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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缕歌声穿透后壁,细细密密清清晰晰地飘落在每个人的心上。就像
  雨落荷叶叶面,晶莹可见,摇滚可见,伤心的孤单与忧郁也可见。

                  36

  林茂离家的第三天,赵文在文化馆听到几个人在一起小声议论著林茂,见了她那些人神色极不自然,就走拢去拉着那写小说的欧阳追问不止,欧阳没办法只好告诉赵文,说是林茂被反贪局的人抓起来了。赵文一慌就没了主意,她跑到街上,拦住林奇,还没开口眼泪就下来了,林奇问清原因后反而笑起来,他要赵文记一记,林茂早上不是还往家里打了电话吗!赵文一想后禁不住破涕为笑。晚上赵文将电话打到林茂的住处,林茂果然还好生动地同她说话。赵文怕林茂担心就没有对他说县里的谣传。
  尽管赵文心里有数,但街上的谣传却一天比一天甚,开始只说林茂,后来又说起李向阳,说两个人都被抓起来,关进了县看守所,同徐子能住隔壁。有人还说干脆再抓一个,让他们凑成一桌麻将,省得三缺一。就连李大华和王京津也沉不住气,每天都要打几个电话,问林茂在外面的情况。何友谅像是也听到了风声,一到晚上九点就从南京打电话回来,虽然问的是林茂那边销货的情况,赵文心里明白这是探听虚实真假。
  赵文心里很烦,跑跑要她教唱歌,她也心不在焉地唱不成调。倒是石雨那天在街上碰到赵文后,先是硬塞了一包瓜子给她,后来说了许多开导的话。石雨说,眼看年底的日子不多了,各厂的情况都不怎么好,大家便好瞎猜,借以解解心中的愁怨,刚好这时林茂和李向阳出差了。往常总在场面上走的人一下子不见人影,这议论的焦点自然就集中到他们身上。赵文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别人不议论何友谅,何友谅也出差在外嘛!石雨说这与何友谅一向做人有关系。赵文气呼呼地说,不是做人,而是摆小吃摊那出戏演得好。不过石雨的话还是让赵文多少松了口气。没想到紧接着林奇带回张彪的话,反而让她感到更不放心。
  张彪是专门在街上找到林奇,给他提个醒的。张彪告诉林奇,凡事是无风不起浪,以往虽然有过类似的传言,可从没有像这次传得这么盛这么广。因此张彪要林奇告诉林茂还是小心为是,生意可以不做,人必须马上回来。张彪还说、汽配厂的李向阳千真万确地失踪了,他家里人和厂里的人已有三天不知其去向。
  赵文下决心准备告诉林茂,林茂却打电话到家里,说自己当天就坐车回来。赵文一犹豫,林茂早将电话挂断了。
  赵文从下午等到晚上,还不见林茂的音讯,半夜里她小睡了一阵,醒来时,枕边还是空荡荡的。天亮后,龙飞的汽车在外面响了几下喇叭,赵文从窗口探下身去看,车内坐着的是雅妹和何友谅,还有绣书。他们刚从南京回来。见到雅妹,赵文心里更不踏实了。她已经察觉到林茂与雅妹之间绝对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为此赵文许多次在半夜里哭湿枕头。可要在此时,如果雅妹没有出现。赵文宁可愿意林茂同雅妹在一起。既然雅妹没有同林茂在一起,事情可能就凶多吉少。赵文一急竟在窗口上趴着哭得无法转身。
  赵文的泪水不仅惊呆了雅妹,也让雅妹马上就变成了泪人儿。何友谅见情形不对,就吩咐龙飞,暂时不要回家休息,马上到街上去找司机同行们探听一下消息。同时又叫林奇往江书记家里打电话,有情况就问情况,没情况就汇报情况。林奇拨通了电话,江书记却不在,他爱人说他到乡镇去检查困难户过年的物资去了。说起林茂的事,江书记的爱人说前天反贪局和检察院的头头到家里来时,江书记还提醒他们,年前年后不要乱抓人,那样会不得人心,那几个人当时还点了头。龙飞到街上转了两个小时,返回时他说,看检察院和反贪局的迹象,似乎没有什么行动,几台车子都停在院里,头头们和主要办案人员也都在忙着准备过年。人车没动却出外抓人,这不符合他们的一贯作风。
  一家人轻松了一天,天黑后仍没有林茂的消息,赵文他们不由得又紧张起来了。齐梅芳强打精神做的饭菜谁也没有动一下筷子。大家门坐到十点半钟,电话铃突然响了,一个邻县日音的男人说。他同女朋友刚刚在树林里捡到一个用钱包着的纸团,纸团中包着这个电话号码,还说自己被人非法拘留了。何友谅怕林奇记不清楚,他拿过话筒同那个男人说了半天,问清了所有该问的情况后才将电话挂上。
  大家商量了一阵,何友谅怕有疏漏又将张彪call来,张彪告诉他们,反贪局有一个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马副股长,据说是江书记亲自点将安排进去的,上班才三天就不知去向了。
  何友谅一拍桌子说:“肯定是这个姓马的家伙干的,只有刚从部队回来的人才有这种莽撞劲。”
  大家听了张彪的建议,让林奇和赵文立即去见江书记。龙飞要用车子送他俩,林奇不愿坐,他蹬着三轮车将赵文一直拉到江书记家门口。
  赵文按过门铃,江书记开门时,冲着赵文的大肚子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赵文不但没笑,而且叫了声江书记后,立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两个男人不好搀扶,幸亏江书记的爱人及时跑出来。赵文进屋坐了。林奇却不肯坐,站在屋子中间,将林茂失踪的经过说了一遍,江书记听完后,脸色变得很难看,他随手拨了一组电话号码,然后冲着话筒用那种冰冷的语气,要对方马上到自己家里来。几分钟后,反贪局的许局长出现在赵文和林奇的面前。
  江书记没说他俩是林茂的家人,只对许局长说,农机厂的工人代表来了,他们厂的几百人准备到县委县政府里过年。许局长也是机灵人,他告诉江书记,这一次可能真的找到重要线索了。江书记突然一拍茶杯,问许局长这时节是他的线索重要,还是几百人盼着厂长拿钱回来过年重要。一看江书记生气,许局长就不作声了。江书记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做得过火了,就缓口气,将这几天下乡慰问困难户遇到的情形对许局长说了一些。江书记的爱人在一旁帮腔,说江书记昨天半夜回来时,只穿着几件单衣,她还以为是碰上了强盗,一问才知道是将沾絮带绒能御寒的衣物都脱给了那些困难户。江书记又要许局长明天随他一起到有困难的工人家中去慰问。许局长当即就抓过电话,拨了几下。赵文他们清楚地听见许局长吩咐马副股长将林茂和李向阳都放了。
  那边的马副股长似乎不肯,江爷记接过电话,他说,“小马,我信任你才让你去反贪局,我还跟你说过,部队上有些作风是不能用在地方上的。你现在就将他们送回来,自己也好做做过年的准备工作。”放下电话,许局长像是要走,江书记却让他留下。赵文知道他们还有话要说,就朝林奇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人一齐起身告辞。
