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阵楼梯响,先上来了两个穿羔皮外袄,辫子缠冰,佩了长剑的精壮中年人。
  两人在店伙的陪同下,占住了国华右首的一副座头,两双怪眼仅向国华投过一瞥,嗣后便不再注目。
  第二批登临的是两男一女,占住了左首的一桌。
  第三次楼响,楼门口首先出现一名美丽的侍女,手中捧了一具精致的暖匣。接着出现的第二名待女,则挟了一把装饰华丽,宝光四射的宝剑。
  两位侍女也佩了剑,是短了六寸的狭锋饰剑。
  最后上来的年轻女郎面庞美得出奇,身材搁娜。外穿貂裘,内穿黑缎劲装,黑披风搭在左手的臂弯上,右手轻拂着从头上取下的貂皮风帽。
  美艳绝俗,官员气息逼人。
  年轻女郎的目光首先投注在国华脸上,似乎一征。
  国华已喝了一壶酒,傻脸白里透红,一双大眼反面更黑更亮,那自得其乐悠闲写意的潇洒神采,具有充分吸引异性的魅力。
  三女所占的一桌正在前端。现在,四副座头都有人了。
  国华已受到三面封锁,他唯一的退路是大排窗。
  他认识这三位女郎,面三女卸不认识他。
  片刻的宁静,暴风雨终于光临。
  八名劲装大汉,拥簇着一位面目阴沉,佩着沉重阎王今的中年人,大踏步到了国华的桌前。
  八大汉佩着清一色的雁钢刀,这种刀比阂王今重量稍轻,但是属于重兵对,用在战场硬砍醒劈的狠家伙。
  机灵的食客纷纷走避,店炊也惶然开田。
  国华放下酒杯,眼神平和地抬头注视着中年人,中年人站在他对面,那双充满阴森鬼气的怪眼狠盯着他。
  他对中年人那慑人心魄的眼神毫不畏缩,相反地,却比往昔更为平静,更为沉着,丝毫影响不了他的精绪,更没有丝毫戒惧的念头。
  他是个生具慧根的人,短短几天工夫,他已从员理的殷姑娘那得到启示,领梧出定静慧生的不二法门,进而完全彻悟静如处子,动如腿兔,外因不理,剑神自在的化境,对方摄人心魄的眼睛,与切森可怖的无边杀气,丝毫撼动不了他。
  大眼瞪小眼,久久,谁也不肯输气先发话。
  局势对他有利,因为对方是来找他的,以静制动,对方不可能和他大眼对小眼干耗。
  果然不错,动的人受不了这种密云不回的沉重气氛了。
  “你叫王一鸣?”中年人忍不住发话了。
  “整座得回老店的店东伙计,都知道我叫王一鸣。”他微笑着说。
  “从京师来?”
  “对。”
  “夏天,你也曾经到过武昌?”
  “也对。”
  “与武昌的三霸天有过纠纷?”
  “对,他们谋夺本公子一笔财物。”
  “结果县你毁了三霸天?”
  “很抱歉,本公子养伤去了,未能看到结果。这次本公子游历庐山之后,就会前往武昌,讨回被他们豪夺而去的财物。”
  “好,只要你是在武昌出现过的王一鸣,在下就找对了。现在,你要跟我走。”
  “跟你走?到何处?”
  “你应去的地方?”
  “本公子不懂?”
  “你该懂的,你走不走?”
  “如果本公子不走呢?”
  “在下就会始你走。”
  “哦!好像旧事重演,你们也是要向中公了抢劫豪夺的人了。”
  “混帐!你在武昌的事发了,在下是办案的。”
  “办案的?你像吗?”
  “闭嘴!你……”
  砰一声大震,他一掌拍在桌上,健然而起,虎目怒睁,玉面含威。
  “狗东西你给我拉长耳朵听清了。”他用满语大骂,“本公子出京游访,各地方面大员在本公子面前,也不敢大声说话,你们这些吃闲饭的狗腿子,竟然一而在本公子面前胡作非为,作威作福,该死!”
