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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家庭

夏衍 水华 根据 陶承《我的一家》改编


  片头

  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季节。
  以“社会主义好”为基调的民族音乐伴奏,欢愉融洽的调子。
  一个刚能走路的小女孩迎着镜头奔来。很快地转到一个“合家欢”的画面。一家人:
  陶珍──六十四岁的老太太,硬朗,但已满头白发。
  正纹──四十六岁,机关干部。
  小鹤──三十七岁,干部。
  正纹的丈夫──五十岁。
  正纹的长女──二十二岁,航空学院学生。
  正纹的次女──二十岁,女学生,穿西式衫裙。
  正纹的儿子──二十岁,军人。
  小鹤的爱人──二十八岁,知识分子。
  小鹤的儿子──九岁,红领巾,穿儿童海军服。
  小鹤的女儿──即奔向镜头的小女孩。
  整洁的客堂间,陈设简朴,桌上花瓶内插着一束鲜花。陶珍坐在中间沙发上。她身上依靠着小鹤的儿子;正纹的女儿站在她后面;小鹤的女儿奔向祖母,坐在她膝上。小鹤正在一架自动照相机前对焦点,大家的视线集中,准备拍照。
  窗纱随着春风飘进画面。《革命家庭》字幕出现,以后是职演员表。……
  “合家欢”拍完,大孩子们散开,唯有小女孩还缠着祖母,闹着还要拍照。她的妈妈指给她看大孩子们正在仰望挂在壁上的旧“合家欢”,小女孩这才奔了过去,伸着小手要拿照片。
  孩子们拿下镜框,大家争着看。他们看到奶奶、爸爸年轻时的照片,互相耳语了一阵,带着崇敬的心情跑向奶奶,小鹤的九岁的儿子在催着奶奶讲故事。(字幕隐去)
  字幕完毕后,音乐继续着。
  慈祥的奶奶瞥了孩子们一眼,她在幸福的气氛里回忆起以往的生活,开始讲故事。

  序曲

  音乐换了一个调子。这是一支古风的、牧歌情调的、多少带有一点哀调的曲子。
  陶珍:“我两岁上就没了爹娘,是干娘把我带大的。辛亥革命前一年,我十六岁,干娘就叫我出嫁……”
  (溶入)
  陶珍十六岁,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淌着眼泪。干娘给她梳好了头,给她戴上一顶凤冠。
  (音乐转为以中国旧式结婚时用吹鼓乐为基调的曲子)
  镜头拉开,一群人(四、五个)催拥着陶珍上了花轿(也只是在旧式的轿子上面扎上一点红绿彩绸而已)。轿子被抬走。
  (溶入)
  新房里。陶珍坐在床上,红烛摆晃着,喜娘走开了,一个青年的背影走近她,陶珍羞怯地抬头。
  江梅清,比她还小,这一年才十五岁。一个俊秀、瘦弱的青年人,留前“刘海”,穿着不称身的袍子马褂。
  旁白:“他比我还小一岁,还在长沙第一师范念书;他也是父母双亡,由祖母养大的。”(推到江梅清特写)“那时候他和我一样,什么也不懂,还是孩子气……”
  梅清把陶珍的凤冠除下,放好,慢慢地坐在她旁边,脸上露着稚气的微笑。
  (溶入)
  夜间,陶珍在保险灯下刺绣,梅清伏案读书。
  (溶入)
  春天,他们的院子里,陶珍在竹竿上晾着衣服。梅清从外面回来,摸出一个小纸包,来逗她;她要看,梅清故意不给她,小夫妻争夺;梅清打开,一双小孩鞋子;陶珍羞得背转了脸。
  (溶入)
  冬夜。梅清和两个青年人在谈话(其中一个即张浩),似乎在争论。陶珍拿一件衣服给他披上。(推近)梅清桌上几本《新青年》、《解放与改造》等。(摇)陶珍回过去,到床边,一个小孩已经睡着了。
  (溶入)
  陶珍提着一只箱子,送梅清出门,身边是三个孩子:理安十三岁、正纹十二岁、小鹤三岁。梅清亲了孩子们一下,挥手向他们告别,提着箱子,走了。
  旁白:(从陶珍刺绣的时候开始)“多谢老天爷给了我一个称心如意的丈夫,他是一个很有才学的人;可是,对我这样一个人,一点也不嫌弃,他还教我念书,识字。家里穷得很,可是过得很愉快。他毕业了之后就去教书,认识了许多朋友,他们讨论国家大事,有时争论得很厉害。一九二四年,他离开了家,他说,是为了寻找真理。(叹息似的)日子过得真快,那一年,我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
  (溶入)
  在龙家大屋前的塘边,三个孩子在捉蜻蜓。小鹤差一点掉进水里,理安一把将他抓了起来,狠狠地教训他;小鹤要哭了;陶珍出来,哄着三个孩子回去。理安和小鹤等三人的特写。
  隔着池塘,离开几十步外的公路上,一队兵士走过。
  旁白:“日子过去了,孩子们长大了,我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在变化。我带着孩子苦苦地过了两年。忽然有一天,我从街上回来……”
  这是七月中旬,天气很热。
  音乐至此淡出。

  第一章

  

  (溶入)
  陶珍在街上,忽然站住,往前看。又向前走了几步。通过她的背影,可以看到:巷口全叫人堵住了。她走到人群后面,踮起脚来看。
  大街上人很多:大队穿着短衣、卷着裤腿的农民在跑着;还有拿着小旗子的工人;农民手里拿着梭标,昂首前进;学生们兴高采烈地在演说。
  街面上的商人、掌柜的,有点怕,但也好奇地望着。有人跟着鼓掌。
  陶珍:“这里怎么啦?”她向旁人问。
  路人:“你还不知道?北伐军进城了。”
  另一个人附和:“这下子,穷人可翻身了,你看……”
  一个学生在宣传:“革命军进了城,日子好过了,生意好做了,……帝国主义、北洋军阀,都要打倒!”
  陶珍被人一挤,退到一家米店门内。她有点胆怯,米店老板笑着:
  “大嫂,进来坐。”
  陶珍夹紧包袱往前挤出。忽然,有人喊:“让开,让开!”一些挑担、提桶的人冲过来了,陶珍被卷在人丛中。
  一队士兵经过,背着斗笠,穿着短裤;还有“鸭尾巴”头发的女兵。几个农民和士兵并着走,显然是向导。帮士兵挑军器和辎重的农民。
  群众给士兵喝开水。女兵散传单。陶珍起初不敢拿,看见别人拿了,也接过一张。
  她正想念一下那张传单,被后面的人挤着走了。前面一大群人站着听演讲,她抬头看,一个穿长衫的人在讲话,很象梅清。她眼睛一亮,挤上去,挤到正面,一看,原来不是梅清,但有点象。
  这个人说:“吴佩孚、赵恒惕,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他们手下还有大大小小的官僚、买办、土豪……”
  陶珍看见一群小学生唱着歌挤进来。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
  带头的是一个漂亮年轻的、剪了发的女教员(陆老师)。理安也在里面。陶珍想挤过去,可是不行,只能喊:“理安!理安!”
  她的声音被群众的声音淹没了。
  她好容易挤出来,往回走,想起了什么似的跑进肉店,买了一点肉。回去。

  

  (溶入)
  陶珍家。她正在厨房烧菜,正纹歪着头问:
  “妈也,爸爸会回来吗?”陶珍看了她一眼,无言。正纹继续问:“爸爸也是革命军?”
  陶珍:“别烦了,去照管弟弟……”
  正纹:“你说呀,爸爸是革命军?”
  陶珍看着她,点了点头。正纹高兴地跑到前面屋子去了。陶珍又陷入沉思。
  街上远远的锣鼓声。
  前面屋子里,小鹤把理安的一本练习簿撕碎,理安的一个纸板做的手工匣子也给他弄坏了。正纹大叫:“啊哟,你……”
  小鹤拿了匣子就跑,正纹去抢:“小弟,你不听话……”
  小鹤躲着和她捉迷藏,正纹追他不到,急得大叫:“妈也……小弟又胡闹了……”
  陶珍的声音:“嗳。”
  小鹤学她的样子,正纹急得要哭了。
  这时候,陶珍搬了菜饭上来,看见这种情况,喝止了小鹤,对正纹:“啊哟,这么大了还哭……”
  忽然,门开了,理安满头大汗,奔进来:
  “妈妈,爸爸回来了。”
  大家一怔。陶珍:“你说什么?”
  理安:“爸爸回来了,我看见他在总工会……”
  正纹揩干了眼泪,跑过去。
  陶珍:“你看错了……”
  理安:“不,我跟他讲了话。爸爸说,回去告诉妈妈,晚上回来。”
  正纹挤上去:“爸爸是革命军?”
  理安:“没有穿军装,他在总工会……”
  陶珍:“理安,孩子可不准讲假话!”
  理安有点生气:“噢,你不相信,他还抱了我呐……”看见桌上的饭菜,想到肚子饿了,“啊,我饿坏了。“拿起碗来盛饭:“妈,人真多啊,大家喊口号……”
  正纹拦住他:“等等,等爸爸回来一起吃。”
  陶珍:“他说,回来吃饭吗?”
  理安已经在吃了:“他没有说……”
  陶珍:“好吧,你们饿了,先吃吧,给他留一点。”拿空碗给梅清留了一点菜,眉宇间流露喜色。
  正纹一边盛饭,一边逗小鹤:“妈也,小弟不认识爸爸,爸爸来了不会理他……”
  陶珍看见三个孩子吃饭,自己忘了吃饭,有一点茫然。正纹继续逗小鹤:“爸爸来了,不理你……”
  陶珍低声地:“别烦了,谁知道爸爸回来不回来呀!”
  门轻轻地推开,江梅清闪了进来。理安忽然站了起来,正要叫,梅清用手势制止了他,然后,有意作弄陶珍,学她的口吻:“谁说我不回来啊!”陶珍吓了一跳,回头来,惊喜交集,“啊哟”一声,下面说不出话来了……两个大的孩子奔过去了,小鹤有点怕,可是梅清摸了摸理安和正纹的头,就把小鹤抱了起来,说:“这小家伙不叫我,不认识了?唔,……”用胡子扎了他一下,小鹤用手挡住脸……
  陶珍望着梅清又瘦了一点,胡子不剃,那件竹布长衫已经很旧了,而且渗透了汗水。小鹤拔了一下梅清的胡子。梅清做了个鬼脸。
  陶珍:“梅清,你变多了。”
  梅清:“变了?”放下小鹤,两只手按在陶珍的两肩上,“也让我看看,唔,你还是那样好看!”
  陶珍:“你的心,也变了。”
  梅清:“是吗?世界变了,大家都得变。你也变一变,好不好?”
  陶珍:“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梅清:“不,不是变坏,是变好。变得革命一点,懂吗?”忽然想起似的:“理安,拿把剪刀来。”
  陶珍:“干什么?”
  梅清对理安、正纹:“来呀,给妈妈变一变……”
  正纹先找到了剪刀。
  梅清接过剪刀,对孩子们:“给妈妈剪个革命头,好不好?”
  理安首先赞成,陶珍要抗拒,被理安和正纹顶住了,梅清给陶珍剪下了头发,小鹤大笑……
  正纹叫:“看啊,妈妈当女兵了……”
  陶珍又急又羞,推了梅清一把:“啊哟,你真是……“跑到镜子前面去看了一下,佯怒,“这怎么见得人哟!”
  梅清:“怎么见不得?你看,多时髦!”
  陶珍(似怨似喜):“你呀,你一回来,全家就别想安静了。”
  梅清又逗她:“噢,你要安静?那么我走……好不好……”
  正纹信以为真,一把将爸爸抱住。
  陶珍啐了他一口,解嘲地对理安:“给爸爸盛饭!”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梅清:“我吃过了。小妹,倒杯水给我。”一家团坐下来。正纹把一杯茶递给爸爸。(淡出)
  (淡入)音乐。
  旁白:“梅清回来了。这一年,长沙变了,世界变了,人心也变了;我的一家也变了一个样子,梅清更忙了,成天成晚不在家……”

