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绫绢自昏迷中醒来,触目所及是一栋泛黄斑驳的小柴屋,以及一对脸皱得可以媲美咸菜干的老夫妇。
  怪了?这里不是胭脂楼难道是知府衙门的大牢?
  死没良心的姚承翰,居然真的把她关进来,还跟旁人关在一起,连间“套房”也不肯给。
  “看什么看?”楚绫绢霍地从木板床上跳起,但随即感到头痛欲裂,身子晃了两下,又倒回床边。“啊!我的头。”
  “你先别急着起来。”老婆婆道:“看情形你是受了严重的风寒,必须修养十余日方可复元。”语毕,端了一碗清粥递到她面前,“寒舍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你,姑且将这碗热粥喝了吧。”
  寒舍?
  原来这里不是牢房,也不是阴间地府,那么是什么地方?
  楚绫绢心中打了一个寒颤,感觉才从她的四肢百骸中一一恢复过来。
  “两位是……”
  “敝姓练,练习的练。”老伯伯腼腆地颔首微笑,“这是内人。其是不好意思,没能帮你请个大夫来诊治,因为……”他摸摸后脑勺,支吾了半天,终究沉默不语。
  何须他多做解释,楚绫绢瞟了一眼那碗叫做“粥”,却是清清如水的有如“米汤”,便已了然于心。再举目张望,赫!这屋子除了四面木墙,就只能用“别无长物”几个字来形容。
  这么穷,难怪没钱替她请大夫。
  程桂子她们也真是的,把她藏在这里虽然隐密,但至少总得拿点钱给人家嘛,否则白吃白住的,教她这个神偷帮帮主的脸往哪里放?
  “不要紧,你尽管去请大夫。”楚绫绢伸手往发竖上摸了又摸,咦?她的白金发簪呢?“呃……两位有没有捡到我的头饰?”
  练老伯回首看看他的老伴,两人均是一脸茫然。
  “没有啊,三天前我们在关子口的山坡上发现你的时候,除了一条不值钱的链子,并没瞧见你头上戴有任何发饰。”
  “是吗?”见他们态度十分诚恳,应该不至于撒谎才对。但……关子口是什么地方?她又怎会昏倒在那里?“不是胭脂楼的人把我送到府上来?”
  “胭脂楼?”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个烟花柳地。老婆婆五十几岁人了,脸面迅速涨红成紫酱色。“咱们这儿只有一家‘吟翠坊’,倒不曾看见任何人来过。”
  “吟翠坊”?没听过,肯定是才刚成立的“小脚仔”酒楼。
  楚绫绢心口暗沉,眉头更是纠成一团。“难道这儿不是杭州城?”
  “是啊,是杭州,你要叫它临安也成。”
  “既然是杭州城怎么会没有胭脂楼呢?它就盖在西湖湖畔,大门上写着一首苏小小的诗:‘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冷松柏下’看过吧?”
  简直强人所难嘛?不用说他们没时闲游西湖,即使刚好路过也没那个胆子跑到妓院门口东张西望啊!
  再说他们又不认识苏小小,岂会对她写的那首诗感兴趣?老婆婆能够知道城里有家“吟翠坊”已经很了不起了,谁还理胭脂楼。
  完了,从他们的表情推断,胭脂楼十之八九是被姚承翰给拆了。
  “好吧!”大不了东山再起,另筑炉灶,谁怕谁?“不管怎么说,总是谢谢两位救命之恩,这些天着实叨扰了,我想……就此告别。”忍着阵阵断裂的头疼,楚绫绢蹒跚地走向门外。
  “姑娘,请留步。”老伯伯忧心忡忡地拦住她,“今晚秦相国的千金出阁,城里的大街小巷都宵了禁,你这一出去,很容易惹祸上身的。”
  “秦相国?”不是赵员外吗?“哪个秦相国?”难道她昏睡三天三夜就已经改朝换代啦?
  “就是那个,”老伯伯怒容暗现,切齿道:“大奸臣秦桧。”
  “秦桧?明朝几时出了一个奸臣也叫秦桧的?”
  她的问题立刻引起一阵惊呼,“姑娘果然病得不轻,把宋朝都记成明朝了。”
  “什么?”楚绫绢硬生生地吓出了一身冷汗。“你是说咱们活在宋高宗时期,而不是……”
  “对啊!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
  作古了,原来阴曹地府也有个叫“杭州”的地方。
  楚绫绢瞟向两人,不禁愁肠百转,“咱们被打到宋朝这一层,罪行应该不算太大吧!”
