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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该死的王八羔子究竟在搞什么飞机?” 伴随这声怒吼的,是让解轩桌前咖啡杯震离桌面三公分的落拳声,他技术高超的顺势接住杯身,慢条斯理的瞥一眼木桌上已然龟裂的痕迹,摇摇头,“小葵,你的功夫越来越好了。” “一点四十二分零八秒!”夏葵霍然起身,自桌面翻高右手,怒焰高张的指向墙上的咕咕钟,“他是总统,还是他从南极出发到这里来?约十二点见面,他竟然敢迟到这么久?” 解轩将两手举在身前作投降状,笑得既无辜又无赖,“请别拿我当炮灰。” “你敢说不是你的错?”夏葵怒目圆睁,直射解轩。 说实在话,燠热的七月天午后,能在一间布置高雅温馨的咖啡馆舒服的吹冷气、喝冷饮,真是人生一大享受,但夏葵发火了,浅麦色的精瘦臂膀横过桌面挥向罪魁祸首,纤指正好顶住他的鼻尖,“解阿轩,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我会在这里像呆子似的枯等近两小时?要不是你说什么他的儿子极需要一个母亲,以此打动我的同情心,我会答应你和他见面?要不是——” “要不是夏伯父现在的病情已严重至此,你不会在这里。”他不疾不徐接下她的话,别开她的指头,幸好他聪明的让咖啡馆临时公休,四座无人,否则以夏葵特高分贝的音量,早毁损了“橘子色”咖啡馆的美誉。 夏葵深吸口气,以阻止自己掐断解轩脖子的冲动,她瞪着他闲闲拿起咖啡啜饮的动作,爆出吼声:“董薰!” 一个清丽的长发美女款款从吧台后移出,容貌绝伦又气质出众,樱桃小嘴带着魅惑的浅笑,不熟识她的人见了她,绝对会被这样的笑容骗去三魂七魄。 董薰走到夏葵身边,抬眼以配合夏葵一七二的身高,柔媚笑问:“有事吗?” 夏葵抖着手指向解轩,“看看他,看你教出了什么样的好老公!” “轩,他做了什么吗?”美女的大眼里写满无辜。 “他——”夏葵顿住,看董薰一会儿,疲累突生的叹口气,“你们夫妻全是一个样。”表面温吞似白兔,骨子里却狡猾得媲美狐狸。骗死人不偿命的双面人! 董薰理直气壮说:“那当然,我们是天作之合呀。” “应该叫狼狈为奸才对。”夏葵叹道:“天知道我是被什么迷了心窍才会答应这次约会。” “小葵,坐下吧。”解轩说道:“你只是磨光了你的耐性才会大发脾气,再等一会儿,我相信玄骥不会爽约的。” “在快两个小时后的现在?哈!”夏葵皮笑肉不笑,“我要是再等下去我就不姓夏!”一甩颇具特色的及肩发丝,她拿起背包开步走人。 “小葵,别忘了给你姓氏的人正躺在病床上承受病痛折磨,生存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解轩的话成功的让她止住脚步。 夏葵恨恨的回过头,咬牙道:“你们就是吃定我这一点,是不?” 解轩和董薰默契十足的同时耸耸肩,脸上露出无害的纯稚笑容。 “你们要搞清楚,”夏葵转回身大步走向两人,一掌拍向桌面,“我是答应和龙玄骥见面,但这不代表我会出卖自己和他结婚,也不代表少去这个机会,我就想不出办法筹钱医我老爸!” 两人又同时点点头,“我们相信你。” 夏葵防备的看着那对夫妻越来越贼的笑容,“你们又算计了我什么?” “我们会算计你什么?”董薰一派清纯的说道,和他们比起来,夏葵只能算单细胞生物,他们只是想看一出好戏而已,这样算算计她吗?当然不算。 “我们只是没告诉你,其实你不是龙家大少第一个约见的后母人选,自他丧妻近四年以来,你是他答应约见的第十七号人选——这还是身为他大学同学的我家老公,替你大力引荐才让他首肯的结果,否则以他工作狂般的个性,想见他一面,预约都得排到下一个世纪去了,所以我们建议你要有被淘汰出局的心理准备。” 董薰的话无异是火上加油,“有钱了不起呀?谁稀罕他——” “你。”解轩再次接住她的话,神情一敛,严肃的说道:“小葵,别自欺欺人,夏伯父一生清廉,并没有存下太多积蓄,五年来的心脏手术以及断断续续的医疗花费,让夏家连伯父预留给你的嫁妆也所剩无几。