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月初,是河西走廊气候最宜人的季节。 去年秋,北面大漠活跃的蒙酋小王子,已经往东游窜,在大同云中一带窜扰。因此,这一带不再发现大队的蒙骑。被裹胁的哈密回部,也返回哈密与吐鲁番结算世仇。这附近千里大漠,回复了平静,暂且过几天太平日子,汉、蒙、回、番暂时放弃成见与仇恨,维持和平的局面。守边的大明皇朝卫军,总算获得喘息的机会,峰火台久已不见升起的狼烟,河西千里边墙安静无事。 今天是临水堡的集期,百户长萧老总似乎特别高兴,屯田今年小麦与青稞丰收,牲口兴旺,三天前新运到的军品补给,比平时多了一倍,难怪他高兴,因此大开堡门,允许军民人等自由出入。 市集设在堡东北,这是百十年来的老市集,位于官道的北面平野上,东面还有一条水草丰茂,榆树丛生的小河流。偌大的市集,只建了二十余栋土屋分散在各区,其他地方供远道行商搭建帐幕。牲口栏规模不大,只供应出售性口的人暂时租用,不负责供应长期草料。平时,这里空荡荡不见人踪,每十天一次集期,集期一到,这里可能出现上千个各色人种,马、骆驼、羊、羚羊、……甚至有熊、土豹、鹰、鹫、鹏等等禽兽出售。 日中为市,已经是已牌正末时分,市集中人头攒动,牲口的臭与人们身上汗的臭味中人欲呕。人仍从四面八方陆续赶来,健马与骆驼从四面八方往这里集中。 市集东北角近小河一面,一排帐幕的尾端,是出售健马的牲口圈。在这里,展出各式各样的马匹。有祁连山的高瘦野马,有大肚子罗圈腿的蒙古马;有高大身长的波斯黄骠;有番地出产的矮小长毛花马……应有尽有。 石诚领了两位牧场伙计,出现在这一区。他高大健壮的身材,古铜色的脸庞,处处流露着年青人勇敢剽悍的神彩。合身的合子布牧装,长靴及膝,皮护腰佩带着鹿角匕首,手中握着皮制马鞭,虎口中精光四射。在这一带,兴隆牧场的少场主石诚,谁都对他怀有由衷的敬意。不仅是他性情好为人和气,主要是他虽然年方二十四,但出入边外见多识广,阴山以西吐鲁番以东,数千里大漠他几乎踏遍,懂得十余种主要大漠民族的语言,连肃州卫同文馆的译字生也甘拜下风。 兴隆牧场在堡东南六七里的柳条沟,规模不算大,但饲养的都是天方名驹,与肃州卫的草场(官营牧场)订有合约,每年供应军方三岁驹五百匹以上,有自己度冬的仓场。场主石隆,绰号称追魂箭鼎鼎大名的谍探,曾经单人独骑远走天山南路,追蹑沙漠十猛兽回部吐鲁番猛将兼强盗的火狮牙。牙州卫与赤斤蒙古卫,事前彻底封锁行动迅速极端秘密,但都被他事先获知消息,及时通知两卫的人准备应战,肃州卫负责策应救援的大军,也能及时声援。 三人经过一座羊皮帐,两个黑帽回拦住了他们。黑帽回是回人最剽悍的一种,有大半哈萨克血统,碧眼高鼻性情火爆,汉化不深桀骜不驯,在肃州附近被列为管制户。 帐幕前,席地摆了不少货品。驼毛饰物、织花毯、上品精织合子布(毛制品)、刀剑饰物、各色宝石、妇女金银首饰……另一侧,摆了一大排本制大笼,里面有金雕、狗雕(秃鹫)、青鹘、金鹰种种猛禽。 “汉客。”那位留了黄虬发的黑帽回微笑着说:“天山捉来的魔鹰,五匹马,机会难得。” 石诚的目光,落在那最大的木笼上。笼高六尺,径亦相等,里面有一头庞然巨物,头部无法伸直,也有六尺高。褐色羽毛间或隐透出淡金与黑蓝色的光泽,一双巨目大如人拳,铁钩嘴长度近尺巨爪张开足有两尺直径,束在笼内动弹不得,但威猛狰狞的神态仍有震慑人心的威力,比大雕大了两倍以上,翼展可能超过一丈八尺。 “唔!很不错。”石诚不住点头:“已经长成了。” “天山来的。”黑帽回说:“真正的魔鬼鹰。你们汉人叫什么……大鹏鸟,对不对?” 天山,指祁连山,不是指哈密以西的天山。六月天向南望,那一带绵亘数千里的无尽高山就是祁连山,山颠的千载冰雪光耀目。 “大鹏鸟只是神话中的鸟。”他笑笑说:“你们叫魔鬼鹰,我们叫神鹰。怎么,要五匹马?” “是啊!五匹马,或者,一匹驼。”黑帽回热切地说:“很便宜呢!这种鸟快绝种了,一年它没有几天可以飞,太阳不上三竿它只能走。三两年才能捉住一两头,五匹马值得的。” “哈哈!我要来干什么?”他摇头:“一顿它要吃一头七八十斤的羊,买它回去做老爷吗?” “它的毛。”黑帽回说:“比雕翎好一百倍。你看。羽展两面均冲,一根可做三枝箭……” “谁能用这种箭?” “你父亲就能用。” “不行。”他摇头:“我父亲用三个力的弓,要五个力的神臂弓才能使用这种箭。” “四匹马,怎样?” “不要。” “三匹。”黑帽口愁眉苦脸地说:“我是用三匹马向番子换来的,它已经吃掉了我五头羊。” “好了好了,我给我四匹马,但用银子付,八十两,怎样?‘’他说,“算上羊价钱,我不能亏待你。” “谢谢,谢谢。”黑帽回不住打躬道时:“八十两,我可以买一头驼,谢谢,你真公道大方。”钱给黑帽回,然后走向前面的牲口圈。那儿,东面是马圈,有他家牧场出售的骏马。西面是当地民户出售的大尾巴绵羊,每头皆有百斤左右,是最好的食用羊,当然羊毛也值钱。 进入马圈的棚屋,十余名伙计都在忙,棚屋里有牧场总管罗义和两名伙计坐镇。 “罗叔。”他向含笑相迎的罗义打招呼:“兰州来的马贩就快来了,目前他们还在清泉堡和刘堡主讨价还价呢。好象他们的胃口不小,但对坐骑兴趣不大,他们主要想买役用马,不是我们的好主顾。” “少场主,咱们牧场从来就不卖役口。”罗总管笑笑:“刘堡主也从不和顾客讨价还价,内地来的马贩子讨不了他的便宜。” “快开市了,我到处走走。” “别忘了,找个二转子追上一追,场主等着抱孙子,已经等了好些年了,哈哈……” 二转子,指哈回与高加索白种人结合而生出的混血女郎。白皮肤,黑发碧睛,脸蛋白里透红,遗传了高加索女郎的健美,与哈回的爱清洁习惯,因此特别美丽。