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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红烛泪


  吕小娟的倏忽出现,使毫无戒备,身心全部溶于甜蜜之中的宝珠、鸿飞大吃一惊,两人忙把身体分开。宝珠叫了声“小娟姐”,羞臊得抬不起头来。东方鸿飞内心更是恐慌,想说什么,但嘴唇笨拙得不听使唤。
  吕小娟毫无忌惮地尖笑着。声音里蕴含着嫉恨和苍凉,对宝珠说:“妹子,我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宝珠,你口是心非,想不到戏耍男人的手段比我还强……”
  “娟姐,”宝珠用手梳理蓬乱的头发,截住她的话说,“宝珠已许身给东方鸿飞了。”神情凝重,光明磊落而无扭捏之色。
  “是吗?”吕小娟问警长。
  东方鸿飞很木讷地点着头。
  吕小娟连说几个“好”宇,慢慢走到警长面前,突然挥手,狠狠打了他几个嘴巴。一猫腰,自靴子里抽出寒光凛凛的匕首,对准他的心窝。东方鸿飞一动不动,神情很坦然地闭住眼睛。
  “你干啥!”宝珠一把握住小娟手腕,柳眉尖喀,厉声道:“娟姐,不问青红皂白就下黑手,这是和妹子过不去。”
  “宝珠,松手。”警长说,双手用力一分,分攥攥住她俩的手腕,神情凛然地说:“吕小娟,请你动手,东方某皱皱眉,算不得好汉!”
  “我要剜出你的黑心肝!”吕小娟小臂一伸,刀尖已划破警长的长衫,喷火的两眼盯着镇定自若的东方鸿飞,疾愤地说:“你骗了我们姐妹。你是个流氓、色鬼,没有良心的禽兽!”
  “吕小娟!”东方鸿飞手腕一翻,夺过匕首,猛力向后甩去,刀带着风声扎入数米外的树身,横眉怒目地说:“听着,东方鸿飞不是任人侮辱的卑鄙小人。行走江湖者,应懂得侠义二字,仁义礼智信乃人之大者。仁者匆恶施善,成人之美;义者舍身先难,茹苦而于人戬;礼者谦逊避让,不掠他人之爱。你我虽相识在前,实在我与宝珠神交之后。说明了,我和她的缘份是命中注定的,遇上你不过是萍水相逢。你杀了我,宝珠便是寡妇,你俩更谈不上姐妹之情了。你倾心于我,鸿飞自然感激,但捆绑不成夫妻,得我身而难得我心。你若通情达理,鸿飞自会把你当成亲人。”
  宝珠再也沉不住气了,她如始怀疑他俩的关系,困惑地说:“娟姐,我也顾不得羞耻了,我想问,你和鸿飞……。”
  吕小娟气得面色苍白,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往下落,一跺脚说:“我和他……和他在醍醐旅社睡过觉……”
  东方鸿飞与蓝宝珠的头脑都“嗡”了声。警长感到周身寒彻,心想:万事皆休。
  蓝宝珠的心像裂成八瓣,掏出蓝宝石短刀但又丢在地上,撒腿就跑,片刻便没了踪影。
  “吕小娟,你拆散了我和宝珠的姻缘,就该和我拜天地啦!”警长满脸寒气,语调冰人。
  “哼!”吕小娟扭过脸。她开始冷静下来。
  “小娟,”警长情绪平和起来,“我问你,你和宝珠是生死与共,患难同当的姐妹吗?”
  “东方鸿飞,我们姐妹不会为争你而反目为仇。”
  “小娟,醍醐相会,譬如朝露,我虽陷粉井,心中并不怨愧,常常怜惜的是你的痴心热肠,性情的开朗和心地的善良,所以,这东西时刻带在身上。”他掏出那缕系着金戒指的头发,托在手,上,继续说:“你想想,当时你假冒宝珠,又备下‘巨灵散’,故意展陈你的玉体,这些,你足能灌醉一个身心健全的男子,而他清醒后,又如何去看待你?那时,你已经清楚我已爱上宝珠,非但不避退成全,反想捷足先登。这不是有负你姐妹之情吗?”
