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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蒋介石恣情滕王阁 刘甫澄千里走南京


  话说湘江之战,血洒沃野,尸横江河,从中央苏区撤出的中央红军损失惨重,5个军团两个纵队8.6万人,生者只有3万余人。这是蒋介石对共产党用兵以来的第三次“大胜利”。第一次是1927年“宁可错杀一千,不得放走一个”的清党;第二次是同年在福建、广东地区把共产党南昌起义部队打了个七零八落。这第三次的“胜利”,是蒋介石反革命军事“围剿”的顶峰,是中央红军反“围剿”斗争的最低谷。
  历史像是一场恶作剧。在中国的土地上,把战争的一方推向顶峰和把另一方推向低谷的,竟同是两个德国人!一个是为蒋介石出谋划策的65岁的冯·赛克特,一个是为中国工农红军中央红军充当顾问的34岁的奥托·布劳恩。
  历史也在作弄人。给蒋介石带来极大荣光和声望的湘江之战,在战争进行前夕,充任战场指挥官的蒋介石竟不在南昌行辕,而率娇妻、私人顾问和一帮侍从到西北视察去了……
  且说蒋介石是在全国抗日浪潮日益高涨的情况下,第五次发动对中国工农红军的全面“围剿”的。风险大,决心大。在川北地区,有以刘湘为“剿匪”总司令的军阀势力对红4方面军的“六路围攻”;在湘鄂西,有何键、刘建绪的西路军对红2、6军团的“围歼”;在鄂豫皖,有以张学良为副总司令的“进剿军”对红25军的“围剿”。几大战场,全面展开。蒋介石则坐镇南昌,以总司令身份重点指挥对“朱、毛赣匪”的“围剿”。他要做出一个样子来,要挽回历次“围剿”丢失的面子。他调集了50万大军,集中了200多架飞机,雇请了一个庞大的德英美军事顾问团。他气壮如牛,“再不剿灭共党,何以为人!”
  南昌,一时成为中国政治、军事的重心。
  蒋介石的“南昌行辕”,半是在南昌,半是在庐山。九江所属的庐山,风景宜人,乃游览胜地。蒋夫人宋美龄如是主张:“剿匪剿匪,我可不想跟着共匪钻山沟咯!”“大令”一想也是。迭经4次“剿共”大失利,人都有些迷信了。蒋介石说:“夫人说的是咯,我也不喜欢南昌咯。匪党在南昌搞起暴动来,叫我们解决了,阴魂不散咯。前几次搞得那么糟,兴许就是何键、何应钦不该把行营设在南昌城里。”妇唱夫随,蒋、宋一帮人马,还有那个外籍军事顾问团,便浩浩荡荡地上了庐山。后来,说是前方“剿匪战事”进展良好,委座“为同前方将士同甘共苦,以励将士奋发剿灭共匪”,才将行辕搬进了南昌城。庐山距南昌百里,也是宋氏三小姐命当富贵,蒋介石在庐山办了个军官训练团,专门培养“剿共”专家的,委座得经常去训话,外籍军事顾问团又都是军官训练团的教官,来去也麻烦。于是,在夫人的敦促下,往往一上山便不走了,又忙着处理军务。这样,南昌行辕的军令,还是自庐山出。因之后人有“南昌行辕,庐山真面目”之说。
  其实,蒋介石不喜欢南昌,也未必喜欢庐山。庐山多雨多雾,成天烟霭茫茫。乍上庐山,如同云雾笼罩着五老峰,蒋介石心头也笼罩着一层浓云,对于第五次“围剿”能否取胜,他实在没有多少把握。他觉得什么都不缺,就是少了某种有效的战略战术。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原来的那一套战略战术,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朱、毛赣匪”面前失去了效应?为此,1933年6月,蒋介石在南昌召开军事会议,研究第五次“围剿”的新战略新战术,他采纳了有实战经验的将领柳维垣、戴岳关于“碉堡推进、步步为营”的“堡垒政策”,决定在革命根据地周围普遍建筑碉堡,作为第五次‘围剿’的新军事策略,并在1933年7月创办于庐山的“庐山军官训练团”,对围攻红军的蒋介石嫡系部队的军官进行军事和政治的训练,以便普遍推行构筑碉堡以及其他进攻红军的办法。据统计,至1934年1月底,江西共筑碉堡4000多座。同时,蒋介石频繁地召见外籍军事顾问团,亲自给他们介绍战场情况和敌方的战术特长。在同顾问团的接触中,他默默地喜欢上了希特勒的同僚、德国前国防军总司令冯·赛克特将军。在庐山的“美龄庐”,他多次单独约见冯·赛克特,向其讨教“剿共”的战略战术。“冯将军!”他用中国方式称呼冯·赛克特:“我们现在的兵力是足够的了,50万军队,200多架飞机。问题在于打法了。你们西方的共党只在城市搞暴动,好对付。中国的共党却是滑头得很,南昌暴动叫我们打散以后,钻到农村去了,在山沟里同我们打游击,这一手很麻烦人的。中国又地域辽阔,迂回地盘大。前几次我们费力不小,却收效甚微。顾问团诸位,特别是阁下,是不是多在这方面想些办法,本人将择善而从之。”