  

  总工会门口。纠察队。工人们进进出出。
  梅清和一些工人在谈话。
  大街上,一队革命军押着几个戴高帽子的土豪劣绅游街。

  

  郊区的群众场面。一个老农民一只手挥着烟管,在演说,人们鼓掌。梭标林立。

  

  码头上,几只帝国主义的兵舰开走了。群众欢呼。理安带着一队(六、七个)儿童团,在街上巡逻。
  旁白:“叫人顶不放心的,还是理安这个孩子,他书也不念,整天上街和那些阔人的孩子们打架……”

  

  转眼到了秋风落叶的季节。
  理安和四五个儿童团员,拦住了两个阔人的孩子。理安双手叉在腰上,问:“你方才说什么?”
  孩子甲:“没有说什么。”
  孩子乙(调皮地):“我唱歌。”
  另一个儿童团员问:“唱什么?”
  孩子乙:“男女学生一头睡,养个儿子纠察队!”
  理安大怒,一挥手,几个儿童团员一拥而上,扭打。

  

  (溶入)
  一个女人指着陶珍,怒冲冲地:“你管不管孩子?你们野猴子尽打人……”
  理安要争辩,陶珍拦住了他,向对方道歉:“好好,我不让他出来就是了……”
  女的走了。
  正纹和小鹤从后面出来,看见妈妈生气,站住了。
  陶珍回过头来:“你,明天不准出去。”
  理安生气了:“为什么?”
  陶珍生气说:“为什么?你尽闯祸,还问我为什么。”
  理安倔强地:“我还得去。”
  陶珍:“你就这样跟妈妈说话吗?好吧,你去,找爸爸回来。你不去?我去。”
  理发迟疑了一下,下决心走,但是一出门,正碰上梅清回来。梅清看见陶珍怒容满面,问:
  “这是怎么了?”
  陶珍:“你问他自己。”停了一下,“成天不读书,跟一群毛猴子上街胡闹,打人……”
  梅清也生起气来:“你这么大了,还给妈妈添麻烦?惹事生非,是什么道理?”
  理安:“我没有……”受了委屈的样子。
  梅清:“你还不服气?(声音大了)你没有,人家为什么找上门来?你不念书了?”
  正纹插嘴:“爸,他打的是小土豪。”
  梅清:“不准出去!去睡觉。”把孩子们赶到后房去了。然后坐下来,抽了一支烟。
  陶珍:“吃过饭了?”
  梅清(摇摇头):不想吃。”
  陶珍:“都是给你惯坏了。”
  梅清(打趣地):“你不惯他?……”
  陶珍(瞪了他一眼意思是“又抬扛了”然后说):“得管教管教了,这么大了……”
  梅清:“好吧,你去哄哄他们,我还有事。”
  打开手提小皮包,取出一迭文件。

  

  陶珍回后面房间,看见理安伏在床上哭;正纹对妈妈做了一个鬼脸。

  

  (溶入)
  清晨,陶珍发觉理安床上没有人。
  (溶入)
  旁白:“第二天,理安不见了,我找得好苦。”
  陶珍在问陆老师。

  一○

  陆老师:“对了,前天他问过我,说十五岁能不能当兵……你可以请江先生去查一查……”
  陶珍:“好,谢谢您,我去找找……”

  一一

  (溶入)
  军营前面。陶珍在徘徊,看着进出的新兵,找不到理安,只能回头走了。忧虑地走了段路,后面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理安羞愧地跟在后面,手里还拿着那根儿童团的棍子。
  陶珍又惊又喜:“啊哟,你这个小冤家……”拉住他,“你,你,……到哪里去了?”
  理安撅起了嘴:“妈,不是我先打人。”望着她,“小土豪骂人,丢石子,我不准他骂。”
  陶珍:“好啦好啦,算妈妈糊涂,错怪了你。回去吧,你……”
  理安开朗地:“我想当兵,可是,(遥指军营)这算什么革命军?夏斗寅,反动派……”
  陶珍连忙制止了他,带着孩子走,轻轻地:“你这牛性子,还拿着这根棍子?”理安笑了。

  一二

  (溶入)
  陶珍在窗门口晒衣服。一树春花在微风中摇动。
  旁白:“日子,很快地过去了。第二年春天,长沙的局面起了变化……”

  一三

  (溶入)
  会议室,七八个人在开会。窗外在下雨。其中一个人:“看情况,三十五军是要叛变……”
  梅清站起来:现在只有一条路,立刻把农民协会武装起来,先下手……”
  第三个人摇摇头:“不,已经问过陈独秀了,他回电说,不要莽撞,他正在和国民党商谈……”
  另一人:“那我们就等着挨打!”
  梅清(激昂地):“商谈!这是与虎谋皮。”
  另一人(向梅清):“你们总工会有多少人?……”
  梅清正要回答,远远的数声枪响。一个纠察队员满头大汗匆匆奔入:“街上已经戒严了,三十五军的部队包围了东茅巷……”
  众人哗然。
  主持会议的人说:“紧急动员,老江,你立即召集纠察队准备抵抗。”
  梅清:“对!”拿起一把雨伞,走了。

  一四

  (溶入)
  细雨中,路灯暗淡。国民党军队在街口架起了机关枪,在检查行人。江梅清避路而过。
  另一条街上,流氓地痞在撕标语;又写上了“打倒杀人放火的农民协会”之类的标语。
  大街上,兵士荷枪巡逻。许多店铺上了门板。

  一五

  夜间,陶珍在家里拥着两个小的孩子等梅清。远远的枪声稀稀落落。正纹还要问东问西,陶珍将她制止了。
  理安从外面打听了消息回来,性急地:“妈,总工会被烧光了……”
  陶珍急问:“看见爸爸没有?……“
  理安摇头,说:“我去找……”
  陶珍:“不行,乱嘈嘈的……”
  正纹:“妈也,我怕……”
  理安狠狠地:“怕什么,胆小鬼,去睡……”
  正纹:“妈,他骂人……”
  陶珍心乱如麻,制止了他们:“好好,正纹,你陪小弟先睡……”
  正纹撒娇,扭着身体,不走。陶珍看看小鹤,他已经睡着了,正要抱他……理安拉了妈妈一把,用手指窗外:不远的地方火光烛天,正在燃烧。陶珍抱了小鹤到床上去了。
  忽然,门哑然地推开,梅清和一个工人装束的人进来。正纹首先看见,要叫,梅清用手制止了她,然后低声而有力地问:“妈妈呢?”
  理安:“在屋里。”
  陶珍出来了,正要开口,梅清说了:“事情,你们该知道了,组织上决定,要我离开长沙。”停了一下。一下子大家都沉默了。梅清对一起来的人:“老陈,望一下风。(然后)你们放心,他们抓不到我。(又有一点得意的笑容)我走了之后,老陈(指指在门外望风的人)会招呼你们,环境没有安定之前,我没法照顾你们。(转对陶珍)你的担子重了一点,不过我相信你挑得起来。失败是暂时的,不要怕,坚持下去!”
  讲完话,捧着正纹的脸,亲了一下;然后摸摸理安的头:“你是大哥,照顾弟弟妹妹,帮妈妈做点事,懂吗?”
  理安点头;正纹已经流下了泪。
  陶珍想起似的:“给你拿几件衣服……”跑回房去。
  正纹:“爸爸,你几时回来?”
  梅清(苦笑着):“谁知道,也许很快,也许……”不讲下去了。“噢,小的那个睡着了?……”走到内房去。
  陶珍把一包衣服包好,看见他去亲小鹤,低声地:“别弄醒他……”
  梅清亲了一下小鹤,陶珍把包袱交给他,还有一瓶丸药:“记住每天吃,别忘了。”低下了头。梅清用手把她的下巴抬起来,微笑:“你看,我没走,你就哭了……”
  陶珍赶快用衣袖揩掉眼泪,陪着梅清出来。梅清招招老陈,老陈过来。梅清说:“认清了,过一天他来帮你们搬家……”他决然地走了。
  陶珍、两个孩子望着梅清的背影。远远的火光仍在燃烧。陶珍的脸上一行热泪。理安拉拉她的衣服:“妈妈,进去吧。”陶珍回头来看见理安的坚定的表情,激动地一把抱住了他。
  (淡出)