  “宝珠是个玉洁冰清的女子,生性厌恶世上男子,淡漠儿女之情。你姐妹涉足江湖,形影不离,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她的爱憎情趣。纸迷金醉、红灯绿酒之处你们常去,可宝珠又被哪个男子所迷惑?如今,我俩意气相投,一见钟情,以将天地为媒,星月作证,做了夫妻,可被你一语拆散,自此成东南孔雀,双飞劳燕,咱俩也后会无期,这于你又何益之有?
  “东方某并非渔色之徒,这你最清楚不过。我是重情义之人,不会忘掉你的痴心……”
  “那你想干啥?”她抬起垂着的头,很胆怯地望了警长一眼,显然是懊悔十分。
  她知道,宝珠是绝不嫁给一个身上有女人味儿了的男人,而占有义妹心上人的竟是自己,心里很是疚愧。又想,宝珠能遇上钟情人,千辛万苦,着实不易,一生怕只有这一次了。自己当她的面,竟说和“妹夫”睡过觉,这脸丢到姥姥家去了。再想,自己和宝珠情同手足,说不定姐妹同嫁…
  …面颊一热,偷偷膘了警长一眼。乞求般地说:“宝珠哪去了。
  找到她我自圆场子。“”她不会走得很远。“东方鸿飞走过来,竟用手帕会给她擦泪。吕小娟感到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心居然哆嗦起来。此时,东方鸿飞责怪、怜爱的目光像是种恩赐,她一动也不敢动,恨不得那手帕永久地轻擦在脸上。她渴望得到一吻,然后欢天喜地地去寻找宝珠,看着他俩成亲,自己在寂寞中慢慢等候……终有一天,”妹夫“
  也会娶她的。他珍藏着自己的情物,是个有心人。
  吕小娟的泪越流越多,一咬嘴唇,扭过身说:“鸿飞,我知道事情该如何去办。
  你先回祝村等候吧。不找回宝珠,我他妈不是人!“说着,抹把泪水,疾奔而去。
  片刻,她脚步踉跄的身影便消失在将要黎明的烟雾中。
  回到祝村,东方鸿飞见宋宅小院门扉紧闭,知道宋王氏母子尚熟睡未醒,不愿叩门惊动,便逾墙而过。见宝珠出走前睡过的小屋锁着门,便从窗子跳进,躺在床上。因一夜之间,情绪大起大落,心力绞瘁,不消片刻便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旭日临窗,掏出怀表一看,已是十一点钟了。听到宋王氏在院内轻声说:“福贵,你把小鸡儿放出来,想吵醒鸿飞吗?快办正事去吧。”
  东方鸿飞忙喊:“我醒了。宝珠回来了吗?”
  “回来啦!”宋王氏喜气洋洋地说,“今天她能不回来吗?瞧你们俩,净摆迷魂阵……”说着,走到窗下,压低声音:“打现在起,你俩就不许见面儿啦!”
  “怎么?”警长跳起来。推开窗户,看见宋王氏满面笑容,疑惑地说:“您进来说话。”
  宋王氏推门进屋,劈头就说:“给你道个喜,今天你和宝珠就成亲。一会儿我收拾这屋子,当洞房。”
  “啊——‘警长不由得惊出声来,心想:这也太突然了。自己才睡了一觉,想不到事情竟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吕小娟是如何找到宝珠并圆场的?宝珠又是如何讲给宋王氏的?”
  宋王氏微笑地说:“你俩的心事,我一眼就看透了。宝珠的义姐作媒,说你俩早在外面拜完天地了,就差入洞房啦!都是飞来飞去的人,办事倒也干脆。鸿飞,按理说,婚姻嫁娶,人生大事,得办得像样些。可你俩……唉!红纸不能贴,鞭炮不能放,连街坊四邻都得瞒着,真是委屈孩子们了……”她揉着发红的眼睛,说:“说正事吧。小娟和福贵去买东西,四碟的喜面总得吃啊!”
