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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胜利声中的噩耗


  石家庄解放后,在晋县召开了一个团以上干部的庆祝大会。在会上聂荣臻司令员、彭真同志以及罗瑞卿、杨得志、杨成武等野战军首长都讲了话,特别是朱总司令,除勉励之外,还总结了城市攻坚战的经验一使晋察冀部队的十气更加高昂、总司令的讲话,实际上是在昭示全军:一连串夺取大城市的战斗,不久就会开始了。
  周天虹和徐偏都参加了这次会议。在回来的路上,真是欢声笑语,说了一路。可是他的脚刚踏进团部,一个参谋就跑来报告说:“政委,雄县来了一个干部说要找你,似有急事。”周天虹叫立即把客人请来。不一时,进来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自称是雄县县委组织部的干事,是县委派他来的,说过就从挎包里抖抖索索地掏出一封信来。
  周天虹接过信一看,信封上写着“雄县人民政府妥转周天虹同志亲收”,一望而知是高红的字迹,不过字写得相当潦草粗率。刚把信纸展开看了几行,脸变得像白纸一般,手指抖个不住,眼前一片漆黑,不能再看下去了。他连忙坐在一张有靠背的椅子上定了定神,才继续看下去。信是这样写的:
  
  我至亲至爱的天虹:
  现在我已迫近人之一生的最后时刻,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同你永别了。我惟一感到遗憾的,也是对不起你的地方,就是没有答应你去年春天的要求;由于形势所迫,也没有实践去年秋天的诺言。最亲爱的天虹,但愿我们来生再聚吧!
  我相信共产主义是一定会实现的。不管有多少艰难曲折,人类一定会争取到光明的前途。现在我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你千万不要因为我的死过分悲痛。你若能在每年春天来到我的墓前看看,那就是我最大的安慰了!
  我别无所有,只能把我身体的一部分留给你,使你能够想到我!
  亲爱的天虹,再见了!
                  你的红 1947年一个风雨之夜

  看到这里,周天虹已经不能自制,接着抖开布卷,又看见那绺闪着青春光芒的秀发,再也克制不住,连忙跑到里屋,手捧着那绺秀发贴在脸颊上放声大哭起来。参谋把里屋的门轻轻一关,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过了好大一阵子,周天虹才眼泡红红地走出来,含着眼泪问:
  “有人收尸吗?把她埋在哪儿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县委就接到内线的报告。”来人说,“我们立即指派人,把她的尸体悄悄运到城外,安葬在大清河边了。”
  说到这里,年轻的干部又以安慰的语气说:
  “周政委,这件事不要说你很悲痛,就是我们全县的老百姓,都难过得很。说老实话,自从高红同志来当书记,大家听说她是高老万的女儿,都很泄气,说她怎么能领导土改呢?这一下土改算完了。没想到,她反而站在穷苦人一边,为大伙鼓了气撑了腰,把土地彻底分到贫下中农的手里。大家怎么能不感激她呢!这次听说她牺牲,许许多多人都流了眼泪。大家都说,应该给她立块碑,把她的坟好好地修一修。”
  “那就太感激你们了!”周天虹说。
  年轻的干事接着又说:
  “相反,她那个心毒手黑的哥哥高凤岗,倒是臭名远扬。谁都明白,就是他下的毒手。都骂他不是人!说要是抓住他,应当扒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才解恨!”
  周天虹匆匆给中共雄县县委写了一封信表示感谢,又招待来人吃了饭,才让他回去了。
  高红的突然牺牲,自然是对周天虹的莫大打击。开始如五雷轰顶,打得他蒙头转向;过后又是剜心般的伤痛,无尽无休。尽管他以共产党人的坚强极力克制,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实际上则感到难以承受。这种状态竟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
  人在艰险危难中才看出友情的可贵。上次高红在敌占区被捕,就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一个危机,使他大病一场。幸亏老战友晨曦远远地从阜平赶来,耐心地安慰他,劝勉他,才帮助他度过了危机。这次靠的就是徐偏了。自从他与徐偏结识以来,两人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真是同生共死,肝胆相照。尽管有时因工作上的分歧,也吵得面红耳赤。事情一过也都如轻烟飘散。在两人就伴的三年间,没有人比徐偏更知道他的心事了。因为周天虹不止一次说梦话把徐偏惊醒,而他在梦里喊的名字就是“高红”。徐偏也经常以此开他的玩笑。徐偏深切知道两人的爱情是很深很深的。这次发生的事情,简直是意外中的意外;又是发生在即将取得胜利的时刻,怎么能不使他格外难挨呢?徐偏只有常常去安慰他。
  这天,徐偏发现周天虹睡得很晚,就知道他难以入睡。第二天早操回来去看他,他还强作笑容,但是一看他的枕头却湿了好大一片。再一翻枕头,枕头下放着一大绺闪着青春光芒的秀发,一切了如明镜。徐偏心中一酸,很不是个滋味,就说道:
  “老周,你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吧?”