以你的个性,要你低声下气的去向别人借钱,倒不如一枪毙了你还快些,更何况你的亲戚多是务实的小康家境,能帮助你的地方实在有限。所以,在你已没太多时间想办法筹钱的现在,和龙玄骥见面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如果让他看上你,不但夏伯父近期的手术费用有了着落,以后你也不必再烦恼钱的问题。” “你这种说法好像是要把小葵卖了似的。”董薰平静的说道,完全看不出任何同情或替朋友打抱不平的表情。 “但却是最真切的说法,小葵也明白这点。”解轩眼神凌厉的看着夏葵,“你的情况你最清楚,比起当妓女、情妇或找地下钱庄,龙玄骥能给予的好多了,小葵,别轻易放充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 夏葵的气焰被浇息了大半。是的,她的确非常迫切需要一笔钱让她的父亲再次动开心手术,自从五年前夏文罡突然心脏病发至今,已动过两次手术,持续的服药治疗虽有些起色,但却无法根治,而这次安排的手术,若是成功则病愈的机率可达八成,她怎么也不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但她甫踏入社会两年,再怎么省吃俭用也无法应付像无底洞的医药支出,为此,她才会逼着自己耐心的等待龙家大少大驾光临。 她伸出两指,“两点,如果两点不到,表示他没诚意和我见面,我犯不着还赖在这里自取其辱。” 夫妻俩互看一眼,“葵,容我提醒你,现在是一点五十七分,你只剩下三分钟的耐心吗?”董薰挑眉问道,心想:小葵固执得真不是时候,平常她其实很好说话也很好骗,但只要傲气一冒出头,她的执拗与聪明也会随之而来,这时就很难说动她改变心意了。 “对!”夏葵双手插进牛仔裤袋中,有个性的瓜子脸蛋写满桀骜不驯。 眼珠子一转,董薰道:“也好,以龙家大少眼光特高的标准来看,说不定一见到你这种完全不像贤妻良母的个性女子就会无条件三振,你不见他也许可以少去一则笑话。” “薰,”她阴恻恻的微扬唇道:“别浪费口水了,激将法现在对我无效。” 换手。接到老婆眼神指令的解轩道:“好吧,你要真等不下去,我们也不会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勉强你留下,但是——” “解阿轩,”这次换夏葵截断他的话,“我警告你,你别再拿我老爸的病情压我,见到龙玄骥之后我自有分寸,但前提是他要在迟到两小时后记得赴约。” 几乎才语毕,门上清脆悦耳的风铃声便响起,告知有人来到,而今天会光临的客人只可能是龙家大少。夏葵瞪向墙上的咕咕钟,它非常合作的响了,俏皮的从钟内跳出报时的红棕色小鸟,开始奏出〈美丽新世界〉的纯美音符。 “玄骥、小韬,你们来了。”解轩起身相迎,脸上挂着让夏葵火冒三丈的得逞笑容。 深吸口气,背对门口的夏葵转过身,然后愣住了。 龙玄骥是一个相当高大的男人,他的出现让空间一下子小了许多;他也是一个好看的男人,但他严肃冷漠的表情及坚硬得找不到一丝柔软线条的面孔,总让刚见面的人对他心生敬畏。 龙玄骥与解轩握手,微笑着问好,惯常的严厉神情在见到老友后温和许多。 但吸引住夏葵心神的不是龙玄骥的好身材或好脸蛋,而是他眉宇间隐约的哀伤以及那种模糊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以前一定是温柔且深情的。不知何故,夏葵心里涌出这个想法,仿佛曾经这么想过,而且知道他对他去世的妻子用情很深,他是那种对爱情死心塌地,爱上了就会是一生一世的那种人,被他放在心中珍爱的人也将是最幸福的人……夏葵一愣,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她和龙玄骥是第一次见面吧? “我们见过面吗?”夏葵愣愣的脱口而出。 “哼!”一声冷哼不客气的响起,但不是龙玄骥发出的,他终于正眼看她,然后给了一个很淡很淡的笑。她不喜欢,因那是明显的嘲讽笑容。 夏葵打龙玄骥一进门就直盯着他看,此时她才注意到站在龙玄骥身旁的男孩,冷哼就是他制造的,或许是因为他的表情复杂难测,有一瞬间那声冷哼在她听来竟像是心痛的叹息。 