  东方鸿飞望着自已被刀尖划破的长衫,摸着沾满灰尘的头发,在屋里踱步,什么也说不出来,一个急转身,问:“宝珠呢?”
  “小娟哄她说话呢?那小嘴儿噘得老高。你俩呀!真是一对冤家。”宋王氏笑着说:“你要想过去说话儿,就去,反正你们都是新派人儿。我收拾屋子。今天还是双日子……”
  警长刚要出屋,见小娟笑嘻嘻地走出屋,说:“你缠着我做啥?今天我是个大忙人呢!”说着,提个皮箱走出屋,喊:“老娘,午饭别等我啦!”一溜小跑似地走出院子。
  “她去滦县买东西。”宋王氏说。
  “什么也不要买。”
  “我说姑爷,咱总得有个新鲜劲儿。再说,新媳妇总得有几尺红布吧。”
  东方鸿飞忐忑不安地在院里徘徊,鼓足勇气走进大屋,轻唤声“宝珠”,见内室无人理睬,撩开门帘走进去。宝珠低头在床沿上坐着,见他进来,把脸偏向一旁。
  警长挨着她坐下,宝珠不冷不热地说:“你坐远些,我有话问你。”
  “你说吧。”警长知趣地后移半尺。
  “娟姐喜欢你,对不?”
  警长难以辩解地点着头。
  “那你呢?喜欢不喜欢她?”
  “宝珠,我不知道你的意思。”警长额头慢慢地沁出细汗,急得直搓手,结结巴巴地蹦出一句:“我不、不喜欢。”
  “可你为啥要惹她伤心?骂她不懂廉耻,以正人君子的面目来教训她?竟然把她送给你的戒指丢掉……”
  宝珠滔滔不绝地说着,东方鸿飞深舒口气,知道了吕小娟的用心良苦,不仅把醍醐旅社的艳事掩过,而且把自己说成个鄙夷、轻蔑她的人。细推断,言辞肯定激烈,在消除宝珠的疑虑同时,也引起忿忿不平。他心里暗暗感激,对小娟产生一种怜悯之情。
  “你把那镯子给我。”宝珠不侧脸地伸过手来。
  “宝珠,你……”警长不敢执拗,掏出手铜递到她手里。
  宝珠凝视并慢慢抚摸手镯,深深地叹口气说:“鸿飞,有件事算我求你了,你若不应允,我就把镯子摔得粉碎,咱们的缘份也算没了。”
  “你说吧,我答应了。”
  “不问啥事,就答应得这么爽快?”
  “只要咱俩结成夫妻。”
  “鸿飞,你知道我的心。”她面颊泛起红潮,眼睛内的寒冰渐渐化成一泓春水,嗫嗫半天,话语才清晰起来,“娟姐的身世很苦,我嫁你后,她孤零零的很凄惨。
  我尽管年岁比她小,但自幼凡事都让着她。她是真心喜欢你的,我是女人,我看得出来。你俩到底有没有……那事,我也能猜想得出……她一提起你,眼神都变了,变得像做姑娘时一样。娟姐自结识你,像换了个人,风流性儿没了……我不忍……
  你若不嫌弃她,就娶她……“
  “不,不!”警长急得热汗淋漓,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半晌才说:“宝珠,我爱的是你!”
  宝珠一张俏脸如绽开的桃花,情不自禁地抓过警长的手,把镯子塞给他,激动地说:“我还没说完,瞧把你吓的?”柔情脉脉地膘他一眼,“我是想以后,咱们同去南方……懂吗?”
  东方鸿飞望着她那副妩媚、娇羞的神态,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忘情地亲吻起来,宝珠任凭他爱抚一番,说:“这只是我想的,还没有和她商量呢。”
  午饭后,吕小娟兴冲冲地回来了,把皮箱往炕上一撂,擦着汗说:“累死我了,不过,累死也没人心疼。”笑着打开皮箱,将一个包裹扔给东方鸿飞,说:“这是你那套,小地方买不到好的,穿个新图吉利吧。你快换去,我得打扮新娘子啦!”