  “不,我睡得可以。”
  “咳,你别蒙我了!”徐偏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就比如说我那个老婆,是家庭包办,本来是隔山买老牛,结婚前连面都没有见过,既是娶过来了,也只好在一块过。可是,我后来觉着这个人还可以,心地很善良,很朴实,对待俺娘也很好,也就越来越热乎,不愿丢了她。像你和高红就不同了,你们俩是自由恋爱,高红又是百里挑一,那个感情怎么能不深呢?何况她又牺牲得这么突然,你心里怎么能不难过呢?”
  徐偏刚说到这里,周天虹的眼圈就红了,他压了压感情,说:
  “你说得对。我确实太爱她了。我觉得她太纯洁了,心灵太高尚了。她真像一枝‘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红莲。自我从延安认识她以来,我没爱过别的女人。”
  徐偏叹了口气,说:
  “可是老周,你的情绪老这样不行啊,你得转过来。你是政委,水平比我高,我本来想找几句话安慰你,可是反过来一想,你什么不懂呢?现在整训眼看就结束,很快又该执行新的任务了。全团的劲头都很足,想给咱们这个大功团增加点儿新荣誉,你的情绪老不转过来怎么行呢?”
  “老徐,这你放心,什么任务也拉不下我。”周天虹说。
  “这就好。”徐偏说,“依我看,光空想高红不行,还得为她报仇!我认为,她的哥哥那个王八蛋太坏了!他对大清河北人民欠下的血债太多了!这次又亲自下毒手杀死他的妹妹!他是人吗?他不是人!他们满口的仁义道德,人道主义,都是男盗女娼!”
  “对,老徐,你说得对!”周天虹咬着牙根说,“我们一定要给死者报仇,为人民报仇,把这些害人虫通通扫除!”
  果然,不久整训结束,野战军开始进军察南。部队经过诉苦、三查的新式整军运动,士气空前高涨,大有气吞山河之势。当即歼敌两万余,一举解放察南广大地区。此时东北野战军向敌发动攻势,华北我军为阻止傅作义派兵出关,随即挺进热西。冀东,与敌扭打半年之久。在此期间,千军万马奔波在长城内外,可谓风餐露宿,饱尝艰辛。终于当年冬,形势起了根本变化,东北我军取得了辽沈战役的伟大胜利,随之平津决战也开始了。
  平津战役,毛泽东的指挥艺术发展到极辉煌的水平。第一步,他成功地把六十万彷徨四顾举棋不定的敌军抑留下来,使其既不能东逃、南逃,也不能西窜;第二步,他又巧妙地实行了隔而不围、围而不打的方针,把敌人的一字长蛇阵分别隔断、包围;第二步,他又采取先打两头、后取中间的步骤,有秩序地向敌人展开了进攻。平津战役就这样展开了。
  周天虹和徐偏领导的大功团,这时在包围张家口的战斗序列中。此时,高红的牺牲所带来的伤痛,仍深深铭刻在周天虹的心底。一年来,即使奔驰在长城内外,露宿在荒岩寒谷间,也不免常常梦见她,但毕竟战斗频繁,他的精力更集中在部队的工作上了。这次敌我在华北的决战,自然带给他极为昂奋的心情。他的团队,现在正置于张家口以北的西甸子、朝天洼一带。张家口是东西太平山夹峙着的一座城市。北出大境门,是一条里把宽的河滩,沿着河滩北去,到西甸子、朝天洼,大约十余华里。这是通往张北的必经之路。当年傅作义偷袭张家口就是走的这条道路。这次,如果敌军往北突围,也舍此别无选择。周天虹受命把守此地,无疑是极端重要的任务。因此,他和徐偏督促部队拼命加修工事。无奈天寒地冻,镐头下去,只不过留下一个白印,根本挖不下去。周天虹一看,周围石头倒不少,何不用石头筑工事呢?当即动员大家搬大石头垒成石墙。战士们很聪明,又在石头上泼了许多水,塞上滴水成冰,很快就把工事筑得亚赛钢浇铁铸一般。
  傅作义的起家老本和王牌军就是三十五军。这个军正被包围在新保安。我军于十二月二十二日晨七时发动总攻,经十个小时的激烈战斗,将该军一万九千余人全部歼灭,敌军长郭景云自戕。傅作义王牌军的覆灭,对傅作义是个最沉重的打击。毛主席估计,三十五军一旦被歼,张家口被包围的六万敌军,必将突围狂跑。遂命包围张家口的我军严加戒备。要求在三五十里的纵深地带,构筑三道至四道阵地防敌突围。
  果然不出毛主席所料,三十五军被歼的第二天,张家口的敌人即开始突围。敌军指挥官袁庆荣先派出两个骑兵旅向张家口西南方向进行作动,随后集中主力偷偷溜出大境门,朝东北方向摸索前进。可是向西南方向突围的两个骑兵旅怯于被歼,也转到大境门来了。