  中年人不懂满语,听他叽哩呱啦一阵吼叫,感到莫名其妙。
  当然,听不懂是一回事,听得出是满语又是一回事。
  平时住在城守营,听惯了八旗兵的满语,所以一听便知,只是不知道他说些什么而已。
  狂龙是汉军旗人,祖先是早衔关外朵颜三卫的汉人军户。朵颜三卫弃守,三卫军户成了满人的丁户,改说满语,这就是汉军八旗子弟的骨干,他们已不承认自己是汉人。
  狂龙的儿子玉树公子,当然也会说满语。
  汉满禁止通婚,但汉军旗的子弟,也不可以与满清八旗子弟通婚,汉军八旗人可说里外不是人。
  玉树分子的妻子,自然也是汉军旗人,当然会说满语,甚至京师附近的汉人,也有许多会说满语。
  中年人一怔,转间向后面一桌的三个年轻女郎,送过一道询问的目光。
  年轻女郎悄然离座,顺手接过侍女递来的长剑,向桌旁走去。
  中年人欠身问在一旁,态度恭顺。
  “你说了一大堆唬人的话。”年轻女郎用汉语向国华说:“但是武昌的档案上……”
  “小姑娘,武昌的档案,并不能证明什么。”国华淡谈一笑:“本公子的身份,往往随人、时、地、物而有所改变,你在旗?”
  “你不必问我……”
  “我知道你是谁,而你并不知道我是谁?”
  “你…”
  “我告诉你,狂龙陈协委这次出京,携有步军统领衙门的便令行事命令,但他只能在缉拿逆犯上便宜行事,他还不配管本公子的事,‘你知道吗?”
  “你……你在旗?你到底……”
  国华在腰间精巧的荷包里掏,掏出一些盖有关防博叠得好好的文书,身份证明,银制的腰牌……”
  这些玩意数量还真不少,往桌对面一推。
  “你可以仔细查验。”他脸一沉:“看你们敢不敢在本公子面前放肆。看了以后,给我滚!”
  年轻女郎查验了一半,脸色大变,最后手在发抖,终于将各物双手奉还,欠身说了几句满语,举手一挥,领了两位侍女狼狈下楼走了。
  片刻间,该走的人都走了。
  楼上一静,空四无人。
  国华喝干了杯中残酒,招来店伙结帐。
  来的仍然是刚才那位店伙,眼中有怪异的表情。
  “三两另四百文。”店伙说,语音随即放低:“公子爷,怎么一回事?你是……”
  “一些伪造的文件,把他们唬住了。”他取出五百两银锭付账:“不消多久,大批走狗就会蜂拥而来查问了,伪证瞒不了他们带来的专家。”
  “那……白子爷……”
  “我就是要他们跟我来,我这就动身前往庐山。”他拍拍店伙的肩膀善意地一笑:“这一来,所有的走狗,全都以我为目标,就没有工夫管其他的事啦!哈哈哈。”
  在大笑声中,他下楼走了。
  年轻女郎带了一群人,匆匆奔向城东北角的子城。
  “少夫人。”中年人快步跟上讶然问:“那花花公子到底是何来路?”
  “靖南王瓜尔佳三贝勒府的子弟。”年轻女郎倒抽一口凉气:“从江宁至数千里外的云贵两省,他都可以通行无阻,各地汉满官员谁敢得罪他,将大祸临头。”
  “这……瓜尔佳三贝勒目前不是兼领镇南将军吗?人不在京
  “就是由于王爷不在京,所以他们家的子弟才到处乱跑。”
  “少夫人,这人是不是三贝勒家的子弟,凭那些证据,并不能……”
  “就凭那些证据,江西的所有汉满大员都会听他指使,你敢惹他?赶快回去找神手书生申公亮,他是鉴伪揭假的专家。”
  “再去查证?”
  “是的。浔阳老店的眼线增加了没有?”
  “增加了一倍。”
  “好,快走。”
  从九江游庐山,共有三条登山路径。
  国华走的是西路,路程是经东西二林,越大林峰,经天池至回龙寺。
  那时,山南的胜迹大半不曾开辟,游山南的,人需乘船至星南县,再登山游山南胜迹。
  天寒地冻,只有疯子才会冒着风雪游庐山。因此,沿途人兽绝迹。
  在这条路中追踪,决不可能将人追去。
  国华志在诱敌,追的人当然可以中握他的行踪去向。
  越过东西二林,天色已近黄昏。南面就是大林峰,峰北的中林寺和下林寺,已成一歹草木丛生的废墟,目下游山的人,只有到峰南的大林寺上香礼佛了。
  这一阵急走,他出了一身汗。越往南走山径越窄陡,寒气也越来越浓。
  他的脚程快得惊人,追踪的人也咬紧牙关赶。
  终于,天黑了,空山寂寂,到何处搜寻孤零零的一个人?