  警长不敢抬头望她,带着窘相解开包裹,里面是崭新的春绸长衫、薄呢子礼帽,还有内服、亵衣、袜子等物。他机械地说:“有劳娟姐了。”提着包裹,逃窜似地走了。小娟在后面嚷,“麻利点儿,别误了拜堂!”
  小娟把宝珠按在梳妆盒前,说:“妹子,姐姐给你‘开脸’。
  梳头。“她用一根麻线浸湿去绞宝珠鬓额的汗毛。又轻涂香粉。
  胭脂、口红,持黛笔将秀眉描得细长。把红绒的凤花插在新梳的头上。她望镜中的宝珠,感叹地说:“我妹妹是瑶池仙子、嫦娥,西施也比不上你。瞧这脸蛋,嫩得能捏出水儿……”宝珠强抑住心里泛起的甘甜的狂澜,屏心静气地由她摆布,一声不吭地听她赞叹。渐渐地,那声调有些颤抖,颈项感到滴落下的泪珠。她扭过身,握住小娟的手,动情地说,“姐姐,你别难过。我和他说过了,你别生气。”
  “你说啥了?”
  “他也要娶你。”
  “别胡说。”小娟笑着打她一下,说:“我是为姐妹分离难受,咱们做女人的,就得有这天。鸿飞是个好人,你嫁他姐姐放心。你太孩子气了,哪有拿姐姐送礼的?
  再说,我已经有人了。“
  “是谁?”宝珠瞪大眼睛问。
  “孙狗儿。”
  “怎么是他?”宝珠很惊讶,知道小娟绝不会看中其貌不扬的孙狗儿。
  “还是那句话,经鸿飞的开导,我明白了,女人得让人看得起。这几年,自张蜀起,我交过不少漂亮的小白脸,可哪个是真心爱我?我知道孙狗儿的心,他一直不敢说出来。人虽丑些,可他心眼不错。”
  宝珠望着她一本正经的神色,很难判断那番话是否出自真心,一时无语。小娟又忙碌起来,给宝珠穿上鲜红的内衣,外套梅红镶金牙儿的锦缎短祆,下面是拖地的蓝百褶裙,又让她登上大红绣鞋,说:“姑奶奶的脚大,我跑遍了滦县城。你都想不到我在哪买的。人家戏班子刚订做的,是男旦穿的。”
  蓝宝珠本来美貌逸群,经悉心打扮,更加鲜丽夺目,象株映在朝阳下的奇葩。
  小娟看了半晌,戏谑地说:“妹子洞房一坐,鸿飞只看半眼就醉了,得妹子扶他上床。”又悄声说:“妹子,端着点儿,多让他出点洋相,可别像村头那模样,鹦鹉般地……”
  “娟姐,你……‘宝珠臊得捂住脸。
  “唉,妹子,十几年我看错了你,误解成你是冷面冷肠,可却是个真正的痴种、真正的侠骨柔肠。苍天有眼啊!”说着,摘下脖子上的白金项圈,伤感地说:“这项圈不干净,可戴到你身上就干净了。”她用手帕反复地擦着,“这算姐姐送你的结婚礼物,想我姐妹一场,以后天高地远,也许再难相会了,戴着它会想起我。”
  两行热泪流了下来。见宝珠含泪接过项圈戴好,又笑着说:“你有了正果,要早些给人家生个大胖小子。”
  “娟姐。”宝珠力图使气氛轻松些,改变话题:“那张画,你收藏好啦?”
  “你没见我是从树上跳下来的?我想把它卖掉,换些枪支弹药,再拉起杆子来。”
  “你打算卖给谁?”