  一六

  (淡入)(音乐起)劫后长沙。飞扬跋扈的反动军队在断垣残壁的街上走过。墙上大标语:“拥护劳苦功高的蒋总司令”。
  日清码头。膏药旗又升起了;门口有国民党军队和日本兵站岗。
  秋深了。衣衫破烂的难民之群。
  国民党军队押了三五个人走过;其中一人,就是陆老师。她昂然走着。
  陶珍从一家小当铺出来,低头在马路上走。
  旁白:(从陶珍出现时开始,很低的音乐衬底)“梅清走了,这时候我才开始懂得他的工作的意义,觉得他的路没有走错。他走对了,我和孩子们紧紧地跟着他,生活下去。……”

  一七

  (溶入)
  陶珍把一些香烟、麻糖之类的东西放在篮子里。
  正纹和小鹤站在旁边。陶珍想了一想,给了他们一个凉薯。正纹带着小弟出去了。这时理安奔进来,扑在妈妈身上,用带哭的声音:
  “妈妈,去找爸爸,我真受不住了!”
  “怎么啦?”
  “陆教师……给抓去了,在八角亭枪毙了!”
  陶珍一阵难受,抚着孩子的头,好容易说:“眼前这些事,我也很难过。可是,你爸爸没安顿下来,咱们去了,不拖累他?忍耐点,这些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懂吗?”
  理安呜咽着,点了点头。

  一八

  (音乐又起)
  ──街边,陶珍提着篮子,在兜卖香烟、麻糖。
  ──码头上,下着毛毛雨,理安在卖凉薯片。
  ──傍晚,他们这一家的门外,小鹤拉着正纹,要向一个烧饼摊买烧饼,正纹制止他,小鹤吵闹不休,正纹又急又恼,拉着就走,小鹤哭了。忽然,一个人拍了一下正纹的肩,摸钱买了一个烧饼,一折为二,一半给小鹤,一半给正纹。正纹一看,原来是老陈。正纹摇手不要,小鹤已经在吃了。老陈把烧饼硬塞给正纹,(音乐止)低声地:“妈妈在家?”正纹点头,三人走。

  一九

  家里,老陈坐在床板上。对陶珍:“党组织知道你很困难,叫我来看看你。你有什么要求?”
  “看见你们,我就放心了。困难,总可以挣过去的。(停了一下)我只想知道梅清的……消息。”
  她用手势把两个孩子支使开。
  “他在武汉。”
  “能去找他吗?”
  老陈沉吟了一下:“那里跟这里一样。还是不去吧;组织上会照顾你的。”
  陶珍:“我也这样想过。可是,我在这里一点没有用处,白白添你们的麻烦。假如可以去,也许可以帮帮梅清的忙。(停了一下)他的病,到了冬天总要发……”
  老陈:“这,我们也研究过。(停一下)不过听说,汉口那边,比这里还凶……”
  陶珍:“那我更要去。我不能单让你们冒风险。(有点激动了)我和他是一个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老陈再想了一下,打定了主意:“好吧,等我们安排一下,送你们走。怎么?大孩子……”
  陶珍:“出去做买卖了。”
  老陈:“这样,明天起,别再出去了,在家里等。走的时间不一定,怕误事。(陶珍高兴了,点头)还有,(低声)你们得改个名字。他的地方,临走的时候告诉你。你去找他的时候要问:电服局的三老爷在家吗?──这是暗号。”
  陶珍点头,口中暗诵了一次这个暗号。老陈站起来:“在家里等,别出去。”

  二○

  (溶入)
  晚上,陶珍在码头上张望。远远地看见一个孩子,走过去,看见果然是理安:“快回去!”
  理安:“不,还有一班船。”
  陶珍:“别卖了,回去吧。”
  理安:“不,还有一班船哪……”他执拗得很。
  陶珍只能拉着他,低声说:“快回去,去找爸爸!”
  理安跳起来:“当真?”陶珍制止了他,拉着就走。一声汽笛,最后一班船到了。理安不自觉地回头朝码头看了一眼。(淡出)

  二一

  (淡入)汉口码头。陶珍带了三个孩子,从江汉码头挤入人丛中。
  冬天的汉口街景,大横帔:“肃清祸国殃民的共产党……”之类。上了刺刀的国民党军队在街口站岗。陶珍不敢多看。

  二二

  天色已经黑了,陶珍带着三个孩子,走到龟山脚下的一所房子,轻轻地叩门。理安回头望,很警惕他的后面。
  一个人声:“谁?”
  陶珍:“电报局的三老爷在家吗?”
  门呀的开了。一个青年人望了他们一眼,让他们进去,关上门:“你们是……”
  陶珍:“长沙来的,有信。”摸出一个条子。
  青年人看了一下,“啊……”的一声,也不多讲,只说:“快上去!”陪着他们上楼。楼上,一个戴呢帽、穿长衫马褂的人和一个穿西装的人下来,迎面碰上他们;两个人都怔住了。穿马褂的人是梅清,穿西装的是孟涛。
  理安首先奔上去:“爸!”正纹也很快地看出了,走上前去。
  孟涛:“梅嫂子,还认识我吗?”
  梅清亲着孩子,把小鹤抱了起来,小鹤摸爸爸的胡子。梅清对陶珍深情地:“你们到底找来了。”
  几个人回到房间里。孟涛说:“老江,他们来得正好。这样,倒反而象个正式的家了。”
  陶珍似懂非懂。梅清笑了。
  孟涛:“就这样,你今天别出去了,让你们团聚一下。我明天再来。”他含有深意地走了。
  江梅清在逗正纹:“你还哭吗?”正纹摇头。

  二三

  (溶入)
  三个孩子横卧在一张床上。梅清抽着烟,对陶珍低声说:“这儿是机关。懂吗?进出都得当心。有时候,有些同志来开会,(陶点头)你怕不怕?”
  陶珍觉得这句话把她看低了,有点抗议似的:“我,什么时候怕过?怕也不来了。”
  梅清:“那再好没有。有事儿给你做。当家,帮我们看门……也许还可以做点别的事情……”
  陶珍看见桌上的一瓶丸药,临走时交给他的。看了一下,一次也没有吃过,有点生气,不等他讲完:“你这个人呀,叫你别忘记,你偏偏……”
  梅清:“忙呀,我的病,吃药没有用……”但是他立刻打开,取了一丸,吞下。做了一个难吃的怪样子。陶珍又爱又恼,连忙给他倒茶。这时,正纹一脚把被子踢开了,陶珍回头去给她盖好。(淡出)

  第二章

  二四

  (淡入)(很低的音乐衬底)
  汉阳县委机关,楼上一室。
  陶珍在小桌旁梳假髻;(摇过)正纹在书桌上把着小鹤的手,写红模子字。
  旁白:“我们又在汉阳成了家。这个家,就是党的县委机关。梅清的身体一直不好,他,都是整日整夜地起草文件、开会,和同志们布置工作。(梅清拿了一包东西从里面的屋子出来,下楼去了)我现在的工作是给他们放哨,望风。(她走到阳台上去望风,放好晒台上的一个作为“警号”的花盆。俯瞰,长江远景)理安懂事了,他也要求做些工作,梅清缠他不过,让他当了交通。”(从俯瞰可以看到,理安手里拎了一包糖果之类的东西,匆匆出门去了。理安进工人住宅区,机警而从容,他回头看看,然后有节奏地叩门)我真担心这个孩子太莽撞,可是梅清说:孩子当交通反而安全。(停了一下她用深沉的声音说)这一年冬天……”

  二五

  (溶入)
  大雪天的傍晚。一个人在雪地里走来,这是孟涛。陶珍在大门里纳鞋底,孟涛闪进来,把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从后门进来?”陶珍说。
  孟涛:“雪快停了,把脚印留在山上,叫敌人知道我们来路?(笑)这个细心人,今天怎么粗心了。(进门,又回过头来)有好几个人要来,你得细心一点。”
  陶珍点点头,看见正纹和小鹤在后面做雪人玩,招招手,两个孩子奔来了,陶珍自己拿了一把扫帚,对正纹:“来,帮我去扫雪。”
  她们在扫雪,陆续有两三个人来开会,点点头,做个眼色,一个个地进去了。小鹤一不小心,滚在地下,成了一个雪人似的。
  楼上。孟涛、梅清,还有三四个人在开会。为了掩护,每人手里拿着几张纸牌,也还有筹码,但是议论得很热烈。
  甲:“工人过年拿不到工钱,农民被高利贷逼得要上吊,这种形势,对斗争有利……”
  梅清:“你说,革命的形势是……还在高涨?……”
  乙:“高涨呢还是退潮,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甲:“显然是高涨,你看看……”
  孟涛:“省委的意见怎么样?”
  甲:“抓紧时机,组织年关斗争。”
  梅清:“乡下先动,还是城里先动?”
  甲:“同一天!来他一个乡下抗粮,城里罢工。”
  孟涛不以为然,站起来发言。

  二六

  (溶入)
  晚上,理安闪进一间屋子,里面灯光亮着,无人,他正有点怀疑。
  “站住,干什么的?”
  墙角里跑出几个警察,用枪对着他。理安在一刹那的慌张之后,立刻镇定地:“收豆腐钱!”
  “什么?还胡说。”打了他一拳,“谁欠你豆腐钱?”
  理安装孩子气,哭开了:“你怎么不讲理呀,我爹病了,叫我来收十八号(着重地)的豆腐钱,你还打人……呜呜……”
  “妈的,你瞎了眼,这是十六号,(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不滚开,老子崩了你!”
  理安趁势退了出来,嘴里嘀咕着,走到门口,回头一看,赶快挖了块墙上的石灰,在十六号门上画了一个叉叉,然后走开。

  二七

  (溶入)
  陶珍在警戒,看见一个人影,连忙用扫雪的扫帚柄在门板上捅了三下。
  楼上,开会的人警觉了,立刻装作打牌的样子,孟涛把正拿在手里的一张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的小纸条放在烟灰缸里,擦一根火柴烧了。
  陶珍迎上一步,看明了是保甲长:“啊,徐甲长,大雪天还出门?屋里坐。”
  “不,不,上面有命令,叫每户准备一口大缸,一盏油灯……”
  “这,作什么用啊?”陶珍问。
  “装水吧,装米吧。管他,这是上面吩咐的公事,反正用得着。”他又去通知别家了。
  陶珍送他走了,叫正纹看门,自己奔入。

