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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我们握了一下手,他走了……我独自闷坐,将这件事的始末,细细地回想了一遍,觉得是一件很“他妈的”事。越细想,越觉得“他妈的”。而且,觉得完全是由于自己很“他妈的”,这件事才变成很“他妈的”事了。更“他妈的”是——此前我已经到A大学去讲过三次“文学和人生”了!我不成了不厌其烦地贩卖“文学和人生”的个体户了么!就是这方面的专家,也没那么多可讲的了啊!
  怎么他在的时候,我竟忽略了这一点呢?我恼得连连拍自己的头,后悔莫及。仿佛自己是扰乱市场价格的罪魁祸首。“文学和人生”,由于我的贩卖,成了最廉价的东西似的。我觉得这一种搭配,也就是“文学”和“人生”的搭配,是挺胡乱的一种搭配。也许“人生”,总应该还是不掉价的,但是被“文学”一搭配,如同贴错了商标的东西,怪令人起疑心的不是?
  “你虽然答应了我,也是可以不去的。这没什么……”
  他的话清清楚楚地在我耳边回响,如同被我的耳朵录了下来。
  去?……不去?……
  思想斗争了许久。决定还是要去。
  某种时候你明明知道你的确是在扭曲你自己,但你却难免不这样劝你自己:唉,不就是扭曲一下么?反正已经被别人被自己扭曲过无数次了。中国人活着都不怕,还怕扭曲么?你既活着,又幻想不扭不曲,你不是活得太矫情了么?你不是活得太烧包了么?进而你甚至会得出一个足令你感到欣慰的结论:还是自己扭曲一下自己的好。具有了这种主动扭曲自己的自觉性和风格,某些事情似乎变得十分之简单了。何况,“扭曲”这个词儿,尤其“自己扭曲自己”这一种说法,听起来怪不舒服的,真已“扭曲”起来,并不像谈论的时候那么痛苦。谁看见谁被另外一些人拽着胳膊抻着手,像扭麻绳一样“扭曲”过呢?如果“扭曲”竟是那么可怕那么残忍,许许多多的人岂不是早就自杀了么?中国的人口,不是不必那么艰难地实行计划生育,也会大大地减少了么?许许多多的中国人,许许多多的时候,那么习惯成自然地“扭曲”自己,证明了的仅只是一点——“扭曲”自己,肯定的,比不“扭曲”自己,是一个便利得多的解决问题或摆脱困境窘境的方法。一个对于中国人非常切实可行,行之有效,立竿见影且又不痛不痒的方法。
  不这么解释,怎么解释呢?
  不这么解释我自己,我简直就对自己十二万分的困惑,从理性到潜意识都没法儿搞明白我自己了!
  在咱们中国,无论谁谈什么,总会有不少的人想听。十二亿人口呐,只要你自己不甘寂寞,你就不会有寂寞那一天的。尽管我在A大学已经大谈过三次“文学和人生”了,谈第四次,仍济济一堂地坐了一教室的人。三千多学生的一所大学,有十分之一的人捧你的场,你就会觉得你有忠实的听众。
  可是那一天我面对他们的时候,一时感到了从没感到过的癹惶。也许是心理原因,我竟然觉得,似乎有三分之二乃至四分之三的面孔,都仿佛是熟悉的面孔。而我却已要将同一个人第四次当“对象”介绍给他们似的。
  我背后也站立着些莘莘学子。
  我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议:“一听这题目,我就知道又是他!”
  “那你还来?”
  “刚考完试嘛!再说宿舍里灯坏了,阅览室今天又不开门。”
  “哎,这一次是谁请来的?”
  “不知道……”
  “据说是他自愿来的。”
  “他怎么有这个瘾啊?”
