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节


  “你说什么!?”
  甫入应天府的大厅,波临便放声大吼,过一会儿又听到瓷器碎裂声,接着又是一阵阵的怒骂声。
  “你居然纳了侧妃,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我可是个公主,委屈自己下嫁于应天府,你居然还背着我纳了侧妃!朱熹宣,你别欺人太甚!”波临怒气冲冲地斥责着。
  玉玲珑一直待在侧厅里,直到过了晚膳的时间,还不见朱熹宣人影,她便不知不觉地在桧木椅上睡着。
  不知怎地,当她睡得正香甜时,却让一阵阵的嘈杂声吵醒。
  她站起身动了动酸痛的身子,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往正厅。
  “怎么了?”
  玉玲珑一到大厅,便瞧见一位艳丽的女子正撒泼的唾骂,一手使劲地摔着桌凳上的白玉瓷杯。
  “玲珑。”朱熹宣一望见玉玲珑,立刻一个箭步过去,将魁梧的身躯挡在玉玲珑之前,以提防波临下毒手。
  “她就是你刚册封的侧妃?”
  波临瞠目圆瞪,一双艳丽的眼眸像是一道毒光直射入玉玲珑的眼中。
  波临一双如蛇蝎般的眼瞳直视着玉玲珑,过了半晌,她才一咬牙,恨恨地笑了出来。
  “这是打哪儿出来的小鸨儿?长得一副狐媚的模样,是存心勾引全天下的男人吗?”
  玉玲珑一听,敛下眼眸,轻声道:“我是狐媚了点,可总比有人狐媚不得,得不了宠好!”
  她意有所指地暗喻着;是听下人批评过波临公主,倒没想到波临公主竟是一位没有半点涵养的无德女子。
  “你说什么?”波临一怒,咽不下这口气。
  “我可是当今天子的胞妹,贵为公主,现下又是王爷的正妃,好歹你也得称呼、称呼我。”
  玉玲珑掀了掀卷翘的眼睫,一双水眸毫无畏惧地与她对望。
  “我道是谁?原来是个没教养的公主。”
  皇室有什么了不起?她愈是炫耀自个儿的出身非凡,她便愈觉得厌恶。
  当年,玉茶庄便是如此糊里糊涂地被抄家灭族;现下要她玉玲珑向那些无能的人请安,倒不如一刀给她,让她贪个痛快!
  “你!”
  波临原本打算只要她愿意磕个响头,向她陪不是,她也可以大人有大量的原谅她的无礼,不过,现下是用不着了——
  不管谁替她求情,她也绝不原谅她!
  “够了!”站在中间的朱熹宣不禁大声喝道。
  这两个女人,都不是他的所爱,更不是他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然而他现下却得愚蠢地替她俩调停。
  真是造化弄人!
  “王爷……”
  波临娇嗲地附在朱熹宣的身侧,甜柔的模样和方才的骄纵大相径庭。
  “够了,波临!”朱熹宣恼怒地拉下波临不安分的小手,一双黑眸暴戾得令人害怕。
  “你回你的青竹阁去。”
  “我不要,我才不让你和她独处。”波临执拗地耍赖着。
  朱熹宣怒目一瞪,放声对着一旁的侍女狂肆大喝。
  “你们还不快将王妃带回青竹阁去?”
  波临不曾受过这般的气,嘴一翘,兜起性子便往里头走,一旁的侍女莫可奈何,只好哄着波临回青竹阁。
  待波临一走,朱熹宣隐忍着怒气坐在木椅子上,斜睨玉玲珑一眼,便对一旁的靳管事说:
  “靳老,带侧妃到青柳阁。”
  话一交代完,朱熹宣便将手搭在椅把上,大手径自搓揉着额头和眉头,丝毫不理会玉玲珑是否离开。
  现下,他唯一烦心的是三天后的长征以及皇上无理的要求。
  玉玲珑甫到这个家,是该放着她不管,还是带着她同去?
  他只有三天的时间调兵遣将、运筹帷幄,他实在是不愿意为了无趣的麻烦事烦心。
   