  “啊?”老伯伯被问得一头雾水,“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那我换个方式说好了。”反正来都来了,纵使是上刀山下油锅,起码得把目前的状况搞清楚。“地狱不是一共有十八层吗?咱们这算是第几层?”楚绫绢自信做过的好事比坏事多,经过一番加减乘除,她应该不至于被分发去接受酷刑才对。
  “地狱?”老伯伯和老婆婆忍不住相视而笑。“咱们两者过的日子的确跟在地狱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我们还没领到投胎许可证。”说完又是噗哧一笑。
  楚绫绢被他笑得有点不自在,如果这里不是地狱,那她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宋朝来?
  回畔凝向窗前,一抹残月正自如勾,冷冷幽幽地散发着晕黄的光芒;往近瞧,竹影幢幢,随风摇曳,追不尽的森然魅气,令人不寒而栗。
  是了,只有鬼魂才会在三更半夜出现,他们一家是故意安慰她的。想着想着,不禁潸然泪下,嘿!鬼的眼泪也咸咸的!就不知道怕不怕痛?咬咬手指头看看,“啊!好痛!怎么会?”她大叫一声,瞪着杏眼,曾向二老。
  霎时间,三个人六只眼睛,转过来溜过去,各自将惶惑与错愕搅在一起。
  “我没死?”
  “老天爷保佑,没有。”
  “你们也没死?”
  “上苍作弄,还死不了。”
  “但我们却活在宋朝而不是明朝?”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是吗?是命吗?
  楚绫绢依悉彷佛记得那一夜……她率领程桂子等人到赵员外家“作案”,结果失风让姚捕头一掌击中天灵盖……然后……
  若非姚捕头有妖术,就是……就是她撞邪了。
  不行,得出去探个究竟。
  “你仍执意要出去?”老婆婆跟着走到门边。
  “嗯,我去瞧瞧……热闹。”秦桧嫁女儿,想必热闹得很。按楚绫绢多年的作案经验推测,越热闹的地方越多油水也越容易“下手”。
  “可是你的身子撑得住吗?”老婆婆十分尴尬地抿嘴道:“这些天刚好没米了,所以……只喂你吃了些汤水,我……”
  “不要紧,我身子骨一向硬朗得很。”话声才落,肚腹马上抗议她言不由衷,叽哩咕噜地响彻云霄。还好,她的头已经不那么痛了,扭动扭动四肢,也都还堪使用。“两位暂且在家里等我的消息,我保证不出一刻钟一定带好吃的东西回来报答你们。”
  老伯伯惨然一笑。“姑娘只管好好保重身子,至于我两老……”谈话间,斗见泪光模糊了他的双眼,老婆婆也一样,全透着极度的、罕见的哀伤,“我们……苟活于世,诚属多余,又岂在乎吃或不吃?”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楚绫绢疑惑地问:“莫非两位老人家遇着了什么伤心事?”
  老伯伯长叹一声,只是摇头不语。
  拜托,有话可不可以直说?再拖个一时半刻,她包准会饿死在这间小柴屋里。
  楚绫绢磨蹭了半天不得要领,只好说道:“在下敝人我,既然承受了两位善心人士的救命之恩,自当苦心竭力泉涌以报。说吧,甭客气,任何疑难杂症,尽管说出来大伙研究研究,或许能想出了个周全的对策也说不定。”
  老伯伯颓然失坐,“人死不能复生,尚有何法可想?”
  哟!挺严重的,居然已经闹出人命来啦!
  楚绫绢一凛,忙追问:“谁?府上什么人让人杀了?”
  “是……”老婆婆未语泪先垂,“是我那可怜的孩儿。”
  “为什么?他作奸犯科,欠债不还,或是营私舞弊教人逮个正着?”除此之外,尚有何事需要赔上性命的?
  老伯伯哀恸地摇摇头。“他只是因为娶了一名妻子,就惹来了杀身之祸。”
  这可难办了,结婚生子对楚绫绢而言,仍旧停留在“望梅止渴”的阶段,至今尚无机会亲自体会,当然更难以想象他们的媳妇是用什么招数让他们的儿子跷瓣子的?
  亏她闯荡了半个大江南北,竟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棘手的问题。
  “你那个媳妇,是不是……跟你儿子感情不太和睦?”
  “他们两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怎会感情不合呢?”
  那……暧哟!这俩位“老伙仔人”实在有够温吞的,什么话不一次讲清楚,非要楚绫绢问一句,他们才肯答一句,如此下去,问到天亮也问不完。
  “既然他们那么恩爱,理当白首偕老才是,又为何夫妻反目呢?”
