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君子易欺其方


  瑞雪兆丰年。
  十一月的第一场瑞雪来势汹汹,把西山点缀成一片银色世界。
  燕京八景之一的西山积雪,每当雪霎,从京都的城头向西望,千峰万峦积素凝华,浑雄磅礴气象万千。
  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出现在雪深及股的西行大道上,举步维艰。
  满天飞瑞,罡风彻骨奇寒,白茫茫天地一色,无尽的积雪原野,看不到任何的生物。
  他是唯一活的生物,但由于将羔皮大袄反穿,下身的棉裤与短统靴也是一色白,因此如不走近,很难发觉他到底是不是人。
  这种天气,反穿皮袄的人太反常了。
  这条大道通向玉泉山,绕瓮山的南麓而过。
  玉泉山与瓮山,都是从西山向东伸出的尾间。
  那时,玉泉山有许多名胜古迹,瓮山却童山摆准,土色暗揭焦黄,毫不起眼。
  后来的满清皇朝,乾隆帝替他老娘庆花甲大寿,在这里大兴土木,建寺庙、筑清防园,改名为万寿山。
  这一带便成禁苑,瓮山的粗俗山名,从此永远消失了。
  两座小山相隔约五六里,大道在两山中段,向北岔出另一条小径,道旁建了一座颇为美观的八角亭。
  自玉泉至西山,沿途皆建有皇亲国戚的园林别墅。
  因为这一带的大道极为平坦广阔,两旁的行道树非榆即柳,歇脚的亭台都建得华丽浑雄,而且设备齐全,停车驻马的设备不差。
  亭口站着一位穿玄狐长袍的人,同质三片瓦风帽系起掩耳,露出颇具威严的面孔,大八字胡颇为神气,精光四射的大眼一点也不现老态,背着手站在亭目眺望。
  他的目光追随着渐来渐近的旅客,眼中的精光不时变幻,流露出猛兽猎食时的特殊光芒。
  旅客也发现了亭口的人,一步步沉稳地向凉亭接近.这人除了一双神光炯炯的眼睛露在外面之外,全身部裹在衣裤内,连双手也戴了白色的皮手套。
  反穿的羔皮大袄衣尾下,露出的八寸左右长短的刀鞘,是除了双目之外,第二种不与雪同色的色彩。
  旅客终于止步,冷然盯视着站在亭口的人,眼神激变。
  对方欣起掩耳,可知必定有意露出庐山真面目,让旅客知道他县谁。
  似乎,两人的目光眼神都含有敌意,有意斗眼神气势,都想逼对方先示怯。
  “郭智先,你要阻止我吗?”旅客终于发话了,声如洪钟,震得亭上的积雪籁续飞坠。
  “你一定要去吗?”亭口的郭智先不但不回答,反而沉声反问。
  “一定!”旅客的答覆斩钉截铁,不容怀疑误解。
  “不要去,周老弟!郭智先口气十分诚恳:“陈世杰绰号叫翻云覆雨,代表他的为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他会用任何手段送对头下地狱。”
  “我知道。”
  “你不该三天前就派人送警告帖,给予他充足的时间玩弄阴谋诡计。他不可能和你公平决斗,因为他已经知道,你在这五年兵荒马乱。血流漂林的天下大乱期间,将无愧刀的绰号,改为百了刀。”
  “不错,我已经把无愧刀的绰号,埋葬在天地之外,性格有了惊人的转变。他是否公平决斗.那是他的事,面对乡亲敌人,我宁可以本来的无愧刀周凌云的面目,把他当成英雄对手公平决斗,他要你来阻止我?”
  “他确是放出风声,我是闻风而来的、他不知道我来,我无意阻止你…”
  “很好,后会有期。”
  “小心了!”