  “嘘,兴许他家的电灯也坏了……”
  我发现肖冰坐在中间一排。和一切与“策划”此事毫无干系的人一样,一副反正没什么更正经的事儿可做的嘴脸。他还带了笔记本和笔!我发现他时,他正望着我。我们的目光一接触,他便将脸转开了,和身旁的人说什么。我的目光一掠过,他又望着我。
  我便觉得被存心出卖了。
  只有产生了这种心理的时候,自己扭曲自己才似乎是挺委屈的事。
  主持人是这样介绍的:“同学们,请大家安静。作家梁晓声同志,虽然时间很宝贵,但对我校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所以他自愿向我们提出一个要求,希望再获得一次机会,继续对我们谈谈‘文学和人生’,大家热烈欢迎!”掌声竟热烈得没法比。
  大学生们真是最可爱的人。
  待掌声停息,我面红耳赤的说:“同学们,我们的主持人对情况有所不知。其实,我虽然对大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但却不是自愿来第四次谈‘文学和人生’的。这一点你们可以问肖冰同学。是他前天顶着大风到我家去请我的。我被他的诚意所打动。再说……再说他是我表弟。因为这一层特殊的关系,我不能拒绝。巴尔扎克有一句名言——表弟们是千万不能得罪的……”
  我确实从一本小说读到过最后一句话。但绝对不是巴尔扎克说的。哪怕是一句最寻常的甚至傻气的话,若使人相信是出自名人之口,不是名言也是名言了。所以我盗用巴尔扎克的名义。反正他已经是死人了,不认也得认了。何况他著作等身,没谁敢愚蠢地怀疑不是他说的。同时,足以证明着我自己的博览群书,强记善引不是?在我的潜意识里,大概还有某种小小的恶念作祟。因为望着一束束目光都朝“表弟”投去的情形,望着他在座位上扭捏的不自在起来的样子,我体验了一次机智地报复了别人一下的快感。最重要的,我当众澄清了不是我自愿的。而将那一种使我面红耳赤的尴尬,当众抛给了“表弟”……隔日下午四点多,“表弟”又登门了。
  我打开门,见是他,不由得一愣。在我想来,在这大千世界中,我们两人的一次遭遇,已经是一件结束了的事情。他怎么又来了呢?瞧他的样子,我断定他准又是来收复尊严的。我当他的一位表兄,我暗想,也不见得怎么玷污了他呀,又要问的什么罪呢?他那样子,完完全全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样子。
  “梁晓声,你究竟怀的什么居心?”
  他在走廊里就气势汹汹地质问。
  我恐楼上楼下的邻居们听到后传播难以一一解释清楚的流短飞长,立刻将他扯进屋里。
  “你小点声儿好不好?我又怎么了?”
  “怎么了?你自己还不清楚么?谁是你表弟?我当时把话说得很清楚,希望你不要扭曲自己。还说你虽然答应了我,也是可以不去的。说我只不过负责带回你的愿望。传达一种信息。你当时不是毫无疑义的么?你怎么当众跟我来那一套?”我强词夺理:“那么你自己说,你顶着大风到我家,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说:“不错。我到你家,的确是为了请你。但这不过是我的一个愿望。你可以接受,也完全可以拒绝嘛!去,或者不去,你有选择的充分自由和充分权力嘛!我威逼你了么?没有。我利诱你了么?没有。我乞求你了么?没有。你自己有自由有权选择不去,而你选择了去,不是你自愿的,是谁自愿的?你为什么又当众说成仿佛是我死乞白赖地求于你呢?你这不是卑鄙么?……”
  我一边关窗子,一边据理力争:“肖冰,你用词可要有分寸啊!你言重了!我说你是我表弟,无非想使开场白诙谐点儿,幽默点儿,谈得上什么卑鄙不卑鄙的?”
  “但是你造成了我的女友对我的误解!”他的声调半些儿也没降低,“她以为我要求你说我是你表弟!她以为我不择手段攀附一位作家!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在人们靠读小说打发业余时间的那几年中,写了几篇不俗不雅的小说么?我怎么那么想攀附你?你必须对你造成的严重后果负责!你必须对我道歉!……”
  这时我的老母亲从外边回来了。
  当着老母亲的面,我不便发作,一笑,说:“好,好,好。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对,使你蒙受了奇耻大辱。行了吧?”母亲不知我做了什么亏心事,疑惑地、不安地望望我,又望望他,静静地站在旁边,忐忑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我说:“妈,你进屋去。没你什么事儿。”便往屋里推母亲。
  母亲不肯被推进屋里去。用息事宁人的口吻对他说:“孩子呀,他要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我一定严厉管教他。你们有话都好好说,千万别争吵。俗话讲,冤家宜解不宜结是不是?……”
  在我的老母亲面前,他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忽然也笑了,礼貌地说:“大娘,其实……其实他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们也不是在吵架。我们不过……不过就是在讨论问题。一时激动,嗓门儿就高了些……”
  母亲见他说得心诚,消除了不安,说:“你们这些孩子哇,整天总有那么多问题要讨论。不是吵架就好。进屋去坐下慢慢儿讨论呗。”
  我又往屋里推母亲:“妈,你自己先进屋里去吧!我们再讨论几句,就不讨论了。”
  他也说:“大娘,你自己先进屋里去吧。我们绝对不是在吵架,您老就一百个放心吧!”
  “没见过你这样的,堵着客人在过厅讨论问题!”母亲谴责地瞪了我一眼,终于进屋去了。
  他低声说:“你只向我道歉不行。”
  我用比他更低的声音问:“那怎么才行?”