  一批神秘人物,封锁了大林寺。
  接讯赶路络绎于途,以大林寺为中心,在各地布下封锁线和搜索网。
  果然不出国华所料,鹰犬们齐聚庐山,把其他的事暂且搁下,搜捕雷霆剑妻小的行动也暂时停顿了。
  风雨将临,风暴中心在庐山。
  风暴也吸引了一些有心人,这些人也悄然进人山区伺机而动。
  天下数名山,五岳之外要数庐山为第一胜,奇峰上百,方圆数百里,要想以百十名人手遍搜山区,有如痴人说梦。
  狂龙有自知之明,因此动用了府街与两县的治安人员,作为巡逻搜索的主力,把自己带来的百十名武林高手,分派到各要道埋伏,共建了十处联络中心,总枢设在大林寺,布下了地同天罗,发誓要把来路不明,可能消灭武昌三霸天的凶手王公子王一鸣捉拿。
  一天,两天,毫无所获。
  山中各处间或有些小村落,也有一些种山人的零星房屋,连大汉阳峰的峰脚下,也有人居住。游山客碰上天候不佳赶不上宿头,可以向山民借宿,因此信大的山区中,除了山区西南一群山湾是原始山林之外,并非蛮荒绝域。尤其是山北诺峰,夏秋之间游客经常成群结队往来。
  这天近午时分,佛手岩至御碑亭的小径上,三位相貌威猛的佩剑中年人,以悠闲的步伐,一步步向御碑亭接近,一看便知是游山的武林豪客。
  佛手岩在御碑亭的东北,岩石参差如人指,俗称佛手岩。中指本来生长一株古松,巍然耸立,可惜已经掐死了。岩上建了一座小寺。有仙人洞、一滴泉(天泉洞或称雌雄泉)。岩北,崖直横镌竹林寺三大宇,这就是神话中的匡庐幻境所在地。
  岩西北,就是御碑亭的所在地自鹿升仙台,也称主薄塔。台三面壁立,四周乔松盘见。丰西石确刻着白鹿升仙台五个大字。
  御碑亭是明太祖敕建,碑文出于太祖手笔,正面撰周颠仙人脾,文刻二千三百余宇。碑阴,刻了太祖咏四仙诗中的一首:
  “匡庐之颠有深谷,金仙弟子岩为星,炼丹利济几何年,朝耕白云暮种竹。”
  诗的意境其实很不错,很难令人相信是出于一位流氓皇帝之手。明太祖和汉高祖,都是流氓出身,标准的农民出身皇帝,但他们的肚子里还真有些墨水。汉高祖的大风歌,可说是千古绝唱,决不是一些吟风弄月的无聊文人二所能写得出来的。
  游庐山的人,御碑亭几乎是必到的地方,因为从这里一直到府城,山径很好走,沿途也有人家讨水喝,有亭台歇脚。
  碑亭四周有门,站在脾亭前。视界广阔,远眺东西二林历历在目,隐隐可看到府城的高楼城廓。
  三人刚到达亭前,亭北门步出玉树公子和四名侍从。
  “咦!”领先神态威猛的中年人讶然轻呼。
  “原来是流云剑客钟前辈大驾光临,幸会幸会。”玉树公子笑容可掬,客气地行礼打招呼:“另两位必定是河治双剑豪,千幻合罗太快与烈火剑东方大侠。”
  玉树芝兰,人间司命,司命,意思是主宰别人的生死。
  玉树公子代表与官方合作的英雄人物,可以称得上真正的司命,杀了人自有官府担当弥缝,自然是白道英雄人物,后台够硬。
  芝兰秀士,则代表在野的侠义英雄,结合了一群白道人物,在江湖主持正义,仗剑行道,为弱小作不平鸣,专与歹徒们周旋,称之为行快。
  所谓行快,用剑来行侠本身就有问题。
  这三位剑客,江湖人称他们为中州三剑客,有时也把他们分开,把千幻剑罗永泰与烈火剑东方雄,称为河洛双剑豪。
  中州三剑客,正是拥护芝兰秀士最力的人,确也侠名四播,名震江湖。
  愈有成就的人,追求名利的心念,也比任何人为切,所作所为难免过于主观,尤其是人多势众的时候。
  “人间司命”四个字,与其说是褒,不如说是贬要来得恰当些,芝兰秀士那一群侠义英雄,真正衷心尊敬他们的人就没有几个,人数愈多,问题也愈多,名利与权势的追求,也愈来愈强烈而认真,久而久之,把当初行侠仗义的宗旨置于次要,慢慢地变了质。
  天上的司命是玉皇大帝,地府的司命是阎王;家伺的司命是灶王菩萨;人间的司命是“芳兰王树”!