  “谢谢关照。”周凌云抱拳施礼,昂然踏上北行大道。
  郭智光盯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苦笑。
  周凌云走了十余步,突然止步转身,沉声问:“郭兄,五年前,引诱刘六兄弟逼反赵疯子三兄弟,连累我无愧刀周凌云破家的人,除了翻云覆雨陈世杰之外,听说另有主谋,郭兄是否知道一些线索?”
  “那时,我在京城,在大定大意活佛身边行走,怎知家乡所发生的事?”部智先郑重地说:“大定大慧活佛陪侍皇上,在豹房训练侍卫,琐务繁忙,我一步也走不开,你的事我次年才弄清楚呢!”
  “当年太监谷大用身边,有位叫幻腿杨宏的人,经常在豹房走动,陪皇上激鞠,脚法细腻,甚得皇上欢心,这人目下。在何处得意?”调凌云继续追问。
  “好像三年前随军出关到辽东去了。他是天津卫的军户,至关外谋发展。听朋友说,他主要是去找长春门弟子切磋武功的。哦!你找他有事吗?”
  “想求证一些技节。郭兄,谢啦!”
  “不客气,目下我在京城,有事不妨来找我。”
  “一定!”
  周凌云大踏步走了,郭智先留在亭口发了半天呆。
  山坡上生长着合抱大的快树,光秃秃的枝头积满瑞雪.一串串焦干的槐荚挂满枝头。有钱人家不吃槐豆,所以留在枝头点缀着隆冬。
  槐林的后端,院门楼匾额上的两个朱漆大字十分醒目“槐园”。
  方方正正的大四合院,大院套小院,里面的房舍真不少,陌生人冲进去,真摸不清方向,不知身在何处,下五门的朋友最不喜欢这种地方。
  站在槐林的路口,周凌云向里外的院门楼张望片刻,虎目中冷电炽盛。
  单人独刀往这种郊外的大院闯,那是相当危险而极为愚蠢的事。
  尤其是对方已有所准备的时候。郊外的大户几乎全是豪绅大户,豢养打手保镖平常得很。要不就是年轻力壮的子弟众多,有警时抄起刀枪一拥而上,足以抗拒一小队的盗匪。
  目光扫过两侧的槐林,他突然脱掉皮风帽与手套,揣入百宝大革囊,脱下羔羊皮外袄换在左臂弯上,冷冷的一笑。
  布满风尘之色的面孔,涌起森冷的笑意,挪了挪插在腰带上的连鞘狭锋单刀,胸膛一挺,昂然举步。
  积雪盈尺,天寒地冻,不可能有人在外走动,连家犬也窝在家里不肯出门。
  走了百十步,他突然向前一仆,沉重的身躯没人浮雪中,左滚两匝沉稳地站起。
  两支狼牙在他仆倒时的刹那间,从他的背部上空一掠而过,发出破风的慑入锐啸。
  箭过后才传来弦声,可知箭比声音跑得快,发箭人的咨力十分惊人,可能使用两个力的弓,相当霸道可怕。
  后背部发箭偷袭,百发百中,而且有两个人同时发射,距离约在五十步内。
  按理他决难逃过大劫的,但他居然逃过了,像是脑后多长了一双眼睛。
  又射来两支箭,在前面决难看到劲道如此快速的箭影,但在他的眼中,居然可以看到两颗寒星。
  是后隐身在槐树后的人发射的,两个家伙皆穿了一身白,可能早就隐伏在某处地方,等他经过后,从他身后发箭暗袭。
  他左跨一步,右手一把扣住以高速射来的一支箭。
  两个箭手大吃一惊,不敢再发射第三箭,闪身躲在树后不再现身。
  他丢掉箭,徐徐转身。
  “陈世杰,你没有丝毫武林人的豪气!”他向半里外的槐园大叫,震得槐树上的积雪纷纷下坠,枯枝的折断声大作:“好,我晚上再来!