  冯·赛克特在国内便研究了中国的“剿共军事”,也研究了蒋介石。来到中国,又多次听了蒋介石的敌情、地形介绍,以及一些有实战经验的国民党将军提出的推行“堡垒政策”的建议。思想已臻成熟,便说:“堡垒推进,稳扎稳打!你们现在这个办法好。先围起来,筑堡固守,尔后一处一处地击破;击破一处,再固守一处;步步为营,步步推进。你们中国人削萝卜是怎么削的?是不是这样,这样?对,就是这样,一块一块地、一层一层地削。委座说的是,中国地域辽阔,比我们德国大多了。共产党就是利用这一点同你们打游击战,运动战。运动战可以用运动战来对付,拿破仑和苏沃洛夫乐于此道;但也可以不用运动战来对付,或者说不能用运动战来对付,如果是以强大的军队对付弱小狡猾之敌的话。没有必要跟他东奔西跑嘛。对付狡猾之敌,巧办法是笨的,笨办法才是巧的。嘿,我又想起你们中国的一句话:关门打狗。把门关得紧紧的,你想撞开也撞不开,尔后一棒一棒地打,岂不稳妥?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第一是筑堡,第二是筑堡,第三还是筑堡!围剿围剿,你围都围不住他,怎么剿?”
  于是,第五次“围剿”一开始,“围剿”的各路大军,先筑堡,再打仗;打了仗,再筑堡。“堡垒推进”半年,果然奏效。“共匪”的根据地一天天在缩小,力量在一天天的削弱。待到1934年的下半年,蒋介石发现,堡垒推进的办法,稳妥有余,速度不够,“照现在的速度公算起来,岂不得好几年才能把这块萝卜削了?”蒋介石终究是蒋介石,他的实际作战经验并不比冯·赛克特差。北伐军总司令,脑子里还一直有着那个时期的“长驱直入”,那是多么痛快呀!他再次约见冯·赛克特:“冯将军,我曾经说过的,中国地盘大,大小城市多,大包围,大圈子,大萝卜,削起来太慢呐。我也想起我们中国的一句俗话:夜长梦多。现在日本人又不大体谅我们的难处。请问是不是考虑一下推进速度?”冯·赛克特乐了,花白胡须抖了起来,说:“委座的意思是不是要把穿插分割加上去?”蒋介石说:“对呐对呐。在形成大包围、筑堡固守的情况下,为什么不能来个穿插分割,把大萝卜变成小萝卜,再一刀刀地削,一块块地搞掉呢?”冯·赛克特点头称是,说:“委座不愧为中国伟大的军事家!我也正这么想啊,当大萝卜已经抓到手了,已经洗净去皮了,自然就得切块了,要不怎么一口一口地吃啊?我们德国人当年在巴黎,就是以赛纳河为界,按街区分工,一块一块地拿下巴黎城的。但是,请委座注意,即使对付小萝卜,也得堡垒推进,不能让他们像神话中的蛇一样,断成几截又连了起来。”
  就在这年的八九月间,蒋介石眼看“匪区”已大为缩小,自感兵力有富余,便在坚持“堡垒推进”的同时,命令他的嫡系薛岳、吴奇伟、周浑元诸部,在中央苏区来回穿插,迫使红军分兵把口,又疲于奔命,应付多路进攻之敌,兵力无法集中,处处被动挨打。蒋介石连连得手,占城夺地,最后把红军十几万部队挤压在瑞金、兴国、于都一小块狭小地区,处于极端危险的境地……
  满怀必胜信心的蒋介石不满足于充当一个战场的指挥官了,他也不想让全国的老百姓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味地在对付共产党。蔡廷锴们正在指责他“还攘内不攘外?”为“洗”人耳目,“正”人视听,这年10月中旬,蒋介石偕夫人宋美龄、私人顾问端纳、行辕秘书长杨永泰、侍从室主任宴道刚等,离开“南昌行辕”,前往西北视察去了……
  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蒋介石哪里知道“共匪”里也有个德国人,一个低劣的“堡垒战专家”。行程在即,蒋介石仍不失其为头脑机敏的军事家,他给行辕的将领们交待说:“削萝卜这一着高,把大萝卜变成小萝卜这一着更高!但还是不可大意,狗急会跳墙。因此,命令何键、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在赣南、湘南、桂北搞他3至4道封锁线!萝卜只剩下那么一点红心了,务必给我削干净!”