  因此,真正的英雄豪杰,羞与他们为伍。
  这两人所谓侠义集团,表面上志趣相同道也同,彼此互相推倭,也暗通款曲。但骨子里是面和心不和各怀机心。幸而双方实力倒还平衡,还没发生严重的利害冲突,各自拉拢朋友培植实力。总算能维持相安尤事的局面,双方见面时言笑宴宴,背面互相攻计。
  论真正的实力,以芝兰秀士稍为源厚。
  但王树公子有官府撑腰,站在明处,以堂堂止天上的面目君临江湖,权势之大,草野人士岂能望其项背?
  流云剑容认识玉树公子,岂敢托大?含笑回礼寒瞳,客套一番。
  “诸位前辈怎么太冷天前来游山”客套毕,玉树公子话锋一转:“庐山可是避暑的好地方呢?”
  “咱们从湖北往江宁会友。”流云剑客说:“昨晚船泊九江,客船漏水,船家正在修理,得耽误三两天,一时兴起,前来一游匡庐。船中还有好几位朋友,很可能也来凑热闹。哦!陈公子怎么也来游庐山?呵呵!五十步笑百步!没错吧?”
  “晚辈不是来游山的,公忙,真辛苦!活该上山喝西北风忍寒挨冻。”玉树公子一面说,一面心中在盘算。
  人手不足,这些侠义英雄来得正好。
  “公忙?忙些什么?”流云剑容信口问。
  “追捕要犯。”
  “哦!要犯逃人山区了?”
  “是的,山上到处可以藏匿,恐怕得白忙一阵。”
  “什么要犯?”
  “一个姓王,名叫一鸣的年轻人。冒充天磺贵胃子弟。到处为非作歹。”
  “王一鸣?”流云剑客一怔:“在下从武昌来,好像听说过这号人物。”
  “他在武昌招摇,武昌三霸天神龙常宏三位,可能是栽在他手下的。诸位从武昌来,难怪耳熟。”
  “哦!我知道。”流云剑客意兴阑珊,牵涉到府官的案子,甚感无趣:“江湖上流盲人言人殊,好像那王一鸣牵涉到山东油水叛逆案呢。”
  “是的……”
  “听说,飞天狐也趁火打劫,干了一票。呵呵!陈公子,你有得忙了。”
  “忙不要紧,讨厌的是白忙,山区太广,而晚辈却人手不足。各位前辈……”
  “咦!你好像要求助?”
  玉树公子就希望对方说出这句话,心中暗喜。
  “如果诸位前辈不需急于离开……”他不动声色,套对方的口气。
  “陈公子,你没搞错吧。”流云剑客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问,语气中有嘲弄的成份。
  “钟前辈的意思是……”
  “你是知道的,咱们这些人从不管官府跑腿。”
  “晚辈知道诸位地位超然,不插手经官的是非。”
  “你知道就好。”
  “但王一鸣在武昌犯案,在九江却没有犯案入官。”
  “你们不是以武昌的底案捉他吗?”
  “不是,三天前,他冒充京师王府的子弟,不但戏弄我们,而且行凶伤人,所以晚辈发誓要缉获他法办。”玉树公子摆出说客面孔:“晚辈本来要缉捕一个叫王寄的人,他是鬼剑张道的同道,当街杀人行凶,可能也逃人山区躲起来了,鬼剑张道是天下四大剑容之一。剑下无敌十分难缠,诸位如果碰上他,千万不可造次。”
  鬼剑张道孤瘾古怪,亦正亦邪行径恶劣,不论黑白道朋友,都对他又恨又怕。
  这一招击中了中州三剑客的弱点。他们虽然也是武林中有数的剑术名家,但比起天下四大剑客的名望声威。仍然差了一段距离,争强斗胜是武林朋友的通病,尤其在争名上更是宁死亦争。
  “你胡说些什么?”干幻剑罗水泰第一个变色,鹰日一翻发作了。
  “晚辈的意思是请诸位提防鬼剑张道。”玉树公子心中暗喜,但语气却是诚恳的:“好在诸位无暇在此相助搜捕王一鸣,所以不必耽心与鬼剑张道碰头。”
  “岂有此理!”千幻剑吹胡子睁眼睛:“你是说。老夫怕鬼剑张道不成?”