  晚上来,表示不用光明正大的手段了。
  一声忽哨,两侧树林内积雪飞溅,先后从雪下跃起九名男女,全都是身手矫捷,手中有刀剑的高手,他立即陷入九万包围。
  五十步外的两名箭手,也向这儿飞奔。
  箭上弦刀出鞘,杀气好浓好浓。
  在他来说,受到二三十个人的围攻,可说是家常便饭,他用不着在对方合围之前逃走。
  “冤有头,债有主!”他冷厉的语音已表示出他毫无偿意:“在下找的是翻云覆雨,与诸位无关。就算诸位冲武林道义,为朋友两助插刀,也该等翻云覆雨出面,三头对证,让诸位明白谁是谁非,再决定该不该插手,以免翻云覆雨担上陷朋友于不义的罪名。朋友为非作歹,杀人放火,诸位难道也两助插刀助纣为虐?那会有损诸位的声誉的,对不对!”
  “少给我说这些教人伪善的陈词地调。”对面年约半百,生了一双胡狼眼的人厉声说:“告诉你,咱们与陈毛弟有过命的交情,够了吧!”
  “够了。”
  “你就是三天前,派人投帖的……”
  “木错,是我,百了刀周凌云。”
  “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你知道咱们是谁?”
  “听说过,阁下手中的剑十分锋利,剑身近愕处刻了一个骷髅头,应该是属于渔阳三煞的老大,天煞甘一元的鬼剑。除非天煞死了,不然这把鬼剑,决不会落在阁下的手中,最可能的是,阁下就是天煞甘一元。”
  “知道甘某的来历,你还敢在这里找死?”
  “在下的刀,会过不少凶横恶毒的牛鬼蛇神。”调凌云神色丝毫不变,并没被对方的吓人名号所惊:“当对方逼在下必须动刀时,在下从不介意对方是何方神圣。阁下左右两位仁兄,想必是地煞符永安与人煞武不平了,在下没料错吧!”
  “你好大的胆子,敢在咱们渔阳三煞面前充人样称英雄……”
  “呸!你们渔阳三煞算什么东西!”周凌云冒火地大骂:“山东响马横扫天下期间,见人就杀,血流成河,你们三个狗都不吃的为祸江湖黑道三霸竟躲进渺无人迹的黄山山区不敢出来,怕碰上白衣军枉送性命,十足是欺善怕恶的贪生怕死胆小鬼。而我百了刀依然在天下各地出生人死,你这狗杂种居然恬不知耻在我面前说大话!”
  一声厉吼,三把剑突然风雷骤发,激射的剑光有如无数电光集中汇聚,愤怒之下突然发起猛烈无匹的抢攻,攻势之凌厉惊心动魄。
  雪深盈尺,闪躲腾挪十分不易,被围的人身法再灵活,也会因脚下无法完全用力而影响活动,想脱出汇聚的刀山剑浪实在困难。
  “一了百了!”周凌云的叱声有如天雷狂震。
  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刀是如何出鞘的,按理他决难在毫无机会下将刀拔出。
  不但刀拔出了,而且行电光石火似的致命一击I刀气进发,熠熠刀光从攻来的剑山空隙里闪烁,人与刀挥为一体,脚下并不因积雪而浮动迟滞,刀光带着劈风的锐厉刺耳怪啸,斜射出三丈外。
  “呀……”天煞闷声叫,直冲出三丈外,再发出了一声凄厉长号,一头栽入白皑皑的浮雪里挣命。
  右助已被剖裂了一条大血缝,骨断肉开,五脏六腑向缝外挤。
  “嗷……”地煞人煞同声厉叫,也踉跄伸剑前冲,噗噗两声冲倒在三丈外。
  肚腹被剖开了,积雪中腹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啪!”一声响,周凌云掷刀人鞘,将左手的皮袄搭上肩头,神色冷森,慑人心魄。
  “诸位,在下不知诸位是何来路,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他向惊呆了的八名男女冷冷地说:“我说过,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只要不想杀死我,你们是安全的。”
  “这……这是什……什么妖异邪……邪门刀法?”