  “胜利”来之不易。当蒋介石在西北各地大讲了一通“攘外必先安内”之后,在回程转赴华北路经洛阳停脚时,他突然接到南昌行辕的急电:“朱、毛赣匪突围西窜!”蒋介石好不惊恐!他坐立不安,彻夜不眠。“娘希屁,果然有此不测!”他立马改变行程。为应付新闻界和社会舆论,决定由夫人宋美龄和端纳、宋子文等,继续前往华北,他则率几个要员赶回南昌。
  11月8至15日,中央红军全部从郴(县)宜(章)间通过了国民党军设置的第3道封锁线。当蒋介石于11月12日回到行辕大厅时,陈诚向他报告说:“共匪冒险突围已是几天前的情况了,现在有可能已经突破了第3道封锁线,将临近第4道封锁线……”委座一腔怒火发作了,差点把手中的文明杖一折两截。他厉声喝道:“都是吃干饭的吗!娘希屁,临行前我说过,要小心狗急跳墙,所以要搞几道封锁线!这几道封锁线也不济事么?是不是因为有了几道封锁线,就放松就地聚歼了?地图!”当他走向地图时,冷丁想起广东的陈济棠曾经同共党有勾结的事,也想起了5年前同桂系的战争,又骂道:“娘希屁,定是封而不锁,堵而不剿,心有不轨!”陈布雷连忙上前宽慰委座:“共匪突围,原也是委座意料中的事。而且,即使匪已突破3道封锁线,也还有第4道封锁线。就请委座在第4道封锁线作文章吧。”蒋介石看了看地图,问道:“何键、薛岳在什么位置?”作战部次长林蔚陈述了各部队的位置和开进路线,蒋介石说:“传我的命令!刘建绪的28军4个师急赴全州沿湘江布防堵截;周浑元的3个师抢占道县,防敌南下;李云杰的27军和王东源师取道桂阳,侧击敌之右翼;李韫珩的16军和53师取道临武,侧击敌之左翼;薛岳和吴奇伟的两个军和直属4个师沿湘桂路前进,尾敌追击。娘希屁,时机不可再失!共匪已流徙千里,四面受制,下山猛虎,不难就擒。并电何键、李宗仁、白崇禧,嘱其务必在湘江以东地区全歼突围之敌,不得再误!”
  这时,蒋介石寄希望于何键的“追剿军”与粤桂军相互配合,凭借湘江天险,设置第4道封锁线,从四面对中央红军进行围追堵截。何键在蒋介石西北之行前被任命为“追剿”总司令,“率5省之师,系万民之政”,积极性很高。此前同薛岳在衡阳召开了作战会议,部署了湘江之战。只因他们都知道委座已经去了西北,行踪不定,也就没有事事都向行辕报告,使得行辕这些天也不了解前线的情况。
  11月28日,刘建绪致电行辕,谓“匪之先头万余,已在麻子渡、屏山渡等处渡过湘江,出没于沙子包、界首一带……”蒋介石气得半天不曾说出话来。刘建绪的电报只是他那个正面的情况,并非湘江之战的全貌,使得委座又白气了一场,空劳大神了。
  此后两天两夜,蒋介石竟得不到前线的情况,似乎前线并无战事一般。12月1日上午,蒋介石正一筹莫展,踱步在行辕大厅的时候,陈诚和顾祝同突然奔了进来,大声呈报:“委座,大好消息!何键报捷电报:各路大军在全州以南界首之湘江一线,击敌半渡,激战3日,重创共匪,歼敌5万余众,敌之34师窜渡不成,现正在南岸被我全歼中。”蒋介石哑了一般,怔了好久才闷声道:“情况属实么?”杨永泰、宴道刚相继走来,呈上才收到的薛岳、吴奇伟、周浑元等上报战绩的电报,蒋介石匆匆看着,骤然间虚脱一般地倒在椅子上,两只眼睛也阖上了。
  一时间,行辕的将校们都慌了神,连忙叫来侍从医官和护士小姐。医官和护士小姐见委座神色并无异样,像是睡着了一般,便不敢声张,只好侍立一旁注目龙颜。蒋介石养息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他微启双目,见几个白挂男女立在周围,问道:“你们要干什么?”医官说:“请委座量量血压吧?”蒋介石坐直身子,挥挥手说:“人好好的,量血压干什么,去去去!”他随即站了起来,一抖精神,嗓门是那么响亮:“辞修,墨三,3天内不许给部队发作战命令,只发嘉奖令。同时,给在上海治病的冯·赛克特将军发一个致敬电。没有他的‘堡垒推进’,便没有共匪的仓皇窜逃,也就不会有湘江之战的胜利!”他随即口述了给何键、薛岳的通令嘉奖电和给冯·赛克特的致敬电。