  他说:“刚才你的道歉不算数。你必须当着我女友的面向我道歉,并向她解释清楚,才能证明你的诚意。”我说:“可以。你的话有理,就照你的话办。过几天,我到你们学校去。咱们一了百了。”
  他说:“不必麻烦你再到我们学校去一次了。她今天跟我来了……”
  “这……她在哪儿呢?……”
  我不禁又有些发愣。
  “在楼外等着。我说我记不清你家几层几门了,找准了再请她上来。我这就去请她来见你……”
  不待我有什么表示,他匆匆下楼去了。
  我暗自叫苦不迭。心想,生活真精彩。生活真奇妙。很“他妈的”的一件事儿,更“他妈的”了!倘若他叫上来一位“侃姐儿”,或一位比他对人的潜意识更有研究的女思想者,我可怎么应付呢?不扭曲自己也得再扭曲自己,不虚伪也得再虚伪了啊!
  他请上楼来一位剪短发的姑娘。一张典型的南方姑娘的挺文静挺秀气的面庞。白衫。绿裙。一双黑色的布的平底坡跟儿鞋。整个人儿显得清清爽爽娉娉婷婷的。
  为了证明自己不无诚意,我恭候在门口。
  “徐索瑶。”
  她笑着,大大方方地向我伸出了一只手。笑时,样子挺甜。挺妩媚。
  我暗想,从外表而论,这一位“表弟”,显然是与他的女友相形见绌的。这一点竟使我感到,比和他唇枪舌剑争吵了一架心里还痛快。
  我和她握了一下手,请他们双双进门后,遂按照与他预先订下的“条约”,向她说了些赔礼道歉澄清事实真相的话。不料她笑着说:“别跟我说这些。别跟我说这些。我和他一块儿来,主要的目的,不过就是想跟您认识认识,您怎么当起真来了!”
  说罢,无拘无束地在沙发上坐下了。
  我便装出不知所措的样子瞧着“表弟”。意思是,你看,你也太小题大作了吧?请进一步指示吧,现在我还应该做什么呢?
  他瞧着她,低声但是相当之严肃地说:“原来你存心利用我?”
  她说:“什么话啊?这就算利用你啦?”
  她说着拉他坐下。
  “岂有此理!”
  他一甩胳膊,甩开了她的手,红着脸往外就走。“肖冰,你别走。你怎么能这么样说走就走啊!这……这闹的多不好?”
  我挡着他,不让他走成。唯恐他真走掉了,留下另一种品味儿的尴尬供我独享。
  他的徐索瑶却对我说:“让他走。别挡着他。他想走就让他走。”
  他反倒不往外走了。
  她嗔了他一眼,又说:“你呀,你这个人有时候顶没劲了!好像别人处处都在暗算你,存心和你过不去似的!你就不能多少有点儿幽默感?别人认真的时候,顶数你玩世不恭。别人企图营造点儿轻松愉快的小气氛的时候,你却比最讲认真的共产党员还认真,处处挑剔细节的真实与不真实。你干吗总扮演大杀风景的角色呢?”
  他嘟哝道:“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她不依不饶地说:“那你知道了以后,为什么又生气,又要走呢?你潜意识里,有什么古怪在作祟吧?”“没有!”他分辩道,“我这会儿的潜意识,是空白而且干净无瑕的!”
  “拉倒吧!有干净无瑕的潜意识么?尤其你们男人的!”她继续抨击他。我觉得比他抨击我的时候,更加不留情面。我暗想,大概在研究和分析人的潜意识方面,她是他的先生或导师吧?我替他感到狼狈。也替自己感到狼狈。因为,“你们男人”这句话,使我也未能幸免。事实上她也抨击到了我,或者说我也受到了误伤。不管她自己是否感觉到了这一点。他却主动和解地笑了。
  “你给我坐下。”
  他乖乖地坐下了。
  她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先把你的潜意识放一边,回到学校再细细地分析你!”
  母亲闻声从另一个房间踱了出来,打开冰箱,捧着一个大西瓜,放在茶几上,热情地请他们吃。
  徐索瑶从母亲手中接过刀,说:“大娘,我来我来!”三下五除二,切得个瓜七零八散。
  他从旁看着,评论道:“你看你是怎么切的?有你这么切的么?人家都是,先顺着瓜纹切一刀,然后再……”“你吃不吃?”她又嗔了他一眼,“嫌我切得不规范你就别吃!教条主义!”说罢,捧起一块就吃。
  母亲问:“甜么?”
  她连连说:“甜。又凉又甜,棒极啦!”
  “你……你真岂有此理!你怎么不先让大娘一让?……”他的语气悻悻的。
  分明的,他是从内心里真对她不满起来了。
  “大娘,您吃中间这一块!”