  一位以鸭舌枪当拐杖,也当兵刃使用的花甲老妇,如见鬼魅般拖枪后退,眼中有骇绝的神情流露。
  “你们也上吗?”他慑人的眼神缓缓扫视一匝。
  “咱们认……栽!”一个壮汉几乎语不成声。
  “在下要进瑰园找翻云覆雨!”
  “这……”
  “诸位有什么宝贵建议吗?”
  “不要进去……”花甲老妇说。
  “有合理的解释吗?”
  “阻挡失败,他就走了。”老妇用鸭舌枪向远处的院门楼一指:“他就躲在院门楼上看风色。”
  “这贪生怕死的杂种!”他破口大骂。
  “你要进去杀他的家小吗?”
  “没胃口,我说过,冤有头,债有主。”
  “我们…”
  “你们可以走了!”
  “老身承情。”花甲老妇转身便向南走。
  其他七个人一言不发,撒腿狂奔。
  他静静地眺望北面的槐园片刻,抬起皮袄穿上。
  “姓陈的,我一定会找到你!”他舌绽春雷大叫:“我在天底下人世间等你,债是赖不掉的!”
  人既然走了,追踪谈何容易?
  这时闯入槐园搜寻,反而贻人口实。
  他已经从权威性人士处,打听出瑰园是京都一位京官的产业,并非陈世杰的家。陈世杰仅受雇经管槐园任总管,带了家小在槐园安居纳福两三年而已。
  就算他能摆出歹徒恶棍面孔,冲进去找到陈世杰的家小逼供,那些老少妇孺怎知道怕死鬼的去处?
  略一整衣,他扭头大踏步离去。
  仅走了三五步,右后测的积雪中,积雪不疾不徐地散裂,挺起一个人的上半身,右手一扬,一道细小的电芒破空而飞。
  电芒细小,速度不太快,所以飞行时无声无息,发射人是行家中的行家。
  他的戒心已完全消失,风雪中也难以听到积雪散裂的轻微声息。
  右大腿后测利器人体的小震动,却被他感觉到了,戒心从新兴起,讶然转首回头。
  这瞬间,他看到了积雪微动。
  发射电芒的人已经不在原处,积雪正向下陷落,填补因藏人而形成的坑洞。
  他一声低哼,身形电射而出,速度化不可能为可能,似乎突然消失了。
  “砰!”一声大震,枝断雪坠,势如暴雨。
  他消失的身影,却出现在树下。
  原来他控制不住身躯,撞及一株老槐树,反弹倒地,树上坠落的积雪盖住了他,狼狈已极。
  这株树,距离他起步追出的地方,已在五十步以外。
  这是说,在眨眼之间,他乍隐乍现,竟然超越了五十步以上的空间。
  一条白色的淡淡人影,从他撞及的槐树后电射而出,冉冉而逝,速度也骇人听闻,几若电射星飞。
  但见淡淡的白色形影,贴浮雪飞掠,雪上竟然没有留下痕迹。
  他所追逐的五十余步空间,雪地上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两人的轻功,比踏雪无痕更高明多多。
  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呻吟,吃力地挣扎,抖落满身的积雪,吃力地从怀中深藏的贴身荷包内,掏出一只小玉扁匣,取出一颗淡褐色的丸丹吞下。
  似乎脱力的手,从右股后探索,最后拔出一枚灰色的四寸长扁针。
  “无杀的卑劣混蛋!”他恨声咒骂。
  将扁针藏入百宝囊,他坐在雪中调息。
  片刻,他成了个雪人,要不了多久,他可能被冻成一个冰人,人在这种气候下寂然不动,能支持多久?