但这样的想法没有维持多久,那对父子的探索目光就将她的火气重新点燃——他们看着她的模样活像在菜市场挑猪肉,尤其那个男孩正盯视她,像是要一眼看穿她,他有着与他父亲酷似的容貌与神态,都是一副难以亲近的高傲模样,可以想见他们对她的第一印象肯定是——花痴女人。 她微眯眼,双手叉腰挺了挺胸,准备开口训人,她岂是会乖乖受人污蔑而不反击回去的懦夫? “咳!”董薰轻咳,给夏葵一个“安分点,千万不能给对方不好印象”的眼神,她太清楚死党肢体语言的意思,因她们可是从出生就认识的拜把姐妹。 夏葵瞪了男孩三秒钟,发现自己竟无法对他生气,更难以解释的是,看着他,她心窝里愧疚的小蚂蚁无端的越来越多,这是哪门子怪事?被欺负的一方反而心生愧疚?唉!算了!今天她肯定是太阳晒太多了,才会产生这些有的没有的想法。 夏葵皱皱眉鼻,放下腰上的手,偏过头移开视线,懒得多想这对父子给她的古怪感觉,干脆拿下背包打算坐下。 “啊!”她大叫,还没沾上椅子手臂就被董薰拧了一把,她又气又无辜的看向董薰。 董薰的眼睛看向龙家父子,甜美的笑着,以只有夏葵能听到的音量道:“你自己说的分寸到哪儿去了?替夏伯伯想想,龙大少要的可是一个温婉贤淑的成熟女子。” 夏葵很慢很慢的深吸口气,闷闷的不发一语等着解轩带龙家父子入座,低垂着头听解轩替双方介绍,故意不理会董薰端上冷饮时的警告眼神,然后解轩和董薰离席,留下她和他们父子“好好聊聊”,这是解轩的说词。 “夏葵。”她微低着头,瞄着正对面的龙玄骥拿出一份疑似报告的东西念道:“七月十七日出生,刚满二十四岁,血型O,健康状况良好,无不良嗜好,视力两眼皆一·五,身高一米七二,体重五十三公斤,三围……”念到这里他略抬眼看她,深邃眸光扫过她着墨黑紧身T恤的上半身,像在评估报告的真实性,然而只一秒钟,他又将眼光放回纸张上头。 “国小、国中学业成绩中等,但运动神经发达,活泼好动,因为父亲的职业,自小接触空手道,勤练加上颇具天分,现担任五年一班导师,兼职空手道教练。” 夏葵越听手指越嵌进椅垫内,愤怒得差点将里面的棉絮扯出。这个人竟然调查她? 龙玄骥翻开第二页,“其母早亡,任职警官的父亲于五年前突发心脏病,家境随着两次手术与接连而来的医疗费用而逐渐窘困,由此可知,夏葵会想要坐上龙家少奶奶位子的动机是金钱。” 夏葵忍无可忍的一拳敲上桌面,“你这么大费周章调查我是想证实什么?你我之间的贫富差距?还是我会与你见面只是因为我贪图龙家的财富?” “我请的是一个价码很高的侦探,”龙玄骥因为夏葵的插话而略感不耐,手指不自觉的敲了敲桌面,“所以报告只会叙述事实。” “好,那你得到事实了,我会答应这次会面完全是看上你的钱,而既然被你发现内幕,我们就不必拐弯抹角了,你不想娶一个重利贪财的老婆,相当遗憾,本人我也不想嫁一个侵犯他人隐私的混帐东西!”义愤填膺的说完,夏葵泄忿似的拿起背包准备回家打沙包。这样已经控制很不错了,她差点当场给他一拳。 “你很没有耐性。”龙玄骥旁边的龙韬出声说道,轻轻点着头,早熟的脸孔有似笑非笑的表情。 侧过身的夏葵猛然顿住,转回头睨向龙韬,话从齿缝挤出,“很高兴你总算发现在迟到两小时后,你们终究还是磨光了我所剩无几的耐心。” 龙韬这次是真的笑了,“你每天煮菜吗?”他看过对夏葵的侦查报告。由于她有一个挑食的父亲,又早年丧母,家事一手包的情况下,当然她烧得一手好菜。 夏葵眨眨眼,正了正身子,“是呀,你问这干嘛?” “会煮砂锅豆腐吗?” 这是什么问题?脑筋急转弯吗?撇撇唇,她仍照实回答:“会啊。” 龙韬满意的扬高唇,单手支着下颔,一副兴味十足的表情道:“你现在空手道几段?” 夏葵伸直四指,“怎么?你想试试看吗?”她邪邪笑道,很像垂涎小红帽的大野狼,但眼前这个小红帽绝不天真无知。 “在学校你处罚过学生吗?” 夏葵坦然的点头。 “怎么处罚?” 双手环上胸膛,她开始不满两方不公平的对话方式,“你几年级?” 龙韬沉默一会儿,但脸上还是维持着不像他年纪该有的早熟淡笑,“五年级。” “那正好,我教的也是五年级,如果你有兴趣,欢迎成为我的学生,到时你一定可以知道我是如何处罚学生的。”