  出了门,他们就感到天上下雪了。
  雪下得很大,他们到家时,人和三轮车都成了白皑皑一堆一片。
  赵文烧了一堆炭火,坐在客厅里等。齐梅芳用小陶罐装些鸡肉放在炭火边煨着。一家人围在火边,听着座钟响了一遍又一遍,听着外面的公鸡啼了一遍又一遍。天快亮时,巷子里终于响起积雪被人踩着的吱吱声,跟着大门就被敲响了。
  林奇几步窜过去,打开门后,真的是林茂站在外面。
  林茂缓缓地走进屋里,先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赵文的手,接着又伸出另一只手,将已被扯起来的赵文搂在怀里。
  林茂轻轻地说:“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同任何人都不要说这事,也别证实这事。”
  这时,大门突然被人推开。雅妹穿着显得很匆忙地从门口闯进来,一边扑向林茂一边叫着林哥。就在快要触摸到林茂时,雅妹意识到什么。她愣了半分钟,跑开时比闯进来的速度还快。
  雅妹一走,屋里的人也都愣住了。
  雪花从敞开的大门中飘进屋里,落在地上仿佛噗噗有响。
  赵文从林茂怀里挣出来,独自往楼上走去。剩下的三个人只能望着炭火,他们以为赵文又要唱歌了,等了很久,依然是雪花飘飞悄无声。
  齐梅芳终于看了林茂一眼。林茂瘦了很多。齐梅芳拿起炭火中煨给林茂的那罐鸡汤往楼上走去。

                  37

  林茂在县城一露面,那些说法就一下子消失了。只有何友谅问过他几句,无非是在哪儿被扣留,又被偷偷地关在哪里等,话题一点也不深入。
  林茂销了一车货,何友谅销了三车货,四车货价值在几十万,但真正到手的只有两万块钱。是何友谅让绣书找客户要的现金,其余通过银行转帐的钱都被扣作贷款利息。两万块钱对于几百人的农机厂简直是杯水车薪,何况两边的差旅费就去了几千。何友谅想叫绣书再随货跑一趟上海,但绣书回来后感到身体不适,歇了几天还不见好转,去医院一查却是染上了梅毒。何友谅吓了一跳,赶忙回家将在南京时用过的衣物等统统扔掉了。绣书找林茂要医疗费,说自己这次是因公患病。林茂同何友谅议过后,又开支了六百块钱。
  年关越来越近。银行陶股长那儿门始终关得很死,林茂一天跑三趟也没有用。他只好去找江书记。江书记的办公室里等着十几个厂长,都是来诉苦要求解决职工过年问题。江书记急得老发脾气,将每一个人都骂遍了。骂到最后江书记气呼呼地说,过了年大家都去学山东某城,行不行都搞股份制,免得一没钱就向上伸手。
  林茂后来才知道,江书记找过银行朱行长,朱行长不给面子,拿政策来搪塞。后来地区支行又玩花招借口开会,将各县的行长都调到什么地方去藏了起来。无奈之中,江书记要林茂先从康采夫公司借几万块钱给农机厂,应付一阵,让职工先买点年货。林茂不想这么做,就借口要请示资方老板。江书记火了,对林茂说自己知道康采夫公司是谁在当家,惹恼了,他也不管是什么样的花架子,先拆了再说。林茂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才信许教授的那番话。共产党只有在愿意受骗时才能让你行骗。他赶忙从公司调出五万块钱给农机厂,同时也更加使他坚定了从农机厂脱身的信心。
  五万块钱加上先前弄回的两万块钱中剩下的部分,厂里几百人,平均每人发了一百二十块钱。林奇不愿去领,石雨也不去。林茂就自己帮忙领了,然后将石雨的那份交给雅妹。因为石雨坚决不收,雅妹同她吵了一场。两人赌气,直到腊月二十四那天才和好,两人约了一齐上街去买些年货。雅妹后来对林茂说,石雨是怀疑这是林茂又在暗中表示关怀。还说石雨这一阵总是在她洗澡时找借口进去看她身上有无变化,并且只有在她月月红的那几天才显得高兴些。
  腊月二十六,厂长们都听到一个消息,地委书记因几个县的工人到县委县政府静坐而发了脾气,将地区支行行长臭骂了一顿,威胁说只要银行的人还在喝这个地区的水吃这个地区的粮就得借钱给全区困难企业,让工人们也能吃年肉喝年酒。支行行长最后软了,对各县的行长说,大家想通一点,银行又不是哪个私人开的,亏也好垮也好,担子由朱镕基、李鹏挑着哩。他开口让各县放贷数控制在一百五十万左右。农机厂得到了十一万。林茂拿来后,打算一点也不留,全部发给工人。何友谅劝他留一点,并说铸造厂大马和林青他们拿到贷款以后,一分钱也没有往下发,都留着准备年后上班时搞生产用。林茂又听了何友谅的话,留下三万块钱放在帐上不动。公司的钱他没忘记扣回去。
  三十那天,江书记到黄陂巷悄悄走了一圈,还送了一瓶五粮液给林奇,是最新防伪包装。江书记亲自将开取办法讲了一遍。黄陂巷里很安宁,红对联贴在各家门口,显出一派祥和之气。江书记还嘱咐大家少放点鞭炮,他说武汉禁了鞭炮,我们放多了他们会眼红。这话是对雅妹和石雨说的。它被录进了电视新闻。林茂一家吃过年饭,齐齐地坐在电视机前等春节联欢晚会时,看见屏幕上江书记缓缓地从他们家出来走进石雨和雅妹的家。江书记问了石雨几句又问雅妹在哪儿工作。雅妹一说康采夫公司,江书记就笑,并似是有意对电视观众介绍说,康采夫公司他知道。那是本县第一家外资企业,为这个项目上零的突破立下了汗马功劳,是可以写入年后的三级干部大会报告中的重要成绩。江书记一招手,电视上又出现了林茂,并且同雅妹对视了一下。赵文看到这个镜头后,哇地一声哭着往楼上跑。
  林奇很不高兴,刚吃完团圆饭就有人哭,这是大不吉利的事。他一生气也进了房里。结果林茂忙着招呼赵文,齐梅芳在劝林奇,热热闹闹的电视节目没有一个人看。
  零点将到时,林奇从房里出来准备多放些鞭炮驱驱邪,正在拆鞭炮上的封纸,林茂慌慌张张地冲着楼下说,赵文直叫肚子痛,怕是动胎了。齐梅芳跑上楼去看了一眼,就急忙叫林奇将三轮车备好,并放床棉被,马上送赵文到医院。林奇也慌了手脚,给三轮车车胎打气时半天找不着气门在哪儿。大概是林茂打了电话,林奇刚将三轮车弄好,龙飞的汽车也来了。林奇执意不肯让赵文上龙飞的车,赵文自己也不愿意坐。齐梅芳就叫林茂同龙飞在头里走一,先到医院将医生找好。林奇将赵文拉到医院后,医生看了看就说要住院。林茂问有没有问题,医生不肯表态。
  一家人急得不得了,连林青、何友谅都跑来守。初一上午,石雨来病房看望时,医生仍没说句准确话,直到初二下午,才有人对他们说赵文和胎儿都没问题了。大家不放心,仍要赵文在医院多观察两天。赵文见林茂累了几天就叫他回家去休息。
  林茂一到家,急了几天的雅妹以为屋里没人就匆匆钻进门。
  雅妹说:“林哥,你是不是心里在怪我?”
  冷不防林奇在里面说:“我们不怪你。是龙飞唆使的,是不是?老子有一天要宰了他!”
  雅妹听到这话时,两腿一下子软了。林茂赶忙扶她一把。旁边的林奇立即掴了他一耳光。
  雅妹上去拦住说:“我们的事又没影响什么!”
