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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午后,水族馆的生意也跟着冷清。房东索性拉下铁门,到批发鱼场抓鱼去。余下两人,刚睡醒的渝湘和澄怡一人一碗锅烧意面,对着午间的综艺节目看将起来。 “好无聊!”渝湘放下已空的碗,长吐了一口气。 “无聊就回房睡觉啊,反正你挺能睡的。”澄怡不因说话而停止吃面的动作。 “瞧你那副馋样,就算旁边没人,也顾及一下淑女形象好吗?”渝湘嫌恶的撇嘴。 “你说我?”澄怡装腔作势的叉起腰,“也不知谁因为懒惰而练就一次剥整排虾壳的技术。” “那是我行!”渝湘得意洋洋,“人类因为懒才发明东西。”她伸手往摇控器一按,转成戏剧节目。“就像遥控器也是为懒人所发明的。” “是吗?也许毕业后我得去猪圈才找得到你。” “谢谢!”她一脸假笑。 “干脆,”渝湘突发奇想,“我们开店做生意。” “好呀!”澄怡被燃起兴趣,“一只卖十元,贱价大拍卖,一定有很多顾客上门。” “对!只怕到时康姊会将我们一脚踹出去。” “你放心,她不会的,相反的她会很高兴!” 渝湘脸上布满“为什么”的问号。 “她会把不足的钱加在下个月的房租,这不是赚到了是什么?” 两人相对大笑,直到电铃声打断她们方止。 “谁呀?”渝湘边咕哝,边拉开旁边的小铁门,“康姊他们不在……”在看到来者时,她的话嗄然而止。 “痰盂。”对方仍是一派潇洒自若的笑,尤其在看到她对此绰号的嫌恶表情时,笑里多了一份整人的得意。 他没有想像中的憔悴和精神不济,相反的,他容光焕发且神采奕奕,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渝湘讨厌他的好精神。他曾害她和魏伯尧难过伤心了好一阵子,现在他竟然能若无其事的出现在她面前,他怎么敢?! “康姊不在,今天不卖鱼!”她恶狠狠的说,却没有动手关上铁门,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澄怡吧! 别墅的那场火灾,当澄怡脱离她的怀抱,奔赴过去强接住戴奕学伟颀的身躯时,她就猜到了。 澄怡喜欢他。 对于刚陷入恋爱之河的渝湘来说,她也希望澄怡能和她一样享受恋爱的喜悦和甜蜜,这几乎是每一个恋爱中人的通病。 可是澄怡的对象竟是令人深恶痛绝的戴奕学,她能衷心报予祝福吗?心里的声音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 “康姊不在啊?那我找澄怡小姐好了。” 喝完最后一口汤的澄怡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立刻转过头朝门口张望。 对方背对着光线,以致她看不清他的脸庞,但光影勾勒出的熟悉身影,让她不由自主的精神紧张。 她走过去,佯装陌生。 “找我有事吗?”她笑,有些不太自然。 “下礼拜我要去美国。”他开门见山道:“我要你跟我走。” 澄怡呆了一秒钟,咯咯笑道:“神经病。” “若你想得到文凭,我可以在美国等你。”他直视着她的眸子闪着诚挚的光芒,那样专注、那样热烈,仿佛这世上只有她一人存在。 澄怡强按捺心中的激动。她不能,也不可以被吸进深情的漩涡,戴奕学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清楚,他话里的可信度即使打对折也嫌多。 十多天来的相处,他们冷言相待、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其实彼此都清楚,这是一场感情和意志之争。 澄怡已输了两回,火场那一回和警局那一回;这一回,她不能输。