  打胜仗的消息传得快,反响也快。蒋介石才签署了两纸电文,各地的贺电便雪片似的到了。湖南省党部的贺电说:“委座神威,督剿有方,熟筹伟略,运稳扎稳打之方策,以制出没无常之流寇……”浙江省保安处的电文说:“捷报传来,举国欢庆,从此犁庭扫穴之功既成,天日之光重见,企仰丰功,益深感戴,尚祈再励士气,歼彼丑虏,措党国如盘石之安,登斯民于衽席之上……”蒋介石挑着看了几篇,千篇一律的文字,读来索然。两天来,经历了惊恐、恼怒、尴尬和胜利带来的激动和兴奋,蒋介石也委实有些疲惫了。他举目望着陈布雷说:“布雷呀,我们为什么不能轻松轻松一下呀?”陈布雷喜出望外,道:“委座!委座是该放松放松了。去哪里好呀?”蒋介石说:“逛逛滕王阁去吧。来江西多少次了,还不曾去过滕王阁呐。”
  整个行辕欢欣鼓舞起来。不出一个小时,行辕的将校们,便簇拥着他们的委座驱车来到了南昌沿江路赣江边的滕王阁。
  滕王高阁临江渚。今天的滕王阁,游人已去,石道旁,树荫下,影影绰绰是康泽的行辕别动大队的队员。蒋介石下得车来,健步走上石阶,来到阁楼,他没有落座,径直走到回廊处,一抬双臂,侍从接过那件黑披风,他一连做了十几个伸臂扩胸的动作。蒋介石这年48岁,身材瘦削,伸臂扩胸的动作做得堪称潇洒,随行的将校们竟不住地啧啧赞叹:“外间只知委座神威,委座亦虎威也!”“只有虎威,才能神威啦!”蒋介石权当没听见,他举目远眺,赣江北去,烟波鄱阳,天际处,白帆翩翩,庐山飘缈。他禁不住在心里道:“好地方,江西原是个好地方咯!”他转身回到阁楼,近旁有碑刻的《滕王阁序》,他默读了一遍,连声赞道:“好文章!好文章!”文墨官陈布雷一旁帮腔:“神童妙笔,千古佳作!”蒋介石不谙“神童”之说,有心驳之,又怕陈布雷语出有据,便没有吭声。他转过身来,缓缓地坐在侍从端上的一把藤椅上说:“都坐下歇歇吧。”一帮将校便都落座在阁楼的四周。蒋介石显然是放松了,说道:“王勃是不是神童,本人不敢妄讲;但他写这文章才二十几岁,是大体不错的。二十几岁呀,写得多好!‘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这都是讲南昌的历史和地理喽。你们说,讲得好不好呀?”众将校答:“讲得好,讲得好。”蒋介石说:“好是好,可惜这种讲法不能用到军事上,打仗要是这样来讲一城一地的位置,那才害死人呐,非打败仗不可!”将校们都乐了。蒋介石的情绪更高了起来,说:“今天呐,我倒要考考诸位。看这,‘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这龙光是什么光呀?”众将校面面相觑,都难住了。陈布雷自然知道龙光所指,他怕一语道破,扫了委座的雅兴,没有说。蒋介石又道:“都猜猜看。”于是,有的说:“这地方水多,水多龙就多,龙光嘛,自然就是龙身上的光了。”蒋介石摇头。有的又猜道:“不对,龙光就是龙身上的光,委座还要咱们猜么?我猜,那一定是指一种神灵的光芒,也才能射得那么远,牛斗之墟。”有人见委座还是默然,便大声嚷道:“对,王勃神道,多少年前就说中今天了。龙光者,委座之光也!”蒋介石一听,噗哧一声,脸又沉了下来,摇头道:“你们呐,就是书读少了。我告诉你们吧,相传晋朝的时候有个叫张华的,夜观天象,看到牛斗两个星座之间有紫气照射,便认为这豫章一带有宝物,他就派人到南昌这一带地方来当县令,县令很听话,就在这一带地方找啊,找来找去,果然在这地方掘得两把宝剑,一名龙泉,一名太阿。宝剑嘛,物华天宝,就是指这两件东西子。后人以为物华天宝讲的是江西这地方出产不错,那是谬了。宝剑嘛,光亮得很,都照到天上去了,射牛斗之墟呐。”将领们啧啧有声,陈布雷也没想到委座有如此透彻,说:“委座研究精深呐!”蒋介石说:“我这是北伐路过江西时,听那个四川赤佬郭沫若说的,我哪有功夫弄这些东西子。”陈布雷说:“委座单挑这一句让我们猜,想必还有更深远的意思呐?”蒋介石说:“更深远的东西子没有,联想倒是有一点的,也算是以古解今吧。我们日前不是在广西的湘江打了大胜仗吗?挥剑斩共匪,谁是我的宝剑呀?何键、薛岳、吴奇伟、周浑元诸将,我之宝剑也!”众将校拍手叫好。陈布雷说:“委座解得好,解得好啊!”蒋介石说:“这自然不是郭沫若给我讲的,我也不是瞎解的。你们看这,‘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这不是惨败涂地的朱、毛残匪的写照么?”