随手把背包放在她原来坐的位子,改坐到龙韬对面,还不忘把她的冰柠檬汁移到面前喝了一口,距她不到一公尺的龙玄骥已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会使用不合理的暴力吗?”龙韬继续问。 “不会。”音调清朗,干脆一如她黑白分明的眼瞳。 他点头,正欲问下个问题,才掀唇就被她截去。 “你信啊?”她微偏头,眼底带笑的扬了扬眉。 他也挑眉,“你希望我不相信吗?” 她耸耸肩,“合理与不合理的界线其实非常微妙,处罚者与被处罚者两方的立场不同,观感自然有所偏差。暴力与非暴力的的定义也端看个人评断,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犯罪的人通常不会承认自己有罪,所以最好的解决方法是来做我的学生,到时你一定可以得到答案。”她讲完才发现,跟一个国小五年级的学生讲这些道理会不会太艰深了点? 龙韬脸上的满意表情越来越明显,但仍技巧的跳开问题,“你是一个很开明的老师。” “这你得去问我的学生才准。”感觉很奇特,她和这个孩子好像很久以前就相识了,即使他的心思太过深沉;即使他的态度离谦逊还差一大截;即使他老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即使她猜不透他一丝一毫……但她就是相信,他绝不会伤害她——这种想法也满奇怪的。 来不及让她思考更多,他的问话又传来:“你是处女吗?” 她连眉梢动都没动,自然的反问:“你已经开始看黄色书刊了吗?” “听说运动员的性欲和运动量成正比,你也是吗?” “听说丧母的小男生其恋母情结会随着年龄日益加剧,你也是吗?” “你一点都不像已经二十四岁的大人。” “我也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老成的小孩。” 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笑意呈饱和状态,他们突然一起笑了,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龙玄骥看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俊挺的浓眉敛紧。 “你很有趣。”龙韬道,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而你的幽默感显然有待加强。”夏葵轻松回道。憋忍池两小时的怨懑已愉快的心情洗刷殆尽,她本来就不擅于记仇记恨。 龙玄骥看着龙韬出声说道:“你需要的是一个母亲,不是一个玩伴。”他的口气严厉,表情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龙韬看也不看父亲,方才的笑意尽褪,不带温度的回道:“你需要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妻子,不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女人。” “她不是一个好人选。” “为什么?”夏葵直觉反问,但没人理她。 真是对奇怪的父子,从他们刚进门她就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可谓相敬如“冰”,而现在就像冰河期的凝滞状态,她甚至可以看见他们之间的鸿沟裂缝。 龙玄骥摊开报告,对龙韬说道:“她的个性刚强粗率,遇事容易失去耐性与冷静,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柔顺婉约存在,这样的人不是当母亲的料。” “我不知道调查的那个侦探原来也是个心理学家,一个人的个性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透彻,并论断一个人是否适合做些什么,而且,你只说了报告上的缺点,她还是有优点的。” 