在哈萨克以西,贴木儿汗统治欧亚,国都撒马儿汗成了最繁荣华丽的国际都市,俘虏中有大批的俄罗斯、波兰、波斯、中东诸国男女,编入军中的人也很多。当帖木儿挥军二十万东进找大明皇朝算总帐,希望解除藩属耻辱时,壮志未酬病死乌浒河,他的庞大帝国开始分崩离析。有许多部众向东溃散至天山、阿尔泰山一带。这些各色人种也就分散四方,有些沿丝路(西域贡道)进入嘉峪关,归附大明皇朝,被分配在关内外定居,有些甚至安顿在兰州一带。当时的河西,成了国际人种的展览场,盛况不下于成吉斯汗统治欧亚时代,帖木儿汗是抛弃喇嘛教改信回教的皇帝,因此东来的人以回教徒为多。回人爱清洁,不论男女,严冬也每天沐浴。而那些蒙人、番人、哈萨克人……浑身怪味,想爱美也美不起来。回人的帐幕,也比蒙古包清洁百倍,华丽百倍。当然,穷苦的回人要差些。总之,那些二转子比国内的苏杭美女还要美丽大方,却是不争的事实。 石诚二十四岁了还没成家,他父亲和三位母亲当然有许多不满,但也无奈他何。场主石隆也是四十岁从谍探飞龙小组退休之后才成家的,没有理由逼儿子早日成家。 总管罗义绰号双枪将,手中的六沉枪和背上的六枝镖枪,百步内飞枪可贯重甲,从前也是飞龙小组的干谍,从小看着少场主长大,和少场主开开玩笑平常得很。 “罗叔,可惜你的爱女爱玉大小了。”石诚也向双枪罗义回敬:“你该早生她十年,也免得我四处浪荡找对象,哈哈哈……” 在大笑声中,他独自一人走向市集。市集到处都是人,各式各样的衣着令人眼花缭乱,盛妆而来的各族女郎,穿了红、绿、紫、白各式彩裙,为市集带来了春情的气息。但男人们最不讲究,只穿青、褐、灰、白的纯色衣裤,脏兮兮一身膻臭味。穿白的绝大多数是回回,黑帽回例外。 他在一座卖皮货的番帐前止步。帐确是番帐,黑羊皮制的简单帐幕,外面仿回帐撑起一张蓬。所谓番,是指河西至青康一带的土著,他们的祖先本是回纥人,但大多数不是回教徒,反而信神佛。相貌在所有的民族中,算是最丑的一族,生番更是剽悍好斗,相貌狰狞。 篷下,席地摆了许多皮货,有野马皮、狼皮、狐皮、土豹(黄褐色巨型云豹)皮、紫羔皮、熊皮、老羊皮,……主人突眼大胡,矮身材,肤色苍揭。另一十五六岁小姑娘脸蛋倒还清秀,小花帽下露出垂及胸口的发辫,五采缤纷。编这种发型,真得花好半天工夫。这是表示处女的发型,光棍们可以放心大胆追求。 看皮货的顾客不少,他夹杂在人丛中,拈起一件草上霜仔细观看。这是乳羔的一种,毛近皮处灰黑色,毛尖却是白色团卷如珠,所以称草上霜,比紫羔皮更值钱更名贵。 皮是四件缀成的,可以制成一件外袄。正在察看成色,突觉左肋有物相触,耳畔传来细小而清晰的语音。“少场主,借一步说话。有一把匕首抵在你的要害上,声张起来对你将是非常危险的事。现在,我们亲亲热热退出去。” 他镇静地扭头一看,看到一双水汪汪的媚目,黑中带褐的眸子亮晶晶,但也可以看到隐藏其中的杀气。 是一位缠回女人,全身裹在白袍内,头上也缠了白巾,白面纱掩住了口鼻,身材相当高。右手挽住了他的左臂,左手从右腋下藉宽大的白袍掩盖所持的短匕;抵在他的左胁下。 他扭头往右看,也有一位没戴面纱的黑瘦高鼻厚唇男缠回,凶睛狠盯着他。一男一女将他挟持住了,不怀好意。 他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年轻人,心中火冒正想发作,接着心中一动,怒火徐消,故意打一冷战,脸涌俱容,乖乖地在两男女的挟持下退出人丛。 “往东走,小河边。”女缠回操着流利的汉语笑吟吟地说。 人声嘈杂,市集已开,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谁会想到有人胆敢在大庭广众间掳人?不久,出了市集,到达小河边的一座回帐。这附近全是回帐,一看便知是边内附近聚居的回人,远道而来赶集临时搭建的帐幕。帐外站着两个高大的缠回,各佩了弯刀抱肘而立。 扶持他的缠回抢先掀开帐,里面的褥上盘膝坐着三个穿缠回装的中年人。 “少场主,请坐。”中间那人伸手肃客,鹰目炯炯不住打量他。 女郎傍着中间那人身后坐下,附耳嘀咕了片刻。 他先游目四顾,极不情愿地坐下。 “你们认识我?”他沉着地问。 挟持他的缠回,缴了他的匕首方在一旁落座。 “我们来了七天。在附近打听风土人情,对贵牧场特别留心。”中间那人说:“附近数十里五座民屯牧场,贵牧场虽然规模不算大,但人手整齐,声誉最隆。令尊石隆号称追魂箭,箭术出类拔萃百步穿杨。阁下弓马艺自家传,豪放不羁颇有侠风,没错吧?” “很对。”他点头:“你们花了许多工夫调查,把在下挟持前来,不是为了告诉在下自己的家世吧?” “当然不是。将你请来另有用意。首先,让你了解我们的实力。” “唔!你们有不少人。” “先遣的人为数不多,但每一个人都是武艺出众的风云人物。论武艺,不客气地说,你们这些边城土著,长枪大刀弓马固然很不惜,但拼个人技艺,你们不登大雅之堂,差得太远。” “客下是……” “我,鲜于昆。那位……”鲜于昆指指右首的深目高鼻同伴:“白里图,他是真正的回回。” “我知道,他好像是别失八里人。”他指指挟持他的女郎:“她不是缠回,缠回的头巾拖至背后,外出该穿红袍。发式也不对,她没编发辫。你们,除了外面守门的两位之外,全是汉人,你可能是蒙人。” “唔!你很有见识,名不虚传。”鲜于昆由衷地说:“不错,我们大多数是汉人。至于白里图,祖上是别失八里人,现在是吐鲁蕃人,是我们的联络信使。” “你们还没将用意说出来。” “是这样的。这位是一位在中原失势的英雄,不得不远走边荒另创基业,在兰州认识几位漠外的好汉结为知交,得知关内外的情势,决定在关内先建基础,再向关外发展。