  林奇气得说不出话来。
  年后的日子过得很快。
  农机厂由于不景气,干脆让工人过了十五再上班。康采夫公司因为是做贸易,只是初八那天开门放了十万响鞭炮,然后也等过了十五才正式上班。林茂怕赵文再出事,不用说同雅妹约会,就是拜年也只打打电话,一天到晚都守在屋里,闲得无聊时就同赵文一起琢磨她写的那首歌的歌词。赵文心情果然好了许多,甚至还不顾医生的警告,要给林茂快乐。林茂不敢冒险,赵文就用别的方法给他以安慰。由于这事,林茂正好有理由不参加县里的三级干部会议,而让何友谅替代自己。林茂从电视里看到何友谅在分组会上发言的表情后,突然在心里有了一个好主意。
  林青在会上被树为全县妇女投身改革事业的红旗。
  十五一过,江书记就亲自来农机厂召开股份制改革的动员大会。他希望农机厂也像铸造厂一样通过股份制改革来实现突破。会后,江书记还找林茂和何友谅谈了话,希望还由他俩搭班子管理农机厂。江书记特地表扬他俩在工厂陷入困境时的合作协助精神,同时也指出如果他俩早点这么合作,农机厂也不会出现现在这种状况。
  等江书记走后,林茂问:“你愿不愿意干这个厂长?”
  何友谅没有正面回答,他说。“你愿意干吗?”
  林茂有意笑而不语。
  农机厂的工人对股份制不太热情,石雨居然在一个星期后才听说这事,卢发金虽然在县委招待所找到个做清洁的临时工作,也是好多天才知道农机厂又要改革了。不过车间和科室干部对这事倒挺积极,特别是胡乐乐、金水桥和李大华几个,屡次在中层干部会提出厂级干部购买的股份最多也只能像铸造厂那样,定在两万块钱的水平上;。林茂私下问何友谅如何看这个问题,何友谅说很清楚,这些人都想自己来当厂长。
  林茂说:“那你觉得厂级干部应定个什么标准?”何友谅说:“你看着走吧。”
  林茂说:“依着我,就定个他们连想也不敢想的标准。”
  何友谅说:“这样你就没有竞争对手了。”
  林茂望着何友谅走进会议室的背影,在心里说,自己不于这个厂长,但怎么也不能让胡乐乐、金水桥和李大华他们干。不管于公于私是从感情还是从理智上考虑,林茂都觉得何友谅是最合适的人选。林茂玩了一个花招,他在厂里开会研究股份制改革方案时,有意将厂长必须拥有的股份空起来,说是由江书记他们去确定。“待其它条款都没问题了,林茂将草案送江书记审查时,自己在那草案中添上:厂长必须购买五万无以上的股份。见了江书记后,他又说这是大家都已通过了的,江书记看过草案后,提笔就在上面写下“已阅,同意照此类施”等一行字,一边签一边还夸奖林茂,说他办事效率高。
  股份制方案公布后,大家仍不积极,拖了一个多月也才有百分之二十几的职工交钱买了一些股份。按照方案规定,厂内职工认购股份的最后期限是四月一号,眼看这个日子就要到了,林茂不得不将截止时间向后推了半个月。到了四月十号,认股的职工仍不见增长,有的人甚至还想反悔往回撤。
  江书记见此情形有些急,因为一旦出现厂内大部分职工不愿认购股份的状况,外面的人肯定就不会问津,而且就算被外面的人将股份买走,那农机厂就会失去控制。江书记一反常态,亲自打电话,将林茂和何友谅几个负责人招到自己的办公室,追问起来,才知道他们自己都没有认购。江书记给了他们一天期限,不管是干部股还是普通股,每人必须认购一种。
  出了江书记的门,大家问林茂和何友谅怎么办。林茂要何友谅先表个态,何友谅坚决不开口。大家都说自一己在看着他俩。事实上也是明摆着的,除了林茂和何友谅,没有人能有实力认购厂长股,同时也没有实力当农机厂厂长。有人还公开地说,五万的标准太高,打击了一些有进取心的同志的积极性。何友谅有些生气,也说这个标准脱离群众,自己是绝对没有这个经济实力的。
  离厂区还有两百多米远,林茂他们就听见厂内有喧哗声,跟着李大华又给林茂打电话,说厂里出了奇闻,绣书刚从医院里出来,就要认购厂长股,许多人都在围着看热闹。林茂简单地同何友谅说了几句,何友谅顿时就变了脸色。
  他们匆匆地走进厂区,果然看见绣书正在同李大华争吵。认股的事是由李大华负责登记,可他拒不将绣书的名字写在还是空荡荡的认购厂长股的花名册上。
  李大华说:“你要当厂长农机厂的人脸上都无光!”
  绣书说:“那你同我睡觉时怎么不觉得脸上无光!”
  李大华红着脸,围观的人哄堂大笑起来。
  绣书说:“我哪一点能力不行,年底、的那三车货,不是我出马能销出去吗?”
  绣书点着何友谅的名要他作证。
  何友谅在众目睽睽之下,铁青着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绣书则在旁边历数他如何无能,如何在电话中哀求自己出马。如何地派专车接她送她,如何地在货物出手以后当众痛哭流涕。
  绣书说:“我要是当了厂长,你们男人只管在家每天按时上下班、产品销不销得出去的事我招聘一批女人来负责,只要你们能生产出来的,我准保一颗螺丝钉也不剩,全部彻底地给卖出去。”
  人群中有人笑着说:“还有全部彻底地脱光上床。”
  绣书说:“不上床也行。女人搞销售就是会灵活机动,铸造厂为什么几个月就能初见成效?你们想不出来吧,关键就是启用女人管供销经营!”
  何友谅终于开口说:“你还是先去数数男人鸡巴上有几根毛吧!不然,农机厂会被你办成鸡窝妓院!”
  何友谅头也不回地对李大华说:“把我的名字写上,我要买厂长股!”
  说话时,何友谅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林茂。
  林茂也对李大华说:“我也算一个,给何厂长当个竞争对手。”
  林茂微笑了一下。
  绣书还在叫:“我也报名,我愿出六万块钱买厂长的‘屁股’!”
  林茂扭头对绣书说:“你挣点钱也不容易,都当手纸用了。不是一认购就能当上厂长,到时还要股民选董事,董事选厂长,民主的事不好说哩!”
  绣书听林茂一说,便立即不作声了。
  林茂和何友谅一报名,认购普通股的人马上多起来,当天下班时,李大华一统计,比例已从百分之二十几上升到百分之四十。

                  38

  雅妹托龙飞给林茂捎个信,说是罗县长今晚请她到蓝桥夜总会跳舞。雅妹没有多给龙飞说一个字,林茂明白这是雅妹的小伎俩,她对自己过年以后一直没理她,在心里记着帐,想惹自己嫉妒而达到一种报复目的。由于何友谅终于站出来认购了厂长股,林茂心里轻松了一些,便觉得有些愧对雅妹。他让龙飞别将车于开进黄陂巷,就在附近等他。林茂走着回去时故意让石雨看见,又进屋同赵文亲呢了一会儿,并将绣书想当厂长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趁赵文心情正好,林茂向她请假,说是向江书记汇报工作。赵文一放松警惕同意他出去两个小时。虽是玩笑话,但能看出赵文已不在意了。林茂出门穿过巷子直奔康采夫公司,雅妹果然在办公室等他。
  龙飞则机灵地开着空车到县委大院里兜圈。
  两人从高潮上向下飘泊时,雅妹忽然问:“要是我怀孕了,你会怎么办?”
  林茂说:“我会送你到一家最好的医院做人流!”
  雅妹说:“你还不错,仍对我说真话。”
  林茂说:“我还有一句话,你可以同罗县长跳舞,甚至跳华尔滋,但不准同他进舞厅以外别的房间。”
  雅妹说:“不是说你不干涉我的婚姻吗?说不定罗县长会因为我而同老婆离婚哩!”