  八角亭中,多了一个人。
  一个全身裹得密不透风,仅露出双目的人。
  郭智光仍然站在亭口,似乎不知道身后事中多了一个人。
  八个男女粮奔承突,凌凌落地沿大道飞奔,奔过亭口,奔上至京城的大道,最后通过的人,是那两位挟了弓的大汉。
  “他们溃败了。”亭中人阴森森的语音,带有三分鬼气:“好像少了几个人?”
  “晤!是少了几个人。”郭智先无动于衷的声调怪怪地:“少了渔阳三煞。”
  “死了?”
  “大概是的。”部智先的语调毫不带感情,似乎死了几个人平常得很,没有大惊小怪的必要。
  “渔阳三煞是黑道的风云人物,武功与剑术都是第一流的,怎么可能……”
  “第一流的又怎么样?他们所面对的高手中的高手,却是超等的,第一流的派不上用场!”
  “对手到底是何来路?”
  “百了刀。”
  “晤!我听说过这号人物,你知道他的根底?”
  “我该知道”
  “我在听。”
  “他是霸州文安县的小田庄小主人,家传武学极为出色。十四岁,他的刀法便誉满燕南五府六州。
  那时,他用的是直锋尖刀,技巧、灵活与威力皆比弯锋的单刀稍次,堂堂正正古古板板,所以绰号称无愧刀。与人交手,他用刀背的机会比用刀锋多。
  十八岁,巨盗白英大闹京师后南遁,与齐颜名刘家兄弟山东吻马举事、汉景五条愿文蛋一岛渔疯子三兄弟人次,他周家田庄被波及,庐舍为墟。
  从此.他发誓要找到勾引刘家兄弟洗劫文安的人,五载于兹,行聊天下,出生人死。五年,他的刀改变了,改成刀身有弧形的狭锋单刀,威力陡增,绰号也改为百了刀。
  意思是说,刀一出,一了百了。所以,渔阳三煞。定凶多吉少,就此百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你怎么知道他如此清楚?”
  “我也是文安人,与大奸大恶的太监北坟张张忠是近邻。北坟张与死鬼奉天征讨大元师刘家兄弟是把兄弟。”
  “你没牵涉在内吗?”
  “与我何干。”郭智先轻描淡写地说。
  “他是谁?”
  “周凌云。在家乡,他叫我郭大爷;现在,他叫我郭兄;我不怪他。你又是谁?”
  转身回顾,亭中鬼影俱无。
  “咦?这家伙会五行遁术!”他毛骨悚然的自语:“他问这些事,有何用意?我真得防着他一点,日后说不定会成为祸害呢!”
  京都城外正在大兴土木,一般市街已具规模。
  自从前年岁,响马白衣军直薄京师,京师城外大火将旬,城外的街坊市集尽成瓦砾场,元气迄今还没复旧。
  郊区的村镇也不曾恢复旧观,重建的工作仍在进行。
  阜成门外的古刹天安寺,与名道现白云观,并没受到破坏。
  目下附近的市街规模已具,新的市集比旧市集更显得整齐些,真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从白云观南端,向东南伸展出一条小街,直伸至天安寺,是城西郊最繁荣的一条小街。
  校因属宛平尽管辖.流平的捕房、每天都派了几位巡捕巡查,盯紧吃江湖饭的三教九流朋友,不许他们闹出不可收拾的乱子。
  因为经常有皇亲国戚豪门子弟在天安寺或者白云观进香、落脚,出了事,小小的宛平知县那顶乌纱帽,随时都可能达脑袋一起掉下来。
  白云观也是长春门名义上的山门所在地,现内所供的神,正是长春门的祖师爷,长春真人丘处机。
  其实,长春门实质上的山门在关外,门人子弟很少在京都活动,关外雄壮的山川,正适合该门的门人修炼安居,几乎与中原的玄门同道断绝了往来。
  有市街,就必须有学校。街南的富豪吴大爷吴学海,在自己的广大宅院西首,加建了一座小四合院,作为社学的校址.社学,其实就是地方人士出资兴办的私塾。
  人学的娃娃不是免费的,除了吴家的亲朋子弟之外,都得缴学费,因此就学的外人并不多.私塾共有三位夫子,两位有秀才身分,一位地位高些的“举人”。当然,这三位秀才举人年纪都不小了,已经失去再考试人仕途的机会。
  季举人季诚,自然而然地成为吴氏私塾的负责人。他年约四十出头,一点也没有老学究的穷酸味,高大魁梧,声如洪钟。
  那一群六、七十名小猢狲,对他的那根光亮如镜的铜戒尺敬畏有加.若挨一下可真是不好受。
  在这里,附近的人皆称季举人为夫子。李夫子不想成家,住在私塾的宿舍里,身边有一位十三四岁的侄儿季小龙。
  季小龙这小子一点也不像龙,倒有八分像蛇。
  事实上,他就是天安寺白云观一带的小小地头蛇。
  一位夫子的侄儿,竟然成为地头蛇,简直不像话!