肃州卫与嘉峪关戒备森严,不易生根;距关太远,则消息不灵通,而以双井堡及贵地最为理想,北距边墙又近,南入祁连隐身甚易,所以……” “所以,你们决定在临水堡生根了?” “对。”鲜于昆不假思索地说:“要生根,必须了解当地的情势与风土人情,熟悉当地的权势人物,而且势须获得权势人士的协助和合作。” “你们选上兴隆牧场?” “对。能获得贤父子的合作与协助,咱们天时地利人和皆完美无缺。呵呵!今天请你来,原因在此。” “你们认为敝牧场一定会与你们合作吗?” “哈哈!那就得看少场主你的意思罗?令尊年已花甲出头,兴隆牧场早晚要让你作主,只要你点头,什么事都可顺利完成。” “如果在下不点头……” “你会点头的,因为你不是愚笨的人。”鲜于昆的脸上泛起凶狠的神色:“你也许心中明白,我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英雄好汉,敢拼敢死的亡命之徒。咱们迫于情势远走边荒,已经后退无路,有进无退不能再失败。你也许不知道,中原武术神奇莫测,动手时刀枪不入,三丈举手投足皆可置人于死。白昼可高来高去,夜间来无影去无踪,取人首级有如探囊取物。你如果不点头,兴隆牧场,啧啧!你认为你们这些有几斤蛮力,会盘马弯弓舞马弄枪的人,能活得了多久?” “这个……”他似乎吓得脊梁发冷,不住打哆嗦。 “要抗拒我们这种人,是极为不幸的。” 鲜于昆不住狞笑:“我们杀人如果要不露形迹,即使最精明的忤作也查不出死因。要人三更死,决不留人至四更。我们的要求并不苛刻,仅要咱们的人获得合法居留在贵牧场便够了” “你们有少人?” 暂且预定为三十个人便好,以后再说。少场主,这条件够简单吧?把咱们安顿在贵牧场,对贤父子可说有百利而无一害,日后咱们开创新局面时,贵牧场将更是茂盛,更为兴隆。” “这……在下做不了主,必须禀告家父……” “应该的,毕竟令尊仍是一场之主。在下派人借住在贵牧场设在集上的马圈棚屋内,守候三天等少场主的好消息,过期不候。现在,少场主可以走了。程姑娘,送客。” 伪装回回女郎的程姑娘含笑而起。他也站起呼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 “少场主,我送你回牧场好不好?顺便看看贵牧场内部的增势,好吗?”程姑娘亲热地挽住他的左臂,笑意从一双媚目中表达无遗:“顺便把你订买的神鹰送回牧场,不是有了返回牧场的借口吗?” “程姑娘,你跟我回牧场,就不怕牧场的人拒绝你们的胁迫,因而对你不利吗?” “嘻嘻!你们没有人能对我不利。”程姑娘的口气充满自信:“相反地,出面对我不礼貌的人,将会大大的遭殃。信不信由你,你最好是相信,所以必须设法阻止贵牧场的人撒野,我勾魂姹女程英,在中原可是追魂素命的女魔神。” “我的匕首。”他向那位缴去他匕首的人抬手相招:“勾魂姹女,这绰号好怕人。” “你对我好,就不必怕我。”勾魂蛇女接住同伴抛来的匕首,替他纳人佩套:“我对你极有好感,放心啦!我不会为难你的,走吧。” 他将勾魂姹女的手扳开,向安坐不动的鲜于昆说:“阁下把中原的武技,说得神乎其神,在下却有点不信,你敢与在下赤手空拳相搏吗?” “你这笨虫!”勾魂姹女的纤纤玉指,捺在他的脸颊上笑骂:“徒手相搏你们更不行。我们这种人,举手投足便可置人于死,手脚沾身非死即伤,你怎敢向他挑战?他一个指头可让你死一百次。走吧!别胡说八道逞英雄了。” “我不信!程姑娘,难道你的指头……” “我的指头轻轻一点,足有百斤力道……哎呀……” 他出其不意用上了角力术,来一次快速的小外挂,斜抱住程英右足一勾一扭,程英仰面便倒。变化大快,按理,程英绝对无法有所反应,势将被摔得乌天黑地。 就在程英衣袍飞扬,上身仰倒尚未着地的刹那间,双腿已闪电似的收缩,双手也缠住了他的手和上身,整个香喷喷软柔腻滑的娇躯,似乎变成了一条蛇,腿上收时反缠住了他的上身和头部。 他感到缠住他的芬芳胴体,突然发出一种诡异的力量,缠绕收缩真像巨蟒缠勒小兽,要将他每一根骨头压缩成碎片,可怕极了,身躯重心移位,从优势突然转变成劣势。 “砰!”两人同时摔倒在地毯上. 程英紧抱住他,将他压在地下,那高耸而弹力奇佳的酥胸,紧贴在他的胸口上方。 “小弟弟,你很顽皮……”程英的面纱掉落,盯着他格格媚笑:“给我来这一套,大概是想不要命了。你们这种蛮人斗牛术,斗我这种人太危险了,我的十个指头,任何时候都可以插入你的身躯,除非你的皮肉裹了一层铁皮钢甲。嘻嘻!知道厉害了吧。” 那是一张美得出奇的面庞,红艳艳的樱口吐气如兰。他愣了愣,心说:“她比二转子更美丽。” “咦!你身上没长骨头的?”他傻呼呼地问,手却不傻,在对方的小腰肢上捏了两把,也许捏三四把:“如果你不戴面纱,你会害死许多许多的人。” “此话怎讲?” “男人们会为你动刀子争风。” “你呢?” “我?也许。你是第一个打败我的女人。”他明显地认输了。 程英放了他,站起拾回面纱整衣。 “少场主,我们敢从数千里外来边荒创基业,定然有过人之能。”鲜于昆得意说:“所以,你最好接受我们,与我们合作,你看。” 右恻不远处一支帐柱上,挂着一口水革囊,是用一只小羊的整张皮制成的。鲜于昆的右手抬起,虚空一抓,水囊突然破裂,囊中的水哗啦啦迸出,顷刻便涓滴不剩,而皮水囊却裂成三片。 “咦!你……你会法术?”他爬起惊骇万状:“你……你是黑教的本卜子?” 黑教,指喇嘛的另一支派,俗称本卜子,善用吞刀吐火驱神役鬼幻术,虽然穿的是红衣,但土著皆称之为黑教,与内地的巫师性质相近,土著们对他们又敬又怕。 “这是真本事硬功夫。”一直冷眼旁观。阴森森安坐不动的那位中年人说:“再让你见识见识。”. 声落手抬,左掌向外一翻,向他虚空按出。 