  林茂说:“这话若出自罗县长之口,你切莫相信。”
  虽不是小别,却也是重聚,两个小时一晃就没有了。两个人从后门出去,绕了半个圈,才走到龙飞停车的地方。雅妹在蓝桥夜总会门口下车时,天上开始下雨了。
  龙飞笑着说:“久旱逢春雨。”
  龙飞又说:“春雨绵绵愁煞人。”
  林茂回到家里,谎称江书记的爱人不会做饭菜,吃不下去,只好回家再补一点。他吃饭时,林奇在一边对齐梅芳说,他蹬三轮车已攒了一千五百块钱,全都送到银行里给未出世的孙子存着。林奇说他打算今后每天争取存上十块钱。林茂见林奇拿上雨衣还要出去,就叫住他,说是自己有话要对他说。
  林茂放下碗筷说:“绣书要当厂长的事你听说了吗?”
  林奇一怔说:“是开玩笑吧,她不致于这么厚颜无耻。”
  林茂说:“是真的,还有不少人支持她。”
  林奇说:“这不是往农机厂脸上抹屎吗!”
  林茂说:“为防止她得逞,我和何友谅都认购了厂长股。”
  林奇说:“真要选举,你恐怕很危险,我听说有好多工人要投你的反对票。”
  林茂说:“这一回不同以往,到时候候选人都要发表竞选演说。我有信心到时说服他们。”
  林奇说:“我想了很久,农机厂厂长的位置还是该让给何友谅,你现在自己有了公司,更没必要心挂两头。说实话,我最近才觉得当初推荐你而不是推荐何友谅当厂长,是一个错误。”
  林茂说:“爸,你怎么也学会了后悔!”
  林奇说:“我没有后悔,我只想自己的退休金有个保证。”
  林茂说:“不管如何,我得认购厂长股。我不认购,县里是不会答应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要帮何友谅一把!只是两个人要拿出十万块钱,真叫人为难。”
  林奇说:“你就没有一点办法?”
  林茂说:“我想只有将房产证抵押给银行,借贷款。”
  林奇不作声,坐了坐就出门仍然蹬他的三轮车去了。
  赵文见屋里暂时没有别人,就问林茂:“你不是说不当厂长了吗?”
  林茂说:“我是想将爸诈一诈。那十万块钱可能被他藏起来了,得早点将它弄回来。”
  赵文说:“那绣书演的那场闹剧是不是也是你导演的!”
  林茂笑着说:“我有这个能力吗!这可是需要专业水平。”
  赵文叹了一口气说:“以前我觉得自己完全了解你,现在才知道过去看到的只是你蒙头睡觉时露在被窝外面的一只鼻子。”
  林茂怕赵文又难过,忙说:“中国的厂长经理都是小政治家,谁不会耍点手腕,谁就要准备着倒霉。”
  赵文突然说:“等孩子生下来后,我要认真考虑一下江书记让我到剧团去的建议。”
  林茂见赵文这次不提做人工流产的事,而主动说孩子生下后的打算,就连忙说:“那时你是做母亲的人了,一切都由你自己安排,自己说了算。”
  齐梅芳从厨房里端了一碗骨头汤出来,让赵文喝。赵文有些腻,不想喝,齐梅芳在一边劝了半天,说自己当年怀林茂的姐姐时,十个月只喝过一回肉汤,所以林青长大后人也稍蠢一些。怀林茂时经济情况好些,肉汤也多喝了几回,结果林茂就比他姐姐强多了。林茂趁机开玩笑,说按照齐梅芳的思路,赵文如今天天喝肉汤,将来孩子是男的肯定超过爱因斯坦,是女的肯定超过居里夫人。赵文喝了一口汤后,想一想就禁不住笑起来,将汤水喷在林茂的脸上。
  大家正在边收拾边笑,忽然听见林青在外面叫门。林茂开了门后,见何友谅也站在门外。雨下得很大,他们合撑一把伞,亲亲密密的样子让赵文看后又笑起来,特别是何友谅手中提着一把伞没用。
  赵文说:“跑跑都知道找女朋友了,你们还在谈恋爱呀!”
  何友谅将手中的伞比划了一下。林青说:“出了门才知他那把伞坏了,撑不开。”
  何友谅说:“撑不开正好,不然就没机会享受这恋爱待遇。”
  他这话说得齐梅芳都抿着嘴笑起来。齐梅芳间他俩怎么这么晚有空过来,跑跑都睡着了。林青说是林奇亲自跑到家里要他们马上过来说一件事。林茂心里马上猜出一定是与认购厂长股份有关。他看了看何友谅。何友谅也似乎是胸中有数。他们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倒是妇人嘴快,赵文先开口,问有没有可能是约一家人到一起来谈谈每人五万块钱从何而来。林青也跟着说,林奇就爱管厂里的闲事,他不可能对这样大的事情不闻不问。齐梅芳搞不清楚股份制是怎么回事,林青和赵文就向她解释。林青是过来人,讲起来头头是道,可齐梅芳听了半天仍似懂非懂。林茂叫齐梅芳不要想得这么远,想远了就显得不合众,现在多数人只想着今日今月今年能挣多少钱。何友谅不同意林茂的观点,他觉得别人看得远不远是别人的事,自己却不能当睁眼瞎显得鼠目寸光。林茂就解嘲地回答说,其实现在的人也不是不朝远处看,只不过远处全是资本主义的天下,看多了心里觉得窝囊。
  说得正热闹时,林奇浑身湿淋淋地走进来。齐梅芳迎上去问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林奇说他正要回来,又拉上了一个外地客人,说是要看雨中山城夜景,他跑了一个半小时,等下车后那人付钱时,他才看清楚是肖汉文。林茂心里一怔,不知道肖汉文来为何不先同自己打招呼,而且袁圆又不在县里,她被借调到县计划委员会,到北京去要资金和项目去了。林奇说他回来时,又顺便将雅妹捎上,齐梅芳逼着林奇用热水洗过澡,又喝了一碗热姜汤,这才让他们谈正事。林奇一开口,果然是为了认购厂长股份之事。
  林奇带着林茂和何友谅上到楼顶,他不让用灯,摸着黑,三人将种葡萄的土堆挖开,取出那只用塑料布包着的饼干盒。雨点很密,他们回到屋里时,背上全湿透了。林奇打开饼干盒,一大叠钞票出现在何友谅眼前。
  林奇说:“这是整整十万,你们也不用问是从哪里来的,你们两个一人五万,拿去交到厂里。农机厂是我们工人的命根子,不是为了它,我今天也不会这么做。你们拿上钱后得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不论你们将来谁当,把手谁当二把手,要相互团结,团结就是力量,将农机厂办好,办得不让我们这些退休工人月月愁那点养老金何时发!第二,石雨是个好人,你们不管何时,都要好好照管她。”
  何友谅正要推却,林奇开口叫他们走。
  林奇说:“我一见到这些钱心里就难受。”
  齐梅芳将何友谅和林青送到门口,反复叮嘱他们路上小心,县城里越来越不安全,当心路上碰着强盗抢匪。齐梅芳还情不自禁地说,自己一辈子也没见到过这么多的钱,也不知林奇是用什么戏法变来的。
  他们一走,赵文就小声同林茂理论起来。
  赵文说:“这钱是别人送给你的,凭什么爸爸一句话就分了五万给他们!”