夏葵为龙玄骥的批评而蹙眉,没好气的说道:“你儿子比你明理太多了,而且我还要补充一点,我的温柔与耐性是会看人呈现的,对于那种先入为主观念过重、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老顽固,我的好脾气用在他身上就是浪费资源了。”她摆明了是在骂他。 见面以来龙玄骥第二次正眼看她,“一个人不聪明没关系,但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难道你能够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会是个好母亲?” 夏葵前臂放上桌面,倾过身欺近他,嘲弄的表情离他不过数寸,“先生,问别人这个问题之前,请先问问自己好吗?”迅速说完迅速抽回身子,话说七成、点到为止会比胡扯一堆还有用。 效果立现,龙玄骥像一头万兽之王突然被小老鼠狠狠咬了一口最脆弱的鼻子般惊愕、羞愤,潜藏的愧疚像“杰克的豌豆”般快速发芽爬窜,他用愤怒掩饰,粗声道:“你还不够格管我的家务事!” “你也没资格评断我的个性!”夏葵不甘示弱的吼回去。 “你的莽撞无知绝不会因为我的评断而有所改善,蝎子就是蝎子,过不了河就是过不了河!” 她知道这个蝎子故事——一只蝎子要青蛙载它过河,青蛙怕蝎子会螫它而拒绝,蝎子于是承诺他绝不会螫青蛙,因螫了青蛙它也会葬身河中,青蛙最后答应了,但就在河中央的时候,蝎子还是螫了青蛙,最后两只动物皆死在河中央——典型的本性难移例证。 “彼此彼此吧!你的骄傲愚蠢恐怕到你进棺材那一天都会跟着陪葬!” “你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龙玄骥气极的握紧拳头,“像你这样的个性,谁娶了你谁倒楣!” “哈!幸好我不可能嫁给一个容易恼羞成怒的混蛋,嫁给你压根儿就是活受罪!” 两个人互相攻击对方的缺点,隔着桌子怒眼相向,神情像是极想掀翻桌子大打一架,气到胸膛起伏不止仍不罢休。 距离颇远的吧台后面,那对绝配夫妻正压低声音摇旗呐喊:“紧张,紧张!刺激,刺激!究竟是谁胜谁败?” “小葵跟人吵架是家常便饭,但玄骥发火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解轩惊奇的说道,两人的音量只有彼此听得见。 “看是谁的姐妹罗!我相信葵,她连跟一只猫都能吵架,何况是人。”董薰没什么形象的趴在吧台边骄傲的说道。 “新开发的迷你型录音器的收讯功能如何?”这对思想奇特、兴趣怪异加上能力超强的夫妻,正有点变态的收录彼方战场的一言一语。 董薰偏头瞄一眼流理台上的机器,扬指给老公一个OK的手势,“完美无缺。” 耳机里清晰的传出龙玄骥的怒骂声:“你这个泼妇!” “你才是天字第一号乌龟王八!”夏葵也不客气的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简直像两个小孩子在吵架,越骂越离谱。”龙韬摇摇头,低喃着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不过其实也没差,此时那两只已经对骂到拍桌站起的喷火龙才不会注意到他。瞟一眼西线无战事的吧台后面,那对已经拿出“乖乖”边吃边看戏的狐狸夫妻档,想必这是他们早预料到的情况。 但,他真的很惊讶有人——而且是女人——胆敢与他父亲对骂,平常只要他冷峻的眼一瞪,连堂堂五尺大男人都会吓得手脚发软;更惊人的是,他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父亲竟然会如此失控的大发脾气,自他生母去世以来,他终于又在他父亲身上看见可算是表现生命活力的举止,这意味着什么? “就是她了。” 龙玄骥在唇枪舌战中捕捉到儿子的一句话,顿悟后慌忙坐下身制止:“不行!” 龙韬端起冷饮轻啜一口,“是你自己说过选择权在我的。” 龙玄骥此刻深深后悔当初的决定,他的妻子过世前曾要他立誓,必须找一个母亲来代替她照顾龙韬,但他没空也不愿多花时间追求女人,所以每次答应约见一个人时都会带着龙韬,要儿子自己挑选母亲——他只答应会替儿子找一个母亲,并没有承诺要替自己找一个妻子,除了罗绯露,此生此心,他再也容不下另一个女人。 “就是她了,如果你执意替我找个母亲的话。”龙韬淡然却坚定的说道。 夏葵终于听懂他们话里的意思,也跟着坐下托起腮,含住冷饮吸管默不吭声,打算隔山观虎斗。 “她不行,绝对不行!”龙玄骥坚持反对,怎么都想不到龙韬近四年来千挑百选竟会看中这个大胆无礼的个性女子,他们甚至见面不到一个小时,他就草率决定了未来的一切。 “为什么?”龙韬看着自己的手,闲闲抛出一句,似乎以惹怒父亲为快事。 龙玄骥暗吸口气恢复冷静,“那你又如何认为她能够照顾你?” “她会烧菜、会理家;勤劳节俭、洁身自爱;思想开通民主、言语幽默风趣,有一身俐落的拳脚功夫,但不会对小孩诉诸暴力……她哪一点不够好来照顾我?” “她的脾气奇差,还有你别忘了她的动机不单纯。”其实他并不真的这样以为,即使再讨厌她也不会因此蒙蔽了双眼,看不出像她这样一个不懂心机为何物的人,根本不可能因贪图财富而下嫁豪门,但他就是不愿意未来和她有所交集。 她不丑,相反的,她是个美人,但她的美丽脸蛋只是她一部分的美,比那更能抓住旁人视线的是她个性化的特殊美——精致的瓜子脸是仕女图中的古典美人,蜂蜜般的肤色却显得她柔弱单薄;丝滑亮丽的黑发最引人遐思,却被她修剪成参差不齐但乱中有序的率性发型,宣告她不受人摆布;玲珑有致的身段健康结实;翦水大眼表明别惹她,否则她会要你付出代价……她在所有娇弱表相中挥洒出她的桀骜不驯。 但她给他的感觉太过诡异。不知从何时起,睡梦中一直有个模糊的影像缠绕他多年,见她照片的第一眼便清晰的叠合显影记忆里的那张容颜,那张脸给他很不好的感觉,仿佛他曾亏欠过她还不起的东西,而现在,她就要来讨回了。 “既然你早已对我心存偏见,为什么要来赴约,你大可一开始就回绝掉呀!”夏葵非常好奇,这问题她早就想问了,但刚才的怒气早已被龙韬的一番夸赞给蒸发掉了。 龙玄骥瞪一眼吧台之后看戏的两夫妻。就是他们搞的鬼,连哄带骗在他尚不及对夏葵做任何调查之前就已答应见面,在订下时间之后才拿照片给他看,所以他才故意拖延两小时才到,期盼她会失去耐性忿然离去,他也就可以不必见她。 夏葵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薰和解阿轩?”猛地爆出大笑,伸过桌面捉住龙玄骥的手用力握了握,“恭喜恭喜,原来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很高兴你也同样成为他们夫妻的休闲调剂品之一。 由于她的反应如此突兀且怪异,他一时忘了要抽回,等他察觉那手竟是不可思议的温暖且富含活力时,他甩开她的手。 夏葵看着他嫌恶的表情,撇撇唇,迅速抛开他的举动带给她一瞬间的受伤感觉,“放心,我没传染病。” 龙韬也看到了龙玄骥的表情,黯下眼,毫不忌讳的讥道:“比起你,她动机不单纯得理直气壮。何况她得赔上一生的幸福来换取龙家少奶奶的头衔,她肯做如此的牺牲,你还有什么好苛求的?” 龙玄骥胸中袭上一阵撕扯的痛楚,压抑着声音说道:“你这是在替她说话还是底毁我?” 龙韬自懂事以来就显得过于独立叛逆,不知是相克或怎地,他处处与自己对立,对亲生父亲竟是疏离而冷淡。妻子过世后他将一切心力投注在事业上,借工作来麻痹自己,日复一日沉溺在哀伤中,几乎遗忘他还有一个儿子,等他惊觉父子之间的裂痕,龙韬已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龙韬终于正眼看向龙玄骥,冷霜的眼神足以冻结沙漠烈阳,冰冷的吐出话:“有差别吗?” “啪!”声音清脆且突兀。 夏葵瞪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她竟然打了龙韬一巴掌,以自己学武的力道而言,虽然只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但她凭什么?她有任何立场打他吗?