相距约一丈左右,他突然如受千斤巨锤所撞击,大叫一声,仰面摔倒出丈外,几乎跌出帐外狼狼万分。 “你自己回去吧,程姑娘不陪你了。”鲜于昆说:“第三天午正,也就是大后天.有人在棚屋等你的回音,你走吧。” 他爬起便跑,像是见了鬼。 帐内,五男女哈哈大笑. “不会有问题了。”白里图欣然说:“这位少场主回去如此这般一说,兴隆牧场必定人仰马翻。” “我想是的。”鲜于昆的语气充满自信:“长枪大刀冲锋陷阵,我们不如他们;论武技和手段。 这些人那能和我们比?白里图,这里的事你不必管了,立即回凉州准备、带着人货尽快赶来,走山区、千万小心。” “是的,我这就动身,偷渡的路径我了如指掌,误不了事,山区的蕃人我们对付得了。” “为防石场主走险。”鲜于昆向那位用劈空掌示威的人说:“阴老哥与程姑娘多辛苦些,留意兴隆牧场的动静,必要时用些手段,软硬兼施,兄弟即派人回甘凉。促请三位老前辈率人动身西来。” “放心啦!鲜于兄。”阴老哥阴阴一笑:“对付一些化外一勇之夫,兄弟的手段决不会失败的。 石诚是独自返回牧场的,七八里路健马片刻可到。柳条沟是从南山流出的一条小溪流,平时水量不大,春末雪化水位暴涨,但也不致成灾。兴隆牧场利用这些水源,种值数百亩牧草,充沛的水源就是财富。所以牧场的牲口相当兴旺。 在河西,不论军堡民堡。必须符合军政府的五项基本要求:一、一丈八尺以上高度的堡墙,和三丈宽丈正深的濠,绝对能阻止骑兵的冲击;二、一年的粮食和两座以上的水井,至少经得起半年的围攻,三、有充足的军械,尤其是弓箭,具备有自卫死守的能力;四、建有多余的房屋,以便战时容纳附近零星村落民众避难,五、严禁收容无户籍的流民。堡中不论男女,皆需编定丁勇组织,名册呈送当地军堡指挥部准查(柳条沟属临水堡军区),由军堡派员定期检查备战与训练事宜。五项基本要求中,除了军械与旗号一部份由军方支援发给之外,皆由民堡方面自筹措,一有寇警,全民皆兵。兴隆牧场的柳条沟堡,便是军方指定的的据点之一,因此小山嘴上的砦堡,巍峨壮观自是意料中事,远在五里外,便可看到堡墙上林立的碉楼与烽火台了望楼,居高临下,可了望整个牧场,周围十里之内,遍设有仓场、牲口栏圈。石场主花了三十的心血,未在飞龙小组退休之前,使委托友好开始惨淡经营,方能有今天的成就。 一批外来的来路不明歹徒,居然想占夺他的半生心血。 牧场有百余名畜牧专家,有三十位户长,堡中心建了六七十栋石造房屋,采用回人的建筑格局,所以全是平顶可作为防御掳点的坚固房屋。外围则是一排厩房羊圈,以便有警时将牲口抢救回安置,平时仅安置各户使用的坐骑和驷马驮马。 他回堡后不久,堡中议事堂后面的秘室中,五个人神色肃穆,一面品茗一面细谈。五个人是场主石隆、副场主丘家骥、牧场总领廖宏谋、公祠学塾的老夫子高文亮、少场主石诚。 “家骥。”石场主向副场主说:“能猜出他们的来路吗?这期间,附近有谁敢窝藏他们?” “咱们与中原武林极少往来,无法知道他们的底细。”副场主丘家骥不住握手:“可以想得到的是,他们都是身手极为高明的可怕人物,在中原决非无名之辈,难怪最近牧场夜间经常发生不可思议的各种声息,显然他们早就在本堡活动,而我们却未能及早发现警兆,堡中子弟的武技,根本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夜间更不是他们的敌手。附近可能有人窝藏他们,带了帐幕更可来去自如,我们去查,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说得也是。总之,本牧场已经被他们暗中所控制,已面临存亡续绝危险关头。”石场主心情沉重地说:“咱们的柳树沟堡,挡得住上千蒙骑冲击,都阻止不了那些可以高来高去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白天他们当然不敢来,晚上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出人,真糟!” “东翁也不必大过尤心。”高老夫子慢斯条理地说:“这些亡命之徒,明显想在此地安身立命,有先天的弱点存在,如果发生大变,他们势将无法存身,只要东翁沉着应变,应付得宜,他们不敢贸然挺而走险的。问题是,该如何慎重应变。” “我们不能在胁迫下低头。”总领廖宏谋愤然表示:“所以我主张立即动员自卫,同时报官,双管齐下,与他们拼了。” “两败俱伤,划得来吗?”石场主痛苦的摇头:“报官也有困难,我们没有确证,也无法找到他们的主谋人藏身在何处,官府会凭我们一面之词大举搜索封市吗?最可虑的是,我们将付出惨重的代价,他们晚上来去,在堡中杀人放火,我们能阻止他们晚上行凶吗?” “这个……” “我何曾没想到反击。”石场主失声长欢:“想当年,我单人匹马进出大漠数千里,在十万蒙番铁骑中……唉!好汉不提当年勇,我……我的胆子愈来愈小了。” “东翁,这就是现实。”高老夫子笑笑:“人活得长久了,经历过大风大浪,锐气随见识而减,对人生多一分体认就多一分成熟。等到有了家室之累,顾虑也就日益增多。血气方刚,所想所做都是为自己;上了年纪,会为别人着想,知道易地而处。这些人从内地来河西安身立命,必定有他们弃繁华就边荒的充足理由,怕的是他们不仅是有意谋夺兴隆牧场作为根本,进而遂行更大的阴谋,因此,东翁筹谋对策,必须谋而后动详加斟酌。” “情势恶劣,已由不了我们,”石场主焦灼地说:“只有暗中积极防范意外,非必要就不走极端,在不影响安全下可与他们和平共存,与亡命之徒正面冲突不会有好处的,暂时的容忍并不等于屈服,我们要等候机会找出他们真正的意图,才能决定对策,所以诚儿仍得和他们周旋,不妨虚与委蛇,以便了解他门的布置和实力,知已知彼,虽不胜亦可自保有余。” “大哥,我们不是失去主动吗?”