  林茂说:“一开始我也不乐意,可后来一想,如果爸爸将这钱一直藏着不拿出来,过了几年就会连一万都不值。现在能拿到五万还可以当五万用。”
  赵文说:“你总是有歪理。”
  林奇忽然在房中叫林茂。林茂进去时,他还做手势让将门掩上。林奇告诉林茂,自己将肖汉文送到住处后,看见雅妹一个人从蓝桥夜总会里冲出来,冒着雨在街上乱跑,就追上去将她拦到车上。一路上雅妹哭个不止,问原因她又不肯说。林茂气急地脱口说道,一定是罗县长欺负了她。林奇仿佛明白了似的,他告诉林茂对罗县长得防着点,自己听踩三轮车的同行们说,罗县长手下的人曾经威胁过绣书,让她将舌头夹紧点,当心掉到地上被狗叼去吃了。
  林茂在关上大门之前,站在门口看见小巷里一盏用煤油点亮的马灯,在雨夜中晃荡着。石雨从街上收摊回来,雅妹不知在哪儿接着了她。母女俩在寂寞中孤独地行走着。她俩从林茂面前经过时,都没有扭头看他。

                  39

  在最后期限到来之前,农机厂认购普通股的工人达到总人数的百分之七十一。刚好符合策划前的预计。但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一直虚张声势要继续竞选厂长职务的林茂,没有按时去认购不少人认定了是他的那份厂长股。这样,按照规定林茂失去了担任厂长的最基本的资格。
  实际上,林茂连普通股也没有买。
  何友谅知道这消息后有些气急败坏的感觉。这基本上是林茂在同赵文和雅妹聊天时说的原话。雅妹告诉林茂,那天晚上罗县长多喝了一些酒,就在蓝桥夜总会舞厅的包房里动手撕她的裤子。雅妹反抗得很坚决,罗县长一时气恼就打了她几耳光。雅妹就用可口可乐罐子砸罗县长,不料砸了个正着,可口可乐的罐子落在罗县长的脑门上,将他砸晕过去,雅妹这才趁机跑了。林茂见雅妹没吃多大亏,就劝她再也不要对别人声张。雅妹说舞厅的那个当妈咪的女人知道后,她还教自己放开点,别的小姐能被罗县长看上,全是连高兴都来不及。
  林茂以为何友谅要找机会同自己闹一闹,他在自己已肯定坐不长了的厂长办公室里等了一整天也不见何友谅的人影。只有李大华不时忧郁地在眼前晃来晃去。偶尔还问一句:何友谅哪来这么多的钱,又没听说他去借贷款。
  快下班时,绣书做完了生产定额,提前洗干净了跑到林茂面前。
  绣书说:“我现在才明白,你要我演那幕戏,其实只为激出何友谅这个将,让他作你的替死鬼。”
  林茂说:“何友谅本来就比我强。”
  绣书说:“你要是想干就不会这么认为。你许诺的,事成了,怎么感谢我?”
  林茂说:“你说哩!”
  绣书说:“你可能没想到,我一直很喜欢你,刚进厂时还为你写了一整本日记。”
  林茂说:“不说这个吧!我送你个礼物,小心提防罗县长,你知道他的底细,但他不会信任你的,他这个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绣书一愣说:“你以为他会杀人灭口?不会吧,他是党员哩!”
  林茂告诉绣书这只是个人的直觉,并没有证据。
  绣书刚走,肖汉文又来了。两人寒暄一阵后,肖汉文就说了此次来本地的目的。他只说自己来同罗县长算一笔旧帐,在随后的谈话中又不时流露只言片语,林茂将它们一点点地拼成可能是一笔上千万元拆借资金的回扣的猜想。有两次,肖汉文咬着牙说,如果罗县长不答应他的条件,他就要罗县长的好看,让罗县长知道自己的手段。
  肖汉文又问刚才在门口碰到的女孩叫什么名字。他直言不讳地说,自己一天也离不开女人,袁圆不在时;他必须找个候补的。林茂装着不清楚,没有告诉他绣书的名字。
  林茂想回家晚点,他知道林奇少不了要为自己没有用五万块钱买厂长股的事生气发火,能避一会儿是一会儿。刚好雅妹打来电话,说反贪局的几个人突然来公司,说是调看帐本,可又非要见林茂。林茂就觉得奇怪,都下班了怎么还来捣乱。不过,他也正好有借口不回家去。给赵文打了电话后,林茂就叫龙飞送自己去康采夫公司。
  林茂到公司,同那些人一见面,除了反贪局的那个姓马的副股长以外,其余的全不认识。坐下后,那些人自己先将门关好,又用什么仪器将房间探测一遍,然后一个很不起眼的年轻人拿出一张中央纪律检察委员会的介绍信给他看了一眼。并对他约法三章,说今天的事是直接对中央负责,所以哪怕是省委书记问他,他也不能透露今天的调查内容。同时他也不要向他们问他们没有问的问题。那年轻人开门见山地问罗县长的事。林茂没见过这阵势,没敢犹豫就将自己知道的,包括肖汉文刚刚同自己说过的话,都对这个中纪委特别小组的人说了。不过那些人最后还是给了他以安慰。说明他们找他是相信他还不是罗县长的铁哥们儿,他们要利用他提供的材料打开缺口,攻下罗县长这个堡垒,这关系到涉及某些高级干部的重大案件能否查个水落石出。
  他们正说话,走廊里传来林奇同龙飞争吵的声音。等林茂出去时,林奇已经负气走了。龙飞拦着不让林奇进办公室,说是屋里有重要客人。林奇不相信,他知道雅妹还没回家,就断定龙飞是在望风,让林茂同雅妹放心地在一起鬼混。
  送客时,林茂要马副股长留个电话号码,说家里万一有什么事说不清楚时,他就打电话请马副股长证明。调查组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说他为了革命事业又作奉献了。
  林茂很晚回家时,大门被从里面反锁了。他叫了半天。齐梅芳才隔着门对他说,林奇将钥匙装在身上不让别人开门。林茂在门口徘徊,他看见雅妹的两只眸于在黑洞洞的窗户后面闪动着,虽然心里在喊,嘴里却没有一点声音。
  半夜里,他听见楼上有动静,抬头一看,二楼的窗户里,赵文正吃力地将一架木梯往下放。
  林茂顺着木梯钻进房里,也不敢洗漱,脱了衣服就上床睡。这时他也顾不了许多。贴着赵文的后背,将中纪委特别调查组的事对她说了。说到最后赵文终于开了腔,说文化馆的人早就议论过罗县长这么干下去,将来决没有好下场。林茂差一点要说文化馆的人见谁都要议论,完全忘了清谈误国的古训。
  见赵文不再怀疑,林茂又问林奇和何友谅对自己不想当厂长了的举动有什么反应。赵文说今天白天何友谅来过家里,不过是来交跑跑的生活费,没坐几分钟就走了。问他忙什么,他说在家猫着思考厂里的各项改革计划。林奇也没有认真追问过赵文,只让赵文将那五万块钱收好,以防将来有个万一。林奇这话的意思像是指将来要退还赃款。
  第二天早上,林茂一起床,就见林奇早早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等自己。
  林奇一见到他就说:“怎么样,还是媳妇心疼你吧!无家可归时还是她想办法收留你,你心里也该好好想一想。”
  林茂说:“我的确有很重要的事。”
  林奇说:“重不重要都是你空口说白话,我同何友谅商量过了,你不当农机厂厂长也好,专心去办你的公司,一来免得老闹矛盾,二来可以摆脱龙飞那小杂种的教唆,使你一不小心就上他的贼船。”