  二八

  (溶入)
  楼上,陶珍站在会议桌前面,已经讲完了方才的经过。
  孟涛:“有问题。(停一停)要老百姓备水缸、油灯,这显然是为了防止水电工人罢工。(大家觉得对)我看,敌人已经嗅到了我们的计划。”
  梅清暗示陶珍下去。然后说:“得赶快讨论一下……”
  甲:“把计划提前,提前三天行动……”
  乙:“时间来得及吗?兵工厂那边……”
  下面楼梯声,大家紧张。跑上楼来的是理安。他走到梅清前面,边喘息,边说:“十六号破坏了!”
  梅清:“慢点说。你说……”
  理安:“差点给抓住了,里面警察守着。”
  孟涛:“快,立刻分散,分头去通知和十六号有联系的机关……”
  大家站起来了。孟涛对甲在讲话,乙拿了一包东西要走,孟涛叫住他:“不,今晚上身上不要带东西。交给梅嫂子保管起来。”乙点头。
  梅清忽然想起:“不行。”很快地叫:“理安!”理安跑回来了,梅清问他:“给《大江报》的信,送到了没有?”理安点头。梅清紧张,一把拉住孟涛:“不行,方才送给《大江报》老梁的通知,正是约他明天一早到十六号去开会!”
  大家愣住了。理安立刻说:“那,我去要回来……”
  梅清用手制止了他,回头从桌上拿起帽子:“我去。十六号出了问题,《大江报》就很危险,他们之间有直线联系。”他转身要走了。
  乙:“梅清,你去不行……”
  梅清:“一分钟都很宝贵,要争时间,把印刷所保护下来。”
  他走了。理安跟出去,被打发回来了。
  大家作准备。乙匆匆下。

  二九

  (溶入)
  深夜。《大江报》的地下印刷所。后门,两个人已经把一架圆盘机装在一辆板车上,用一件衣服盖上。里面一个人(赵侃)把很沉重的一个肥皂箱(铅字)搬出来,装在板车上,用手势要他们拉走。
  里面,梅清对一个穿破旧西装的人(老梁)说:“老梁,你得掩蔽起来,绝对不要在外面行动;(加一句)不管外面闹成个什么样子。保护机器,等省委的指示。”老梁点头。
  梅清:“你去看看,要他们快走。”
  老梁:“你……”
  梅清指指散乱的书籍信件:“把这些销毁掉,……你们先走。”拣东西。
  老梁出门口,板车才走,他放了心。正要回身,站住,听到汽车声音,觉得不妙。汽车停下了,脚步声。他立刻回身奔入,叫:“梅清!”
  印刷所的前门,已被军警围住了,猛烈地敲门。
  梅清听到老梁的呼声,把一迭文件撕碎,放在燃烧着的火盆上,正要走,老梁奔入,拉了他就走。

  三○

  后门口,梅清和老梁出来,一个警察拦住了他们,老梁冲了出去。梅清上去,拦住警察。
  警察猛烈地对梅清胸口打了一拳,梅清撞在墙角上倒下。警察正要抓住梅清,老梁回身象猛虎似的扑过来,二人滚在地上,老梁拣起路上的一块石头,往警察头上一击,警察晕过去了。老梁拉梅清,梅清已经晕过去了。他立刻背了梅清就走。

  三一

  远远的路灯光下,方才拉走的板车还在前面,老梁奋勇背了梅清追上去。板车停下来了,两个人过来,看了一下,急忙把梅清放在板车上,老梁把自己的大衣脱下,盖住梅清,指挥拉着走。板车立刻转进一条小巷。
  老梁喘息着,站在巷口把风。
  板车在黑暗中消失。
  老梁精疲力尽,透了一口气。

  三二

  (溶入)
  医院侧门外,陶珍带着正纹,匆匆奔入。
  陶珍经过甬道,到病房门口,看了一下,奔入。护士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低声:“别高声!”
  陶珍伏在病床上,正纹先哭了。
  梅清用纱布包住了头,气息奄奄,两眼无力,看见陶珍和正纹,睁开眼来,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一只手握住了陶珍的手,振作了一下,还是用那种玩笑的口吻:“什么,怕我会死?不,不会。(喘息了一下)不会。可是,革命嘛,总免不了牺牲。……要是我,……真的死,……你,你们,也不要悲哀。不要哭,(放开握住陶珍的手,摸了摸正纹的头发)你们,好好地活下去。我……”正要说下去,一阵气喘,停住了。护士进来按脉。然后,拉了一下陶珍的衣服,叫他们出去,低声:“让他休息。”
  陶珍和正纹出来,茫然地站着。
  护士出来了。把一张纸条交给她:“去办理后事吧。”(音乐起,民族音乐的送葬曲)
  陶珍如五雷击顶,几乎晕了过去,一只手撑在墙上。正纹抱住了她。

  三三

  (缓缓地溶入)
  一张报纸的特写:“共党暴动未逞”等等。(拉开)老梁在看报,把报收起。(推近)
  孟涛坐在陶珍床前。理安、正纹、小鹤,围绕着他们的母亲。
  陶珍望着张浩。(音乐渐隐)
  孟涛慢慢地、有力地说:“坚强一点,梅嫂子。光悲痛没有用,把孩子带大,把孩子交给革命,这是你的责任。”
  理安、正纹、小鹤的特写。
  孟涛:“你的家庭,也就是我们的家庭,党会照顾你们……”
  陶珍制住了悲哀,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梁到孟涛前面,低声地讲了几句,然后,孟涛说:“梅嫂子,汉口,破坏得厉害,你们,在这儿待不下去了。……党组织决定送你们到上海去。……”
  陶珍低声:“上海……”
  孟涛点头:“明天,济难会的同志会来照顾你们,送你们上船。……到了上海,你会找到我们的人。”握着她的手……

  三四

  (溶入)
  音乐。夹杂着轮船汽笛的声音。
  长江轮船在黑暗的长江里下驶。
  船上。人象沙丁鱼似的挤着。大部分旅客有了地位了,陶珍一家被挤在走道上。小鹤已经睡着了,陶珍抱着他;正纹被人踩了一脚,叫了起来,理安保护着妹妹。
  卖零食的小贩挤过去。
  一阵江风。陶珍冷得发抖。
  茶房领着一个老年人(王先生)挤过来,嘴里说:
  “您先到帐房间坐一下,过一会儿给你弄个铺位。”老人表示感谢。挤过陶珍身边的时候,正纹叫:“妈吔,冷呐……站到天亮?……”
  王先生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过去了。
  船鸣汽笛。对面一条船经过。
  下雨了。
  陶珍把围巾遮住了孩子们的头。
  雨斜扫着。
  正纹挤在妈妈身边。
  忽然,王先生从里面向他们招手。理安看见了,拉拉妈妈的衣服。
  陶珍回头。
  王先生招手:“进来,外面雨大。(指指里面)这儿挤一挤吧。……”
  陶珍胆怯地迟疑了一下,正纹已经向里挤了,陶珍也就跟着进去;理安在后面,提了一个箱子。
  王先生帮陶珍把小鹤放下来,指指一张帆布床。陶珍迟疑,说了一声:“多谢。”
  王先生:“不要紧,都是出门人……(对孩子)来,坐下。(然后感慨似的)不容易呀,带了三个孩子。你是……湘潭?”
  正纹:“长沙。”
  王先生笑了:“同乡人。好,这里挤一挤。到上海去?”
  陶珍点了点头。
  王先生:“我也到上海。(对陶)家在上海?”
  陶珍:“不,找一个亲戚。”
  王先生在摇晃的马灯下看到了陶珍假髻上白绒线结子,同情的口吻:“上海这地方,得小心。(停了一停)有人接码头吗?”
  陶珍正要讲话,理安拉了她一下,她警惕了,摇摇头。

  三五

  (溶入)
  风雨长江。船在雨夜里慢慢地前进。

  三六

  (溶入)
  汽笛声,江上黎明。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上海了。
  船上,骚动了,人们挤着准备上岸,人声嘈杂。理安和正纹在收拾衣服、包裹……
  陶珍向王先生道谢。但是在人声中听不清楚。
  王先生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你拿着。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内地人到上海,不容易。……”
  陶珍道谢,收下了名片,理安看了一下。问:“王老先生,你开纱厂?”
  王先生笑了:“不,我不是老板,在纱厂里做事。”
  汽笛叫。
  上海码头快到了。茶房来给王先生收拾行李。王先生摸出几张钞票给茶房。

  第三章

  三七

  (溶入)
  音乐、气笛声迭印。
  一九二八年初春。
  上海,十六铺码头。一条长江轮船已经靠岸。统舱客人下船的跳板上,各色人拥挤而下。
  陶珍带着三个孩子,被挤着,推着。(这时候陶珍三十四岁,理安十七岁、正纹十六岁、小鹤七岁。)理安提着箱子;陶珍手提包袱;正纹背着一个小包,照顾着小鹤。
  码头上,接客的人、旅馆的招待员、黄包车夫、脚夫、黑袍子的包打听……挤作一团,互相冲撞。旅馆接客者喊:
  “泰安客栈”、“振华旅馆”、“大东、大东……”
  这一家人被挤着下了船。

  三八

  (溶入)
  上海的马路,大世界后面,杀牛公司附近,一家人走着。理安睁大了眼睛,东张西望街景。
  一辆汽车大叫。他们赶快避开,理安怒目而视。一个瘪三跟上来,缠住陶珍哀求:
  “太太,小姐,可怜可怜吧,买个大饼吃……”
  正纹吓坏了,躲到妈妈身边,一只手拖着妈妈的膀子,低声地:
  “妈也……”
  陶珍带着孩子们在一家小客栈门口站住,下了决心进去。

  三九

  (溶入)
  夜景。
  小客栈的房间里,陶珍把已经睡着了的小鹤放在床上,然后回头来对正纹:
  “你照顾着小弟,我和你大哥去找人……”
  正纹撒娇:“唔,我也去。”理安要发话了,陶珍拦住他:“你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你说怎么办?把弟弟一个人撇在这里,你不管?”
  正纹:“我怕……”
  陶珍:“怕什么?把门闩上,不要关灯。”
  正纹:“屋里有老鼠。”
  理安:“老鼠出来,你就打它。”
  陶珍:“好了,乖孩子,别歪缠了,我们去去就来。”
  二人出房门。