副场主有点不放心:“这不是姑息养奸吗?依我的意思,还是立即加以无情的打击,彻底在他们气候未成之前摧毁他们……” “那将会迫使他们挺而走险,兄弟。”石场主苦笑:“他们能以十条命拼我们一条命,我们能拼得起吗?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我们能冷静应付,就可以把他们的锐气逐渐削减,等完全了解他们的意图之后,再加以致命的打击,岂不永除后患?” “老朽同意东翁的作法。”高夫子捋须点头:“小不忍则乱大谋。小诚智勇双全,不难应付这些亡命之徒。” 第三天近午时分,石诚带了两名伙计,进入临水堡东面的十二里庄。这是一处路旁的歇脚站,仅有十余户人家,两座小食店和茶亭。官道上行旅不多,有则成群结队而过。 他在一座小食店前下马,在拴马栏上紧妥坐骑,三人进入空荡荡的店堂。 “喝!石少爷,好久没来啦!”店堂中两店伙之一笑吟吟上前招呼:“不像是去双井堡。坐,喝碗茶。” “李三,哈哈!你好像长了膘啦!”他大笑,在一张食桌前坐:“生意不太好,卖不掉自己吃。喂!赵老七这些日子好像失了踪,到何处去了。我是来找他的。” “赵老三攀上了高枝儿。”李三撇嘴:“早些天,我在山里马家子赌场,听人说起他跟人合伙贩牲口,往双井堡那边去了,其实却是到了那一边。”李三用手往北一指:“四眼狼那边。少爷,三位想吃些什么?” “来三壶酒、切些肉脯来。”他喝了半碗茶:“他多久没露面了?” “半个多月啦!小七子,快去准备吃的。”李三放低声音:“四眼狼那群蛇鼠,也很久没在外面走动了,你说奇怪不怪?” “也许,他们真的改邪归正,做起生意来了。” 三人饱餐一顿,出店时,石城已有了五分酒意。官道上传来急骤的蹄声,驿铃声清脆。两位武装骑军,护送着腰悬驿铃背了招文袋的驿卒,三人三骑从东西驰来。 “你两人先回去。”他上了坐骑向两位同伴说:“我到四眼狼处走走。” “这……少场主,那地方……”一位同伴说。 “不要紧,我会眼睛放亮些的。” 这里有一条小径向北伸展,通过草木丛生的两处小山梁,五六里外便是长了杂草的荒野,不时出现一些山丘和雨水冲刷而成的一两丈深地隙,直通向十五六里外的边墙。距边墙五里之内,不许居民接近,如被巡逻的官兵查获,很可能被判劳役百日。五里之外,可以放牧活动。 边墙每距十左右,有一处有烽火台的据点,驻军自五十名至一百二十名,平时派巡逻队沿边内边外往复巡查,刁斗森严。 他策马进入树林,绕过一座小山,驰入一条宽有三四丈,曲曲折折的地隙。 兰州是九边之一,河西这一带称为甘肃边,边墙曲折重叠长有数千里,那能每一处皆派兵严密防守?因此,有许多地方,成了走私者、罪犯、强盗、谍探、流民的逃捕薮。这些人进出边墙有如家常便饭,真正被抓住砍头的倒楣鬼,都是些不知门路的生手,老手们不但可以自由出入,甚至可以带领驼队往来。 四眼狼马振威,也叫马回回,就是高台千户所至肃州一段边墙的混混头儿,走私者兼强盛。 在一处偏僻的山脚下矮林中,一栋林棚屋前系了十余匹座骑,有两个人躲在右侧的小冈树丛中担任了望,却没看到从北面反绕回来沿地隙接近的石诚,等到人马在屋北面的矮林中出现,已来不及发出警讯。健马已飞驰而进,片刻便冲到棚屋前。 屋内的人听到了急骤蹄声,一个人掀开皮帘抢出门外。 枣骝冲到,石诚一跃而下。 “咦!你……石少场主……”那人讶然惊呼。 “怎么?”他轻摇马鞭抢近:“马回回在吗?” “你不能进去。”那人伸手拦住去路:“马爷有客人,你……” “客人?不是偷马贼?”他左手疾伸,抓住那人的右手向外一挥:“马回回,你不迎客,我可要进来了。” 声未落,人已掀帘闯人。 席地而坐的六个人正挺身站起,双方照面。坐在下首那位中年人深目稀眉,高额厚唇,穿灰色合子布宽短掩襟衫,头缠白巾,眉骨特高,像是长了四只眼,腰带上佩了弯刀,一看便知有大半回纥血统。其他五人皆穿了回装,但有三个一看便知是汉人。 “石少场主,你……”四眼狼脸色大变:“你怎……怎么乱闯?” “早几天,敝牧场西谷草场丢了十二匹枣骝,我不能来?”他插好马鞭,脸色一沉:“除了你手下的偷马贼,本地的贼决不敢动敝牧场的歪念头。说.他们是何处来的?白亭海,对不对?” “冤枉、石少场主,你……” “住口!你还敢叫冤枉?赵老三领的路,对不对?” “不,请不要冤枉好人,赵老三不在我这里……” “别想赖,你乖乖把他们交出来,不然……” 一位鹰目钩鼻的人拉住了正要分辨的四眼狼,向前阴森森地迈进,在八尺外止步,冷笑着说:“你就是兴隆牧场的石场主?看样子,你很神气。” “不惜,是我,你是……” “不必问在下是谁……” “那你一定是偷进来的偷马贼。” “混蛋……”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人本来就是有意生事而来,立即乘机动手。快,拳出如电闪,砰一声响,右拳吻上了对方的左颊,右手跟踪来一记短冲拳,在对方的腹上开花,再一掌反劈在对方的右颈根。一连三记快速绝伦的打击,每一记皆结结实实。 “该死的东西……”另一人咒骂着凶猛地从侧方冲上。 他扭身向敌,起右脚斜踹,重重地蹬在对方的小腹上方,快得令人目眩。 砰匍两声大震、两个人先后摔倒。 一声虎吼,他扑向第三名汉人,充分表现出边荒青年快速勇猛的狠斗精神,与无畏的斗志,声势极为猛烈,贴身搏击有如疯虎。 第三名汉人身手极为高明,双手上封下格沉着应付,但仍未能遏止他狂风暴雨似的攻击,一照面间,拳拳着肉记记落实,双方各挨了对方十记重击,幸而都能护住要害。快速的缠斗真也不易击中要害,进入乱打死缠景况,看谁能在混乱中击中对方的要害,看谁的耐力能支撑到最后胜利的到来。 