  林茂坐龙飞的车到厂里上班时,金水桥在半路上拦住他们,搭了一截顺风车。金水桥在车上公然开玩笑,说这车林茂坐不了几天了。林茂真将这话当成了玩笑,龙飞却认起真来,一踩刹车就将金水桥撵下车去,还说这车谁可以坐谁不可以坐得由他说了算。林茂到厂里以后,发现各车间科室人员的那种开始对他不恭敬的情绪更浓一些,只有胡乐乐对他还一如既往。林茂有些感激,就对胡乐乐说,自己可以同何友谅建议,至少让她享受副厂级待遇。
  林茂以为江书记会过问这事,等了几天也没动静,后来偶尔翻电话记录才知道江书记已经召见何友谅三次了。这样的电话过去不管是否与林茂有关,办公室的人都要向林茂汇报,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他不免还是有不少怅然。
  没过多久,县里下文件免去了林茂的厂长职务,并任命何友谅为厂股份制改革领导小组组长,主持全厂的工作。肖汉文还没走,袁圆也还没回。肖汉文让林茂同他一起到罗县长那里去过两次,林茂一点也看不见罗县长表情有不正常的地方。反惹得罗县长反问他为什么总盯着自己看。
  林茂到农机厂去得越来越少了。何友谅虽然仍让他当领导小组顾问,他却不顾也不问。几乎每天都在康采夫公司里泡着。好在只要见到雅妹,林茂心里就会舒畅起来。
  这天林茂被何友谅打电话请过去,商量农机厂改为股份制的庆祝活动怎么搞法。林茂劝何友谅从简,何友谅却提出适度大搞一下的方案。尽管林茂意识到何友谅有庆祝自己登基的心理,他还是说了一些中肯的话。并搬来林奇压何友谅,何友谅不得不放弃别的打算,只保留在县电视台登广告,点歌等形式。
  刚议完正事,办公室的小董就来报告说南京来了两个人,要见负责同志。何友谅让林茂也参加。一见面才知道是那边客户的纪检人员,说这边有人写匿名信过去,揭发他们的业务人员在开展正常业务的工作中接受了色情服务。林茂从何友谅手中接过检举信一看,就认出是李大华的笔迹。他同何友谅矢口否认,说这一定是同行企业的人在捣鬼,目的是破坏他们厂在客户中的信誉。他们找了个借口,说是明天再抽空细谈,先将两个人送回宾馆休息。林茂建议何友谅将李大华一竿子打到车间去。何友谅听了他的话,当时就通知李大华到金水桥那儿报到去。
  中午,罗县长托人打来电话,说明天要借用一下龙飞的车子到伍家山林场去一趟。何友谅满口答应。刚过一会儿,肖汉文就给林茂打电话,问到伍家山林场的车子有没有把握,林茂这才知道罗县长要车是为了送肖汉文到山上去玩。同行的还有绣书,肖汉文已同她泡熟了,他在电话里得意地说,对付漂亮女人他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九十。肖汉文约林茂一起去,罗县长在山上等着,他们可以有时间放开谈一谈。林茂不想去,婉言拒绝了。
  李大华不愿去车间,想到康采夫公司,他跑过来同林茂泡了半个下午仍不走。幸亏反贪局的人来了。
  这次反贪局的几个人林茂都认识,他们表面上是在问何友谅的事,说是有人检举何友谅这次认购厂长股的五万块钱来历不明,实际矛头所指林茂很清楚:反贪局的人要查的只能是他林茂。林茂反复强调自己与何友谅关系不好,他举了很多例子,借此回避回答具体问题。反贪局的人很有耐心,甚至还打电话订了几份盒饭,逼着林茂说话。林茂见过高级别的调查人员,心理素质增强了些,丝毫没有先前的紧张,很有韧性地陪着他们,甚至还主动问这次马副股长怎么不来。
  到了晚上十点钟,林奇突然闯来一闹,才将他们闹散。林奇又是以为林茂与雅妹在办公室里幽会,他推开龙飞猛地推开门,将屋里的人吓了一跳。林奇发觉自己真的猜错了,反而不好意思。为了掩饰,他冲着龙飞说,农机厂的车子就该在农机厂里呆着,为什么要开到这儿来。龙飞说他心疼车子,公司这边的车库好一些,他总将车子停在这儿。后来,林奇听见龙飞同林茂说明天送客人到伍家山林场去游山玩水。龙飞要林茂去歇歇,林茂不想去。
  林奇在街上转了一圈也没拉到客人。这时,十一点已过了,林奇又经过康采夫公司时,发现漆黑的楼房旁有手电筒亮了几下。林奇下了三轮车悄悄走过去,在微微亮着光亮的车库里,一个人正趴在龙飞的车子底下干着什么。十几分钟后,那人熄灭了手电筒,从车子底下爬出来,轻手轻脚地将车库大门锁上,然后窜上马路骑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呼啸而去。林奇扒在车库大门上,从缝隙里用手电筒照着看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现。他心里有种感觉,那个趴在车子底下的人肯定已对龙飞的车子做了手脚。至于为什么要做手脚,林奇无法知道。他回家时,林茂已经睡下。林奇将林茂叫起来问龙飞明天送什么样的客人上山去,听说是肖汉文和绣书,他没再多说就让林茂继续回房睡觉。
  天亮后,林奇就到康采夫公司附近去转悠。龙飞上午九点半才将车开出车库,然后又到油站加油。加了油的汽车就像突然来了劲,林奇想看看最后到底是谁上了车,可他再也追不上了。
  龙飞的车子消失以后,林奇忽然不放心起来。他匆匆地赶回家,拿起电话,分别打给何友谅和林茂。两个人都同他说了几句话,人才踏实了些。
  林奇后来到了石雨的摊前,他说:“龙飞这小子今天可得受点罪,遭点报应。”
  石雨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说:“这种天气不会打雷的。再说雷公也可能被收买了不会用雷劈他。”
  林奇说:“他的车子可能要出问题。”
  石雨说:“你弄坏了它?”
  林奇说:“不是我,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石雨想了想突然说:“不好,林茂在那车上。”
  石雨说她一个钟头以前,就在这儿看见林茂在街边伸手拦住了龙飞的车,一头钻了进去。车上有绣书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林奇知道那一定是肖汉文。林奇还是不相信,就打电话问雅妹。雅妹说林茂真的上了龙飞的车,林茂是临时决定的,因为反贪局的人下午又要来找他谈话,还有南京来的人也要他写证词,他心里烦就想出去躲一躲。到这时林奇才着急起来。石雨也慌张了,便要到街中间拦车去追。刚好张彪骑着摩托车过来了。听林奇一说,他马上说立即往林茂和龙飞的call机上留言,并打林茂的手提电话。call了十几分钟也不见回话,手提电话也打不通。张彪一算时间帐,就判定他们已进了山里那片无线电通信的盲区,而那一段路恰恰是最危险的。张彪在驾车去追之前,吩咐林奇要找人帮忙只能找江书记,而且切切不可找罗县长。
  林奇找到江书记,已是中午时分。他正在说情况,就有人来报告说通往伍家山林场的公路上出了重大车祸,农机厂的那辆富康轿车掉下了深涧,除了司机受重伤以外,其余的三个人当场死亡。林奇听不见下面的话,他眼前一黑人就昏过去了。

                  40

  天上仿佛又在下大雪,到处是白茫茫一片。林奇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何友谅见他一动,连忙对林青说:“爸醒过来了!”林青凑过来,一双眼睛像红灯笼一样吊在林奇的面前。
  林奇无力地问:“你妈哩?”