  委座恣情滕王阁,陈布雷也来兴致了,说:“依委座思路,不才也来剥它几句。刚才接到江西省党部的报告,他们今晚要在南昌城里举行火炬游行,庆祝湘江之战的胜利,估计各省都会有类似活动,我们行辕和绥署也将举办一个各界人士参加的舞会,还请委座驾到领舞呐。此情此景,要是改动几个字,不正是王勃之七律前4句所描绘的么?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起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漫卷西山雨……下边的4句也是很有些意思的。朱德、周恩来当年在南昌搞暴动,后来加进了一个毛泽东,在江西闹腾了这么些年,想必他们当中也是有人来过这滕王阁的。于今怎么样呢?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贼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他们一去不复返了。不知有当,请委座教正。”
  “勉强,勉强。”蒋介石随意答道。他正在琢磨什么,没有注意到陈布雷把王勃七律中“帝子”改成“贼子”,倒是陈布雷的一句“一去不复返”,又把他内心深处的忧虑挑了起来。他说:“布雷,难道你真以为他们一去不复返了么?”陈布雷见委座神情冷峻,顿觉紧张,不敢谬言,说:“愿听委座教诲。”蒋介石说:“终究是一介书生!此次湘江之战,虽有大胜,却不曾毙俘共党的任何要人,共党首脑尚在,这是一;第二,他们还有3万多人过了湘江。风起青萍之末,当年他们才几个人几条枪?再说,四川刘湘的‘六路围攻’,已经一塌糊涂,徐、张一股已赤化到了嘉陵江边;萧克部也已同湘鄂西的贺龙会合,看来也会嚣张于一时的。朱、毛一股窜过湘江以后,又会怎么样呢?大有可能沿湘黔边北上,同贺、萧会合。要是成气候,还有可能同四川的徐、张联起手来。这一来,事情还是有麻烦的呐。所以,当速告各省,不要再发什么子贺电,也不要搞什么火炬游行,庆祝什么胜利;军政首要,更不能因小胜而花天酒地。那样一来,眼力短浅者就会产生误解,以为安内的任务已经完成,该攘外了。不,剿共安内的任务远没有完成,用得着老先生的一句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须努力。”陈布雷果然书生气,听了委座这一席话,如雷贯耳,惶然道:“委座高瞻远瞩,忧民之心昭昭。只是,取消各地的庆祝活动,理由怎讲为好?”蒋介石说:“就讲我的新生活运动!”
  蒋介石哪里轻松得了!他在阁楼里把玩了一番射牛斗的龙光,便走下阁楼,漫步在林荫道上,左右是陈诚、顾祝同、陈布雷。蒋介石边走边说:“这次湘江之战的胜利,全在掌握中,却也不无突然。已经突过3道封锁线的共匪,怎么会在第4道封锁线遭此灭顶之灾?现在明白了,从缴获中可以看出。共匪吃亏在于拖累太大,速度太慢,他们要是早赶到湘江,这场可悲局面兴许要推迟些时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朱、毛已经江郎才尽,说明共党里面也有蠢家伙。湘江之战,是第五次‘围剿’胜利具有决定意义的一仗,它将为我们整个的剿共安内事业开创一个新的局面。此后,匪党中央的这一部分只是区区残匪了;只要彻底歼灭这一股的残余,其他匪众也就好办了。但是,还是松懈不得,大意失荆州。中央军今后的主要目标还得是这一股。当然,终究可以腾出一些精力来考虑考虑其它地区的问题了。我这次到西北走了一趟,从杨虎城、孙蔚茹那里得知,刘湘在川北对徐、张一股的‘六路围攻’,远不是他们说的‘收效甚微,收兵暂息’,简直是一塌糊涂,同我们的湘江之战恰成相反的。”他停了停又道:“自然,这也未必是件坏事,未必是一件坏事……四川的问题,除了匪党匪军的问题,还有一个统一的问题。现在看来,理会一下子四川的事情,时机已经成熟,也很有必要了。我在西安时给刘湘发了个电报,要他到南京来一趟,权且叫会商吧。此事,你们有什么子考虑?”
