韩雨竟然没有嫁给林俊业,已经让大家说够了闲话,现在她突然要辞职,谁也猜不出原因是什么。"
  杨家豪苦苦思索,喃喃自语,"难道她要辞职去相亲?还是别家公司出高薪挖角?她是离开了宇光,会上哪儿去呢?以后我不就得不到她的消息了?"
  "别想那么多了,我看你就死心了吧!"这句话冯俊贤不知对他说了多少次。
  "我怎么死得了心呢?我今天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她。"看杨家豪一脸沉重,冯俊贤也不禁为他叹息了,"唉!好吧!那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明天韩雨就要来办离职手续,我想,中午以前就可以办完了,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到时就来见她吧!"
  "见她?可是……可是我……"他还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配得上她了。
  "不见这最后一面,以后就真的得死心了。"冯俊贤提醒他道。
  "我……我明白了,我会去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简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加油!"冯俊贤再次拍拍他的肩膀,暗自期望老天能赐给这傻小子一点奇迹。
  清晨六点,"宇光科技公司"门前。一辆蓝色的中古货车缓缓驶近,上面贴着"雨杨保全公司"的字样,车子就停在人行道旁的停车格上,可以清楚的看见大门口的一切。没错,坐在里面的,就是一夜不得好眠的杨家豪。只要一想到今天和韩雨的会面,就让他紧张得吃不下睡不着,全身僵硬得像木乃伊似的。他知道自己这么早来是没用的。但是与其在家里发呆发楞,还不如先来这里等待她的出现。对他来说、这样的等待也是一种幸福。
  六点……六点半……七点…-七点二十五分……十六分……二十七分……
  有了!有了!七点三十分整,韩雨终于出现了!今天她没有开车,是坐计程车来的,她一下车,杨家囊就认出了她的身影,还是那样苗条的身段,那样典雅的穿着,让人眼睛为之一亮。对杨家豪而言,不只他的眼睛为之一亮,他的心也在狂跳,他的魂更因她而荡漾。
  韩雨付过了车资,就要走进大门口,但或许是感觉到了某股热切的视线,她停下脚步往四周梭巡。杨家豪赶紧把自己藏起来,免得被她发现。韩雨似乎没发现什么,脸上微微带着失落,然后走进了公司。
  望着她的背影,他的心痛得难受,要到哪一天,他才能不用再这样望着她的背影,才能让她转过身来走向他呢?时间缓缓流逝,等待韩雨再度出现的时刻,感觉上竟比这三年的分离还要漫长。终于,他盼到了他渴望的人。
  韩雨提着一个公事包,似乎很重,让她走路的速度慢了些。杨家豪立即跑下车,十几个大步就跑到了大门口,心跳狂乱、呼吸困难。
  自动门打开了,韩雨走到户外的阳光下,正觉得有些刺眼,就有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了她,抬头一望,竟是三年不见的杨家豪。
  "韩……韩小姐……你好。"他克制不了自己的结巴。
  "你是?"她眯起眼看他。
  他穿着唯一的一套黑色西装,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确实和三年前大不相同,于是,他对她重新作了自我介绍,一如当时他和她初次相见。"我是杨家豪,杨桃的杨,家庭的家,豪气的豪。"
  她的表信从迷惑转为淡然,"哦!是你。"
  "你还记得我吗?"他问。
  "有什么好记得的?"她反问。
  "我……我和你那一夜……"想起那一夜的激情,他晒黑的脸上不禁泛红了起来。
  "不准提起那件事!"她斥声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来我你……只是想跟你谈谈。"
  "没有这个必要。"她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他追了上去,大手一伸,抢过了她手上的公事包。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不可思议的瞪着他。
  "我……这东西很重,我帮你拿。我知道你今天没开车来,让我送你一程好不好?"他满怀诚意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开车?"
  "因为……因为我一大早就来等你了,对不起。"他颇不好意思地承认。"拜托你,就让我送送你吧!"
  "用不着,你把东西还给我!"她试着要拿回自己的物品,却老是抓不着他灵活的手。
  眼看大势难挽,杨家豪情急生智,"你别拒绝我,别人都在看我们了!"
  这句话奏效了,韩雨停下动作,警戒地观察四周,尽管她已经离职,却不愿留下任何让人议论的话题。
  "哼!"她隐忍着怒气."车在哪儿?"
  他展开笑容,指着左前方,"就在那儿,蓝色的那辆!"韩雨不说半句,直接住蓝色货车走去。
  "我帮你开门。"他率先替她打开车门,这小小的动作就像回到了三年前一样,让他心中满是感动。或许回想过去的人并不是只有他,韩雨也僵了一下,却没吭声就坐上车子。
  杨家豪尘上驾驶座,发动了隆隆作响的引擎,车身也剧烈地震动起来。”对不起,这是我买的二手车,可能……可能会有点吵……还会有点颠簸。"
  相对于他的局促不安,韩雨只是平静地看着前方,"你在这家'雨杨保全公司'上班?"她看见车上的名片了,杨家豪心头猛地一跳,他已经幻想过许多次,能够像这样对她重新自我介绍。
  "我……呃……"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家公司,但我……我总算是当了老板,一切都才要开始而已,希望有一天我可以配得上你……"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被引擎声盖过了。
  韩雨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只淡淡地回答道:"哦!是吗?"