也许,他是真心;也许,这是一项计谋,一旦表现出喜悦,她连自尊都会一起赔进去,她甚至可以预见他得意狂笑的脸。 戴奕学忐忑不安的等着她的回答。 即使不说出来,他也知道面前这个女孩是爱着他的。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相识,如果不是他的计划,如果谭渝湘不是她的朋友,而魏伯尧和她们毫无关系的话,她会无所顾忌的投入他的怀里,而不是让他在此等候没有胜算的判决。 澄怡木然着一张脸,不带感情的说:“我没有冒险犯难的勇气,你找别人吧!”说罢,她转身往回走。 “我已找到工作,你不会挨饿受冻。” 他真以为她是如此肤浅的女孩?怒火在胸口升起,她差点转身反驳他,但转念一想,何不将计就计?! “等你再次擢升上副总裁再说吧!” “你不是真心的。”渝湘冲口而出。 澄怡惊讶于渝湘的反应,戴亦学更是。一时之间,眼光焦点尽落在渝湘身上。 “我……”她支支吾吾,“我只是以为每个人都应拿出真心对待自己……和爱情。” “没错!”澄怡说道:“所以我不必和一个不爱的人远走天涯吧?除非你想勒死我!” “看来我被甩了。”戴奕学大笑,“难得的经验,很不错。”他大步跨进屋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住澄怡。 渝湘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闪身躲进厨房,却又掩不住好奇心,从窗缝偷瞧两人的一举一动。 他的手呈着澄怡美丽的头颅,使她没有转动的机会,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腰上,即使她大力抗拒也无法移动分毫。他的吻柔密而绵长的辗转印烙在她的唇上,甜蜜得教人心动,温柔得让她力气全失,几乎是靠着他手的力量才能撑起自己的身体,否则她早化为一滩水。 感觉到她拒绝的意思已失,他的手缓落到颈后,轻柔的揉搓着。澄怡感到一阵酥麻,手不自觉的离开他的胸前,改攀附在他颈子上。受到鼓励的戴奕学更加深了这个吻,至少这次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受到咬舌之刑了。 他轻托住她的粉颊,将唇移开她的,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脸上、颈项间。她感受着这股柔情,心如小鹿乱撞,良久良久不敢呼吸,怕呼吸声会打破这场甜蜜梦幻。 “运作你的肺部,我不希望看到你窒息。”他微笑,利用嘴巴将空气灌输到她的肺部里。 “澄怡。”他移到她的耳垂,轻语呢喃:“跟我走。” 她倏地醒悟过来,一把推开了他。 她的双颊红得天如天边的晚霞,呼吸系乱且急促,而该死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许他正在暗中窃笑。 “带着你从美国学得的那一套滚回美洲大陆去。”她转身快步急走。 戴奕学的声音从身后稳稳传来,就算背对着他,她仍可以感觉到他烫得炙人的眼光。 “我等你,直到你改变心意。” 她的意志在动摇,她想转身投向他,但她的脚仍往前走,甚至头也不回的大吼:“下辈子吧!” 她听到一声叹息——虽然她并不确定,接着她听到铁门拉上的声音。 她终于坚持到最后,但她的心却像被掏空般的孤寂。 踏进厨房,一眼瞥见坐在楼梯口的渝湘时,她的脸顿时烫得如火在烧。 “澄怡。”渝湘幽幽的开口:“如果你是为了我而拒绝他,我不会高兴的。”虽然也不会生气或难过,因为她讨厌戴奕学是事实,从第一次接触她就对他没好感。 澄怡摇头否认。渝湘的确占了部分原因,但想赢过他、想击毁他脸上那抹从容自信的笑容,才是促使她坚持到最后的主因。她甚至想变出一个亲密男友,好瞧瞧他错愕的表情。 战火已息,究竟谁赢了这场意志之战?是她吗?