  他双手捧了一块几乎无籽的,恭恭敬敬地递给我的老母亲。
  “好,好。大娘陪你们吃……”
  母亲搬了一只小凳,坐在他对面。
  他对我的母亲说话时,我觉得他的眼神儿很特殊。很异样。眸子里凝聚满了温柔。语调也极其温柔。那乃是一种只有最孝心的女儿,对自己一辈子含辛茹苦的老母亲才有的温柔。那一种态度,也是不能仅仅用恭敬或礼貌这一类词来形容的。那一种温柔,仿佛使他变得十二分的女性化了。与他维护他尊严时的敏感,与他收复他自尊时的咄咄逼人,与他分析和研究别人潜意识时的刻薄的得意,与他诱使别人落入“自己扭曲自己”的圈套而不能自拔时的镇定的狡黠,判若两人。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比看到他人以真挚的温柔对待自己的老母亲更愉快的么?
  那一时刻我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好感。甚至完全可以说,我被他感动了。觉得他其实一点儿也不讨厌。觉得连他那种我非常不喜欢的敏感,和分析与研究别人潜意识的怪癖,都是不但可以容忍而且有趣儿的了……女大学生受到公开的批评,似乎立刻意识到了这批评正确得无瑕可击,倒也没有显出多么下不了台的样子,只不过吐了吐舌头,连连说:“批评得对,批评得对。本人虚心接受。”又对我的母亲笑道:“大娘您别见怪啊!我自来熟惯了,总也改不了。”
  老母亲说:“姑娘,我喜欢你这性格。你们太拘束了,我反而就不知道怎么对待你们才好了。”
  她又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听到大娘的话了么?我不过故意卖个破绽,给你一次反击的机会,要不你心理能平衡么?”他只顾庄重地吃瓜,不理她。
  她瞧着他,突然咯咯笑起来。笑得他和我,我的老母亲都十分不解。
  他说:“你怎么回事儿呀你?你在别人家里庄重点儿好不好?”
  她说:“好,好!你多庄重啊!庄重得吃着瓜的时候,也像有一百台摄影机对着你录像似的。连籽儿都不会吐了!人家又没个现成的表妹待嫁,你不是白努力争取印象分了么?”说得我和母亲也笑起来。
  真是性格截然相反的一对儿。不知他是怎么使她成了他的女友的?或者反过来说,不知她究竟喜欢他身上哪一点?尽管他们都是大学生,我却觉得他们在本质上仍是两个孩子。两个刚刚结束哺乳期,刚刚成长到断乳期的孩子。在这个时期的孩子,男孩总爱想象自己已经阅历了世界上的一切事情,成熟得不能再成熟深刻得不能再深刻了。而女孩儿总爱故意滞留在少女阶段,想象自己永远十七八岁,二十岁是非常非常遥远的事情……
  吃完瓜,他要告辞,而母亲留他们吃饭。
  母亲说:“今天不是星期六么?回学校晚些不是没什么要紧么?帮大娘包饺子吧!你们在学校里不是难得吃上一顿饺子么?”
  她看他。他看我。我对母亲说:“妈,他们吃饺子并不难。”
  母亲一向如此,家里来个生人就当客人,客人肯留下吃饭就高兴无比。她尤其乐于招待二十岁左右的小青年们。和四十多岁的儿子生活得时间长了,所有的母亲们都会觉得寂寞的。
  母亲说:“你们别看他。看他干什么?难道我还做不了主,留下你们吃顿饭么?”
  “大娘,这……”
  他吞吞吐吐,不知怎么说好。
  她取笑他:“你当表弟的,在表兄家吃顿饭,还顾虑什么呀?”又对母亲说,“娘,我可是好久没吃饺子了,我留下。我懂事儿,从来不扫老人们的兴……”
  我赶紧声明:“今天我不写东西,今天我不写东西……”后来我还是独自躲入另一个房间,关起门来写东西去了。
  两个初识的大学生一边和我的老母亲包饺子,一边悄悄地相互斗嘴,不时地传来我的老母亲一阵一阵愉快的大笑。有时她也咯咯地笑。随后准能听到他的嘘声和训斥之词:“你别那么大声笑好不好!这又不是在你自己家里!”而又准能听到母亲替她不平:“她笑你管她干什么?我就看不惯你们男的这么处处管束着女的!姑娘,笑吧,想笑,干吗忍着不笑?”
  我忽然认为我是应该非常非常感谢他们的。
  因为我的老母亲很久很久没有那么愉快地爽朗地笑过了。
  母亲是太寂寞了。正如我的不堪搅扰。
  我断然放下笔,和他们一块儿包起饺子来。
  从此我有了一个“表弟”,搭配着也有了一个“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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