  “晚辈绝无此意,只是……”
  “我们还有几天逗留,今晚准备在天地寺借宿。”流云剑客抢着说:“也许咱们会在各处走走。会替你留心那位什么王一鸣,和那个……那个什么王……”
  “王寄。”玉树公子接口。向一名侍从举手一招,自己也从囊中掏出一张对摺的纸。
  “或许会见见鬼剑张道。”千幻剑悻悻地说。
  就是这两个人。”玉树公子将侍从递来的两张图形,和自己掏出的擂纸,一并递给流云剑客:“诸位的食宿旅费,小意思,小意思。”
  流云剑客打开摺纸,脸色微变。
  那是江宁四大钱庄之一,永泰钱庄开出的十足兑现,不抽厘金,南七省重要钱庄皆可凭票兑现的参千两即期银票,面额相当惊人。
  那年头,五百文可买一只鸡,一两银子可以兑钱一千八百文。
  “你这是……”流云剑客举起银票。
  “公款,正常的开支。”玉树公子笑笑:“不是晚辈自掏腰包,不用白不用。王一鸣与王寄,死活不论,生见人死见尸,每人再有一千两酒资。那王一鸣最好要活的,届时晚辈当另奉薄礼。鬼剑张道不成气候,诸位最好不必冒险对付他,划不来。
  请将加上激将,中州三剑窖一头钻进玉树公子布下的圈套。
  “好,老夫记住了。”流云剑客笑笑,将银票信手递给千幻剑c“咱们后面还有朋友,公子的人如果见到他们,请告诉他们在天池寺会合。”
  “晚辈遵命。”玉树公子说得更谦虚了。
  同一期间,和尚桥南端山坡下那家农舍中。
  潜伏在四周的人,已撤走了一大半,都派到大林寺听候差遣去啦!在这里枯守多日,始终不见上山进香的范大嫂母子返回,乱杀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难怪留在此地的人等得心焦。
  割死的六具尸体,已经草草掩埋在屋后的山坡上,做一坑埋葬,右方另一座土匠。里面埋了先后等到的四个人,也是酷刑逼供之后被杀的。
  主持其事的仍然是扇魔,他接到的指示是:务必擒获范大嫂母子。
  对于与范家有关的人,许进不许出。枪杀勿论。
  所以,屋后的土坑内,才埋了共十具面目全非,肢体残缺的尸体。
  五个人正在堂屋里午膳,大碗酒大块肉吃得是十分写意,满屋流动着难以消散的血腥味,但他们毫不介意。人是嗜血动物之一,血腥味在这些人来说,寻常得不能再寻常了,甚至还可以开心呢!
  追魂一剑是唯一心事重重的人,等不到范大嫂母子,他知道自己吉凶难料,前途多艰。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暗号。
  扇魔放着而起,首先便摸摸插在腰间的扇袋,本能地打开袋口,露出阴阳夺命扇的扇把。
  “守住门!”扇魔向一名剽悍的大汉下令。
  北面的小径上,走着两个风帽掩面,只露出双目的人,正向茅舍接近。
  距农舍不足百步,两人站住了。
  七家农舍留柴门紧闭,外面鬼影惧无。寒风虎虎。冷气袭人,天字中彤云浓重,看样子。暴风雪很可能在最近降临大地。
  “就是那一家。”走在前面的人指指范大嫂藏匿的那座农舍:“至于在下就不知道了。”
  这人是太白楼那位店伙,而另一位,是国华的化身工一鸣王公子。
  “在不在你应该知道呀!”国华说,剑眉深锁,不住打量所有的农舍。
  “先后负责联络的人皆无缘无故失踪,消息因而中断了。公子爷,我不能出面陷你进去,你自己去找范大嫂吧!”
  “好吧!你回去好了,谢谢你啦!”
  “小的告辞。”
  “到前面那座小山之后,不能从路上走。”国华往北面来路指指点点:“绕道回城,明白吗?”
  “绕道?那……”
  “必须绕道,快!除非你不想活了。”
  “公子爷的意思……”
  “附近有人潜伏,我等你走了再离开。”
  店伙吃了一惊,扭头便走。
  国华背着手,目送店伙的身影去远。
  他已经发现警兆,有他在,潜伏的人投鼠忌器,不至于冒失地现身拦阻店伙。
  那店伙是雷霆剑的一位忠心耿耿手下,他终于找到雷霆剑的心腹了。
  原来他将狂龙那群人引入庐山之后,夜间港返府城,找到在太白楼向他示警的店伙,取得伙店伙的信任,带他来找范大嫂母子。
  久久,他转身面向农舍,取下风格纳人腰带,将发辫盘好,露出王一鸣的庐山真面目。
  “笃笃笃!”他轻叩柴门。
  “自己进来。”门内有人叫:“门没上闩。”
  太冷天,山风劲烈,门怎么可能不上闩?