那么,心中无限扩大的空寂感又该如何解释? “我说过了,我犯不着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跑到地球的另一端,全然陌生的美国过日子。况且,我妈才舍不得让我嫁到那么远的地方。连台北都考虑再三了,更何况是相距半个地球的美国?”她笑容里的牵强和苦涩,连大近视的渝湘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说他会等你!” “你真信?”澄怡哈哈大笑,“那种人的话你也信?渝湘,你有点反常哦!怎么帮他说起话来了?” 渝湘是反常。她心里好矛盾,想劝澄怡和他在一起,又希望他们一辈子别碰头。 好烦!她不想再思考了,澄怡心意已决,她何必再去干扰她? “我上楼睡回笼觉了。”渝湘边打呵欠,边步上阶梯。 澄怡独坐在阶梯上,好长一段时间不让脑细胞活动。 ☆ ☆ ☆ 刷下卡,按下新换的密码,镂花铁门徐徐开启。耳尖的果酱远远就听到熟悉的呼唤,在抓准声音方向后,快步奔向好久不见的主人脚边。 “果酱!”渝湘将它举得高高的,超过她的头顶。“你胖了,变得好重哦!”她的嫩颊磨蹭着果酱脸上的短毛,果酱亦十分热络的回舔她。 “好痒!”她笑着放下它,跑在它前头。“来追我!”果酱像听懂她的话,紧跟在她后头。 快步跑到后头的林子时,渝湘停住脚步,拍拍果酱的头,指向它身后。“你不能再过去了,我们回前院玩。” 嬉闹追农过后,渝湘累得再也跑不动了,果酱仍兴致高昂的仰着脸,脸上满是“来玩”的渴望。 “抱歉!果酱。”渝湘半蹲着,平顺呼吸和舒缓快速的心跳。“姊姊真的累了,不能陪你玩了,你自己去玩吧!”她将手上的小皮球丢给它。果酱玩了一阵,见渝湘要离开,连忙甩掉了小球跟了上来。 “果酱!”她求饶的喊,最后迫不得已,只得把它关回笼子里。 走到后院林子,长椅上空荡荡的,魏伯尧并不在那里。那转身走进屋里。虾子和小米不在,屋子空寂得有些可怕,令她不由得联想起她来这的第一天,小米告诉她,夫人会来找她喝茶聊天的事。明知那是假的,她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加快脚步往楼上走去。 魏伯尧的书房门半掩,她在不碰触任何东西的情况下,轻易的钻进去。柔软的地毯吸掉脚步声,她轻手轻脚的靠近站在书柜前专心翻书的魏伯尧。 踮起脚尖,她的手掌覆住他的双眼。 “谁?”魏伯尧问。 渝湘暗自偷笑却不回答。 “妈?”魏伯尧轻声叹气,“你又来了!” 渝湘陡地收回手,下意识的往四周观看,恐惧迅速夺取所有感觉。 “鱼儿!”魏伯尧察觉她的恐慌。他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他不该吓唬她的。 他将她拥进怀里。“开玩笑的!我早知道是你。” 渝湘不满的捶他胸口一下,仍不放心的问:“你母亲……真的不会……”她不敢再说下去。 “放心吧!”他抱着她大笑。渝湘老羞成怒的重捶他几下,觉得不足以泄恨,又踹了他一下。 “多狠心的女孩呀!”他笑着领她至长沙发就坐,“知道吗?刚才我在窗口看你和果酱嬉闹,不知为何竟对果酱吃起干醋。” “为什么?”她眨巴着晶亮的双眼,无邪的看着面前一脸酸意的男人。 “对你来讲,果酱的地位远胜于我,若再加上你家里的小狗、小猫,和路上的野猫、野狗,我不知排到第几万、几亿个才能得到你的青睐。”他的唇翘得老高,像是新年里唯一被忘了分红包的小男生。 渝湘忍住笑意。“不会呀!至少在人类来说,你还在十名内呢!” “那我还真该谢谢你罗!”他佯怒瞪视她,却在下一秒爆出笑声。 他们聊了一些平常生活的趣事,魏伯尧亦告诉她在美国的一些趣闻。谈论他亲爱的黑人奶妈;住在另一条街,说着一口北京腔国语的大陆人。当初他就是因为对他特殊的腔调产生莫大的兴趣,才会造成他今日一口标准得过分的国语。 