  四○

  (溶入)
  夜。刮着春天的冷风。陶珍把围脖绕紧一点,理安在前面,已经找到了接头的那条弄堂了,回头向妈妈招手。二人进弄堂,理安机灵地看着门牌,站住。
  陶珍摸出小纸条来,低声问理安:“三十二号?”理安点头,便去敲门。
  弄堂里有人进出,卖汤团的担子,卖橄榄者等等。
  门开,走出一个涂脂抹粉的中年女人,从门缝里漏出打麻将的声音。
  “找哪个?”
  “找一位金先生,教书的……”
  那女人大声地:“找金家里(沪语)。”回头叫,“有人来找姓金的……”
  里面跑出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将陶珍和理安上上下下地看了一下,用手暗示女的不要叫,低声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陶珍觉得不对了,想了想:“亲戚。”
  老年人又将他们看了一眼,有点同情的样子,摆摆手:“快走,快走,(放低声音)姓金的出了事,两个礼拜前,巡捕房抓去了。快走……”
  陶珍还想问,理安拉拉她的衣服,她懂得了,只说了一声:“啊哟,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年人摆摆手,一面把女的推进门去,把门关了。
  陶珍、理安赶快走开。理安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母亲。边走出弄堂口,边低声地问:“这,怎么办呀!妈?”
  陶珍也想不出主意,停了一停:“写信回去试试看……”她自己也没有把握。
  “这怎么行啊?一家人住在客栈里。”
  陶珍心里烦,理安紧紧地追问,更烦了,没有好气地:
  “那,你说,怎么办?”
  一辆黄包车来兜生意:“黄包车要?”
  理安大声地:“不要。”然后放低声音,自语似的,“一家子人,得活下去啊……”
  陶珍差不多要哭了,正要转弯的时候,理安看见一块路牌,忽然高兴起来,叫道:“妈,你看,船上的那位老乡,不是说住在戈登路吗?”
  陶珍好像绝处逢生,望着他。理安打定了主意:“明天去找他,请他介绍我去做工,安定下来。对,就这么办。妈,回去。”
  陶珍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

  四一

  (溶入)
  上午,阳光灿烂。一楼一底的弄堂房子,同乡人王先生家里。这位好心人看样子是个工厂里的职员,家里收拾得很干净,种着几盆花。已经听完了陶珍的陈述,同情地说:“唔,投亲不遇。……上海这个地方。是啊。(看了看他们母子俩)纱厂里做粗工,可辛苦啊;加上,这个厂里的工人,都是苏北人。你(对陶)怕顶不住。”
  理安忽然插进来:“你看,我怎么样?”
  “你多大了?”他整了整眼镜,看着这个小家伙。
  “十七岁啦,我力气大。”
  “读过书吗?读了几年?”
  “五年。”
  他点点头:“我去讲讲看,明天你再来一趟。”拍拍他的肩膀,“按理说,你还是该读书的年纪……”
  理安又插一句:“还有,我还有一个妹妹,十六岁了,也可以做工,厂里不是女工多……”
  王先生给他的劲头感动了。
  “唔,×师母,你的孩子有志气。好吧,我去想办法。(对理安)你明天再来;妈妈不用来了,省得她跑路。”
  二人千恩万谢地出来。走出门,一排弄堂房子,陶珍有安堵之色。脚步也走得快了。忽然,理安拉了她一把,她吃惊地站住,理安用手指着墙壁,低声地:“妈,你看!”
  墙上一条柏油写的标语:
  “打倒反革命的国民党!”
  陶珍有点怕,拉着他走,理安低声地:
  “妈,你放心,一定找得到。”摩拳擦掌,“一定找得到。”
  二人后影。

  四二

  (溶入)
  一间弄堂房子的亭子间,挤着两张床,一张小桌子,正纹躺在床上。
  旁白:“想不到事情会这样顺利,理安和正纹都去做工了。我们又有了家。理安起初在厂里的办公间当茶房,后来调到铜匠间当学徒了。只是正纹还是那样娇,一回到家里就躺在床上‘妈也妈也’喊个不停,那也很难怪,她只有十六岁……”
  正纹瘦了,两手揉着腿,嘟起了嘴巴:
  “妈,我受不了啦,”扭着身体,要哭了。
  陶珍用开水绞了一把手巾给她揉着:“你这个冤家,还这么娇嫩,将来怎么生活啊?”
  理安一边穿衣服,脖子上围着一条洗过脸的手巾,从后边进来,俨然是一个工人了,看见这模样,笑着:
  “你连日班都顶不住,将来做夜班,不给拿摩温揍死,唷,还哭呐。”逗她,“你看,小弟在笑你啦。”
  正纹回头来。小鹤听了哥哥的话,用手指划着自己的脸,羞她。正纹又羞又恼,举起手威胁小鹤;小鹤笑,理安也笑了,拿起工具包,走了。
  陶珍喊:“饭盒子带了没有?”
  理安应了一声,走了。

  四三

  (溶入)
  音乐,机器声隐约地迭印在上面。
  铜匠间。(大热天)理安用力工作。旁边的一个工人在使劲地上一个皮带盘,满头大汗,理安去帮助,心灵手快,一下子就上好了,那个工人笑着对他表示感谢。

  四四

  (溶入)
  又是春天了。
  休息时间,理安在教人唱歌。窗口拿摩温走过,其他的工人看见了,陆续溜走。理安背着窗在指挥,未发现,看见大家走了,回头一看,见了工头,伸伸舌头。工头凝视着他,想。窗外在下雨。

  四五

  (溶入)
  冬天的夜间,理安与几个工人在马路上写标语,一个人写了一个字就走开了,另一个人补上去写下一个字。

  四六

  (溶入)
  (至此音乐渐隐)远远的机器声音。
  中午。工厂的铜匠间。一群工人三三五五地在吃饭、烤火,理安正在吃饭,工头走过摸出香烟,已经空了,拿出一只八开①,对理安:
  “去,买包小联珠。”
  理安:“等一会吧,吃着饭哪。”
  工头恼了:“走,老子等着用。”
  理安反驳:“肚子饿了,还不吃饭。”
  一个中年人老李看了理安一眼,想着,站在旁边。
  工头觉得这小子意外的倔强,走近一步:“你听不听话?”
  “我又不是你的听差。”
  “小猪猡,你敢顶嘴,罚你四毛钱。”
  “罚工钱?四毛太少了吧;我一天还赚不到四毛!”
  “好,一句话罚四毛。少废话,去买烟。”
  理安站起来:“不去。”
  工头一把扭住他的衣服,理安一下就挣脱了,准备打架。其他工人围拢来劝解,方才看他的那个中年工人分开众人进来,对工头:“哎哎,您别生气,我给你去买(接过他手里的两毛钱)。他新来乍到,不懂得规矩,好好,算了……”
  旁人也劝解,工头乘机下场,狠狠地:“嘴凶,叫你好看!”老李去买烟了。工人围拢来,有人竖起大拇指:“好,有种。”
  理安得意地:“他不该欺侮人……”
  工人们吃完饭,打算重新工作了。老李回来,仔细地看了一下理安,很欣赏他的勇气和稚气,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小弟弟,几岁了?年轻人,有劲。”
  理安对他有点反感,反驳似的:“年轻,就得受压迫?”
  老李笑了,拉他坐下来,随手把一支烟递给他,理安拒绝了:
  “不会。”
  老李问:“你是四川人?”
  “你又不是包打听。”
  老李越发喜欢他了:“小弟弟,你搞错了,方才,为的是怕你吃眼前亏,这批流氓不好惹。(低声地)跟这批人斗,硬拚不行,懂吗?”
  理安有所悟,不语,望着他想。
  “大伙儿得团结起来……你,加入了工会没有?”
  理安:“工会,红的,还是黄的?”
  老李警惕地制止了他,低声:“下了班,找你谈谈。”站起来,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凑近他的耳朵,“当然是红的。”眨眨眼睛。
  理安跳起来:“当真?你……”
  中年人又制止了他。

  四七

  (溶入)
  一个晚上,老李和另一个穿长衫的知识分子型的人,就是从前《大江报》的赵侃,坐在陶珍的家里。陶珍招呼着小鹤和正纹去睡。正纹扭了一下肩膀,要参加他们的谈话。
  理安在讲故事:“那时,才痛快啊,土豪劣绅头也不敢抬,我当小纠察队……”
  正纹插进来:“不,他想当兵,(笑)跑到刮民党军队去了。”
  理安拦住她:“别听她!”
  老李制止了他们:“小声一点,给人家听见了……”
  陶珍担心地望了望窗外。
  赵侃也望了一下窗外,然后点了一支烟,对老李:“这就叫初生之犊不怕虎。老李,咱们的希望就在这儿。”停了一下,“在汉口的时候,我碰到过好多比你(指理安)还要小的小革命。”
  理安:“你到过汉口?”
  他点头。
  理安:“哪一年?”
  “汪精卫叛变的那一年。”
  理安抢着:“我们也在。”
  正纹插进来:“你知道江梅清……”
  陶珍有点紧张:“正纹!”
  赵侃吃惊了:“你……他是你的……”
  理安骄傲地:“他是我爸爸……汉阳总工会……”
  这两个来客同时兴奋了。赵侃也禁不住放大了声音:“啊哟,这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
  话未完,陶珍问:“你认识梅清?……”
  赵侃双手握住陶珍:“你是梅嫂子吗?啊哟,组织上知道你们到了上海,可是,一直找你们不到。我叫赵侃。《大江报》的……”
  理安也想起来了:“对,我给你送过信。……”
  陶珍流下泪来,有许多话要说,可是一时说不出来,断断续续地:
  “这可好了……找到了你们,这一家子……有依靠了……梅清死的时候……”
  理安拉拉正纹,正纹会意了,坐在窗口,警惕着外面。
  老李:“梅嫂子,别伤心了……你的两个孩子都争气……”
  赵侃补充一句:“大伙在一起就好了……”
  老李:“哎,老赵,明天把这件事告诉老梁,他该多高兴啊……”
  赵侃:“对了!(想起一件事)梅嫂子,有件事要你帮忙,不知道……”
  陶珍:“给党办事就一定干。”
  赵侃:“就是,管机关。不过……”
  陶珍:“那有什么不可以。”
  赵侃:“我怕你不高兴。(停了一下)在这个情况下,这件事,也不能没有危险;何况,表面上又是做娘姨……”
  陶珍指着挂在墙上的湘绣绷子:“给革命当娘姨,不比给有钱人绣花好些?”
  老李大大点头。
  赵侃笑着:“好好,你讲的对,我讲错了。不过……管机关,可有一个条件。”
  陶珍:“啥条件啊……”
  赵侃:“按党里的规矩,你住了机关,……两个孩子,可不能来看你了……(停了一下,这也出乎陶珍意料之外)不过这个小的,(用嘴指指床上睡着的小鹤)你可以带去。”
  小鹤假装睡着,听到此处,偷偷睁开眼来,偷偷地笑了。
  陶珍想了一下,下定了决心:“革命需要,去就是了。我是革命的,孩子也是革命的……”
  赵侃:“孩子们的事,你……放心。”
  陶珍:“交给你们,我放心。(停了一下)只是,这个(指理安)太倔,这个(指正纹)太娇……年纪太小了……”
  正纹回头来,嘟起嘴,不满意在别人面前暴露她的弱点。
  赵侃:“好啦,一言为定,你们休息吧。约定了日子,就搬过去……”站了起来。
  陶珍:“不再谈谈?我好象……还有许多话……”
  老李:“孩子们该睡了,……下次……”
  二人站起来,正纹很快地先出门去看看,陶珍、理安送客人出去。
  小鹤忽然坐了起来。(淡出)