  他又明白了三分,心中暗懔。
  店伙说,与范大嫂联络的人,皆已无缘无故失踪,而这里又有人潜伏,范大嫂母子可能凶多吉少。
  他必须进去,但岂能硬往鬼门关里闯?对方设下圈套,犯不着把脑袋往圈套里钻。
  他往后退,脚下声息俱无。
  屋内的人其实从窗缝中监视着他,他脚下再轻也瞒不了屋内人的耳目。
  柴门候开,扇魔第一个迈步外出。
  左右邻也先后出来了四个人,后面的凋林衰草中也出现了四个人。
  十三比一,实力十分雄厚。
  “是王一鸣!”有人讶然惊呼。
  所有的高手,皆进山去穷搜王一鸣,王一鸣却在这里现身,难怪这人惊讶。
  “真是这个人?”扇魔向那人问。
  “错不了,与图形一模一样。”那人肯定地说。
  国华身陷重围,但镇定异常,背着手泰然微笑屹立,似乎不怕即将大祸临头。
  “你。”扇魔沉声叫:“你就是前天在太白楼,冒充王府子弟的王一鸣?”
  看了扇魔的长像和阴阳夺命扇,他已经知道这些人的底细了,心中暗懔。
  十神十魔甚少落单,这十三个人中,没有四神也有三魔,不易应付这些高手的围攻。
  “是否冒充,你还不配问。”他微笑着说:“你,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身份问?你是不是动劫路的强盗?”
  “哼!太爷是办案的……”
  “呸!如何证明你是办案的……”
  “这”
  “你怎么说?”
  “太爷捉住你之后,再说并末为晚。”扇魔恼羞成怒。本来,十神十魔身上都带有京师步军统领衙门的身份证明,但这些证明只能用在官方文武衙门,作为打交道的依据,各地民众不受这些证明的管辖,不能凭这些证明在京师以外的地方径自逮捕人犯。
  王一鸣到底是不是伪装的王府于弟仍末证实,任何证明也没有效用,万一不是伪装的,连狂龙也吃不消得兜着走,不但要断送一生前程,严重些甚至可能丢掉脑袋。
  靖南王瓜尔佳三贝勒,是满清八旗天横贵胃,正黄旗八姓之
  狂龙却是第三等,介乎主子与奴才之间的汉军旗人,吃了老虎心大豹胆,也不敢在满旗贵族面前大声说话。
  在城内,狂龙真不敢放肆,只要王一鸣把那些证明往知府大人或将军营里一送,那就麻烦大了。
  在山里,四野没有外人,没有目击者。这些鲁莽的江湖人,可就不在乎什么龙子龙孙啦!所以扇魔就有胆量不顾一切蛮干。
  “你好大的胆子。”国华脸色一沉:“去!把狂龙陈百韬陈协委叫来,本公子要看他的胆子到底多大。
  “老夫不是狂龙的人。”扇魔毕竟有点心虚,不敢替主子招祸。
  当然,这也是狂龙有计划的安排。
  “本公子认识你,你是陈协委手下十神十魔中的扇魔,在京城我就认识你,你好大的狗胆!”