当然没有,但为何一看到龙玄骥伤痛的模样,竟比本能反应还快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时出手的。 在座其他四双眼睛同时诧异的瞪向她,一瞬间室内完全静寂,只剩平常不可能会注意到的冷气送风声飕飕回响。 不一会儿,夏葵对上龙韬的眼,“对不起,我不该动手打你。” 她真心道歉,但随即又严肃的说道:“虽然我没资格干涉你们的家务事,但你不该如此与你的父亲说话,那是相当不尊敬的。” 龙韬淡淡勾上唇角,眼神难以捉摸,“是吗?” 也许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他笑里有一种深藏的无奈与伤痛,一时间似有千万个细碎杂乱的画面掠过她的脑海,尚不及抓住任何一个,又轰然瞬间消失,剩下无边的空虚感觉萦绕。 冷冷看向龙玄骥,龙韬对他说道:“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她打你?”他分不清这句话里的惊讶还是疑惑多些,因为她明显是为了他而打他的! “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龙韬坚定的复述,拨了拨对小学生而言的过长头发,直起身子,“你不愿意取她也行,但除了她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当我的母亲。”他知道他父亲会照他的话做。 龙韬离开座位,“我要走了,还得去补习。”身为龙氏未来的继承者,他是没有寒暑假可言的。 “我打电话叫老照送你。”龙玄骥紧锁眉头看着儿子的背影,老照是龙家的专任司机,他若不自己开车就会要老照接送,随传随到。 “不必了。”龙韬头也不回,在经过吧台时与吧台内的两人交换了一个旁人看不见的眼神。 夏葵赶在门边拉住他,“你在生我的气吗?”龙韬的冷然神情令她感到深深的愧疚——不只是因为她打了他。 他仰起头看她一会儿,“即使再不情愿,我还是为你启动了命运的转轮,把他带回你身边,因为你真的变成了你的希望的样子,这一次,你不能再后悔了。”留下谜样的话,他跨步离去。 夏葵愣了半天才摇头晃脑、困惑不已的坐回桌边,百思不解龙韬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龙玄骥再度翻开报告,脸上有挫败的冰霜表情,“既然我们无可避免的必须结婚,有些事我得事先声明,”一旦确定目标便立即行动,行事迅速确实是他一贯作风,“首先,你不能干涉我的任何私事,对于家中的一切事情,在做任何决定之前必须经过我的同意,你的——” “等等,等等……”夏葵抬起一只手挡在他面前,“不过问你的私事当然没问题,但一个家庭不应该是一人独裁专权,采民主制才能让人心服,若我完全没有自主权就太过分了!” 龙玄骥敲了敲桌面,沉声道:“你也必须改掉你爱回话顶嘴的缺点,学着温顺点,我可不想太快离婚。” 他真的很会挑起她的怒气,夏葵不加思索忿然回道:“我的个性有什么不好?受了委屈还不懂得抗议,那才是笨蛋,尤其是遇上你这种自以为老大的沙文主义猪,我更要有话就说,要不然哪一天因你憋气憋死了恐怕还无处申冤。” 龙玄骥也气了,不发一语眯着眼睇视她,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办到的?见面不到一小时就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激怒,速度之快、程度之深恐怕是生平头一遭,而他简直可以想见这桩闪电婚姻将会给他带来多少冲突与麻烦。 他皱起了眉,在怒容之上多添了点凶狠的味道,像恨不得将她撕筋裂骨、拆解入腹,但夏葵哪怕这个——学生时代一些比龙玄骥更凶更狠更不要命的太保流氓都不放在眼里了,她还会怕他什么?她瞪了回去,两个人就这样不说话互瞪着对方。 “我赌一分钟,赌注是今天晚餐的掌厨工作。”吧台后娇柔的女声与致勃勃的低语。 “不,今天小葵的耐性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我赌三十秒以内。” 