  “北京的洋人多得是,这是真宝,他们是肯出大价钱的。”
  宝珠点着头,沉吟半晌说:“可我不想让你去惹张作霖,那是以卵击石。你卖了钱,和孙狗儿立个家业多好?”提到孙狗儿时,小娟突变得黯然神伤,宝珠立刻断定出她刚才说嫁其人的话是违心说的,说:“你先别回去,咱们合计一下,一同去南方。前些日子,我新得手个高翠雕成的珍宝‘五龙盘珠’,本是酬谢鸿飞的,他不要,我摔碎了,眼下被母亲收着,待我要过来,给孙狗儿他们送去,做以后干买卖的底钱吧。”
  “别,那算是老娘的东西了。钱,我还有些,亏待不了弟兄们。”
  “咱俩这点积蓄够干啥的?鸿飞要继承叔父的财产,总不能让弟兄们喝西北风去。”
  “孙狗儿为扩充实力,钱花光了,又不能轻易‘上道’。这张画还是卖掉好。”
  小娟说完,感到口渴,想到外屋去喝水,一撩门帘,正看到宋王氏往头上戴花,笑着说:“我看看闺女去。”
  小娟说:“老娘,等福贵哥一回来,咱就开始大典。”
  “福贵去买酒菜,也该回来了。”
  谁想,宋福贵遇到了麻领事:他撞上了刘十牌的手下,有人是认识他的,忙在县城内走街串巷,使出拉车的脚力,好不容易才甩掉尾巴。不敢久留,只得空手狼狈跑回。他唯恐说出实情让众人担忧,于婚礼不利,只好说在城内把钱丢了。宋王氏责怪他是不中用的废物,宝珠和小娟都说:随便吃些,家常便饭,更有情趣……
  宋王氏拉着宝珠的手,把自己戴着的那只蓝玉镯褪下,套进她的手腕,百感交集地说:“孩子,这本是你生母刘雯翠的遗物,现在是物归原主了。你妈在黄泉下也欢喜呢。”
  宝珠跪在地上,说:“我有三个母亲,眼下就您健在,女儿愿您长寿,以后我寸步不离您身边,孝敬您老。”又站起来,对福贵鞠了一躬,说:“哥哥,小时候你是最疼我的。兄妹之情,宝珠终身不忘。”
  福贵咧嘴憨笑,说:“妹子,我是粗人,说不出细话,就盼你和东方先生白头偕老,恩恩爱爱地过日于。等有了小外甥,我用洋车拉着他满街跑去;车上插着糖堆儿。”
  大家都笑起来。小娟说:“你这个大舅子甭想拉车了,就等着享福吧。”
  东方鸿飞认了岳母,拜了福贵和小娟,然后说:“咱们就喝几杯水酒吧。婚事办得仓促、草率,委屈了宝珠,过些时候一定重办。”
  小绢戏谑地斜他一眼,说:“谁叫你俩这么着急呢。”说着,举起酒杯:“都不是外人,一家子,喝两杯喜酒,就送你们入洞房吧。”
  ……洞房内只点燃着半截红蜡,把小屋照成深黄色,使氤氲喜气的天地变得窄小和神秘。床上铺着一床素雅、干净的被褥,小娟在里面特意放了一块白缎子,并悄声告诉宝珠用场,羞得宝珠不敢始头,倚坐在床角一直无语。
  小娟望着两位新人,说着调笑的话,心情却很沉重。不想也不敢去看床上共眠的衾,并头的枕。宋王氏端来茶水和干鲜果品,笑着说:“都是一家子,也闹不起来。福贵,别光让小娟唱独角戏,把你耍贫嘴的本事拿出来,逗大伙笑笑。”
  闷葫芦似的福贵本来揣有心事,被母亲一催,横着心说:“我看,你俩早点歇着吧,明天最好远走高飞。”
  “嗯。‘冻方鸿飞站了起来,感到弦外之音,问,”福贵,你心里有事?“
  “他丢了钱,正心里别扭啦。”宋王氏说。
  “你见到谁啦!”宝珠抬起头问。
  福贵说:“我在滦县看到了刘十牌手下的人,不知他们认得我不。我跑了回来,钱没丢。”
  “你没看错?”警长问。
  “绝对错不了。”
  东方鸿飞蹙起眉峰,沉思:刘十牌必是为着《八骏图》而来,是自己露了行踪,还是宝珠、小娟被抓住了端倪。问:“小娟,你来时没有人跟着吗?”