  他应该随乃叔读圣贤书;应该满腹经纶;应该考入宛平县学(顺天府学与宛平、大兴两县学连在一起)就读;应该参加童子试可是,他对就学毫无兴趣,乃叔管不住他,他是天生的劣马,朽木不可雕也!
  这一带的人,提起季小龙这小子,没有人不头痛的,谁开罪了他,保证灾祸光临,灰头上脸。
  他小小年纪揍起人来毫不含糊,拳打脚踢设规没矩,似乎天老爷得罪了他,他也敢向天老爷挥动拳头。
  要找标准的不良少年,季小龙就是活榜样。
  薄暮时分,似乎风雪更大了些。
  太白居不是纯粹的酒坊,而是供应酒菜的老字号食店。
  当暮色四起时分,太白居区成了龙蛇毕集,英雄豪杰苦苹的热闹处所。
  东首,开了一家江南春,是专卖酒的酒坊,俗称南酒店,专门供应绍兴、花雕、竹叶青、女儿红……等等南方的名酒。
  更绝的是,对街开的是京酒店如意酒坊。京酒店专门供应北地名酒,高粱、云酒、白于、春天会酸的冬酒……
  一南一北对门开,平时两家的店伙谁也不饶谁。
  太白居的西首,有一家教门人(回教)的羊肉床子(羊肉店),太白居有名的测羊肉,全由该店供应,所切的肉片儿其薄如纸,口感不错。
  总之,这一段街,以卖食物的店销为主。民以食为天,严冬季节酒食生意特别的兴隆。
  三个高矮不等的人,从羊肉床子的店门外经过,店门已闭,要买羊肉请明天赶早。
  大雪纷飞,在外行走的人,全身都裹在皮袍或皮祆内.头上也戴了可掩住口鼻的暖帽,很难分辨是男是女。
  因为这时节的女人,都穿保暖的夹长裤,只有在家时外面加上一件腰裙。
  三人一高、一中、一矮,难辨男女。
  身材较高的人穿了皮袍,腰带上悬着荷包,一看便知道是个爷字号的人物,龙行虎步应该是个男人。
  街边堆放着一些杂物,显然有点妨碍交通。领先而行的皮饱客只顾用目光观察店铺的招牌,刚好看到太白居门外所挂的酒旗子。
  “有食店了!”这人转身向跟在后面的两同伴打招呼,脚下没停:“先找食物充饥,再到客店打听一下,或许可以打听出一些线索!”
  “二叔小心……”身材中等的人急叫,声调悦耳,一听便知是女人。
  皮袍客一惊,火速转头,双脚一沉稳下马步,立地生根像座铁塔。
  杂物堆下面,伸出一条腿,显然存心不良,要将人绊倒。
  人没被绊倒,传出噗一声闷响。
  腿收回,蹦出一个半大不小的人。
  “好家伙,碰上了行家!”小家伙怪叫:“大个儿,你的脚好像是铁铸的!”