  这时,周天虹为了让团长在房子里多休息一会儿,自己仍然同战士一起守在战壕里。尽管他穿着厚厚的棉大衣,但是塞上冷风刺骨,一阵风过,身上就像披着一层油布。他只好在那石墙后面来回踱步。这时夜已深,月已落,山谷更加幽暗,不觉袭来睡意,却霍然间听到前哨阵地一连响起三颗手榴弹声。周天虹知道这是敌人接近的信号,立即命令各部队准备战斗。接着密集的黑影已经迫近,激烈的防御战就展开了。一直打到天亮,战斗越发激烈。敌人为了杀开一条血路,像饿浪一般嚎叫着猛扑过来。周天虹和徐偏指挥部队一次又一次把敌人打退下去。整个阵地前布满了敌人的死尸。
  此刻,战场的总指挥兵团司令杨成武,正站在西太平山俯瞰着整个战场。他看到敌人正拼命夺路北逃,遂命六十七军和东北第四十一军投入战斗;从东西两个方向向大境门和朝天洼突击。另命令两个骑兵师插到朝天洼以北的五十家子、麻地营子等地构成第二、第三道阻击线。这样就如天罗地网般把敌人紧紧包围在南起大境门、北至朝天洼十余里长的一道河滩里。黄昏时分,第六十七、四十一军等攻入张家口市,接着出大境门跟踪追击。这时六万敌军,还有家属、车辆、马匹、骆驼队,乱糟糟地麇集在如此狭窄的山谷里,争相夺路逃命。骑兵蹚倒了步兵,大车翻进了人群,人喊马嘶,乱成一团。敌人虽然还在拼命挣扎,但已建制混乱,失去指挥。这时我各部分别插入敌群,将敌切成碎块,大群大群地俘虏了敌人。
  老实说,这种场面,是周天虹平生从未看到过的。他又是紧张着急又是开心。紧张着急的是惟恐敌人溜出去,开心的是敌人终于溃灭了,张家口重新回到人民之手。而且特别令人惬意的是,敌人又恰好溃灭在他们当年偷袭张家口的道路上。想当年他们侥幸得逞,是何等地不可一世,傅作义甚至被捧为“中兴大臣曾国藩”,可是仅仅两年就一切灰飞烟灭了。历史就常常是这样同人们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
  周天虹正同团部一些勤杂人员,情不自禁地捕捉零散的俘虏时,忽见不远处,五六个敌军士兵簇拥着一个身着便衣的人蹿过来。那个穿便衣的人似乎跑得很吃力,一只手拿着礼帽,一只手拎起长袍的一角,左右由两个护兵架着他,其他两个士兵开路,边走边端着冲锋枪猛打。他们看见前边被我堵住去路,就立刻掉头向旁边的一个小山沟跑去。正在这一瞬间,周天虹看见那着便衣的人好生面熟,仿佛高凤岗的样子。就喊了一声“追!”随即带领着十几个警卫、勤杂人员追上去了。
  原来这条山沟是条死沟。敌人跑出不过二三里路,已经无处可逃,只好隐蔽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周天虹带的人立即散开将敌人严密包围。
  “快投降吧,你们跑不出去啦!”周天虹带头喊着。
  “缴枪不杀!快把枪扔过来!”
  “国民党完蛋了,快跑过来吧!”
  其余的人也纷纷地喊起来。打一阵,喊一阵。关键时刻的喊话,常常比炮弹还震人心魂。过了一刻钟工夫,一个人跑过来了,随后又有两个人跑过来了。但是其中一个才跑出不过几步,就被从后面射来的子弹击倒在地,不动了。
  那两个跑过来的士兵缴了枪,被带到周天虹的面前。周天虹问:
  “那个穿便衣的人是什么人?”
  “他,他……”
  “傻家伙!这时候你还不说实话呀!”
  “他是我们的高司令!”
  “是高凤岗吗?”
  “是。”
  “他为什么穿了便衣呢?”
  “刚才有个商人跟我们一块走,让他把衣服扒了!”
  “他怎么到了张家口呢?”
  “你们一攻保定,他就跑到了北平。后来看国民党不行了,他就投了傅长官了。”
  “噢!”
  周天虹一听到高凤岗的名字,满腔的仇恨一腔的怒火,立刻涌上胸际,高红牺牲以来无法医治的伤痛,使全身的细胞都燃烧起来。这个血债累累的恶魔和杀害自己未婚妻的刽子手,就在眼前。他已经再也无法克制了,他吩咐众人:
  “不要喊了,我来对付他!”
  说过,从一个战士手中抓过一个飞雷,舔出弹弦,套在手指上,狠狠地骂道:
  “高凤岗!你这个双料的叛徒,你这个没有人性的家伙,回老家去吧!”
  说着扬起臂来奋力地投过去。彼此相距不过二十几米,眼见那颗飞雷滴溜溜地落在大石头后面爆炸了,顷刻间掀起一大团呛人的浓烟。
  周天虹他们走过去的时候,看见高凤岗这个恶魔已被炸得稀巴烂。惟独还留下一只独眼,歪着嘴瞅着这个世界。
  周天虹朝他狠狠地吐了一口,说:
  “高凤岗,这就是你应得的下场!”
  说过,他望着西天上的一块红霞,不觉又想起心爱的人儿,心中默默地说:“高红,我总算为你报了仇了,你安息吧!”
  待他转过身时,眼角里涌出几颗很大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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