  陈诚、顾祝同和陈布雷都为之一怔,停下脚步来。陈诚说:“委座全局在胸,高瞻远瞩,洞察透彻。刘湘‘六路围攻’失利,这正好提供了一个良机。趁此良机,不说一箭双雕,也该说举事于一炉。中央军不能插足四川,咄咄怪事!年前贺国光参谋团入川,好费周折!现在看来,参谋团要掌握川军方面的情况,都是不无困难的,也就只好跟着说什么‘收兵暂息’。卑职浅见,刘湘如能东来,当令他在中央军入川问题上作出承诺。有此一着,其它的事情也就好办了。”陈布雷说:“四川1926年易帜,川军的改编,实在是徒有虚名,各派军阀沿袭旧有的防区制,内部一直不统一,这是四川地方当局不服从国府军令政令的根本所在。在刘湘来说,也是一大难处。我想,作为省主席的刘湘,利益所在,是不会不同意打破防区制的。中央支持刘湘,在四川打破防区制,当是要务之一。”
  蒋介石漫步点着头:“对,一个中央军入川的问题,一个防区制的问题……墨三,你有什么看法?”
  顾祝同嘟囔道:“就怕刘湘不敢东来。”
  “哦?”蒋介石正要说什么,杨永泰匆匆跑来:“委座,南京来电。”说着便把一纸电报递给蒋介石。蒋介石接报展阅,眉头禁不住一跳:“他真还来了……”
  陈诚问杨永泰:“谁?”
  杨永泰说:“刘湘到了南京,等候接见。”
  蒋介石问杨永泰:“夫人现在在何处?”
  杨永泰说:“夫人明日即从青岛返回南京。”
  蒋介石说:“回城。明天一早飞南京!”
  且说刘湘在接到蒋介石从西安发出的邀请电报后,原本不想东去南京的。“六路围攻”全线崩溃,刘湘的精神也崩溃了,他的“四川王”美梦近乎破灭,正着手“请辞本兼各职”。再者,他也不难想到,老蒋在这种情况下约他“会商”,显然不只是要把他个人怎么样,而是要把四川来个“彻底蒋化”。他不想背上“葬送四川”的罪名。所以,他迟迟不予复电成行。后来,他的幕后人,时任四川安抚委员会主席的张澜,一再劝说他:“现于今,四川是这么个烂摊子,你就从此一蹶不振,这不是好事。共产党未必能赤化全川。这样拖下去,兴许又拖出个各派混战的局面来。老蒋方面,现在全国抗日浪潮高涨,他也许有些新的考虑。当然,姓蒋的要出些难题是肯定的,但是,你不是也有难题可出么?”一个“难题”之说,提起了刘湘的精神,壮了他的胆量。张澜还说:“川军剿共固然不力,他老蒋在江西的第五次‘围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这一次再要搞不好,加上前几次的,败仗不是打得比川军还多么?”刘湘说:“先生说的是,搞得好,也许能获取某种支持;他要是跟我过不去,我就撂挑子,看他怎么来收拾四川这个残局。”就这样,刘湘安排了自己的“后事”,怀揣“请辞本兼各职”的辞职书,带着他的幕僚杨芳毓、张必果、唐华、王蕴滋、傅常等,便一路人马来到了南京。
  刘湘是11月20日从重庆乘船赴南京的,他根本不知道湘江之战的事,自然也就想不到未来的“南京会商”将是怎样的一种光景。他和他的幕僚一到南京,便吃了何应钦的当头一棒。当时,何应钦在南京主事,他得知刘湘到了南京,不迎不见,只说了两个字:“等吧!”4天头,刘湘被告知,委座将即刻回到南京,他心里才松活了一下。谁知蒋回南京以后,他又挨了一棒。当何应钦把刘湘参加“会商”的名单呈报给委座的时候,蒋介石说:“什么什么?就说是会商嘛,也不是国家对国家,政府对政府嘛!这是中央对地方,国军总部对部队!我说的会商,就是找他们来谈谈嘛,用不着那么多人嘛。告诉刘湘,就让他和杨芳毓来见我就是了。”当何应钦把委座的“意思”通报给刘湘的时候,刘湘顿时觉得“完了”,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在内江要跳河自尽的事,悻悻道:“这里有长江、玄武湖……”幕僚们出主意说:“没得法子,见还是要见的,大不了我们几个也叫他剿了。押是不能随便画的。”只有杨芳毓有些受宠若惊,说:“还是好说好回吧。”
  这一天,刘湘便带着杨芳毓来到了蒋介石与之“谈话”地点。
  他一踏上台阶,就见蒋介石神采奕奕,左右是何应钦、陈诚、陈布雷、贺国光,心里又顿时悚然,暗自道:“这叫谈谈么?”蒋介石倒还热情,主动伸出手来,亲切地叫他的字号:“甫澄兄,一路行船辛苦了。你也不预告一声,我是昨天才从南昌赶回来的。这位是杨芳毓,贺国光陆大的同窗?”