  林青一指旁边的病床,林奇转过脸去,见齐梅芳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病房里有四张床,另外两张床上躺着石雨和雅妹。雅妹听到林茂死亡的消息后,当即就砸碎了那只花瓶,拣起一块玻璃切开了自己的手腕。幸亏石雨听说林茂出事后就想到雅妹可能要出问题,而及时赶到了公司。石雨将雅妹送到医院,见林奇昏迷不醒。她一时控制不住急火攻心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四个人都倚在病床上,一肚悲哀无从说起。
  林奇忽然想起赵文。林青说赵文就住在隔壁。赵文情况最危险。她胎气已动,羊水都流了出来,人却不省事。林奇挣扎起来,要何友谅扶自己过去看看,他们刚到走廊一个医生就拿着一张手术单要他们签字,说赵文必须马上动手术。林奇模糊着眼睛,颤抖着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从门缝里向内看了一眼,他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赵文的乌黑长发像瀑布一样,一半铺在枕边,一半垂在床沿。
  转过身来,林奇问林茂的尸体在哪儿,听说在太平间,林奇就要去看。白布遮盖下的林茂,头部没有一点伤,脸上也很平静,闭着眼睛一副睡着了的样子。林奇站在一边望了很久,何友谅小声说,天气暖和,医院催了几次,让将他拉去火化。林奇同大家是否都已看过,何友谅说都来了,厂里的许多人都来了,还说要给林茂开个追悼会。林奇要何友谅别答应开追悼会。正说着林奇又突然问雅妹来看过没有。何友谅摇摇头,林奇就要他去病房将雅妹悄悄叫出来。
  林奇坐在太平间外的休息室喘气时,看见袁圆扶着雅妹走进了太平间,接着就同时响起两个女孩压抑着的哭声。
  她们出来时,袁圆对雅妹说:“这一次你算是交了学费。”
  雅妹说:“谁知道哩,也许是他在交学费。”
  袁圆说:“都一样,可惜太贵了!”
  雅妹说:“你怎么不看看肖汉文?”
  袁圆说:“他同绣书死在一起,还用我看什么!”
  这时,有几个搬运工一样的男人走过来,说是要将绣书的尸体弄去火化。管太平间的人问她家里人怎么不来,一个搬运工说,绣书的家里人请的他们,她家里人都不愿多看她一眼,还说全家人早就盼着哪天有人上门去报丧,说绣书被汽车压死,被水牛踩死。办完手续,搬运工将绣书的尸体弄走了。
  林奇在门口看着这些,他还看见袁圆和雅妹为绣书伤心落泪,反复说从没见过天下有这么狠心的父母。这句话说得林奇心里比针扎还疼。等到她俩走后,林奇才从休息室里出来。他没有回自己的病房,顺着外科的走廊一间间屋子往前找。找过去又找回来,他发现张彪正同一个全身缠满纱布的人说话,那唯一可以辨认的两只眼睛似乎是龙飞的。他推门进去,果然听见龙飞小声唤了声林师傅。
  龙飞说这场事故全怪自己,如果当时他没有扭头同林茂说笑话,公路上坡再陡,弯再急,拖拉机出现得再突然,他都能应付。但那一刻他大开心了,拖拉机出现时,他有些慌,方向盘打急了,汽车一下子冲出路面,顺着山滚到几十米深的沟底去了。
  张彪问:“你当时踩刹车没有?”
  龙飞说:“没有。”
  张彪说:“为什么哩?”
  龙飞说:“那拖拉机满载着木材,它下坡我上坡,一刹车它还不将我们都压扁。”
  林奇望着龙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有种被老天爷耍了一回的感觉。何友谅匆匆走过来,小声责怪林奇不该不打招呼就乱跑,惹得大家都着急。林奇说自己只是想看看龙飞伤成什么样子了。何友谅发愁地说,龙飞这辈子可能都下不了床,一切都靠农机厂养着。何友谅的话反而让林奇难过起来,他回头看了看龙飞,龙飞三十岁还不到,如果真变成瘫子,那就远不如死了痛快。林奇没料到,是驾驶过程中的差错造成这场灾难。而不是因为自己知而不报的昨夜那场破坏。这使他心里稍稍好受一些。何友谅将张彪叫出病房,问为何不是交警来调查,而让他这刑警作干预。张彪间他是不是做贼心虚,因为有人怀疑可能是何友谅同林茂争权夺利而下此毒手。何友谅看出张彪是开玩笑,就回答说,自己也怀疑是张彪在搞杀人灭口。张彪不再开玩笑,而是正儿八经地说,他有线索证明这是一起蓄意谋杀案。张彪瞟了一眼林奇,说自己一见到林师傅当时的慌张样子,心里就有一种预感。
  “虽然造成事故的原因是方向盘打猛了,然而那辆富康轿车的刹车系统也被人有意破坏过。”
  张彪像是有意这么说,让许多人都能听见。
  张彪过后才说他就是要让社会形成一种舆论压力,不然自己的安全恐怕就难保了。
  张彪同他们一起回到林奇的病房时,袁圆她们已听到有关谋杀的传言,而且对象已具体化了,说是嫖客们向绣书下手而殃及他人。张彪见到袁圆很高兴,走过去对她说久闻芳名,他将袁圆的手握了半天不肯放下,一点也不在乎病房里另外几个人的情绪。
  林奇朝何友谅示意了几次,何友谅才开口对齐梅芳说,林茂的尸体能不能早点火化。齐梅芳闭着眼睛坚决地摇着头,大家劝了好久齐梅芳就是不开口。后来,大家都沉默时,齐梅芳才悲伤地说:“还有一个人没有见他最后一面。”
  雅妹以为是说自己,就说:“我去见过了。”
  齐梅芳说:“不是你,是他儿子,眼看着就要出世了,不管他们父子到底看不看得清楚,让他们见一面也算是有过生离死别一场。”
  大家听了眼泪又开始往外漫。
  只有张彪一个人说话,他说:“人到世上走一遭,是该将能拥有的尽量拥有。”
  正说时,金水桥走了进来。李大华到车间去后,何友谅让他临时负责全厂的生产调度与业务安排。金水桥告诉何友谅,肖汉文的家人打来电话,他们的人明天才能到,各种亲戚一起共有二十三人,要厂里准备食宿,同时回去时他们都要坐飞机,让农机厂将机票订好。何友谅皱着眉头要金水桥去找罗县长,因为出事时是罗县长借的车。金水桥说他已找过罗县长,结果被臭骂一顿后轰了出来。张彪在一旁出主意,叫何友谅就将那些人安顿在县政府招待所待人走后,结帐时他们不付钱就行。致于飞机票,那更不用慌,等肖汉文一火化,何友谅就可以讹他们,说肖汉文欠了农机厂二十万,抢先逼着要他们还。不还就去广东查封他们的家产。何友谅觉得有理,就叫金水桥先去办这些事。金水桥走后,张彪笑何友谅,说他俩是政坛上的少先队员,太嫩了。
  这时,林青哭着跑出来,脸上却有些笑意,她抽噎着说:“赵文生了!生了个男孩!”
  齐梅芳刚哭了一声,林奇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雅妹静静地坐在地上。林奇和齐梅芳哭着抱成一团,石雨默默地走过去,用自己的手帕在齐梅芳的脸上揩两下,又在林奇的脸上揩一下。
  望着石雨那不断重复的动作,雅妹忽然说:“我去看看孩子!”
  她同袁圆刚走到门外,屋里的人便都跟上来。
  产房里由于婴儿的啼哭反衬得特别安静。赵文睡着了,脸上的微笑像是要从那飘飘的长发上荡漾下来。齐梅芳走过去轻轻抱起婴儿,婴儿立即停止了哭闹。
  齐梅芳说:“乖孩子,跟奶奶一起去看看你爸爸。”
  大家拥着齐梅芳和那婴儿,来到太平间。林奇撩开那块白布,见林茂的脸旁放着一枝红玫瑰。婴儿没有作声,林奇更没有作声,只有齐梅芳一个人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突然间,身后有人大声说:“你们是不是疯了,刚出生的孩子怎么能到这地方来。”大家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护士就从齐梅芳手里抢过婴儿,往产房走。在路上护士不停地数说,就连正常出生的婴儿也不能这么快就抱到外面瞎闯,何况这孩子还是做手术拿出来的。
  回到产房,赵文还没有醒过来。雅妹走拢去,不知为何用手在那长发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后来,齐梅芳主动提出将林茂送去火化了,免得他还要受腐烂之罪。林奇不让女人们去,他叫上何友谅还”有张彪,亲自将林茂的尸体送到火葬场。
  灵车开到火葬场门口时,正好碰见火葬场场长。林奇上去打招呼,场长却已经不认识他了。等候的人有好几拨,林奇要他优先安排一下。那场长说人都死了,优个什么先。张彪这时走拢来,拍了拍场长的肩头,告诉他死者林茂是自己的好朋友。那场长一伸手,说可以帮忙解决,不过得额外收两百块钱小费。张彪有些生气,说他在县里办事还从没付过什么大费小费,也不知道该怎么给。那场长说他今天就要让张彪长长见识。林奇正要掏钱,张彪将他拦住,回头问那场长记不记得三八妇女节时,在蓝桥夜总会,弗拉门戈包房里的事。那场长说一点没忘,那是他第一次玩鸡,新鲜得很,他还想收了小费再去玩几次。张彪被这话呛得不知如何回答。
  灵车后边一辆黑色奥迪正在超车。
  张彪一看车牌号就说:“江书记来了。”
  果然,车一停,江书记从车门内探出头来。
  那场长上去打了一个拱说:“我手脏,不敢同书记握手。”
  江书记说:“我来送送林茂、林厂长、林老板!”