  小娟想了想说:“没有。”宝珠也摇着头。
  宋王氏看着三个人面色沉重,说:“够他们查访两天的。除了东方老爷子那里,村里人都不知我和福贵的真实名姓,以为是远亲。过了三天,咱们一起走。福贵,你到外面遛遛去,看看有没有犯疑的人。”
  福贵走了。东方鸿飞在猜测刘十牌是如何知道宝珠、小娟在滦县的?假若不通过唐山的叔父,很难跟踪到滦县,更不知道小小的祝村。稳稳神思说:“宝珠和小娟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刘十牌那伙瞎猫是跟不上的。就是跟上,他们在滦县,咱们在祝村,这条眼线也断了。”
  “鸿飞,”宝珠投过亲切的目光,然后两眼又变得寒气逼人,说:“他们来了,不容你动手。”
  “宝珠,你小看我了。”警长冷笑两声,突然又拍腿喊“糟”,说:“假如他们到了祝村,咱们就露出了山水,那天,我不是在村头打过枪吗?村里有认识我的人。小娟,那东西要放好了。”
  “放心,东西不在身边。”小娟说。
  这时,有人叩起院门,未待宋王氏察看,叩门人早走进院内。警长等人忙从窗户看去,是个衣衫褴褛,蓬头垢而的乞婆,挽个发黑的竹篮,操着沙哑的嗓音喊:“佛爷、佛奶奶,赏口吃的!”
  “是个要饭的,我去看看。”宋王氏走出屋。
  宝珠和小娟都坐回原处,继续研究对策。小娟的意见是无论如何也要过了“花烛夜”再走,宝珠说:“我倒不是怕别的,只担心妈和哥哥,他们不象咱,能甩手就走。”警长的神思此刻已在窗外。
  院内,宋王氏说:“你要饭就要,哪有推门就进、大呼小叫的。”
  “佛奶奶。”乞婆偻佝着身子,满脸堆笑地说:“十年阴、十年晴,二十年讨个玉蜻蜓。你老行行好。”
  宋王氏说:“你的话我不懂。跟我进来,给你些饭菜,都是没和弄的呢。”她转身进屋,乞婆紧跟在她后面。
  警长把脸贴在窗棂,一动不动。宝珠问:“你看啥啦?”
  “我觉得不对劲儿。你母亲把要饭的领进屋了。”他转过头说,满脸疑惑之色。
  “妹夫,你不愧是大侦探,疑心病都犯到岳母身上了。”小娟笑着说,一把将警长拽下床,说:“别疑神疑鬼的,今天可是你俩的好日子。你可别冷淡了宝珠。”
  东方鸿飞报歉地一笑,说:“我觉得这讨乞人来得蹊跷。”
  说着又探身去看。见乞婆已从屋内走出来,捧着竹篮坐在房檐下,狼吞虎咽地吃饭。宋王氏把一碗水放在她脚下,说:“吃完就走吧。那些油腻的东西不爱坏,足够你吃两天的。”
  一阵风吹散乞婆的满头乱发,警长惊叫出声来。乞婆少了一只耳朵。他想起那日和赵霄九去厅长家路上,遇到的那位无双耳的乞婆,细辨面貌,更觉得可疑。
  “你叫啥?”宝珠问。
  “这讨乞婆子没耳朵。”警长回答。
  小娟咯咯地轻笑起来,说:“你真成了大孩子啦!亏你还是见过血的警长。”
  东方鸿飞正想解释,见那乞婆道着谢走了。宋王氏径直向新房走来,便把嘴边的话咽回去。
  “妈,那要饭的怎么跟您进屋去了。”宝珠问。
  宋王氏说:“这老婆儿耳朵可能聋,我不愿她在院里嚷叫,又是外乡口音。”
  “她不是聋,是没有耳朵。”警长说。
  宋王氏吓了一跳,说,“我没看见,你认识她?”
