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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入夜,满天的繁星都困盹了。
  山楂村中间,一个四围满是洋槐的小院里,北屋透出明亮的灯光,动摇的人影,激烈的说话声。
  这是农业社副主任春枝家,正在开党支部委员会,讨论农业社扩社后的工作问题。
  大家听着支部宣教委员、农业社会计股长赵明福的发言。他是个瘦瘦的带着一股傲气的人,眼睛里总闪着讥消别人的光,薄嘴皮儿说话就像敲梆子。
  区委书记俞山松,坐在墙角落的一个扶手椅上,倾听着其他四个人的发言。
  支部书记刘景桂注意地听着,沉思着;副书记春枝托着下巴,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气;组织委员是个模范互助组长,他听得很细心;新选进支部委员会的春宝,做着记录,不时抬头看一看赵明福,他的神情很紧张,看出是在压抑着心里的冲动。
  “一句话,我们要想团结中农,就得提高土地分红比例!”
  赵明福说完了,急急地吞了一口冷茶,然后安然地把目光扫着大家的面孔。
  春宝迅速地抬起头,想要发言,但看了看大家的脸色,又咽回去了,他很注意保持冷静沉着,学习刘景桂的样儿。
  这时,春枝说话了:“赵明同志,你这个意见在上次支委会研究中农入社的会上,不是没通过吗?”
  赵明福吸着冷茶,并不看春枝,说道:“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吗?”
  “怎么不同呢?”
  赵明福冷冷地笑道:“你当真不知道么?富贵老头埋界碑的事,不是嚷嚷遍了?这说明中农在思想上并没入社。”
  “这是中农的通病。”
  “嘿!你说得真轻巧,新入社的中农都想退出呢!他们说土地分红太少。”
  春冷笑一声,问道:“你是代表谁的利益说话的?”
  赵明福刷地涨红了脸,“你怀疑我是为了自家?”
  “对了。”春尖锐地说,“你别忘了自家是富裕中农!”
  赵明福脸涨紫了,一把推翻了茶碗,喊道:“你这是污辱同志!”
  “何必发火呢!”春枝静静地说,“中农决不会退出。”
  “一定会退出!”
  “绝对不会!”春校坚定地说,“他们是看出农业社有利才申请入社的,嚷嚷要提高土地分红比例,不过是想能多捞一把就多捞一把。不错,富贵老头是埋了界碑,可是你也不是不知道,长寿老头扒出了界碑,他们都是中农啊!”
  这一番话,说得赵明福哑口无言,矜持的态度立刻变得有些慌张了。
  “我同意春校同志的意见,”刘景桂低沉地说,“咱们社现在是劳土四六分红,对中农跟多地户已经很有利了。我们的方向是,随着生产的增长,劳动效率的发挥和群众觉悟程度的提高,逐步而稳健地提高劳动报酬的比例。不过我们为团结新入社的中农,今年还维持原来的分红比例不动。明福同志却提议增加土地分红比例,这就太右了。”
  春宝惶恐了一会儿,下决心说:“这是投降!”
  赵明福暴怒的含着敌意的眼睛,投向春宝,但却碰见了俞山松对他的注视,他便垂下了限皮。
  “县委最近那个通报你们接到了没有?”俞山松问景桂。
  “接到了。”春枝说。
  “拿出来念一念。”
  春枝从档案夹子里拿出那份通报,俞山松说:“请老赵同志念。”
  赵明福发窘地接过来,咬了咬嘴唇,停了一停,才低声地念了。
  县委的通报写道:“在运河上游,牛栏山下的牛栏村农业社,因为党支部书记兼社主任的右倾思想,对社内三分之一的中农盲目退让,提高土地分红,并错误地将超产部分劳土平分,致使中农与贫农严重不团结,富农分子混入社内,挑拨离间,篡夺领导权,这个社已经陷于混乱、瘫痪状态,县委与区委决定组织紧急工作组,前往整顿。……”
  念着念着,赵明福的声音越发小了,手哆嗦了,春宝胜利地说:“老赵的意见,正是这样!”
  赵明福的脸苍白,软软地垂下头。
  刘景桂看看大家泅道:“谁还对这个问题发表意见?”
  大家都没话说了。
  “现在我们研究选举中农参加社务委员会的问题,”刘景桂把他的记事本又翻了新的一页,“社委会中农成分的委员,只有赵明同志一个人,还又是党员,这就不能很好团结中农,过两天就要改选了,党支部需要酝酿一下。”
  “我同意!”为挽回面子,赵明福第一个点头,同时他报复地扫了春枝一眼,“我一直有这个意见,不应该埋没人材,春枝一直是反对我。”
  春宝喊道:“不能像你那么无原则!”
  赵明福青筋鼓起来了,不能容忍这个年轻人粗暴的顶撞,正要反刺几句,外屋春枝娘低声说道:“你们住一住讨论吧,让我把给俞同志做的饭端进去。”
  “您别忙碌了,我来端吧!”
  说着,俞山松赶忙去接,春枝微笑地望着他。
  这一来,好像是休息了一会儿,屋里的空气也稍微清爽一些了,刘景桂问赵明福:“你刚才是不是要发言?”
  “我不想说什么了,希望春宝同志对我不要抱成见,误会我的意思。”这一霎间,赵明福考虑了一下,他把讽刺话压下去了。
  跟着,大家讨论向社员群众推举哪些人,刘景桂提出福海,大家一致通过了。会议一直开到后半夜,月色淡了,星星稀了。
  最后,刘景桂说:“俞山松同志,你谈谈吧!”
  俞山松这年青的区委书记,两眼炯炯放光,笑着说:“一下车就乱发表意见,毛主席早批判过哩!我还是别谈了。”
  散会了,春技支起窗子,一股冷气钻进来,刘景桂笑着对俞山松说:“你就住在这里吧!黑更半夜也没处号房去了。”
  俞山松碰到了春枝那炽热的眼光,他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我住在老赵家吧。”他迅速地看了春枝一眼,春枝沮丧地低下头。
  他们走出院子,春枝默默地跟着,街上冷清清的,俞山松突然说:“老赵,你头前走一步,我跟春枝同志谈个问题。”
  人们都走了,夜风穿过洋槐疏疏密密的叶子,簌簌发响。春枝的大眼睛,抱怨地望着俞山松。
  俞山松笑了,说:“我要住两三天呢!看你……”
  春枝默默地站着,突然,她疲倦地倒在俞山松的怀里,轻声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一扩社,二百户人家,我真感到自己能力不够了,让我到党校去学习吧!我真得好好地学习学习了。”
  “是啊!都得要学习。”俞山松拍抚着春枝。
  春枝忙说:“那就让我去吧!”
  “应该在斗争中学习。”俞山松沉重地说,“你们社里情况更复杂了,一些党员思想也很乱,今后你得跟景桂分工去独挡一面,责任就更重了。”
  春枝无声地靠在他的肩上。
  许久,俞山松轻声说:“我还要跟赵明福谈话,我得走了。”他把春枝送到门里,吻了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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