  “你就是当今皇上,太爷也不饶你。”扇魔怒叫,凶性大发,
  突然冲上一掌拍出。
  爱风乍起,劲气袭人,赫然是霸道的排山掌功,在八尺外可摧山裂石的内家霸道绝学,显然在怒极之下,要一掌把国华击毙灭口。
  国华已料到老魔怒极下毒手,向右滑出两步。强劲的掌风掠身侧而过,护体神功居然有波动异象发生,老魔这一掌已用了十成劲,相当可怕。
  右面一名大汉踏出两步,右手食中两指陡然点出,一丝破风锐啸人耳,指劲从八尺外及体。
  国华疾退两步,心中暗凛。
  天罡指,要下三十年苦功方能有成的绝技。
  “老天爷!这些家伙到底是何来路?”他心中暗叫:
  “这家伙的武功,决不比十神十魔差。狂龙能威震天下,自有其威震天下的本钱,果然名不虚传,每一个爪牙都是了不起的武林高手。”
  掌指无功,急袭失效,十三个人包括扇魔在内,皆脸色一变。
  “你们想下毒手杀我灭口。”国华厉声说:“狂龙带着你们这些狐群狗党至天下各地抓逆犯,而真正想造反的却是你们这些人。好,等本公子回京之后……”
  “你再也回不了京了,小子。”那位拔笛在手的人狞笑着说,扬笛逼进。
  水神,十神之一,铁笛中可以喷出可怕的毒计,沾身无救,全身会逐渐溃烂,皮肉腐尽只留骸骨,与传说中的化尸丹有同样的威力。
  国华知道厉害,一声长笑,左手一挥,先下手为强,不能冒险让对方近身喷毒计。
  寒星一闪即至,快得几乎肉眼难辨。
  “啪!”铁笛一挥,击中了寒星,原来是一颗飞蝗石,被铁笛击成粉末,被风一吹,石屑飘散。
  可是,只击碎一颗,另一颗同时超越,快得无法问避,由一声击中水神的大嘴,嘴唇立即破裂。
  “哎……”水神狂叫飞退,门牙折断两枚,满口流血,只感到眼冒金星。
  长笑声未绝,国华已从水神的头顶上空飞越。
  “小心自己人一”扇魔厉叫,飞快地拔出阴阳夺命扇,斜冲而出举扇一挥,罡风似殷雷。
  水神笛中的毒汗,可远喷两丈外,看到国华身形乍起,本能地在跟跪暴退中举笛一件,喷出铁路个的毒汗。
  要不是扇魔百忙中将毒汗扇偏,毒汁势必误伤她出的两位同伴。
  剑虹一闪,刚飞越飘挠的国华身形未稳,身右后侧剑化虹而至,剑气压体。
  他临危不惧,足地地人向下挫,同时极身以背着地,右手一抄,闪电似的扣住了那人的握剑中背,五指一收,天狐爪功骤发,对方的手成了一把碎骨烂肉,剑落在他手中了。接着右脚一蹬,把那人雕得倒飞而退。
  他挺身而起,两刀一剑已随后排山倒海而至。
  “铮铮铮…”刀剑在闪电似的刹那间接触,刀风锐啸剑气进射。
  他飞返丈外,感到虎口一热。
  抢攻的三个人,也向后急退丈外,脸也冷灰,那位使刀的人,虎口血如泉涌。
  国华不再停留,事实上他已经透出重围。转身一跃三丈,飞掠而走。
  追来的有十二个人,那位碎了右手的人已经躺下了,小腹挨了一脚,内腑碎成一团烂肉,活不成了。
  右侧的野林内,突然传出一阵狂笑。
  “十三打一,这些家认真不要脸。”笑声外另有咒骂声,声如银铃,一听便知是女性的嗓音。
  追在最后的两名大汉闻声止步。循声察看。
  一个身穿破棉袄,头裹破青帕的花甲老人,支着一根黄竹打狗棍,站在树林外仰天狂笑。
  另一个娇小的身影也穿青布棉衣裤,吉帕包住了头面,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明醉,双手叉腰而立,大概是刚才咒骂的人。”天涯怪乞!”那位手握虎爪的中年人讶然惊呼,冲进的步伐候然停顿。
  “你这混帐东西,一定是龙须虎戴鸿光。”天涯怪乞咧着大嘴怪腔怪调:“宇内十禽十兽之一。早些年听说你已经改邪归正,走上吃公门饭的活路,怎么依然在山林中结伙抢劫?呸?狗改不了吃屎。”
  “老花子,你给我滚远些。”龙须虎神气地叫,但色厉内茬,不敢上前:“在下本来就在办案,正在捉拿要犯,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哈哈?看热闹呀!”天涯怪乞怪笑着说:“江洋大盗突然变成吃公门饭办案的了,哈哈!炒极了,你到底算哪一流的货色?”
  “你……”
  “我怎样?我天涯怪乞祖宗十八代都没有做过贼,我的子孙也不会做强资,我站在此地,上不愧于天,下无作于人,你在我面前,比狗都要低三级。”
  龙须虎向同伴一打眼色,一咬牙,并肩而上。
  “丫头,快走,畜生要发成了。”天涯怪乞一拉小姑娘的手膀,扭头便跑,
  龙须虎发出一声粗野的咒骂,不敢再追,揩同伴转身向山上飞掠,要追上同伴。
  狂追国华的十个人,早就失去踪迹了。
  老花子奔出数十步,后面的小姑娘不走了。
  “杜爷爷。”小姑娘跺脚叫:“把他们的狗脚打断不就完了?何必戏送他们呢?”