  东方鸿飞满面狐疑地摇了摇头。这时,院门又被人推开,众人不由得又涌向窗口,原是福贵回来了,在院内喊:“甭说人,连条狗也没有。有个要饭的,到隔院推门就进,被人家轰出来,我看她可怜,给了几个铜子儿。”
  小娟舒口气,笑着说:“都成惊弓之鸟了。老娘,晚饭咱吃得早,就是为给人家小两口腾出亲热的工夫。咱娘俩儿说话去。”又对宝珠说:“明天别起得太早了。
  我知道,你俩的话说不完。妹夫,放下窗子,别让别人偷听了去。“见鸿飞窘笑不动,忙爬到炕上去关窗,被宝珠一拧她手腕,顺势一推,倒在床上。
  “妹子还端着哩!”她笑着走了,把门轻轻带上。
  鸿飞望着将燃尽的红蜡烛,深情地走到宝珠身旁,双手轻轻地放在她肩头,轻声说:“宝珠,咱俩真是有说不完的话。”
  宝珠摘下头上的凤冠红绒花,慢慢地在手上搌动,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东方鸿飞痴醉般地看着她美艳绝伦的脸,魂不守舍地去搂她的脖子,不想被宝珠一手推开,腕子一抖,红绒花“嗖‘地破窗而出,只听外面”哟“的一声。宝珠和屋外的小娟都咯咯地笑起来。宝珠一推窗户,东方鸿飞看到那绒花正插在小娟头发上。宋王氏笑着从屋里出来,说:“娟儿,你是大姨,可不是小姑子。“宝珠发狠地说:“吕小娟,那花儿早晚让鸿飞给你戴。“
  窗外的小娟一怔,咬着嘴唇转身走了,笑着对宋王氏说:“宝珠更爱胡说八道。”‘宝珠对鸿飞说:“亏你是习武之人,有人暗伏窗下,你都听不出来。”
  “这耳功我不如你。”他笑着说。
  “天虽然黑了,可娟姐的影子还是映在窗纸上。”宝珠深深地望他一眼,重又垂下头去。
  宝珠的目光像一道火焰点燃了东方鸿飞。他第一次听到宝珠清脆的笑声,那千娇百媚随笑而生,红唇暗齿泄出风情种种。浓妆的宝珠像带露红芍、月下海棠。他紧紧搂抱住那变得绵软、炽热的香躯,疯狂地吻着宝珠越来越丰满起来的红唇……
  宝珠用无力、酥软的手拦住东方鸿飞滚烫的手掌,不胜羞怯地说:“那……灯,今夜就得亮着吗?”
  “亮着,亮一夜而光明终生……”
  本是半截的红烛,蜡花一闪便灭了,化做一滩蜡泪,如凝固的红浪。
  “别……点了。”宝珠娇喘嘘嘘地说。
  “这一夜,得亮着,不避鬼神……珠,你我合壁,鬼神也妒……珠,你在拿什么?”
  “娟姐……给的白……”宝珠的双唇被警长吻住,说:“我相信你……”
  ……室外是没有星光的夜,宝珠幸福地闭上眼睛,把脸偎在东方鸿飞赤裸的胸上,听着心爱人心房搏跳的声音,喃喃地说:“鸿飞哥,你的心在说话,就是俩字。”
  警长摸着她纤长、柔软的手指和散溢热香的乱发,问:“是哪俩字?”
  宝珠欠起身,微微启开两瓣湿润、温热的嘴唇,把“俩字”吐在他嘴里,说:“我不让天地听见。”警长揽住她光滑、细腻的腰肢,说:“是‘宝珠、宝珠’俩字。我就是让天地知道。”
  “鸿飞哥,你何苦为我刺字?我真想再看看,那是你的心。”
  她轻吻着警长左臂刺字之处,他感到有一颗泪珠滑落肌肤。
  “珠妹,你哭了?”
  “我也要刺,要比你刺得多,刺上‘我爱东方鸿飞’。”她说着,又把警长紧紧搂住。人昏眩,心沉醉。情浓深处烨火燃烧,春潮澎湃直吞淹天地……
  小屋外的远处痴呆呆地伫立着吕小娟,她已经站许久了,满面泪痕地说:“保
  重,宝珠、鸿飞,小娟从此不再和你们见面了。愿神灵保佑这对恩爱的夫妻。“说罢,跳上院墙,身体一晃便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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