  第四章

  四八

  (淡入)音乐。
  一九三○年春。
  党的省委机关,沪西爱文义路(今北京西路)立德坊,两楼两底的房子,布置得象一个商人家庭。陶珍提了一个热水壶上楼,(镜头跟着到前楼)交通小钱迎面下来,点点头。靠窗口,一张写字台,老梁正在伏案写文件;陶珍不惊动他,悄悄地给他泡了一杯茶。
  旁白:(从陶珍上楼时开始)“我住进了机关。白色恐怖很严重,可是大家还是工作得很积极。我的工作是收藏和分发文件,同志们来开会的时候,我担任警戒。平常,我就给他们做饭、放哨。”
  老梁微笑地看了陶珍一眼:“梅嫂子,麻烦你了。”
  陶珍:“自己的同志,说不上麻烦。(停了一下)我早想为党做点工作,虽然我的能力差,做不了什么,可是,这颗心,却是不羼假的。”
  老梁放下了笔,喝了一口茶,对陶珍:“我早知道你们也来上海了。拖着几个孩子,始终跟着党走,真不易啊。”
  陶珍:“你歇歇吧,太累了,你们这些人,都是……”
  老梁:“我知道,你一定挂念你的孩子;可是,地下工作的纪律,他们不能到这儿来。”
  陶珍:“按说,年纪也不算小了,就是正纹,有点不放心,粗纱间很辛苦,她人又那样娇嫩,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来。”
  老梁:“你,方便的时候,可以去看看她;只是,要当心,别给人家盯了梢。”
  这时候,小钱带着小鹤进来。小鹤手里拿了一包信件,交给老梁。小钱笑。
  老梁:“喔,你也想当小交通?嗯,跟你大哥一样。”摸摸他的头。小鹤认真地点了点头。
  老梁笑了。忽然想起,对小钱:“哎,小钱,你几时跟祝三妹约个时间,让梅嫂子去看看他们。……”
  小钱:“我早给她说过了,梅嫂子不肯。”
  陶珍:“可以去吗?”
  小钱:“可以,只是要当心,你没有经验……”
  陶珍不服气:“经验我倒有,在汉口……”
  老梁:“不,不,这比前些时更厉害了,敌人利用了叛徒……(不讲下去了,对小钱)你陪她去,接他们回来;当心尾巴。”
  小钱点头,陶珍高兴。
  (溶入)
  傍晚,小钱陪着陶珍和小鹤,在沪西工厂区的棚户区。小钱机灵地吹着口哨,眼睛望着棚户区的屋顶,然后故意蹲下来拔鞋子,从下面望了一下后面有没有人。
  然后在一间破烂屋子前面站定,轻轻地把门上的一根绳子拉了三下。
  小钱(低声):“过一会我来接你,我回去代你看家。”
  一个老妈妈(祝妈妈)开门出来,看见小钱,第一句就是:“三妹刚出去了。”
  小钱:“(指指陶)干妹子在吧。(祝妈妈点头,钱指着陶)她妈妈来看她。”
  祝妈妈欢迎陶珍、小鹤进去。关了门。对陶珍说:“三妹跟你家小姑娘可好呐,象亲姐妹。(接着边走边说)可是这年头,姑娘家,真野得不象话。(叹气)谁也管不住了。”让进屋子里:“你坐坐,我……”
  陶珍:“你别客气,我去看看……”
  床上,正纹蒙头睡着,听到熟悉的声音,跳了起来:“妈也,啊,小弟……”象喜鹊似的叫个不停。“妈妈,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陶珍:“来看看你啊!”把她搂过来,“又长高了。唔,也胖了一点。”祝妈妈倒了一杯茶。
  正纹:“祝妈妈可好呐,这些日子,从来没吃过冷饭。”祝妈妈拿一把花生给小鹤:“吃吧,什么东西也没有。”说着到后面去了。
  陶珍仔细地捧住正纹的脸看,忽然发现左眼下一块青。
  “怎么搞的,打架?还那么孩子气?”
  她摇摇头:“拿摩温打的。”把妈妈按下,坐在床上,然后,“小弟,怎么来了连姐姐也不叫?”
  小鹤:“早叫过了,你没听见。”
  陶珍:“你不怕?”
  正纹:“怕什么。他打人,我们有办法。(似乎有意在母亲面前夸耀她的勇敢)打慢车,磨洋工,鬼子一来就做做样子,一走,马上关车。拿摩温也没办法,人多,抓这个,跑了那个。”她得意地笑了。
  陶珍:“可是,要当心啊,你还小……”
  正纹:“妈,你不知道,哥哥还让我去大马路撒过传单。”赶忙又把声音放低了。
  陶珍:“当真?他……”
  小鹤一本正经:“姐姐,小声点。”
  正纹:“啊哟,你看,小弟也懂得这一套啦。(对弟弟)好,听你的话。”
  然后对妈妈:“不信,你问哥哥。有一次,有趣极了,一个包打听要抓哥哥,哥哥对他点点头,把一迭东西塞在他口袋里说:‘喝碗酒吧,帮帮忙。’包打听当做钞票,放了他。(陶珍听得很紧张)可是,拿出来一看,一迭传单:‘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这一下连小鹤也哈哈大笑了。
  陶珍:“这是他爸爸的脾气传给了他:爱逗人,开玩笑。”
  忽然,门推开,有人说:“你又在讲我的故事。”进来的是理安,正纹跳起来:“哥哥,妈妈和弟弟来了。”
  只听得他啊哟一声,上来就抱脖子。看了又看,亲亲热热地:“妈,你胖一点了。”
  陶珍(点点头):“有了工作,心里踏实了。”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怜惜地,“你还是瘦,还咳嗽吗?(不等他回答)这儿,你常来?”
  理安:“来。就是要抬扛。妈,小妹好凶,动不动就批评我。”
  正纹:“什么呀,恶人先告状。你不对嘛。妈也,他寻包打听的开心,我拦也拦不住,还跟我吵架。”
  理安:“寻寻包打听的开心,不可以吗?”
  正纹:“小钱说过,不能冒险……”
  陶珍又高兴又着急:“好啦好啦,没讲三句话,又吵架了……”
  小鹤对哥哥作个姿势:“我给你们放哨……”跑出去了。陶珍喊:“别乱跑……”然后把带来的一个包包打开,把一件衬衣给理安:
  “瞧,你的领子又烂了。”
  正纹嘟嘟嘴:“我呢?”
  陶珍给她一块毛巾,一块手帕,打趣地:“这给你揩眼泪。”
  正纹:“不,我好久不哭了。”把手帕塞进口袋里,忽然摸出一张传单。“妈也,我们这几天可忙呐,要庆祝三八节,(炫耀似的)我们工厂的女工都到大世界去示威。妈,你是女人,你也去!”
  这回理安懂事了,拦住她的话:“不行,管机关的人,不能参加。(接着,自己就讲下去了)妈,今年的三八节,一定热闹。(似乎更正正纹的话)女工去,男工也去……(又问正纹)你们那边怎么样?”
  正纹:“一定比你们那边多!”
  祝三妹牵着小鹤的手进来,和陶珍握手,看了看:“你真是个好妈妈,(指正纹)你们家的事,她全跟我讲了。”
  陶珍:“谢谢你,你要好好管教她……”然后感慨地说,“看到他们,我放心了,有什么事,叫小钱带个信……”
  正纹又撒娇了,一头挤到妈妈的怀里。(淡出)

  四九

  (淡入)机关后门,天刚亮的时候,(短短的一个镜头)陶珍把一包包好的东西交给两个来领取传单的人,又匆匆忙忙地上楼去。

  五○

  前楼,老梁和几个人似乎一夜未睡,还在商量,满屋子烟气,陶珍给他们拉开窗帷。
  旁白:(从陶珍上楼的时候开始)“三八节到了。外面谣言很厉害,说共产党要暴动……。”
  陶珍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对老梁等说:“天亮了,歇歇吧!东西全发出去了。”
  老梁:“谢谢你。”打了一个哈欠。
  陶珍到厢房间,拉开窗帷,看马路上,这一天似乎人特别少。一队警察匆匆忙忙地走过。
  陶珍惊虑之色。(音乐)

  五一

  马路上,工人群众聚集在一起,人愈来愈多。
  ──警戒着的外国巡捕、中国巡捕。
  ──在人丛中钻来钻去的包打听。
  ──一大群女工往前闯;其中有正纹、祝三妹。
  ──巡捕断绝交通,与工人冲突。
  ──一个外国巡捕在搜查一个女工,一个女学生上去交涉。
  忽然,从三四层的高楼上撒下一批小传单,大人、小孩在拾传单,巡捕来抢,起哄。
  一个穿长衫的男子很快地爬上一张从店家借来的条凳,举手高呼:“全上海工人联合起来,纪念三八节,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国民党……”
  巡捕、包打听涌上去。纠察队拦阻、冲突。巡捕用警棍打人,有人受伤、有人被捕。群众从巡捕手里抢回被捕的人。其中理安很勇敢,被巡捕撕破了他妈妈给他的那件新衬衫。额上挨了一棍。
  一队印度巡捕的骑兵冲上来。
  有人喊:“反对巡捕打人!”
  “妇女解放万岁!”
  一群女工正和巡捕冲突,祝三妹在演说:
  “姐妹们,帝国主义和国民党不准我们纪念三八节……”
  被巡捕抓住了胸口的衣服,另外几个女工冲上去打巡捕,巡捕一松手,祝三妹挤入人群中。正纹要挤上去,被大个子的巡捕拦住了,挨了一个耳光。
  在不远的地方,有枪声,人惊散了一些。巡捕把被捕的人押上警车。继续有人散传单。
  满天的传单。