         ☆        ☆        ☆
   
  一道人影跃上树梢,足不点地直上青柳阁。
  推开窗棂,朱熹宣翩然落在厢房里头,微醺的酒味飘散在青柳阁四处。
  朱熹宣行如游龙潜移,步步走向玉玲珑的房里,没有半点烛火的房内只有月光洒下,却又瞬时覆上他宽实的身影。
  他轻轻地撩起御寒的床帘,轻轻坐在床畔,一双似醉的黑色眼瞳深情凝视着睡梦中的玉玲珑。
  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迷人的笑,满足地凝望着睡得香甜的她。
  方才回府,若不是为了偏关之事,他会为玉玲珑的勇敢和聪颖喝彩,更会为她眼眸中酷似玉瞒彬的神采醉倒。
  波临娇生惯养,除了先皇早已无人能训斥她,而玲珑的话语更是针针刺入他的心坎,令他明白波临确实是骄纵了些……
  可是……横竖她也是自个儿的胞妹,总会私心地袒护她,这是他对她的宠溺和放纵。
  多一个在身旁的妹子他开心了些,遂忘记他和胞妹现下的身份是天地不容的夫妻名分。
  多么令人不齿的身份呀,偏……他却无力改变这个事实。
  守着胞妹只会令她守一辈子的活寡,最后老死在应天府里,他该如何逃避这个宿命?
  瞒彬……聪敏如她,定能替他除忧解劳……
  朱熹宣思着、忆着,一双因习武而长满粗茧的大手眼看着将要覆上玉玲珑绝尘的玉容上,又猛地停住——
  朱熹宣呀朱熹宣,为何变得如此地懦弱不振,为何变得如此甘于现状?
  为何甘于臣服于糜烂政权之下?
  他怎么可以一直心系于女子之上?
  他的意气风发,他的落拓不羁,究竟已于何时消逝?
  他的眼眸悲恸哀戚,拧皱的眉头说明他多么不愿就此沉浮世事,于百年之后遭后人谩骂唾弃!
  漆黯的眸子直视玉玲珑的脸蛋,那如神癨般绝美出尘的玉颜,是他被一切烦心琐事压得无力喘息的唯一解药。
  若是有一位女子愿意如玉琬琰那般跟随着他,他也能像熹康那般舍下一切,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而她……玉玲珑能吗?她能代替玉瞒彬在他心中的地位吗?
  他微醺的鼻息亦趋接近玉玲珑,望着她杏红色的唇瓣,眼看着就快要交叠在一起时……
  “王爷。”
  玉玲珑神情淡漠如雪地睁开双眼,朦胧水眸盈盈地锁住朱熹宣。
  表面上,她似乎并没有感到惊诧,只是一味地凝着一双如霜雪般的眸子看着他;实则她的心……早在他接近青柳阁的一刹那便急躁得乱了规律。
  她不能让他知道,绝不能让他知道,她对他……有着一股难以理清的情愫。
  “本王吵醒你了?”
  面对她乍然清醒,朱熹宣倒也不以为杵,一双深邃黑暗的眸子,直望进她眸底。
  “王爷,臣妾是玉玲珑,可别错把玉瞒彬当成臣妾了!”面对朱熹宣不为所动的反应,倒是让玉玲珑蓦地发怒。
  他虽然没有开口,但是她非常明白他漆暗的眸子里映上的不是她的脸,传入他耳里的不是她的声音。
  他的眼眸深情得令人心碎,眸底的柔情是对着玉瞒彬,而不是她!
  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
  是玉瞒彬的分身,还是玉瞒彬的替代品!?
  难道乞怜他的注目凝望是奢求吗?希冀他的驻守恋栈是强求吗?
  她是该恨他,却又无法恨他,竟是如此卑微地等待着他,凝神静听他的声音,然而这一切全都是惘然!
  她不要了,若是不能给她全部,她宁可全都放弃,这是她的自私、她的贪婪,她绝不让步!
  “本王没有当你是玉瞒彬……”朱熹宣黑眸微眯,注视着眼前因愤怒而染红双颊的玉玲珑。
  最初的第一眼,和那一夜的心醉之后,他便不再将她错当为玉瞒彬,他心底很清楚……
  所谓相由心生,境由心变,现下的玉玲珑在她的眼中已是另一个女人,不再和玉瞒彬重叠在一起。
  “你就是把我当成了玉瞒彬!”玉玲珑斩钉截铁地道。
  朱熹宣斜睨她一眼,看着嫣红染上她白皙如雪的凝脂,心里思忖着——玉瞒彬绝然不会有这样的反应的。
  “本王今夜上青柳阁并不是为了同你探讨这个问题,而是要告知你三天后,西徙偏关。”
  若是玉瞒彬能够再少一点理智冷静,或许便是像玉玲珑这般了,但是,玉瞒彬是玉瞒彬,玉玲珑是玉玲珑,如此分明的两个人他岂会分不清?
  就如他将玉瞒彬当个心爱的女人看待,他却是以妹妹的眼神看着玉玲珑的,这其间……相差甚远。
  只是,这个玲珑妹子,令他觉得歉疚难言……
  “为什么?”玉玲珑一愣。
  “皇上的谕旨。”
  他淡淡地说,仿佛一片云淡风轻……
   