  “姑娘误会了,”老伯伯道:“杀死犬子的不是我儿媳妇,是……是……”莫名地,他的神色变得惊恐,双手亦略微颤抖。
  楚绫绢饶是冰雪聪明,也猜不出其中的原委。
  “是……是秦相国的长公子秦冲之。”
  秦冲之是何方神圣?“他该不会无缘无故杀了你儿子?可不可以麻烦你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说清楚?”
  老伯伯蜡黄的双颊抽搐了一下,连咽数口唾沫,才沉声道来:“上个月十五,犬子正好将我儿媳妇娶进门,就在当天晚上,秦冲之率领一队士兵,碰巧路经寒舍,在外头吵嚷着讨水喝。我内人见天色已晚,好心请他入屋里歇息,孰料这个狗畜生!”
  “老头子,当心祸从口出。”老婆婆似乎余悸犹存,忙出言制止他丈夫。
  “怕什么?”老伯伯不提还不气,一提起来便怒不可遏,“大不了咱们一道去见进儿,也省得在这儿苟延残存,惶惶以度日。”
  “对对,不要怕。”楚绫绢担心他们再扯下去,她真的会饿得不省人事。“狗畜生算客气了,要我就叫他们狗杂种。”
  杂种有比畜生难听吗?呃……这个咱们暂时不予研究。
  练老先生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道:“这个狗杂种兄我儿媳妇长得有几分姿色,竟然意图染指。虽然犬子全力反抗,又哪里是他的对手?最后不但赔上了一条小命,连我儿媳妇也让他强行抢回相国府。”
  “混帐东西!”楚绫绢忿然一掌击向桌面,没想到那桌子不知是材质太差,或是老旧腐朽,居然应声缺了一大块。
  “女侠?!”练老先生见状,仓卒拉着他妻子双双跪下,“求女侠为小老儿作主,替犬子报仇。”
  “起来,起来,别折煞我。”楚绫绢的正义感向来特别发达,如今碰到这么违悖天理的事情,就算人家不求她,地也势必会同仇敌忾,义不容辞地蹚这淌浑水。
  “告诉我,相国府在哪里I?”
  “姑娘岂会不知道相国府在哪儿?”
  “我……”怎么解释呢?说她是不小心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所以啥事都不明白?还是其实以告?算了?没人会相信的。楚绫绢不得已,苦笑着解释:“因为我是从外地来的,所以呢……”
  “是啊,我倒忘了。秦桧一共建了二处相国府,一处在临安、一处在兴隆。”
  练老伯冷哼一声,表示他的不满。“秦冲之就住在杭州的府邸。你从寒舍出门,朝小路直走到西湖畔,向左过了一座曲桥,再往南行,约莫半里路,便可见到魏峨耸的相国府。”
  “好,我这就去找他算帐。”
  “何妨再缓几日,等姑娘的伤势痊愈之后再去不迟。”
  有道理,最重要的是她现在饥肠辘辘,怕连三分功力都使不出来,怎么有办法去大闹相国府呢?
  “不如我先去弄点吃的回来,咱们祭好五脏庙好办事。”
  “弄”这个字眼,两老不太能体会。
  “可是……咱们既没银两,又没东西典当……”
  “吃个东西哪要如此费事?”她不知不觉就显露出打家劫舍的草莽气度。“方才你们提到秦桧的女儿今儿出阁,知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娶了她?”
  “是禁军统领霍元樵。”
  “他家住……”
  “住五和街十八巷,从这儿去得花一个时辰才能到。”
  那是指寻常人而言,凭她的上乘轻功,相信一盏茶的时间足可往返。
         ※        ※         ※
  有中国人办喜事的地方,就包准有吃有喝还有得“拿”。
  今晚的月色,清如白银,照在凄冷的街道上益显肃然,且寒气陡升。
  楚绫绢掠过数百间屋檐,倏然眼前一亮。
  数不清的人影,磨肩擦踵全聚集在禁军府的厅堂内,远远便可听到伐拳、吆喝的喧闹声,夹杂着灿亮如白昼的彩灯。
  楚绫绢四下瞭望,只见后面屋子的烟囱中不断升起白烟,显然便是厨房的位置。
  才朝前走了二十余步,阵阵菜肉香便扑鼻而来,害得她肚中更是咕噜乱响。当即自后院,挨墙而行,见一扇木门半开半掩,闪身便走了进去。
  此处被一大片林木遮掩着,因此比外退要阴暗些。
  楚绫绢但听得人声鼎沸,锅键在铁锅中敲得当当直响,菜肴于热油内发出吱吱声,顿时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她悄悄掩到厨房的走廊,躲进一条黑沉沉的信道,心想,等会儿再伺机下手。
  没多久,便有三名仆人从厨房转出。领先一人提着盏灯笼,后面两人各端一双托盘,盘中的香味比方才犹胜过几倍,简直香死人了。
  “当心点!”提灯笼的道:“这是给相国千金食用的,敢溢出一点点来,就教你们脑袋搬家。”
  太狠了吧,相国千金又怎么样?