在石诚方面来说,他的体能与气势,在他这种年龄,正是达到额峰状态的最佳时期,环境的锻炼使他禁受得起打击,他该有获胜的信心与意志,这是他先天上的优势。 可是,优势终于失去了,本来相当均衡的局面,因被击倒的两个人重新加入而被打破。 两个被击倒的人已回过气来,伤势并不算严重,先后爬起加入混战,一阵死缠,石诚便感到有点不支了,在连挨了几记重拳之后,终于被人从后面一脚踢翻。 三个围攻他的人,也成了强弩之末,全部脚下虚浮,头青面肿精疲力尽,喘息声有如牛吼。 四眼狼与三名同伴,先前被凶狠的恶斗惊呆了,见石诚倒地,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约而同一拥而上擒人。 石城猛地侧滚而起,匕首出鞘,拉开马步大喝:“四眼狼,拔刀冲上来!” 他这时的神情狂野威猛目光凌厉,明显地表现出他正在盛怒之中,出手必定凶狠无比,气势惊人,四眼狼如果真的拔刀冲上去,很可能要挨上一二十匕。 三个家伙吓了一跳,骇然后退。 他向门口退,门口赶回来的两个望风的人。刀已握在手中,但却不敢拦阻,往两侧让出退路。 他退出棚屋,解下坐骑。 “四眼狼,我给你没完没了。”他上马收匕首狠狠说:“你人多,今天你走运,下次,哼!” “阁下。不要走,咱们谈谈。”那位曾被一脚踹倒的人。抢出门外高叫:“谈谈对你有好处的。” “偷马贼犯的是死罪。”他兜转马头:“没有什么好谈的,除了将所偷的马送回,没在谈的必要。” “咱们犯不着低下得去做贼偷马,但我可以透露偷马贼的消息。”那人说,脸上有阴森的狞笑:“条件是此后阁下不要来此地打扰,不要再找回眼狼的麻烦。” “在下知道你这人不好惹。”最后与他缠斗的人有气无力地说。“在本地,兴隆牧场有强大的号召力,你回去高声一呼,四面八方都会有人往这里赶。” “你知道就好。” “所以,咱们怎会愚蠢得冒险去偷贵牧场的马?” “不见得,能逃的地方辽阔得很,从这里逃出边外,要不了片刻工夫,马是最容易出手的东西。” “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条件如何?” “如果你的消息可靠。在下当然答应。” “当然可靠。”那人用手往东北一指:“红柳坡,人和马都在。” “骸沟?” “对。”那人点头:“要快,回去叫人来还来得及。” “但愿你的消息可靠,后会有期。”他说完,双腿一夹马腹,健马放蹄飞驰。 蹄声先在北面传来,然后转向东北,逐渐去远。 “蓝老兄,你怎么骗他?”四眼狼向那人埋怨。“他这一去扑空,要不了多久,附近所有的壮丁都会像风沙般刮来,咱们死路一条。” “他不会扑空。” “红柳坡除了骸骨和鬼,那来的人?” “这你就不要管了。”那人往屋里走:“这小畜生力大如牛,浑身皮粗肉厚禁得起打击,身手又快得惊人,我竟然栽在他手下了。日后,哼!四眼狼,咱们继续商量重要的细节,以便早些离开。” 石诚的确是往东北方向走的,那一带风峦起伏,荒野有许多石碛地带,七八里外地名红柳坡,但人们却称之为骸沟。原来那一带是早年的蒙人和番人弃尸的地方,现在虽然已经不再有蒙番使用,风化的骸骨依然散处在附近。本朝匡复河西之前,这一带直至边外的弱水流域,住了许多蒙人和番人。这些人是从中亚迁来的,保持有最坏的习俗,不掩埋尸体,死人抬放在荒野让兀鹰啄食,皮肉不吃光,死者便上不了天堂。 骸沟,到处可看到风化的骸骨,鬼打死人,无人敢近。 ★★★★★★ 河西至北面的石碛地带与草原地带,食尸鸟不限于自中亚、非洲飞来的秃鹫(独头鹫、秃鹰或兀鹰)。雕在捉不到猎物时,也食尸。而成千上万的乌鸦,更是糟透了的清道夫。甚至那鸟中之王金鹰,饿急了也参加食尸大宴。河西所能看到的巨型猛禽中,恐怕只有翼展一丈的蓝黑色青鹘,是不屑食尸的高贵王族。 这带真荒凉,除了飞禽与山猫狐兔,不但不见人踪,也没有马牛羊,百十年来,就没有人肯在这附近地区定居。但当黑夜来临,狼吼枭啼鬼火飘浮,偶或可发现憧憧鬼影。那是一些罪犯和走私者,在这里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中间的一座小帐。 帐内设有简单的睡具,一只小包裹,一些换下待洗的衣裤。 蒙人番人都不喜欢沐浴,没有将衣物穿了一次便换下洗涤的习惯。而且。这些衣裤是精工缝制的天蓝色绢料劲装。 他小心地打开包裹检查。好家伙,里面除了一套黑缎夜行衣和两套短袄两件青袍外,还有一双快靴。一只革囊内盛了金银和一些金银首饰,以及江湖人使用的火褶子、飞爪百练索、开锋的制钱、一串百宝匙……看了这些东西,算是已摸清这人的一半身份了。 原来这里是他们的一处潜匿区,最少也有六个人在这里藏身。 他再钻入另一个小帐,愣住了,鼻中嗅到脂粉所遗留的香味,但与程英姑娘身上散发的香味不同。 包裹中也有夜行衣,这座帐中的女人,也是一朵带刺的花,相当年轻;老女人怎好意思使用这种迷人的脂粉? 正想继续检查第三座帐幕,突然听到隐隐的马蹄声,凭他的经验和灵敏的听觉,他知道人马已到了半里外,正以徐缓的脚程接近,最少也有五匹马,马如果奔驰,便会扬起尘埃引人注意,显然这批人马是小心悄然接近的。他按原状将物识放回原位,立即撤走。 他总算明白了,四眼狼那儿的那位汉人,有意骗他诓来此地送死,在这里藏匿的人,必定是了不起的首脑人物,地位决不会比鲜于昆低多少。 五匹马到岗下,进入距帐幕不足百步的树林,五个人下马互相低语片刻,在树下席地而坐。 不久,蹄声再次传到,五人五骑从另一方向缓缓而来。是五个汉人,四男一女。负责警哨的人发出手式讯号,通知先来的五个蒙回骑士。