  “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老花子转身笑骂:“那些家伙无一庸手,全是些心狠手辣,功臻化境的字内凶神恶煞,不来则已,来则一大堆一拥而上。硬碰硬绝对讨不了好,岂能冒险?刚才那小伙子如果不见机淄之大吉,保证倒楣。”
  “我要跟去。”小姑娘扭着小腰胶说。
  “不必,那小伙子会回来的。”
  “不可能……”
  “敢不敢打赌?赌你准输。你不是说,他要来找雷霆剑的家小吗?”
  “是呀……”
  “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看究竟的。”
  “这可不一定哦!这里已经没有看的必要了。”
  “年轻人有时候是很固执的,不查明究竟决不罢休。哦!小丫头,你要等的王寄,不是一个壮年人吗?怎么又变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了?”
  “这……我也弄不清楚嘛。”小姑娘说:“他的眼神,声音,的确是王寄。”
  “你是不是看走了眼?”
  “不会的,杜爷爷。”
  “那……那一定是个精于易容术的人。”
  “我爹曾经说过,他是一个年轻人。”
  “那就是了,有些易容高手,连眼睛都可以改变呢。晤!有人来了,躲起来。”
  山林浓密,虽然草木已凋,但仍可躲藏,两人刚伏在树下的枯草丛中,踏草声已响自身旁。
  “两位不必躲藏了。”语音传自侧后方不远处。
  天涯怪乞脸色一变,长身而起。
  鬼剑张道与无影刀,站在三丈外的树干下。
  “咦!是你这臭花子。”鬼剑张遭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
  “喝!你臭美什么?”天涯怪乞撇撇嘴:“庐山又不是你的私产,你能来,我就不能来?莫名其妙。”
  “你最好赶快走。”鬼剑张道嘴上仍然不饶人。
  “为何?天涯怪乞怪眼一翻。
  “有一群婆娘快要追来了,很可能把你天涯怪乞,当成贫道的党羽,你跳在大江里也洗脱不了嫌疑。”
  “哦!有这么一回事?老道,你不是说你名震天下的鬼剑张道,被一群婆娘赶得满山逃命吧?”
  “是的,事实如此。”
  “真的呀?那些婆娘,想必是惊天动地的人物了。”
  “那是当然。”
  “谁呀?我老花子认识吗?”
  “认识的,老花子,飞天夜叉井捎红,现在化名叫丘五妨。要命阎婆,和江湖三大女剑客之一,狂龙的女儿魁剑三绝冻紫风。她们那些侍女,每个人都可独当一面。”
  “哦!难怪。”天涯怪乞脸色一变。
  “你不走,那就等着挨剑吧!我可要走了。”鬼剑张道说,僧无影刀飞掠而走。
  “丫头,赶快走,飞天夜叉惹不得。”天涯怪乞说。
  “我不走,我不怕。”小姑娘一口拒绝。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该死的老处婆会飞、等会儿想逃都逃不掉,快走。”
  “骗人,人哪能会飞?”小姑娘嘀咕着说,但乖乖地跟着老花子飞掠而走:“可是,要命阎婆的蚀骨毒雾好可怕。”
  大林寺成备森严,天一黑,似乎警卫撤销了一半,其实,却是增加了一倍。
  狂龙能够雄霸天下,自有雄霸天下的才华。他的住处一而再被来历不明的人接近,确是令他火冒二千丈,连在城守营的宾馆也不安全,这简直大不像话了。
  因此,他立即作了有效的布置和调整。
  大林寺的警卫网,就是新调整的布置。
  由于王一鸣,鬼剑张道反而出现在外因,因此负责搜山的人,皆陆续从大林寺以南山区,转移至令北一带小山岭活动,大林寺指挥中枢。事实并不在预定樱索区的中心,目前可说已经位于搜索区的最南端了。
  北面的小山岭,更容易藏匿,因此负责搜索的人,皆感到十分泄气。
  两百余名僧侣刚做完夜课,便被赶人掉房,自住待方文以至洒扫种菜的僧人,严禁夜间出室走动,犯禁的人生死自行负责。
  全寺十余栋殿堂经阁,听不到人声,看不见人影,真像一座荒寺死庙。
  山外门,一株婆罗宝树攀天而起,高出十文出头,此种异种榔杉原来有两株;两百年前有一株枯死了。
  山门没有人把守,婆罗宝树下也鬼彤俱无。
  子夜时分,树下突然出现一个朦胧的黑影。
  树四周设有石拦石凳,这人就坐在面对山门的石栏上,意态悠闲,坐在那儿不言不动,真像一个苦行僧坐弹,身外一切声色皆难以撼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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