  五二

  (溶入)
  机关。老梁等三五人十分紧张,一个人在汇报:
  “老蔡在胸口挨了一枪,群众把他从巡捕手里抢回来,已经牺牲了。(停一停)被捕的大约有二三十个,可是群众没有散,还抬了老蔡的尸体,冲上了大街。”
  其中一个人,沉痛地:“我们的牺牲太大了。”
  陶珍在听,忧虑之色。
  小钱气急败坏地跑进来:“不行,老彭他们的机关破坏了。”
  大家一怔。
  小钱:“老彭和他的一家被抓去了。现在还有包打听等在他家里。”
  老梁:“立刻去通知,有些人今天就转移。”
  有人问:“这儿怎么办?”
  有人说:“谁说得定,这几天人来往得多了。”
  老梁对小钱:“尽快通知沪东区委,立即撤退。”
  小钱走了。
  陶珍跟着出去,到门口,正要开口问,小钱说了:“小姑娘和祝三妹都没有事,我看见她挨了一记耳光。”
  陶珍:“理安……”
  小钱:“后来没有看见。”停了一下,“他机灵,不要紧。可是,(严重忧虑)他们的机关有危险……”说完就走了。
  陶珍一阵头晕,用手扶住门框子,镇定下来。老梁和另一个同志出来,送走了这个人,老梁回来,看见陶珍失神的样子,站住,想了一想:
  “梅嫂子。(停了一下)你在想什么?”
  “没有……”
  “情况很坏,这个机关,今晚上就要搬开。(观察她的脸色)你……”
  陶珍坚决地:“跟着你们走……”
  “这没有问题。可是,这些时来,认识你的人多了,为了适应工作,你可不可以去照管另一个机关?”
  “只要你讲,什么都可以。”
  “那好,你赶快收拾一下。”要走了,又回头来,“还有,正纹这孩子,看来厂里也耽不住了。现在决定让她跟你一起住机关。(笑笑)梅嫂子,你们这一家啊,真倔,小钱说正纹今天打了工头一个嘴巴。好,你别急,小钱会给你安排的。”
  陶珍有点茫然,凝视着老梁上楼,摸出手帕来揩了一下眼睛。(淡出)

  五三

  (淡入)音乐衬底。
  张家花园(现南京西路)一幢花园洋房。家具很富丽,是老式商人的派头。
  旁白:“这之后不久,组织上调我去住另外一个机关。我的身份变了:我是一家大商行老板的太太,正纹是小姐,小鹤成了小少爷。这一年,破坏得很厉害,牺牲了不少好同志。而理安却一直没有消息。”
  陶珍他们住在楼下厢房间。她烫了头发,穿得朴素但很光洁,她正在替正纹梳头。正纹把一双绣花鞋子望地上一摔:“真难看,又不舒服。”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的样子,掩着嘴格格地笑了,“妈也,要是哥哥回来,看见我这个样子,一定会说……”
  陶珍不等她说完:“谁知道他在哪儿呀!”
  正纹:“哎,妈,前天,济难会的那位律师说,都问过了,说监牢里没有理安这个人,可能他到外地去了。”
  陶珍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这就很难说,也许他改了名字,查不到。”正纹一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妈也,这样子不好,长旗袍难看死了。”
  陶珍又笑又生气:“你真是个冤家,从前叫你不要娇,你偏娇得要命;现在要你打扮成一个小姐,你偏又不会娇了……”
  正纹站起来,装了一个娇小姐的样子,又扑在妈妈怀里格格地笑了。
  门铃响,陶珍推窗望。
  小鹤小学生打扮,踮起脚跟,从门上的方孔往外望,然后回头问妈妈:“自己人,上回来过的,能开门吗?”
  陶珍:“我来。”她走到天井里,从门洞里望了一下,轻轻地开门。一个交通小王向她点了点头,但是站在门口不进来。对外面做了一个手势。陶珍紧张起来。小王对外面:“进来。”
  进来一个穿西装、呢帽压得很低的人,小王把他带进门,对陶珍:“交给你了。”那人便到厢房去了。
  陶珍紧张,那人已走进了厢房。小鹤警惕地跟在后面。他进厢房的时候,正纹吃惊地站了起来。那人除下帽子,又除下一副眼镜,原来是理安。
  陶珍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一瞬间的发呆。正纹走近一步。理安使劲地将妈妈抱住,把头依在她怀里亲:“妈妈!”
  正纹才叫出来:“哥哥!”
  理安放开母亲,做了一个叫他们别大声的手势,然后抱起小鹤来,另一只手搂住了正纹。
  陶珍:“理安,你……”
  理安:“哎,这一家呀,全变了:布尔乔亚,资产阶级!”
  正纹:“妈,你看,我早猜中了,他会……”
  理安:“好好,我不说。你看,我也是……”给他们看看自己的西服。
  陶珍:“你说呀,这些时,你哪里去了?”
  理安来不及回答母亲的话,一把将小鹤抱了起来:“啊,好沉啊,简直抱不动了。”亲了他一下,放下来,小鹤嘟起嘴:“妈,他长了胡子!”然后拉过一把椅子,让哥哥坐了。理安把小鹤夹在两腿之间,摸着他的头发:“远得很哪!”
  正纹:“又卖关子。中央苏区?”
  “不是,还要远些。”
  陶珍:“别猜哑谜了。快说。”
  理安低声地:“苏联!”
  正纹大声:“啊!……”
  陶珍:“跑到外国去了……”想了一想,“就是你爸爸常说起的苏联……”
  理安:“对了,到苏联去开了国际青年工人代表大会。”
  陶珍:“那,去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一声啊?这几个月急得我们……”
  理安:“想来,可是走得太仓促,决定了就走。”又很得意地,“妈,我已经入党了。”
  陶珍和正纹高兴起来。正纹:“我,早知道……”
  陶珍:“那要按照你爸爸说的,就得象个党员的样子,别太孩子气了。”
  理安:“你说我爱开玩笑?想改,可是改不过来;老梁说,这也不算坏,青工部长嘛,跳跳蹦蹦也好。”自己笑了。
  陶珍:“苏联,(感慨似的)你爸爸没去成,你倒去了。……”
  理安:“妈,苏联哪,真好。工人当家,没有剥削,更没有外国巡捕。现在他们还很艰苦,可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妈,我们也要把中国变成苏联的样子,好吗?”
  陶珍:“好,可是,到什么时候呢?”
  理安:“反正总有这一天,顶多十年八年。”
  陶珍:“到那时候,妈妈也该爬不动了。”
  正纹:“不,算他十年,你还只有……”
  理安抢着说:“在社会主义,老了有人养啊,有养老院!……”
  小鹤扯住哥哥的领带,急着问:“你还走吗?”
  理安逗他:“你说呢?”
  小鹤:“我不让你走。”
  理安:“好啊,整天跟你玩,对吗?(回头来)妈,我正要告诉你,我还要走。”
  陶珍:“上哪儿?”
  理安调皮的笑着说:“这可不能说……”
  正纹:“别卖关子,告诉你,妈也入了党了。”
  理安:“我早知道。‘小姐’,这在党内也得守秘密。”
  陶珍:“去多久?”
  理安:“那就很难说了。”
  小鹤撒赖了:“不让走,不……”
  陶珍制止了小鹤:“别闹了。正纹,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问理安)你饿了?”
  理安:“你听,肚子在叫……”笑了。
  正纹奔到后面去了。陶珍陷入沉思。
  理安:“妈!”
  陶珍:“嗯。”
  理安:“妈妈!”
  陶珍:“说啊,我在听。”
  理安:“没什么,我就是欢喜这样叫。”
  陶珍被他逗笑了:“真是,孩子气。”温柔地摸了摸他那不驯服的头发。
  正纹拿了一盒饼干之类的东西进来。
  小鹤跑过来。(淡出)

  五四

  (淡入)陶珍坐在被窝里,给理安缝好了一件棉背心,挣起身来,取过床边小桌子上的一个包包,里面有布鞋、袜子、牙刷等等,把背心叠好包在一起。
  旁白:“理安后来告诉我,他就要到中央苏区去。我给他准备了一点衣服。这一年,一九三○年,城市里党的组织破坏得很厉害,可是,苏区红军却得到了很大的胜利。”
  (这个时候画面溶入苏区的一、二场面:激战,一队红军乘胜行进。报纸特写,张辉瓒被俘。)