不久,两批人会合在一起,就在距帐幕不远处围坐交谈许久,此期间双方似乎曾经有所争执。 半个时辰后,先来的五骑士留下那位回人,四个蒙人上马从来路走了。 在远处伺伏的石诚听不到他们的交谈,悄然回到藏坐骑处,上马从东南角撤走。 不久,他出现在第三条沟的下游石碛地带,健马小驰,那些觅食的老鸦发出噪声,马来到之前飞起,马经过后又飞落原处。 他驻马在岗下,凝神向沟上游的山岗村林察看良久,然后驰马离开,到第二条山沟察看。最后,他到了第一条沟,也就是骸沟。下游一带石碛地,散落着一些被风化得快成了碎片的骸骨,也有牛马的骸骨。他上行约里余,驻马向上察看。久久,他策马往回走。 上游里余,正是帐幕藏匿的地方,六个男女躲在小树丛中,留意他的举动。如果人向上寻找,毫无疑问地将会受到六男女的的攻击。 他当然不会往上搜,只想表示他曾来过这里找偷马贼,让四眼狼向在这里藏匿的人,解释他此来的目的就够了。如果他不来此地现身,必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对他以后的活动影响太大,至少可以让对方认定他不曾目击这里所发生的事。 黄昏时光,他回到牧场,将所见所闻一一详细说出,提供诸位长辈参考。敌情已知道一部份,其他部份仍须积极求证。 次日,他向南面的山区搜查偷马贼的踪迹,向住在山里的蒙人番人打听,煞有其事。 天黑后不久,他悄然从牧场东面的草场溜出。 骸沟的六个小帐幕仍在,二更将尽,五个小帐内的人已经入睡,担任警戒的人夜间改在帐幕附近监视。 gq 夜间气温急剧下降,夹衣不胜寒。警哨披了一件老羊皮皮袄,隐身在南面最外侧的那座小帐旁矮树下,丝纹不动像个鬼魂。远处沟下游鬼火荧然,随风飘浮时散时聚。北面荒原中传来三五声刺耳的野狗长吼,南面山林中枭啼此起彼落。没有月光,繁星满天,夜风萧萧,好凄清的边荒之夜。 一个黑影幽灵似的接近警哨的身后,相距已不足十步,挫低身形一分分向前移动,从枝叶下草稍上通边,由于行动慢,未发出任何声息。 真不巧,第三座小帐中,突然传出咳声,接着钻出一个披了夹袄的身影。 “周兄,怎么?睡不着觉?”警哨一面说,一面离开掩身的树:“白天帐里像火炉,晚上……” “晚上冷得像冬天。”周兄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这鬼方真他娘的不是人过的,白天夏晚上冬,出太阳烁石流金,刮起风遮天蔽日……” “呵呵!周兄,等你住久一点,令你受不了的事还多着呢。”警哨用权威性的口吻说:“既然要在边荒创业,就得忍受和习惯这地方的一切。说起热,到了哈密火州,那才叫热。说风,到了安西,风不叫风,叫风刀子。再往西到白龙堆,怪风一起,连骆驼都会被吹出数十里外。冬天一到,那种冷真叫人受不了。南方人如果挨得过一个冬天,那他一定不是南方人。周兄是湖广人,湖广不算是南方,长沙武昌冬天都有冰雪,在这里一定可以活下去,不必担心啦!” “不担心是假。”周兄满腹牢骚:“我来了没几天,就已经受不了啦!这辈子我那受过这种罪?他娘的见了鬼了!我看,我还是回中原鬼混算。” “周兄,好死不如恶活。”警哨说:“孤山一鹤纠合了武林二仙,与那群自诩侠义门人,正要穷搜咱们这伙人的踪迹,你敢回中原住鬼门关里闯?算了吧!周兄,死,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不会的,边荒不是阿猫阿狗都可以来的地方,兰州以西路引岂能随便申请得了的?那些侠义门人方方正正,不敢也不屑使用假路引,所以不会来。等咱们筹足财货,在河西立了根基,他们再来的话,哼!管叫他们死无安身之地,咱们……” “胡兄,你身后……闪!”周兄突然大叫。 叫晚了,胡兄突然向前一栽,倒下便声息俱无。 胡兄所站处,换了一个黑影。 另一座帐中,人影暴起,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扑向那个取代警哨的黑影,相距仅两丈左右,一闪即至。 黑夜中快速接触,旁人无法看清交手的景况。周兄在后一刹那冲上,已来不及插手了,卟劈劈三声怪响,然后是一声惊叫,扑上的人斜飞丈外,摔跌在树丛中。 黑影一闪即逝,不知是如何走的。 周兄大吃一惊,悚然止步。 其他帐幕的人已闻警而出,入侵的人早已无影无踪。 警哨胡兄是被击昏的,背心挨了重重一记。 扑上被打倒的人,右肩已被重掌拍碎,小腹也挨了震撼内腑的一击,伤势不轻。如果没查出两人所受的是扑打伤,他们真疑心是被鬼魅所侵袭。入侵的黑影出现得突然,消失得更快,在这种灌木丛生野草茂密的冈坡,入侵不发出声息并非难事,快速撤走而无声无息,不是鬼魅又是什么? 天明前,石诚悄然回到牧场,天亮照常活动。 午初,草场管事神鞭钟庆,除石诚前往临水堡市集牧场的棚屋践约,两人并辔驰出牧场。 钟庆的腰间,缠着一根乌光闪亮筋皮缠制的丈八长鞭,绰号就是从这根鞭而获得,攻击两丈内的人畜威力惊人,三二十名壮汉决难近身。 “钟叔,如非绝对必要,切记不要和他们反脸动手。”石诚着重地叮咛:“他们之中无一庸手,武功出乎意料的高强,昨晚如果我不事先运功护体,右胯必将骨碎肉烂,那家伙掌力之雄厚厚,出招之诡奇老练,委实令人心中懔懔,我虽事先有所准备,仍然被他击中,一个供奔走的人已经如此了得,他们的首脑人物,武功的造诣可想而知。所以不论对方的态度是如何恶劣,钟叔请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时机未至,我们必须忍耐。” “我会忍耐的。”神鞭钟庆说:“兴隆牧场的宗旨,是敦亲睦邻,与任何人和平相处,但一旦发觉面临生死关头,便会断然奋起,为争生存而不惜任何牺牲。