  他用力咳嗽了一声,提出最想问的问题,"我可以请问你……你为什么还没结婚?还有……你为什么要辞职呢?"
  "不关你的事。"
  又是这五个字!又是这无所谓的语气!三年前他听过一次,三年后他还是逃不过这句话,这让他又立刻就被刺激了,也立刻就要爆发了。
  "别再说不关我的事!"他大吼道.紧急煞车,将车停在路边。
  韩雨慢慢转过头来,而时他震怒的脸孔,却还是一副淡然,"这的确不关你的事,"
  "不准说这几个字,我不要听!"他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晃起来。
  她却一点也不害怕,"三年不见.你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他停下动作,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明白她说的对,"对不起,请你回答我的问题,我真的……真的很想知道。"
  车里沉默了片刻,她叹了口气,那幽幽的、轻轻的叹息,让他不禁怦然心动。她微启双唇,以细小的声音答,"我……不想嫁入豪门,也不喜欢这份工作,所以我没有结婚,也所以辞职了。"
  他诧异地望着她,"可是……你说过要配得上你的男人……"
  "你说林俊业?他配不上我,因为他除了是林家的少爷之外,什么都不是。"
  他不是很懂这几句话,但至少听得出来她不喜欢林俊业,对杨家豪而言,那就够。
  "那你的工作呢?"
  "从商是我的兴趣,电脑业也很有前途,但是我不想再做别人的部属,我想拥有自己的一份事业,想试试看自己的管理和领导能力。"
  杨家豪听得一楞一楞的,眼睛不断地眨着。
  "算了,跟你说也没用。"她说着就要推开他的手。
  但他立刻又握住她的手,兴奋莫名地说:"如果……如果你不嫌弃……"你来做我们公司的老板好不好?我"我什么都让你管,只要你愿意!"
  她满腹怀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他连连点头,"我们几十个兄弟就只会埋头苦干,公司里什么契约、帐目、收据都不会做,每天赚到了钱就只会放在抽屉里,没钱时就随手拿去用,连公司是赚了还是赔了都不知道,我……不只是我……我们真的都很需要你!"
  韩雨看了他几秒钟,才开口道,"你们是一群笨蛋吗?"
  杨家豪听到这称呼却笑了,"是呵!我们是一群笨蛋!求求你来领导我们吧!"
  "先放开我的手。"她要求道。
  "是……"他乖乖照做了,虽然心里不太愿意。
  "带我去你的公司看看。"
  "好!"他乐意之极。
  "雨杨保全公司"。
  杨家豪带领韩而坐上电梯,来到七楼的办公楼层,里面凌乱的程度、几乎让人寸步难行,此刻大伙儿都外出工作去了,办公室的大门竟然没锁上,显示这是一家毫无纪律的公司。
  "对不起,里面乱得很……"杨家豪颇感歉疚地说。
  "有桌子吗?"韩雨问。
  "有,就在里面这间办公室。请进!这本来是我专用的,以后就给你用好!"他热切地提议道。韩雨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位子后坐下,开始翻阅堆积如山的文件。
  "你……你要找什么?"
  她面露些许不耐,"公司执照、资金纪录、交易帐本,在哪儿?"
  "呃……我找找看……"他脑中实在没什么印象呢!于是,两人就这样开始整理一切,将所有的资料分类归档,照顺序放置,这是一项大工程,韩雨身上的白色套装弄脏了,但她一句怨言都没有。
  "呃……韩小姐……我来就好了。"他不愿让她这么辛苦。
  韩雨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蹲下身去抱起另一叠资料。望着地那诱人的曲线、修长的双腿、可爱的侧脸,杨家豪又感觉到三年前的悸动,十指不听话的手指开始发痒。
  "看什么看?"意识到他的注目,她转身骂道:"动作快点!"
  "对不起!"他赶紧收回心神。
  两人忙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总算大致清理出一个局面,久未曝光的桌面也露了脸,韩雨就在桌上开始进行财务评估。
  "要不要我帮忙?"他迟疑地问。
  "用不着。"她想也不想就这么回答。
  "一定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做的吧?"他真的热切盼望啊!
  她抬起头,想到了一件他可以做的事,"扫地。"
  "啊?”他顿了一下。
  "我讨厌肮脏邋遢,你不把这里弄干净,我是不会留下来的。"
  "是!我一定弄得干干净净、闪闪发亮的!"这是杨家豪接到的第一件任务,他绝对会尽全力达成!
  忙碌了一个下午,韩雨总算替公司做出了一份初步评估,她不禁对着报表呼了一口气。
  "怎么样?累不累?"忙得满头大汗的杨家豪帮她端来了饮料。
  "别靠过来,小心你的汗!"她连忙把文件拿开。
  "噢,对不起!"