他们笑着、闹着,聊得十分尽兴,直到渝湘发觉魏伯尧的奇怪之处。他似乎有话想说,但总到唇边就消弭无形,转换到别的话题。 渝湘一直等着,等着他说出来,然而他却迟迟不说,渝湘再也忍不住了。 魏伯尧先是一阵沉默,接着微微垂首,帮渝湘的瓷杯斟满清凉的花茶。 “我要回美国,最晚后天出发。” 渝湘明显的一震,手一抖,花茶差点泼洒出来。她微颤着手将瓷杯搁于桌上,以免不小心打翻了它。 “什么时候作的决定?”她甚至听不清楚自己问了什么。 “救出澄怡那天。”他瞧她的表情,见她似乎专心才又继续说下去。“在回国之前,我早有心理准备得继承家业。但教书一直是我的兴趣,当一名作育英才的老师更是我从小不变的志愿。只是我明了,一旦投入商场,即不可能脱身回头实践我的理想,所以我给自己一段时间,等认为可以了、满足了,再回来学习经营管理。” “但你告诉你外婆和父亲,说你坚持走教师这条路。” “没错!因为我一旦说出我的想法,他们一定强逼我说出一个时间值。我不想忍受倒数读秒的压力,也不希望有缚手缚脚被监视的感觉,所以我撒了一个谎。事实上,我暗地里也希望他们会放弃坚持,另外培养接班人,让我走自己选择的路。”他无奈的笑了笑,“也因为我有接任公司的心理准备,所以就麻烦一位在公司就职多年,颇值得信赖的下属小张随时告诉我公司的动态,保持我和公司间的联系。” “这么说,你对执教鞭的生涯已感到满足了?”渝湘的情绪波动已较为稳定,拿回桌上的瓷杯在手中把玩,但不喝里头香馥浓郁的花茶一口。 魏伯尧轻缓的摇头。 “你知道奕学为何有夺魏氏的想法吗?他想帮助我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他告诉你了的?”她大为讶异。 “不!我猜的。”他闭上眼,脑里浮现戴奕学充满遗憾的双眼,在那一刻,他明了自己不能再任性自私下去,是该面对自己来这世上所必须走的道路的时候了。 “也许……那只是借口。” “我也这样猜想过,或许各占一半。他是个有雄心壮志,适合在商场翻滚的人。” “那……”她有点迷糊,“你回美国做什么?” “我打算修企管硕士和选修国际贸易的课程。这原本是外婆帮我选的路,我出生时就注定该走的路,只是我心有不甘,违逆了外婆的意思,选择英美比较文学这个科系。” 这代表他要离开她很长一段时间吗?渝湘紧握住瓷杯,想藉此稳住微颤的双手。魏伯尧见状,伸手过去轻盖住她的,覆入自己的大手之中。 “多久回来一次?” 他拿走她手上的瓷杯,怕他的答案会带给她无法预料的反应。 “等我全数修完课程,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全心全力投入学业之中,如此可以提早拿到学位,早日回到台湾。 渝湘的脸上不见情绪起伏。沉默良久,她才问道:“寒暑假也不回来??她歪着头看他,出乎意料的平静。 魏伯尧不了解她平静背后所暗藏的,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怪在哪。 “不回来。”他摇头。 “我知道了。”她抽离被他合在双掌中的手,站起身。“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 她快速转身,裙摆不慎打落搅拌用的小汤匙。 “对不起!”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弯腰捡起汤匙。才放好汤匙,瓷杯竟又被她打翻,红色的液体如火烧般蔓延,滴落至长毛地毯。 “糟了!”渝湘慌忙掏出面纸,擦拭地毯上的水渍。 “别理它了。”魏伯尧制止她的动作,“明天叫地毯公司的清洁人员来清理即可。” “抱歉。”她哭丧着一张脸,“才离开没多久,手脚就僵硬变笨了。” “不要紧。”他端详她,“你哪儿不舒服吗?” “有吗?”她摸摸额头,“很好啊!” 