  何友谅听出江书记的声音有些特别,他琢磨不透,不过他怎么也辨不出其中有不敬和讽刺。
  林奇说:“谢谢你还记得林茂。”
  江书记说:“林茂是有贡献的企业家,你优先安排一下。”
  江书记盯着火葬场场长。
  那场长不怕他,故意张扬地说:“我知道,但要收小费。”
  江书记冷笑着说:“你先做,小费我来付。不过你的乌纱帽得交给我。”
  那场长说:“太感谢了。”
  江书记说:“我也感谢你这么想得开,但我还没将话说完,过两天你会收到就地免职的通知。”
  江书记不理会傻了眼的火葬场场长,他让何友谅找来几个火葬工,将林茂的尸体运进火葬车间。火葬场场长在一边说江书记可以免自己的职,可免不了自己的副局级。
  江书记将何友谅叫到一边,问农机厂的事。
  何友谅说:“事情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去剪彩。”
  江书记说:“什么都不要搞了,那些仪式太花钱,省下来好作流动资金。”
  何友谅说:“林茂的公司怎么办?”
  江书记说:“可能还得你管起来。”
  何友谅说:“我看过有关法律书,只有赵文才能继承。”
  江书记说:“你别以为私人企业就完全是私人的,我不发话,他们就寸步难行。”
  何友谅说:“这我明白,但我只能代管,我不想日后同赵文打官司。”
  江书记说:“也行,暂时这样放一放。”
  张彪跑过来说:“江书记,你知不知道,林茂坐的车曾被人有意破坏过?”
  江书记说:“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你不该声张,这样会打草惊蛇。”
  张彪说:“这是自我保护。”
  江书记将林奇叫过来,很认真地说:“林茂的这个仇,党和政府会替你报的。其实,我真的很喜欢林茂。他很聪明,也很有胆量,在这个时期应该是有前途的。搞股份制的事,他两次让我进了圈套,我不该故意不理他,更不该没有过问反贪局调查他的事。我们这个国家哇,怎么说哩,也许是制度大优越了,没有几个人能着急、会着急。几十年都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穷虽穷点,可什么事都不用自己操心。你们知道蓝桥夜总会那些包房的名字是谁取的?是我。中国足球为什么总踢不赢韩国,关键是生存环境中的竞争不够激烈,人人都心安理得地养小尊处小优。人家外国人外国球为什么强,说穿了就是竞争太残酷的结果。林茂是此中好手,他的有些行为可以骂为不道德,但退几步看,这又是历史的必然选择。历史是不讲什么道德不道德的。对不对,张彪?”
  张彪说:“江书记这些话可与作报告时说的完全两样。”
  江书记说:“我这是在说自己的话。作报告是说书记的话。”
  林奇望着远处的眼睛中忽然涌出两江泪水。他们回头看去,火葬场那高高的烟囱里冒出一股黑烟。
  黑烟升腾的样子很沉重,烟囱似乎是一只托举的手臂。林奇的身子有些撑不住,开始摇晃起来。江书记见他面色苍白,连忙将他扶到自己的车里,他吩咐张彪在这里张罗,自己同何友谅将林奇送回医院。奥迪轿车起动后,火葬场场长从一间屋里扑过来,嘴里还叫喊着什么。江书记没有理他,让司机将车子开得像箭一样快。
  半路上,车载电话响了。罗县长用近乎质问的口气问江书记怎么不将中纪委调查组来县里的事告诉他。江书记则用那不无惬意的声调告诉罗县长,说这完全是那些钦差大臣的意思。江书记问罗县长在伍家山林场休息得怎么样,还说罗县长其实可以追到北京去,将调查组的人请回来,欣赏一番大别山的风光美景。罗县长又问怎么听到街上到处谣传,说林茂他们是死于谋杀。江书记故作吃惊地说自己这才刚刚听说。罗县长要求开个常委会,澄清一些事情。江书记答应了,时间却走在一个星期以后。
  林奇刚刚回到病房里躺下,林茂遗下的手提电话响了。何友谅一听,竟是马铁牛的声音,就将手提电话交给雅妹。
  马铁牛在电话里惊喜万状地说,最多再过十几天他就可以回家了。他说国家将存款利率一降低,股票就往上疯长。这些时他用炒股票赚的钱还清了全部债务,自己打算再赚个十万就洗手回家。马铁牛听林茂说过正在给雅妹联系一个可以读自费的大学,这些钱就是为她准备的,别的钱他一个子儿也不再多赚,只想早一分钟回家。马铁牛还让雅妹告诉林茂,并请林茂转告罗县长。罗县长托人在深圳买的股票这回大赚了一笔,马铁牛同那委托人熟,那人赚了四十万,但只打算给罗县长二十万。马铁牛要林茂提醒罗县长千万别上那人的当,不然就吃了大亏。
  雅妹说不出林茂的死讯,她只是叫马铁牛以后别打这个电话。雅妹让石雨同马铁牛讲几句话,石雨看了林奇一眼,用手掌做了个拦阻的姿势。
  银行的陶股长忽然在门口探进头来,对袁圆说自己找她找了好久,他将袁圆的手捉住后,两人做成一副牵手的模样走到一旁,小声说了一阵。雅妹在一旁耐心地等他们说完。陶股长走后,也没容雅妹问,袁圆就说姓陶的看样子是真的爱上自己了。自己也有点想嫁的念头。雅妹还没表态,袁圆又说雅妹若能读大学就一定逮准机会去,在这小地方,女人越美前途越不妙。隔了一会袁圆想起什么来,她告诉雅妹,陶股长可能要提升为副行长。雅妹不了解其中底细,特别是陶行长的情况,她一直什么也没有说。
  江书记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大家都在想这话的意思。
  雅妹忽然用缠着白纱布的手指着墙壁,她说:“赵文姐在唱歌!”
  一缕歌声穿透墙壁,细细密密清清晰晰地飘落在每个人的心上。就像雨落荷叶叶面,晶莹可见,摇滚可见,伤心的孤单与忧郁也可见。大家竖着耳朵站在地上,听赵文将一首歌唱完,然后又听见大约是护士的掌声。他们不约而同地要求出院回家,并一齐往隔壁病房里走。
  又有歌声响起,是跑跑在学唱。
  病房只剩下两个女孩。
  雅妹搂着袁圆的脖子说:“我好像也怀孕了。”
  袁圆搂了搂雅妹的腰说:“莫瞎想,你早上才止住红哩!”
  雅妹说:“你想做妈妈吗?”
  袁圆说:“想。特别想。”

                   1996年9月15日凌晨两点于汉口花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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