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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跨“海”东征


  一九四四年岁末,在猎猎的寒风中,从延安传来振奋人心的信息:毛主席发出了扩大解放区的号召。要求敌后军民一九四五年“必须把一切守备薄弱在我现有条件下能够攻克的沦陷区,全部化为解放区”。这实际是要求敌后军民展开大规模反攻的进军令。
  各级领导都在进行积极准备。冀中军区司令杨成武,为了准备反攻的“拳头”;把冀中各分区的地区队——这些多半是“五一”反扫荡后成长起来的游击队,拉到冀西山地进行整训。周天虹在梨花湾养病的时候,他的挺进支队也被调去整训去了。等到整训回来,已经是一九四五年的春天。
  周天虹回到部队,扩大解放区的春季攻势已经展开。这时挺进支队,已改编为步兵第三十三团,仍由徐偏任团长,周天虹为团政治委员。这次攻势,战斗规模比以往大多了,经常是几个团甚至十几个团配合行动。战果也赫然可观。从四月到五月末的春季攻势,连续解放了任丘、河间、新镇、文安、饶阳、安平、深县等八座县城。使大清河以南,沧石路以北,子牙河以西,潴龙河以东的原冀中腹心地区完全光复,连成一片。
  在春天的田野上,到处可以看到人们在拆除炮楼,平毁壕沟,把敌人为了修这些王八窝强征走的砖瓦、木料、桌椅以及水缸、大锅等等东西搬回自己的家中。这些遍布平原的黑钉子般的怪物消失了。被分割得百孔千疮的土地又平整起来。就像头顶上搬掉一座大山似的,土地也停止了呻吟,开始畅快地呼吸了。人解放了,土地也解放了。
  应当说,这是冀中人民第二次的解放。第一次是战争初期从敌人的占领中解放出来,建立了根据地;第二次便是根据地的变质和重新恢复。可以看到,第二次解放,在人民中唤起的热情很不一般,似乎比第一次的热情还要坚实。因为他们真正尝到了亡国奴的苦果和自由的甜味。
  这种热情集中体现在民兵的参战上。每次出发打仗,部队后面总跟着长长的群众队伍,其长度似乎远远地超过部队。他们背着破旧的步枪,抬着打铁砂的大抬杆,扛着担架,大车上载着炸药和高大的云梯,浩浩荡荡,好不热闹。说老实话,这时的战斗也确实离不开他们。因为许多攻坚战斗是依靠改造地形、挖掘坑道、埋藏炸药解决的。没有他们的参加,怎么能够完成呢!
  春季战役结束,仅仅休息了一周,六月四日夏季攻势就开始了。这次攻势包括子牙河东战役和大清河北战役。目的是打开进攻天津和北平的通路。三十三团的任务,是北进至文安集结,准备夺取子牙河上的要点子牙镇。
  这天,周天虹行进在团队的后尾。一眼瞅见民兵队伍里有一个捻熟的身影,黑油油的脸膛,小而精悍的个子,扎着宽宽的皮带,斜挎着一支撅枪,走得十分来劲。一边走,还一边同民兵们打闹说笑。周天虹看出这正是梨花湾的武委会主任李黑蛋。每逢打仗都会碰上他,想不到这次他又来了。周天虹笑着问:
  “黑蛋,怎么你又来了?”
  “怎么,你们当官的不稀罕我?”李黑蛋反问。
  “不是不稀罕你,”周天虹说,“是说你哪儿都去,简直跟我们当兵的差不多了。”
  “差不多也还是差一点儿。”黑蛋说,“你们吃的是公粮,我们有时候还得自带干粮哩!”
  “那你为什么不参军?我看你参军吧!”
  “参军?我早就想参军了!”
  “那你为什么不来?”