  “你存心不良要绊倒我?”二叔语气温和:“小伙子,谁教唆你的?”
  “我自己的主意。”小家伙神气地指指自己的界尖。
  “为何?”
  “想找倒霉鬼赔一顿酒菜。”
  “赔酒菜?你多大了?”二叔忍不住笑了,笑声怪怪地,令人听了后很不舒服:“你小小年纪就懂得招摇撞骗,胆气和身手都不差,不错,好人才。目下正需要人物,你这小子很管用,你得听我的,先把你治得服服贴贴,再言其他,手到擒来!”
  大手一伸,疾如电闪抓向小家伙的左臂。
  天寒地冻,家家关门放下重帘,街道上匆匆行走的人寥寥无几,谁也不理会旁人的事,几个人发生争执,也弓吓起路人的注意。
  小家伙反应奇快,向下一挫双手着地,再次扭身双腿反击下盘,居然逃过了电光石火似的一抓。
  二叔一惊,被扫中毕竟是丢人的事,双腿疾收飞跃而进,从小家伙的上空飞越。
  岂知小家伙的反应十分惊人,上身一挺,不等马步稳下,便向上一掌吐出,叭一声击中二叔的右腿靴底,掌力居然劲道十足。
  二叔禁受得起这出乎意外的一掌,飘落倏然转身。
  “该死的小鬼,我要截掉你的狗爪子!”
  二叔恼羞成怒,火冒三千丈怒叫。
  连发三爪,像是水中捞鱼。
  可是,小家伙身形灵活万分,像老鼠般八方乱窜,总在爪将及体的前一刹那折向或伏地窜走,滑溜得象泥鳅,无法在水中抓牢。
  第四爪来一记水底捞月,要捞住小家伙的腿。
  二叔的身材高了三分之一,要挨腿必须挫低马步俯下身躯,身材高大的人真不该用这一招擒人。
  小家伙不再窜走,反而身躯伏地、滚转、出手,两手抓了两把雪团,藉滚转之力扔出。
  仓促间雪因急升,相距太近,防不胜防,噗一声响,一把雪团在二叔的腹部开花。
  一击得手,小家伙斜窜而起。
  “躺……”娇叱声震耳。
  小家伙身形难以稳住,也没料到身侧有人插手加入,看到人影已无法问避,听到喝声打击已经及体,只感到右腰胯一震,身形斜飞,砰一声摔倒在文外。
  是那位身材中等的女人,一脚把他踢飞的。
  他躺下了,但随即挺身跃起。
  “毙了他!”传来二叔愤怒的喝声。
  女人伸出的手爪,毫不迟疑的扣向他的天灵盖。爪末及体,可怕的彻骨劲流已先一刹那渗透皮风帽,是一种霸道的内家爪功所迸发的异劲,不需抓实便可伤人或杀人。
  连缩进或摆动脑袋躲避的机会也没有,女人的手风太快,存心要抓破他的脑袋。
  身侧人影乍现,一根枣木根托住了女人的手腕,爪无法抓落,劲气四散。
  “快逃厂耳中传来震耳的喝声。
  他福至心灵,脚一沾地使撒腿狂奔,钻入对街如意酒坊旁的小巷,溜之大吉。
  他知道那根救命枣木棍的主人是谁,喝声更熟悉。钻入小巷,他向墙根下伏倒,壮着地向外偷瞄。
  这一带他地形熟,不需要急急送命运走。
  头皮麻麻地,仍感到头脑有点昏沉,鬼女人的爪功好可怕,幸好这颗脑袋保住了。
  街心,穿了破旧老羊皮大袄的老浪人公羊异,一根枣本打狗棍矫捷如灵蛇,在二叔三个人的围攻下,依然八面风生,强劲有力,点打挑劈,声势惊人。
  但他是行家,已看出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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