  “委座贵体康健,党国之幸。”刘湘嗫嚅了一句。落座寒喧几句以后,刘湘说:“委座,卑职刘湘请罪来了。”刘湘一看阵势,自然得采取“哀兵政策”,他哭丧着脸,差点没挤出几滴眼泪来。他见蒋介石没有吭声,接着说:“‘六路围攻’的仗没有打好,有负全川父老,有负全国父老,有负委座教诲。”
  蒋介石这才接了一句:“打仗嘛,胜败兵家常事。”
  刘湘说:“倒也是。四川的仗历来难打,山大水深,道路崎岖,好藏好躲,就是不好搜。不知中央这边如何?想必不至于……”
  刘湘的“不至于……”把蒋介石前几次的失败都暗示出来了,委座心头的火被点着了。
  “这一回呐,”蒋介石说:“我就不与你甫澄兄相陪了。我们打了个大胜仗!在全州以南湘江两岸,打掉他三分之二,10万之众只跑脱3万。朱、毛在军事上恐怕比四川的徐、张要强得一点吧?”
  刘湘惶然。他想表示一点高兴,竟没有高兴起来。他在心里嘀咕:“怪不得你老蒋今天精神这么好!”刘湘陆军学堂出身,参加过辛亥革命,28岁当军长,在新军阀战争中支持过蒋介石,时年才43岁,脑子也还好使。他想到,他此刻面前的蒋介石,不只是大权在握的中央,还是个打了剿共胜仗的大军之帅。没说的,只好软中来点硬的了。他说:“委座,我刚才说了,仗没有打好,有负委座教诲。其实,四川的事情,不只仗不好打,其它的事情也难办,你一块,他一块,明听暗不听,卑职又不才。所以,我还是请辞本兼各职,回成都乡下教书去是了。”说着,从怀里掏出辞职书来,呈给蒋介石。
  蒋介石愣了。他没有看刘湘的辞职书,顺手递给了何应钦。刘湘刚才的话,有令他高兴的,也有令他作难的。他真还有点怕刘湘甩手,一走了之。他自己就干过“引退”的事。
  何应钦见委座闷着,便帮腔说:“不必灰心啊甫澄兄,第二次‘围剿’,我在江西的仗也没有打好嘛。委座会体谅我们的难处的。”
  陈诚:“甫澄兄,请你到南京来,就是要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办的问题。辞职的话就不必再讲了。”
  陈布雷说:“‘六路围攻’失利,委座到现在还不曾在公开场合说过川军方面一个不字。当然,委座是很关心四川方面的事情的。诚如甫澄兄刚才所言,你一块我一块,自然就形不成一种合力了。”
  刘湘说:“不才无能,当有合适人选主持川政才好。”
  鬼才相信“四川王”的谢位之举。蒋介石两眼盯着刘湘说:“你想把现在的烂摊子甩给那个?让我去给你收拾那个烂摊子吗?内乱当头,外患在即,一个军人,能临阵脱逃吗?你手里至少还有个21军嘛,还有那么一片地方武装嘛。我托张澜先生劝你来趟南京,就是望你把四川的事情好好拿起来,要有舍我其谁的精神嘛,你却要教书去!听说,你在内江渡河时,还有过杀身成仁之念,那是真的有负全国父老了。当然,我是不信的,不信你的杀身成仁,也不信你现在的请辞本兼各职。你要辞职,打报告就是,还须带那么多人到南京来干什么?”