  楚绫绢灵机一动,立刻跟了上去。
  三名女仆穿过甬道,又绕过一处长廊,最后停在一间十分豪华的卧房外。
  提灯笼的轻扣内环,里头闷哼一声,权充回答。
  “端进去吧,仔细点。”
  楚绫绢停在木窗之外,探眼往房中凝睇。等那三名仆人离去,只见房内端坐着一名穿戴凤冠霞帔的女子,应该就是秦冲之那狗畜生的妹妹。此外,里边便空无一人,想必那新郎倌还在前头敬酒,尚抽不出身进来与她共度良宵。
  楚绫绢甩甩衣袖,壮着胆子,便推门而人。
  “你总算甘愿进来啦?”口气满差的,可能是等着圆房等得不耐烦了。
  楚绫绢压着嗓子,低哼一声,“嗯。”快速抓起盘中一块红烧肉就往嘴里塞,呵!真好吃。
  “知不知道二更都过了?你一个人在外头吃吃喝喝,却让我独自等了老半天,很累耶!你以为娶我那么容易啊?多少王公贵族每天差媒人到我家提亲我都不肯应允,谁晓得你居然人在———”
  “安静!”什么新娘子?吃个东西啰哩啰唆的。
  楚绫绢若非两只手忙得不亦乐乎,真恨不能赏她两个耳刮子。
  “你好大胆!忘了我是谁啦?”这个秦翠如实在有够烦。楚绫绢将一只清蒸鸡腿啃完之后,走到她身旁,撩起她的衣摆把手擦干净,才慢条斯理地俯下身子,用极富磁性的嗓音道:
  “你给我仔细听好,在我还没吃饱喝足之前!不准再发出任何声响:否则我就把你五花大绑关进柴房,饿你个十天七夜,然后卖到胭脂……呃,吟翠坊去,强迫你一天接九十个客人,看你还跋扈不跋扈,嚣不嚣张!”
  “你……”秦翠如双手握拳,历经一番挣扎,终究没腔子说出那个“敢”字。
  楚绫绢吃完了鸡换吃鱼,吃够了鱼轮着吃虾,不到一柱香的功夫,连甜点和瓜子也全都啃完。
  连续打过三个饱嗝,她才心满意足地开始“ㄎㄧㄤ”东西。
  凭她高超的职业技巧,瞬间便将屋内所有值钱的物品洗劫一空。
  “你……你在干什么?”秦翠如发现她正在拔自己手腕上的金镯子、玉镯子,连指头上的戒指也没放过。
  “打劫喽。”楚绫绢一触及她的手掌,轨知道她是个养尊处优的“饲料鸡”,甭说是拳脚功夫,只怕连挣扎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因此很放心的让她知道她正在抢劫。
  “什么?”秦翠如大吼一声,慌忙扯掉盖在头上的红丝巾,才想接着喊救命而已,却教楚绫绢及时点住穴道。
  “你?!”其实人家只制住了她的手脚,根本没止住她的哑穴,但她则很合作地自动消音。
  “给我乖乖的把嘴巴闭上。”楚绫绢约略端详了她一下下,发觉她长得还不赖,虽然与自己的花容月貌难以相提并论,但至少眉清目秀,肤色白晢。“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说,叫什么名字。”
  “呃……呃……”无奈发不声音来。
  “干嘛?突然变哑巴啦?”
  “你———”咦?喉咙没有哑嘛,“算你聪明,没敢将本大小姐弄哑———”
  “啪!”楚绫绢一巴掌过去,打得她眼冒金星。“白痴是不是?我刚刚怎么说的?少在我面前耍你的大小姐脾气。说,叫什么来着?”
  “我……”她忍着肿胀的左脸,疼得眼泪直流。“我叫秦翠如,是秦相国的女儿。”
  “了解啦!”哼!以为招出你老爹我就怕了吗?“晓不晓得上个月你大哥抢了一名姓柳的女子回去当妾?”