魏伯尧还是担心,她的表现太怪异,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她。 “走了,BYE!”很平常的开门动作,她竟夹到了手。 “好痛。”她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拼命对着发红的手指吹气。 “把你的摩托车留在这里,我载你回去。”魏伯尧当下作了决定。照她这样一路骑回去,恐怕到水族馆只剩下半条命了。 “为什么?我可是有驾照的优良骑士呢!”她蹦蹦跳跳的下楼,魏伯尧几乎是捏着冷汗,绷紧神经的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果然,当她试图由第三阶直接跳下时,在着地的一刹那扭伤了脚。 面对魏伯尧焦虑的神色,渝湘不在乎的一耸肩。 “轻微扭到罢了,过两天就会好了。” “说出你现在的感觉。”他半恳求半命令。 “感觉?有一点点痛而已。” “我不是指脚,是指你心里的感觉,不论你想打我还是骂我都行,求求你说出来。” “不……”她回避他迫切的眼光,“我无权打你,也无权骂你,更不能自私的干扰你的决定。” “你说!”他突然不想去美国了,“只要你说,我愿为你留下。” 喜悦在一刹那间溢满心胸。 她攀住他的颈子,将头埋进他颈项间。“别让我成为罪人,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只要记得写信告诉我你安好即可!” 他拥住她,给她一个轻柔的吻。“我爱你。” “我也是。”她更抱紧他。 “这样吧!我给你三个愿望,只要我能力范围所及,一定帮你实现。” “真的?”渝湘摇头晃脑的沉思起来。 “别想些稀奇古怪的事。”他先设好防线。 “不一定哦!”她朝他扮一个鬼脸,“你行李打包好了吗?” “这点不用担心,美国那边的房子有一套完整的家居服饰用品。” “好!”她灵活的双眼转了一圈,“我要你明天一整天都陪我,我要去海边、游乐场、动物园……” “好,全依你,但在这之前得先医好你的脚。” “只是要有点麻痛,应无大碍。”她稍微转动一下脚,并没有明显痛的感觉。 “第二个愿望呢?” “还没想到,有期限吗?” “你随时都可以要求兑现!”他轻点她小巧的鼻尖,一把将她横抱起。“去看医生,我不放心。” 她含糊应了声,将脸埋进他宽阔的胸前,不让他看到泫然欲泣的脸庞。 ☆ ☆ ☆ “渝湘!”澄怡大喊着冲进房里,不敢相信这女孩还有心情躺在床上睡觉。“都十点半了你还睡?” “才十点半而已。”渝湘翻个身,改趴在床上,凌乱的长发披泻在背上,盖住头和脸。“十二点吃午饭时再叫我。” “小姐!”澄怡一把将她拉起来,“魏伯尧的飞机不是十二点吗?” 渝湘甩掉她的手,又躺回去。“我不送他。” “为什么?”澄怡傻眼。 “……天气好热……桃园好远……”她语无伦次的編著借口。 “公车有冷气,计程车有冷气,魏家的大轿车有冷气。”澄怡实在不懂她怎么狠得下心不去送魏伯尧。“凭你上车就能睡着的功夫,桃园一眨眼就到了。” “我不要去,我怕我会哭着要他别去,然后他就会留下,以后他就会后悔,然后他就会恨我!”她把脸深埋在枕头里,语音哽咽。 澄怡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认识渝湘十多年,她还是无法理解渝湘那套奇怪的逻辑,偏偏她又固执得紧,费尽舌也无法让她改变想法。 “不送就不送!”澄怡坐在床畔,收拢渝湘的长发,三两下就编织成麻花辫。 躺得好好的渝湘突然跳起来,冒出一句话。“我要去剪头发。” 澄怡在呆愕之余仍不忘问:“为什么?” “许愿!”抓起盥洗用具,她一溜烟的消失在门后。回来后的渝湘,脸还滴着水就忙不迭的将澄怡赶出去,换好衣服、涂好防晒乳液、说声再见,转眼已冲至楼下,横过对街,没入一间发型设计店。 当她再回来时,澄怡刚买好便当回来。 “老天!”澄怡张着嘴,不敢相信渝湘真把留了三年的长发狠心剪掉。 “好轻松呢!”她甩甩一头轻柔而服帖的短发。 经过设计师的巧手,原本长近腰际的长发这会只剩不到耳下的长度,一头长发的阴柔,转换呈现另一种俏皮可爱的风貌,整张脸显得更为亮丽而有精神。 “很好看,只是不太习惯。”澄怡突然用力一捏渝湘的双颊,“现在连国中生都会写情书给你了。” “痛啊!”渝湘哇啦哇啦的叫起来,含着泪光瞪了心狠手辣的澄怡一眼。 “同学!”澄怡将手倚在渝湘肩上,低声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秘、密!”见澄怡作势要打她,连忙加上注解。“说出来就不准了。” “秘密、秘密,一大堆秘密!”澄怡不悦的低嚷着,回去吃她的便当。 “澄怡——”渝湘拉拉她的袖子,撒娇似的嘟着嘴。“实现后第一个告诉你嘛!” “谢谢。”澄怡拿着便当和饮料闪到一边,“相信你话的人是笨蛋!” 墙上的卡通挂钟突然响起一阵轻快的音乐,钟里的小人儿纷纷跳起圆舞曲,时针和分针约定好似的停在十二的下方。 澄怡和渝湘的眼光不约而同的落向挂钟,接着很有默契的同时动用手上的便当,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 ☆ ☆ 十月,各所大学纷纷开学。渝湘她们也迈入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年头。 渝湘的存款数字高达两百三十万,远超过一开始所预定的数字。但她并未依先前所言,结束为人捉刀的生活,她依旧埋首于书本、电脑中,除了学校和赁居的水族馆,图书馆最常见到她的身影。 不时滑到鼻尖的眼镜,随风飘扬的短发,嘴边时时挂着一朵甜美微笑的她,没人相信真的是四年级的学姊,面对新鲜入学弟热情的邀约,她的甜笑顷刻间转为苦笑。也许,她该用化妆品在额前、眼尾、嘴角涂抹些沧桑的痕迹才是。 “活该!”澄怡总不忘在她苦恼时落井下石,“许愿嘛!” “你再幸灾乐祸,我就把你大卸八块,丢进水族箱里喂红龙。” “换一个好不好?我比较喜欢热带神仙鱼。” 渝湘没有理她,专心对付荧光幕上的电脑绘图。 “魏伯尧回信了吗?” “还没有。”惯例的问话,惯例的回答。 “拜托,都出国两个月了,前后也才回过一封信。”澄怡甚是不平,渝湘几乎一天一封,他则是两个月一封。 “他忙。”渝湘淡淡的回答,像不带感情。 “会不安吗?” “会!”连犹豫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有没有问他原因?” “有,因为他忙。” 澄怡举白旗投降了。 望着专心使用滑鼠的渝湘,澄怡十分明了她再次将自己投入书本堆中的原因,用头发所许的愿想必也和魏伯尧有关。 这算什么?澄怡感到胸口莫名的愤怒。随便一句话就将女朋友抛在台湾,自个儿远渡重洋,要人痴痴的等,却吝于多付只字片语;教人一颗心似悬在空中,不上不下的,不是折磨是什么?渝湘那个大笨蛋竟甘之如饴,接到他第一封回信时还掉下欣喜的泪水。 不公平!她气愤的将双手交叉于胸前,脑子里却没来由的响起声音:我等你。直到你改恋心意! 卑鄙的戴奕学! 眼泪不争气的在眼眶打转,她恨恨的抹掉它。这样毫无诚意的一句话竟在她心头盘旋至今,一天比一天明了,她是招谁惹谁了? 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她恼怒的下了结论。 “接数字的作业吧!”澄怡对着渝湘的后脑勺说道:“我帮你。” 渝湘惊讶的回头注视她,唇边浮起了然的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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