         ☆        ☆        ☆
   
  “停——”
  前头的传令兵一喊,浩浩荡荡的军队,倏地停下。
  玉玲珑坐在轿内,一感到轿子停下来,便拉开帘子缓缓下轿,放眼只见一片迷濛。
  一阵寒风飒飒吹过,玉玲珑不禁赶紧将身上的斗篷拉紧,方走离轿子两步,却听见前方又有人在耀武扬威地喊着。
  “玉玲珑,过来牵本公主下轿!”波临所乘的轿子就在玉玲珑的前方几步,只要她一叫喊后边的玉玲珑便会听见;由于上边疆不可携伴,遂军队上没有婢女,波临才会将玉玲珑当成婢女使唤。
  玉玲珑柳眉一皱,径自拿着手上仍绣到一半的战袍,走到一旁士兵们正在扎营的草原去。
  过了半晌,所有的士兵全都忙着扎营、打猎;而波临也怒气冲冲地走到玉玲珑的身边。
  “玉玲珑,你没听见本公主在叫你吗?”
  玉玲珑头也没抬,靠着微弱的光,一针一线地绣着御寒用的战袍。
  “玉玲珑!”瞧她没反应,波临不禁放声在她的耳边大喊。
  “波临!”不知何时朱熹宣已走到她俩的身边。
  “王爷……”波临一看到朱熹宣,有如苍蝇见到甜食般整个人毫不害臊地贴上他。
  “玲珑,一道到帐里用晚膳吧。”朱熹宣扬起一抹淡笑,眼眸中净是对波临的容忍和溺爱。
  玉玲珑微抬螓首,一双水眸轻瞅着朱熹宣昂藏威武的身躯,不禁脸儿一红,又径自垂下螓首。
  “臣妾待会再过去。”玉玲珑淡淡地道。
  身穿盔甲的朱熹宣比起往常更显伟岸,令她的心不禁一阵狂跳,但是一看到波临粘在他的身旁,她不禁又气又恼,索性眼不见为净,省得自己气闷。
  “这……”朱熹宣双眸灼灼地望着她。
  “她要是还不饿,咱们便先走吧,别管她了!”波临一听到玉玲珑这般说辞,喜不自胜,撒娇地将朱熹宣拉到一旁。
  临走之前,朱熹宣回首望着她道:
  “已经到了偏关,你可要小心一点,别走太远。”
  玉玲珑抬起眼眸看着一对金童玉女愈走愈远,心底不胜欷吁……
  再看着手中的战袍,上头有着绣了一半,正展翅飞翔的鹰隼……
  她的泪水不禁默默滑落;唯有此时,她才能卸下自己武装的冷漠……
   
         ☆        ☆        ☆
   
  “王爷……”波临娇软的声音不断地在朱熹宣的帐包里响起。
  “你为什么不吃呢?”
  波临不禁皱起眉头,嘟起红艳的唇,直盯着朱熹宣若有所思的俊颜;难道他又再想那个出身卑贱的小鸨儿?
  她不允,有她在一旁伺候,他怎能心底又想着那个不要脸的女人?
  自南京城一路到这都快一个月,他不但不愿意同她洞房,更是以着任何借口让她不能随意地接近他,甚至夜不归营。
  难道,他是夜夜留宿在那野女人的帐里?
  那怎么行!?她才是应天府的女主人,若是让她先行有了王爷的子嗣,她还有什么脸待在应天府里?
  可是王爷碰也不碰她,她哪能生出子嗣?
  还是要照皇兄告知她的那般去做?波临犹豫不决地拿着她不离身的绣荷,里头正放着她临走前皇兄交给她的迷药。
  她该不该下药?
  不,她不想这么做,她可是个公主,怎能做出这么不入流的事?
  但是,若那个女人真在她之前有了子嗣,她还有何颜面残存?
  波临左思右想,再望着朱熹宣想得出神的侧脸,她一咬牙地下定决心。
  她拿出绣荷里头的小药瓶,原本想倒一点在酒壶里,可是作贼心虚的她,却一个不小将整瓶的粉末尽数倒在酒壶里。
  波临一惊,一双小手颤抖地摇晃着酒壶,不禁担心下了那么重的药剂是否会危害身体。可是,待她抬起小脸望着朱熹宣依旧出神的侧脸时,所有的担忧皆在一瞬间消逝。
  是他先待她无情的,她又何需为他担心?
  “王爷,喝一口……”波临狠下心肠倒出一杯酒,硬是凑在朱熹宣的唇边,令他不能再对她视若无睹。
  朱熹宣回过神,望着波临端在手中的酒杯,再加上她一脸的楚楚可怜,心一软便将那酒一杯饮尽。
  “王爷,再吃块肉……”波临怕他察觉有异,便赶紧夹了一块山羊肉要他吃下,岂知……
  朱熹宣的身子一颠,感觉一股燥热直往心头,却又直窜下腹,令他不禁沁出一身热汗——在这寒冷的冬令时分。
  这酒有问题!
  古怪的热源不断地在他体内四窜,几欲剥夺他的神智。
  朱熹宣努力地眨了眨无神的双眸,单手扶着晕眩的头,站起身歪歪斜斜地欲走出帐外。
  “王爷,你要去哪?”波临一看他打算走出帐外,便立即凑上前去拉住他结实的手臂,轻轻地以她丰挺的胸磨蹭着。
  她没料到药效如此神速,令她有点措手不及。
  “走开!”一碰触到她的胸,体内的那股火源便烧得愈炽,他赶紧扫落她的玉手让她远离自己。
  他必须赶紧离开,绝不能让自己做出什么罪该万死的事!
  朱熹宣凭着坚毅的意志力快速地离开帐包,随即足不点地地跃向扎营前方的湖边。
  还没来得及褪下身上的衣物,身上的妖火已将他折磨得承受不住,他急忙走入湖中。
  寒冽的湖水还没来得及浇熄妖火,他便听到一声娇嗔——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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