  “不……不记得了。”她哥哥抢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谁晓得有没有一个姓柳的。
  “那就给我努力想,用力的想,想不出来今天晚上就不给你当新娘子。”难不成你要李代桃僵。
  “我……我真的……”嘿!窗外有人影闪过,一定是她的霍郎。秦翠如不管三七二十一,卯足劲,大叫:“救命———”
  “找死!”楚绫绢迅捷点住她的哑穴,将她推入绣床,自己也跟着跃入,反手扯下碧罗纱帐。
  须臾,果然走进一名身高约莫六尺余,壮硕且魁梧的男子,懒懒地斜停在圆桌旁。
  “咱们都还没喝交杯酒呢,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上床?”语意中透着几许轻蔑与不耐,若非他沙哑雄浑的嗓音,予人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楚绫绢会以为他是个“术仔”,乱不正经的在挑逗这个目中无人的娇娇女。
  “哼!”霍元樵忿忿地站了起来,“既然你那么爱睡,为什么不在你们相国府睡个够,硬嫁到我霍家来干什么?”
  说有这种新郎倌?喂!娶老婆的是你耶,你不上人家家里去提亲、下聘、迎娶,人家会那么“大面神”,自己雇顶花轿坐到你霍家来?
  楚绫绢一时找不出话来回答他,只好瞥向挤在里侧的秦翠如。
  瞧她忿恨中依然趾高气扬,心下登时明白。
  这桩婚事,一定是她仗着她爹的权势硬逼来的,好个厚颜无耻的女孩,老的小的一丘之貉,统统坏得很彻底。
  不过,话说回来,这姓霍的也太没骨气了,堂堂一名禁军统领,居然畏于权势,甘心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儿戏?
  哼!用话激激他,“你能娶到我是你霍家租上积德,你还———”
  “住口!”哇!没见过火气这么大的新郎倌,竟然一怒之下把桌子给劈成两半。“你爱当我霍家的媳妇是你的事,不过则指望我会给你好日子过。”语毕,随即怒气冲冲地步出新房。
  楚绫绢屏气凝神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他不曾马上折回来,才蹑手蹑足地跳下床。
  “天啊!这种火爆浪子你都敢嫁,佩服,佩服。”苗头不太对,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楚绫绢从五斗柜找出一块大方巾,将所有搜刮来的财物全部包成一大包扛在肩上。
  “呃……呃……”秦翠如趴在床上,低低地发出哀鸣。
  “不用担心,你的穴道再过半个时辰就会自动解开的。”
  “呃……呃……”
  “嫌太久啊!”
  “呃……呃……”秦翠如用仅余的空间,拚命摇头眨眼睛。
  “难度太高了。”楚绫绢没空跟她打哑谜,只得解开她的哑穴,“不许大叫,否则一指点死你。”
  “我不叫,我只求你带我一起走。”
  “才不要,带着你,我怎么逃出去?”何况她还要背一大袋金银珠宝呢。
  “但你忍心见死不救吗?”
  “忍啊!怎么不忍?尤其是见到你这种恶人遭受折磨,更是大快人心。”
  “等等,”秦翠如被霍元樵吓坏了,她宁可回去当老小姐,也不愿在这儿受人凌虐。“如果你肯带我回相国府,我就请我爹赏你黄金百两。”
  “一百两黄金算什么?我今晚随便抓一抓都有七、八十两。”
  “那……五百两,一千两?”
  “不干!”楚绫绢指着她的额头,幸灾乐祸地说:“像你这种人,死有余辜,活着又浪费粮食,这辈子你能有丈夫可以嫁,已经是——”慢着!她忽地想起一个绝佳的好主意。
  练老伯的儿媳妇不是被她哥抢走了吗?而这个姓霍的家伙又显然很不乐意娶她当老婆,地也乱不高兴继续窝在这儿,如此……便可这般这般……
  “好,我答应带你走。”
  “那赶快帮我解开穴道啊!”
  “稍安勿躁,等我把这袋东西扛出去,再回来带你。”
  “到那时候我就被霍元樵打成肉饼了啦。”秦翠如好想哭,从小到大她几时受过这种屈辱?当新娘子当到像她这样,算是够惨的了。
  “怕什么?霍元樵若真那么有胆量,会忍气吞声的把你娶进门?可见他也畏于你爹的权势不是吗?”
  “不是。”秦翠如可怜巴巴地说:“他娶我是叫他娘给逼迫的。”
  不会吧?莫非他娘头壳坏去,娶这种媳妇还用得着逼?又或许这个霍元樵长得太过于忠君爱国?
  “好好好,不管谁逼谁,总之,你耐心的在这等我,我多则一个时辰,少则半个时辰,铁定回来接你。”
  不行,到那时候她的穴道岂不是解开了,万一她使诈怎么办?再点她一下。
  “呃……”
  “很好,就这个样子。”楚绫绢为掩人耳目,避开正门不走,从窗子跃了出去,顺道拐进厨房,摸出两只肥鸡,和三条大鱼,才匆匆飞檐掠瓦窜出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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