夏葵突然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对着龙玄骥张开嘴巴。“啊!”从她喉咙深处传出一声长叫,约莫持续了十秒钟,震傻了龙玄骥,而吧台后则传出董薰失算的低咒及解轩的得意声。 “哼!”痛快吼完,从鼻孔喷出剩余的怒气,夏葵动动肩膀甩甩头,“不跟你闹了,累死人!嗯,叫一叫舒服多了。” 只有笨蛋才会一直将怨懑憋在心底不发泄出来,而大叫是她纾解压力的好方法,效果仅次于到道场打拳,彻彻底底的流一次汗。 吧台后忍不住传出闷笑,“你看玄骥的表情,跟他相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有那种愣住的拙脸孔,早知道应该录影存证才对。” 龙玄骥听到了,收敛心神冷冷瞟一眼解轩,暗哑着声音对夏葵说道:“你要耍猴戏到别的地方去,不管你是在干嘛,我不——” “停!”她倾过身子伸手捂住他的嘴,“暂时休兵,我要说话!” 龙玄骥猛地扯开她的手,脸色在铁青之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骇,再一次碰触她手的悸动让他感到害怕。 夏葵摊摊手坐了下来,理性的说道:“既然我们都有无可避免必须结婚的共识,我相信首要的工作是我们必须学着各让一步,否则我们干脆在签下结婚证书的同时就准备好一份离婚证书。” 龙玄骥没答腔,夏葵当他同意,继续说道:“我会尽量不对你发脾气,但也请你学着尊重我,不论你调查了我什么,即使连我家有几粒米、几只蚊子你都了若指掌,也请你亲眼证实之后再对我下评断,别凭着一叠纸就一味否定我。” 她给他一个灿然的笑容,“那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龙玄骥被她的笑颜弄乱了心跳,这是什么感觉?仿佛在刹那间重新感知心脏在跳动。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有这种感觉?不管相隔四年还是四百年,绯露仍然是他心中最重要的牵绊与依恋,她仍在对他微笑,每天早晨会给他一个甜美的早安吻,轻柔的唤着他的名字。 夏葵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颊,龙玄骥受到惊吓似的起身跳开,仓猝间撞翻了椅子,隔着两大步的距离瞪着她。 她也吓了一跳,愣愣的说道:“你在发呆……我以为……我不知道你不习惯有人捏你的脸……” 龙玄骥命令自己控制呼吸,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一分钟后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却仍有显而易见的慌乱,“把身份证、印章和户籍副本准备好,明天早上九点钟在法院门口,绝不能迟到。” 说着,不愿再多看她一眼似的转身跨开步,有些狼狈的对解轩快速说道:“我先走了。” 夏葵消化龙玄骥一连串的怪异举止,明白他是在告知结婚日期时,他人已隔绝在悦耳的风铃声之外了。 “什么嘛!”夏葵苦着一张脸,不满的嗔道:“这算什么?连最基本的问题都还没讲清楚就给我‘落跑’!真够荒谬了,才见面一次就进礼堂,要在古代我肯定会先来个婚前失踪。唉,算了,反正双方的动机都不算纯正,大家各取所需嘛,将就点算了。” 但她明白一件事——会答应这桩婚事除了父亲的医药费外,大半的原因是龙韬,他的眼神让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她其实是可以拒绝的,和龙玄骥结婚似乎十分理所当然、合情合理,有点像前世注定。 看着窗外坐进“黑头车”里的背影,那份熟悉的感觉再度灌进她的脑海,不自觉的低喃:“我真的见过他,但在哪里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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