  五五

  (溶入)
  旁白:“国民党老羞成怒了,用尽一切卑鄙残酷的办法,破坏我们的地下组织。”
  陶珍正把这包东西包好,门铃声。“铃……铃铃……铃”,她起来,去开门。
  上次带理安回来的小王仓皇地跑进来,拉住陶珍,可是一时讲不出话来。
  陶珍看他的脸色,急了:“里面坐吧!”
  小王:“别惊醒了小妹妹。”喘息。
  陶珍:“什么事啊?”
  小王(欲言又止,然后打定主意):“理安同志……出事了。他……到省委去拿介绍信,出门来,到弄堂口就被捕了。”
  陶珍啊哟一声,有点晕眩,小王扶住了她。
  “你,镇静一下,得赶快想办法,机关破了,这地方也不保险……”
  陶珍好容易清醒过来。说:“那么,理安,现在……”小王匆匆忙忙地:“你最好先收拾一下,免得措手不及。”他说完,急忙上楼去了。(此处音乐渐起)
  陶珍沉思了一下,打定主意,进厢房去,拿起那个包袱;又看看熟睡着的两个孩子,呆住了。
  楼上,小王帮着三个地下工作者在收拾东西。一个把文件丢在壁炉里,点火烧掉,一个人从壁上挂的镜框后面取出一份文件。(此处音乐淡出)这个机关的负责人老刘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来人:“那么,你看,苏区来的交通几时可以到?”
  小王:“按理说,快到了。”
  老刘:“咱们转移了,要是接不上头,或者撞到这里来,不是……(想)不行,会出大毛病。”
  小王:“反正,你们得赶快离开,各地的组织关系……我,我在这里顶两天……”
  另一人:“不行。你出了毛病,不是什么线都断了?”
  门口,陶珍站着,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话,毅然进来:“老刘同志,你们快走,我……我在这里顶住。”
  大家一愣,但是一秒钟之后镇定下来,觉得这倒是一个办法。
  老刘:“梅嫂子,……你,拖儿带女的……”
  陶珍抢着说:“不,你们比我重要得多。……一个女人,反而容易对付……”
  另一个人:“你在上海没有犯过案子?”
  陶珍:“没有。”
  另一个人:“那倒……”
  老刘:“你再想一想,你能对付吗?”
  陶珍:“能,你放心……”
  小王:“哪,老刘,你立刻走。我们整理好东西,马上就搬。”
  天色暗了,小王开了电灯。
  老刘下了决心,点头,对陶珍:“梅嫂子,这责任不轻,为了中央与苏区的联系……”
  陶珍:“你快走,不要紧。要是出了事,打死我也不说,你放心。”
  老刘和她紧紧握手,然后对小王:“你和梅嫂子保持联系。”
  老刘戴上帽子,收拾好一个小皮包,打算走了。小王拉了陶珍一把,指着厢房楼上的窗口:“万一有事,不要忘了警号。”
  陶珍点头:“你们快收拾吧,有什么事叫我……。”
  陶珍正要下楼,老刘回来,把一封信沉重地交给她:“梅嫂子,中央苏区的人来,(对小王)你把暗号告诉她,(然后对陶)把这交给他,三天后不来,就把这烧掉,你立刻搬家。”
  陶珍接过这文件,点头。老刘走了。陶珍跟着下楼,回到厢房。正纹把棉被踢开了,上半身露着,她给她轻轻地盖好。又把那个打算送给理安的包袱打开,陷入沉思中。
  忽然,门铃响了,“铃……铃铃……铃……”这是预定的信号,陶珍去开门。哪知,进门来的是一个外国巡捕,两个穿黑大褂的包打听,一个穿西装的便探。陶珍冲上去,拦住了路。
  “干什么?”她故意把声音提得很高。
  黑大褂的包打听把手枪对着她:“不许动!”
  陶珍一面后退,一面大声喊:“强盗,强盗!”
  “不许嚷!”一个包打听喊。外国巡捕指挥一个包打听把陶珍押到厢房间,把门关上,那个包打听站在门口,洋人和另一个包打听、一个特务奔上楼去。
  陶珍用力撞门,一边叫:
  “强盗!快来人啊……”
  巡捕上楼去。
  小王和另一人发觉了,立刻把电灯关了。黑暗,但是偏偏这一天有月亮。
  楼下,正纹和小鹤爬了起来,小鹤很快地帮着她去撞门。包打听喊:“不准动!”
  楼上,发出用铁器打门的声音。
  包打听在前,外国人在后面,破门而入。迎面来的是一个花瓶,接着一张椅子丢过来,格斗。小王拿起壁炉拨火用的铁叉子,对来抓他的包打听迎头一击。包打听大叫:“啊……共产党杀人啦!”又是格斗之声。
  楼下的包打听听到楼上呼救的声音,丢了他们,往楼上奔。
  小鹤扭住了妈妈的衣服:“妈妈,逃吧,逃吧。”
  这句话提醒了她,对正纹和小鹤:“你们一个走前门,一个走后门,逃走一个是一个。”
  正纹不听:“不,死也死在一起!”
  陶珍发怒了:“快点走,冤家!要不,一个也逃不掉。”
  楼上,另一个工作人员已经被按在地上了,小王在屋角上拿了椅子,作困兽之斗。三个人猛扑过去。小王已经头破血流,忽然一个箭步,窜出来,爬上窗口,三人围住他。
  小鹤从前门跑走了,陶珍推着正纹往后门走,低声而有力地说:“先去找那位同乡王老先生,几天之后,再去找祝三妹。”
  正纹还有一点留恋。楼上的小王从楼窗口跳了下来。巡捕们的脚步声。
  陶珍赶快从怀里掏出那封信,一个巡捕已到她面前了,她很快地塞进嘴里。巡捕去抢,陶珍咬了他一口,他一松手,陶珍不顾死活地把文件咽下去了。两个巡捕捉住了负伤的小王。外国人下楼来,立刻用枪对准了陶珍,对特务说:“不是好人,带走。”
  陶珍被戴上了手铐。但是她很镇定,口角上露出冷笑。(徐徐地淡出)

  第五章

  五六

  (淡入)音乐。
  监牢的审问室。一个外国人和一个翻译,旁边是一个国民党特务,在审问她。陶珍只是摇头。

  五七

  (溶入)
  另一个监狱,这已经是中国地界的监狱了。国民党特务头子在审问,陶珍还是摇头。
  一个特务(穿长袍,戴眼镜)到特务头子耳边讲了几句,特务头子从档案中抽出一张照片,照片特写:理安。下面有指纹等等。
  特务头子点了点头。(音乐淡出)
  特务头子把照片交给穿长衫的小特务。小特务把照片给陶珍看:“这个人,你认识?”
  陶珍吃了一惊,但立刻保持了镇静,摇头。
  特务头子对小特务努努嘴。小特务又对法警作了个手势,法警押着陶珍走。

  五八

  (溶入)
  监狱会客屋。陶珍坐着,背后站着一个法警。
  被折磨得很惨的理安被押了进来,陶珍差一点要叫出来,忍住了,脸上的肌肉在抽缩。理安看到了母亲。
  小特务:“你认识他?”
  陶珍面无表情。
  小特务:“你们要说话,我们可以走开。哎?”
  理安用眼色对妈妈表示,要她坚强些。
  陶珍的眼光接触到儿子,立刻避开了,断然地:“我不认识。”
  小特务:“不认识?”边说,边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表情。
  陶珍的特写。
  小特务:“好硬,哎,你们这些共产党啊,没有人性。”
  理安很快地:“你啊,有的是狗性!”他脸上又显出了爱开玩笑的那种表情。
  小特务狠狠地:“带走!枪毙!”
  法警正欲押理安走,小特务忽然用手势制止了他,指着理安对陶珍:
  “他,已经是死定了。(停一下)可是,要救他,也很容易,只要你把你们和江西匪区的关系讲出来。”
  陶珍紧张了一下,终于镇定,无言。
  小特务:“怎么?还要想一想?(抽烟)这是最后关头,救他,还是让他去死?嗯?(奸笑)他是你的什么人?”
  理安望着母亲,暗示她坚定。
  陶珍咬紧牙根:“不认识!”她又停了一下,“不知道,知道也不说!”
  小特务恼了,狠狠地对法警吼道:“带走!”
  理安安心地看了母亲一眼,脸上带着微笑转身走了。陶珍手一动,差不多想叫他停一下,再看他一眼,可是,她克制住了,另一个法警一把拉起陶珍,叫她走,她慢慢地回身,母子两人一步一步地分开了。
  陶珍特写,一颗眼泪淌了下来。

  五九

  (溶入)
  (音乐)监狱独房,陶珍坐着,沉思着。号子里发饭了。一个牢子把一碗饭隔着铁栅递给陶珍。牢子在陶珍手里塞了些什么。陶珍机警地点点头。
  放下饭碗,挨近角上,原来是一张纸条。理安的信。
  特写:“亲爱的妈妈,看来,我们要永别了。你不要伤心,保重身体。妈妈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是悲痛,但是,你只要想一想,这不过是为了千千万万个妈妈和孩子的幸福……”
  陶珍禁不住掩面而哭。
  号子里一阵声音:铁链声、皮鞋声。许多犯人伸出头来看。有个犯人在墙壁上打信号。有人问:“什么事?”
  狱官虎虎地在弄堂里走过。
  远远的,几个人唱着不很整齐的《国际歌》的歌声。
  一个老犯人闭上眼睛,和了一句:“……粉碎那旧世界的锁链……”
  牢里这个号子,那个号子,国际歌的声音渐大:“我们是新社会的主人……”
  狱官怒吼:“不许唱!”“揍你们……”
  远远的枪声。(音乐)
  “中国共产党万岁……”
  犯人们的眼睛:怒目、浮着泪水的眼睛。
  有人低下了头。(音乐渐转强有力)

  六○

  卷筒印刷机上的报纸,一份份地印出来。
  特写:
  “一·二八上海抗战”
  (溶入)
  “宋庆龄、蔡元培等发起中国民权保障大同盟”的传单。
  (溶入)
  “第二次苏维埃代表大会”的苏区报纸。
  (溶入)
  “一二·九学生运动”的报纸特写。
  “芦沟桥事变”的报纸头条。
  旁白:“最大的考验我经受了。我不相信敌人能够决定我的命运;我坚决相信我们的党一定会胜利。……到了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开始了……”

  六一

  (溶入)
  老刘带着正纹、小鹤,迎接陶珍出狱。
  看到阳光,陶珍的眼睛几乎睁不开来。正纹手里已经抱了一个孩子,但是她照旧一头撞到妈妈怀里:“妈也,你受苦了。”
  小鹤:“妈,这是你的小外孙。”
  老刘:“陶珍同志,很感谢你,你……”讲不下去了,“孩子们都大了,都有了工作。现在,党决定送你和这个小的(拍拍小鹤的头)到延安去。
  陶珍:“延安!”
  老刘:“对啊,休息几天就走。”
  陶珍笑开了。

  六二

  (溶入)
  还是影片的第一个画面。镜头从孩子们的笑声中拉出,孩子们听完了故事,激动地抱着、亲着奶奶。大一些的女孩子眼睛里还是湿润润的,说:“奶奶,奶奶!你真好!你真是个好奶奶。”亲着她。
  窗纱飘动。大孩子们怀着崇敬的心情,把照片挂在墙上,抱着奶奶、妈妈……奶奶抱着小孙女亲了又亲……
  欢乐的一家。
  春风拂煦,窗纱飞扬,枝头鸟语,暮霭飘荡。只见万家灯火,陶家的灯光似乎稍亮一些。
  幕霭缓缓飘进画面,慢慢地盖满了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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