  他放下饮料,退开了一些,不禁想起过去也曾有这样的情景,这让他感到有些甜蜜又有些酸涩。
  "坐下,我给你做个简报。"她伸手轻轻拔开颊边的黑发,顾盼之间,风情万种,这动作媚得计他心跳破百。
  "是!"他勉强收回荡漾的心神,像个乖学生般坐在她的面前。
  "资本额七百万,股东十位,成长率由百分之十升到百分之二十五,算是相当好的成绩,收入减去支出,第一个月获利七十二万,扣除员工薪水,净嫌三十五万。"
  "呃……这样算是好的吗?"他相当不确定。
  "以一个渐成立的公司而言,算是相当不错的表现,现在起,该做的是开发客户、建立服务口碑,以维持中长程的营运和收入。"
  "你觉得……这是一家有希望的公司?"他满怀期待地问。
  她点了点头,"善加规划和管理的话。"
  "那么……你愿意替它规划和管理吗?"
  室内安静了下来,仿佛只剩下杨家豪愈来愈快的心跳声。或许只过了几分钟.但对他而言,却像是几个世纪。
  "我有几个条件。"她总算开口了。
  "你说,我全都答应!"他想也不想地回答。
  "先别答应得那么早,我的第一个条件是我要成为股东,第二个条件是我要主管财政,第三个条件是我要良好的工作环境。"
  "这太简单了!我都听你的。"
  韩雨抬起头,眼神变得深邃,"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是什么?"他兴奋的站起来问。
  "你……"她伸手指着他,"不准再对我乱来。"
  "我……"他顿时哑口无言。
  "这个条件若办不到,一切免谈。"她说着就要站起来。
  看见她要走出办公室,他急忙抓住她的手,"韩雨,等等!"
  "放开。"她冷冷地说。
  他无奈地照做了,"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心急,我……我答应你,以后我不会对你乱来的……"为了留住她,他一切都愿意妥协。
  "很好。"她点个头,那么从今天起,我就是'雨杨保全公司'的会计主任,请多指教。"
  "请……请多指教。"至少他留下她了,他是该感到庆幸了。
  韩雨的出现,让公司所有的人都大感诧异。"这么文静漂亮的小姐要加入我们公司?"
  "有没有搞错啊?要把所有的钱让她管?"
  "我们这里全是男人,会不会不方便?"
  面对大家的质疑,杨家豪力排众议,"我一定要让韩雨来做这个工作!会给她安排一间办公室,你们相信我,她就像我一样值得你们信赖的!"
  尽管杨家豪态度坚决,却无法让大家心服口服。韩雨站到了杨家豪身边,以清晰的口吻说明,"大家好,我突然出现在公司,又要开始管钱,当然会让大家感到不安,在此跟各位说声抱歉。但是,我想请问,在座有哪位是会计师?"
  公司里没有人回答,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韩雨微微一笑,"我在大学主修经济,三年前就考上会计师执照,公司里举凡报帐、纳税、预算、收支等工作,都是我最在行的领域,相信这一点没有人会跟我争议吧?"确实,没有人敢说自己更行。
  韩雨继续说道:"为了证明我的诚意,我也打算成为公司股东之一,我决定拿出两百万存款投资,这样一来,大家应该更能相信我了,对吗?"果然,每个人都情不自禁的点头了。
  杨家豪开怀一笑,举手鼓掌,"那么,让我们鼓掌欢迎韩雨的加入吧!以后她就是我们的会计主任了?"一下子,气氛就变得热络、轻松了。
  但自然也有人打趣地道:"杨老板,你好像很护着韩小姐嘛!是不是要追人家啊?"
  "我……我才没有!"杨家豪慌忙否认,但脸却红了。
  "真的没有?那我们这些兄弟有机会了?"
  "不行!"杨家豪更加激动了,"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韩小姐不是未婚吗?"
  "不为什么,反正……反正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杨家豪站在韩雨面前,像是要替她挡住骚扰一样。
  "哈哈……明明喜欢人家还不承认!"
  "你们别开这种玩笑了!韩小姐高雅、聪明、能干又了不起,你们不可以拿她来开玩笑!"杨家豪噼哩啪啦说了一大堆,却更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一旁安静的韩雨终于开口了,"我要回去了。"
  杨家豪转过身去,这才恍然想到,"啊!对,都七点多了!"
  "各位,明天见。"韩雨对众人道别。
  "等等,我送你回去!"杨家豪连忙跟在后面。
  "不用了。"韩雨说得很客气,也很有距离。
  "不,你一个人大危险了,我一定要送你回去!"
  "我说不用。"
  "我不听你说,我要送你!"
  看他兴致昂扬,韩雨只能叹息着走进家门,而车上的杨家豪足足傻笑了十分钟以后,才想起自己该走了。老天爷并没有忘记他啊?他的梦想竟然能够成真的,明天起,他就可以和韩雨一起上下班了,啊!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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