  刘湘一看“天机”被蒋介石捉住,又意识到蒋介石还是要用他,他心里的“四川王”又蠕动了起来。他说:“委座,我来南京之前,张澜先生倒是给我说过,就当前四川的局势,我是不该辞职的。但是,困难实在太大了。还得说到‘六路围攻’,为什么仗没打好?就部署来说,应当说是没有啥子问题的,一百几十个团的兵力也是够用的,可就是没打好,问题在哪里?各顾各,都想保存实力。当共匪收缩阵地时,不敢进兵,怕消耗自己;当共匪在万源突破以后,又都不下力堵截,都忙着拉回自己的防区。光我21军,自然力不胜任了。这是一。第二,经费实在短缺,因为是防区制,税收就那么一点点,打点小仗还可以,打大仗就难以为继。现在部队能有几挺机枪就不错了,炮是根本买不起的,部队给养也很困难,生活差,管理、纪律都不太好。由于经费短缺,又带来第三个问题,军事设施也没法搞,修个碉堡都没钱。没有碉堡,守不敢守,攻不敢攻,没有依托。听说江西修了不少碉堡,我们好羡慕,也想效仿,可是……”
  蒋介石心里乐了,说:“你这个川军头目也知道碉堡的重要了。我们的这一位,”他指着何应钦说:“跟着共党骂我们在前线修碉堡是造乌龟壳。可见不经一事是不长一智的。甫澄兄,你刚才讲的这几点倒是实情,元靖(贺国光)也曾谈及过这方面的情况。这一来,问题也就清楚了。怎么办呢?我看,第一,打破防区制。怎么打破法?一是你刘湘还是出任省主席,同时是剿匪总司令,中央和军事委员会再下一次命令。为政一家,要真正的统一,不能再搞那个块块。为了搞好四川的统一,也为了小统一服从大统一,元靖的参谋团可以搞大一点,算是中央的一个派出机构,主要是帮助参谋军事,也为将来必要时中央的军队进出四川方便,不要到时候又扯皮。为了便于工作,杨芳毓和元靖是老同学,也可参加到这个机构里面来。第二呐,四川的军队也是国家的军队,在这点上,同中央的军队是一样的,因此,此后,四川的20军、21军、22军、23军、24军、28军、29军,总共7个军的经费,概由中央负责,不够的,省府有权在本省发行公债。如何,请甫澄兄斟酌。”
  刘湘的脸面大红。他既兴奋激动,又感到恐慌不安。他这是大进大出呐,一时竟难置可否。
  何应钦说:“甫澄兄,很圆满呐!”
  陈诚说:“委座对四川够关心的了。”
  刘湘这才说:“卑职非常感谢委座的爱护。只是,诚如委座所指,四川现在还是一块一块的。事关各方,可否待我回川同各方面商榷一下再作定夺?”
  陈布雷说:“机不可失呀,甫澄兄!”
  杨芳毓这时说了一句:“我想,刘总司令个人是好说的。”
  蒋介石指着杨芳毓的鼻子:“你呐?”
  杨芳毓一身都抖了,竟出语陈述:“小的好说,小的好说。”
  何应钦和陈诚禁不住“哧”地笑了。
  蒋介石横了何应钦和陈诚一眼,起身踱着步子,语调更加铿锵起来:“我讲的四川要统一,军队由中央负责,是考虑到党国利益之所在。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我就不讲了,眼前的情况并不是十分令人乐观的,谁也不应陶醉于湘江一战的胜利。朱、毛股匪残部3万余众,过湘江继续西窜,他能往哪里去?他能不看上湘鄂西?不看上四川?这就有些麻烦呐。我要特别提醒一句,共党中央还在。他们一当实现同贺、萧的会合,接着就会图谋同徐、张的会合。会合以后,聚巢何处?在湖南他们未必施展得开,但在贵州,特别是你四川,会不会搞成这之前的江西那种局面?事情总是要做些坏的打算才不致被动。不论匪党中央残部是窜向湘鄂西,还是经贵州直窜四川,长江防线是必须严加守备的。我这不是借共匪以吓唬自己。共匪的流窜能力大家是知道的,徐、张一股不是从鄂豫皖流窜到四川的?萧克一部才多少人马,竟从赣南窜出,绕道湘南、贵州,到了湘鄂西!我们以往同共匪作战失利,吃亏就在轻敌。总之,四川,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是剿匪任务很重的地区。”
  听了蒋介石关于“匪事”前景的描述,刘湘心里直发凉。是啊,北有徐、张一股赤化到了嘉陵江边,南面再有朱、毛一股窜来,南北夹击,我刘湘岂不是只有跳长江了?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一横心说:“委座英明料断,甫澄不能再糊涂,一切就照委座的办。”
  “好!”何应钦和陈诚同声叫道。
  蒋介石也轻轻地叹了口气,轻松了下来,问道:“甫澄兄在哪里下榻?”
  刘湘说:“住在朋友家里。”
  蒋介石“嗨”了一声,说:“怎么搞的!道之呐,请甫澄兄一行都住到国府来。关于长江防务问题,我们还要详细谈谈的。”
  “我马上安排。”宴道刚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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