  黑蛋红了红脸;笑着说:
  “头年,我本来下定决心要来,跟我那口子一商量,她说,你看我腆着这么个大肚子,活儿也不能干,等孩子生下来,你再走,这个好说。”
  “孩子生下来了吗?”周天虹笑着问。
  “生下来了!这时候我又跟她商量,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参军是个好事儿,这样吧,你让我先去,你在家带孩子,行不?……”
  民兵们哄地笑起来。周天虹也笑了。
  经过两天行军,部队来到文安。这是一座刚刚解放的县城。该县位于任丘以东,又称文安洼,是白洋淀以东的一座湖泊。东西南北各五十华里,今年水大,城北城东已是一片汪洋。文安洼的东端就是要攻击的子牙镇。周天虹和徐偏在城内召开了排以上干部会议。根据上级策划,准备对该镇守敌施行正面袭击与侧后迂回相结合的战斗方式。三十三团担负了正面袭击的主要任务。
  黄昏时分,部队集结在文安东关准备登船。大大小小的渔船,早已在岸边静静等候。船老大们听说部队要跨“海”东征,一个个黑黝黝的脸乐得眉开眼笑。西天上还停留着几抹红霞,落日的余晖,映在静静的湖水里,泛出蔷毅色的波光。战士们对乘船东渡觉得很新鲜,一个个面露微笑。黄昏刚刚降临,船队已经出发了。周天虹和徐偏的船走在最前面。后面的船分为左、中、右三个纵队,鱼贯而行。每个纵队又各分为几个梯队。战士们轻轻地哼着歌儿,哗哗的桨声有节奏地响着,像是为愉快的战士们作着伴奏。
  船行不过一个小时,几阵风过,周天虹望望天空,东天上一块浓云,从水面上涌了上来。开始并不在意,哪知不到一刻工夫,便布满了半个天空。天阴了。周天虹冲口而出地说:“糟了,恐怕要下雨了!”徐偏平时比周天虹性急,这时候反而慢悠悠乐呵呵地说:“下雨更好,给敌人一个出其不意,那才该打好仗呢!”周天虹说:“你说的也对。不过战士们就要吃点苦了。”一面说,又转过头问船老大:“老大哥,你看雨会下起来吗?”船老大一边划桨一边说:“咱们这地方儿的人都说,云往南,雨涟涟;云往北,一阵黑;云往东,一阵风;云往西,披蓑衣。因为,咱们这东边就是渤海,现在云正往西跑,恐怕会下来的。”说话间,雨点已经飘洒下来。顷刻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平静的湖水,也掀起了波浪,简直像置身在大海的狂涛中似的。船只也在波浪中颠簸起来。不断听见后面船上有人叫:“船进了水了!”“船进了水了!”周天虹立在船头上吼道:“吵什么!进了水,就快淘嘛!”在雷鸣电闪中,可以看见每只船都在向外淘水,在风雨中顽强地前进。……
  拂晓之前,风也停了,雨也住了,皎洁的启明星像含着笑意出现在东方。人们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子牙镇的影子。这时,徐偏跃上一只轻快的小船,在镇外仔细察看了地形,就将队伍布置开,完成了对子牙镇的包围。一声号令,部队从四面八方攻入镇内,许多敌人还在睡梦里,就光着屁股做了俘虏。剩下的敌人全逃到几个大炮楼里顽抗起来。
  这里据守的伪军团长,名叫贾文明。他原来是国民党军的一个营长,后来成了铁杆汉奸。经常四出抢掠,无恶不作。群众恨之入骨。这个汉奸还颇以自己的出身自诩,动不动就说老子当过国民党的营长,今天,当进攻部队逼近他的面前时,他就在炮楼上扯着嗓子喊道:
  “老子当过国民党的营长,是专门对付共产党八路军的!你们想进我的炮楼,这是做梦!”
  徐偏听了,轻蔑地一笑,在楼下随口骂道:
  “你当过国民党的营长算个毬!你就等着上西天吧!”
  “团长,别同他啰嗦了,叫他坐飞机吧!”
  徐偏扭头一看,说这话的是梨花湾的李黑蛋。原来他早带着挖坑道的民兵赶上来了。
  “对对,这话对,还是叫他们赶快坐飞机好。”周天虹也点头说,接着问,“黑蛋,昨天,下那么大雨,你们带的炸药湿了没有?”
  “那怎么能叫炸药湿了呢?”李黑蛋把嘴一撇,“昨天一下雨,我们先想到的就是炸药。没有苫布,我们就脱了个光膀子,把衣服全给它盖上了。盖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比自己的孩子还亲呢!”
  “是吗,你们就光着膀子泡了一夜呀!”
  “庄稼人,这算个什么!”
  李黑蛋说着,指挥民兵向着大炮楼的方向开挖了。
  因为距离不算很远,将近中午已经挖通,结结实实地夯实了炸药。中午刚过,徐偏就命令点火,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炮楼随着黑烟飞上了天空。说大话的贾文明,被炸得连影子也找不到了。那些没有炸死的人,全震得昏昏迷迷,从土里钻出来,跪了一地,带着哭腔说:
  “八爷,饶命吧,八爷,我们算服了八爷了,我们的炮楼不顶屁用,我们算服了八爷了!……”
  随着子牙镇的占领,子牙河上游从沙河桥至子牙镇一线,全被我军突破,到达天津的通路,完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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