少场主,未至生死关头,我不会冒失冲动的。” “但钟叔带了鞭。” “我必须预防万一。如果他们威胁你的生命安全,有鞭在手,至少胆气也壮些,是不是?”神鞭钟庆回头注视着他:“我真的担心你,你居然连匕首都不带,你应该佩上刀的。” “与人谈判,没带武器反而安全些。”他泰然笑笑:“有武器则气盛,气盛便不易保持冷静。双方虎视眈眈手按刀靶,绝对谈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两人谈谈说说,七八里路片刻便至。市集中冷冷清清,三天前千头攒动,挤满各色人种的市场,在烈日下没有丝毫生气,只有中人欲呕的牲口粪尿臭在空间里流动。散布在各处的一二十间草屋,现在也空无一人。 两人在棚屋前的拴马栏系好坐骑,棚屋的皮门动了一动。 掀门进入,里面两排长木架凳上坐着两男两女,用目光迎接他们,不言不动,神色相当冷傲,似乎以胜利者自居,正在接见屈伏者的膜拜。 两个女人中,有一个是程英姑娘,但今天不再穿回装,换穿了白色紧身衣,长裤鹿皮短靴、佩剑挂囊、另一位是年轻的少女,打扮十朴素,青巾包头,青短衫青骑裤,是附近汉人妇女的骑装;这一带的妇女必须会骑乘。 石诚一怔,被少女那出奇灵秀的面庞所震撼,那双深潭也似的秋水明眸,似乎隐藏着淡淡的幽怨与忧愁,更增加三两分令人怜爱的魅力。看年纪,似乎还不到二八年华,因为身材并不高,胸部发育尚未成熟。而那位程英,紧身衣裤内的丰满胴体,委实令年青的男士意乱神迷,像一团火般势力炽盛。 两个男的一个是鲜于昆。另一人年约半百,三角眼冷电四射,勾鼻大嘴络腮胡,身材壮实如熊,穿月白骑装外加白大氅,腰间佩着一只尺八箫囊。里面不知盛的是什么箫。 “少场主守约而至,在下深感荣幸。”鲜于昆狞笑着说:“在下替少场主引见敝长上,敝长上姓箫,名志良、在中原,敝长上有个威震宇内的绰号:断魂箫。” 双方引见,石诚知道青衣少女叫齐小燕。 齐小燕一直就低着头,一双莹洁的双手按在放在膝上的大革囊上,似乎对任何事任何人皆处之漠然。 “敝长上是全权代表。”鲜于昆脸上有得意的狞笑:“有绝对处理任何事的权威,希望少场主带来了好消息,免得敝长上费神处理棘手的麻烦事,但不知令尊意下如何,少场主的答复又如何?” “你们最少也有四个人,不分昼夜,在敞牧场场外围监视牧场的动静。”石诚在对面坐下,“夜间甚至登上护墙。虽然负责警戒的人,并未发现人踪,但白天可从留下的足迹看出有人来过了。 “不错。”鲜于昆点头承认:“一丈八尺高的护墙,挡不住我们的,每天晚上,我们都有人出入贵牧场。” “你们查出什么了?” “没有,奇怪,贵牧场似乎不作戒备,一切活动与往常一样,令尊没将所发生的事宣布?” “用不着宣布,家父有全权处理牧场事务的权力。” “那么,令尊……” “家父知道你们中原来的人厉害,已别无抉择,认为接受你们的条件,才是最好的办法。” “令尊是聪明人。” “好说好说。你们的条件,家父不得不同意,但话必须先讲明。” “讲明什么?” “你们不能损害敝牧场的权益,敝牧场的家务事,你们无权干涉。”石城郑重地说:“你们如果没有合作的诚意,那……家父宁可与你们放手一拼,玉石俱焚在所不惜,你们将付出残重的代价,休想在肃州地面活动。” “咱们才懒得管你们的家务事,而且也无意接管牧场。创建牧场,我们自己可以按正式手续向军方申请创建。现在,你还有什么意见?” “这……” “令尊答应了?” “答应了。现在,你们有那些人安排在敞牧场居留?”鲜于昆向齐小燕举手示意。齐小燕在大革囊中,取出一卷文书。 “这是陕西所发的迁籍与申请侨籍的凭单和路引。”齐小燕走近石城,将文书递过:“共有三十人,须由贵牧场向都指挥使司申请办理,名义是贵牧场从内地聘请来的熟手牧工。” “人可望在三天后到达。”鲜于昆加以补充:“贵牧场先办手续,等都指挥使司派人前来查证,正好赶上咱们的人到达。” “好。”石诚略为翻动文卷:“你们还有什么事交办?敝牧场安顿你们的住处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没有什么事了,等咱们的人安顿好了之后,彼此成了一家人,什么事都好商量。少场主,你们可以走了,三天后在贵牧场见。”鲜于昆下逐客令:“谢谢贤父子的合作,容后面谢。” “令尊明时势。你识大体。”断魂箫箫志良欣然说:“今后咱们必定可以合作愉快,保证贤父子不会后悔今天的明智决定,兴隆牧场一定更为兴隆,远景极为光明。在河西领袖群伦,声望誉满中外。” “但愿如此。”石诚挺身而起:“三日后牧场见,在下告辞。” 两人策马踏上归程,神鞭钟庆脸上的神色呈现明显的不安,忧心忡忡地说:“少场主,恐怕有点不大妙。” “钟叔,是因为他们已料定我们不敢抗拒他们吗?” “不,我是说断魂箫这个人。”神鞭钟庆苦笑,“早几年我好像听说过他的名号,是从由内地运军械前来肃州的人口中听说的。” “他是……” “潜山天柱山庄的庄主,横行大江两岸的黑道大豪,坐地分贼无恶不作的邪道凶星,听说他的箫是百炼精钢所铸制,中有诡异发音异物,挥动时可发出令人心沉气散的魔音。少场主,有这人藏身在牧场,日后如果反脸,恐怕本牧场没有人能制得住他。” “这个……”石诚吃惊地说:“以音杀人,威力石破天惊,在附近的人都会遭殃,难怪他们敢有恃无恐。除非具有佛门禅功火候精纯,或者玄功已臻返虚境界的人,才能免受魔音所侵袭,显然他们派这个断魂箫来,是准备对付我们的,他们并没有把握断定我们肯就范,看来。要对付他们。我们将要付出可怕的代价。唔!我得好好想一想,想出对付他们的妥善办法来,必须将代价减至最少程度,不能冒险从事。” “是的,在没有把握之前,最好不要妄动。”神鞭钟庆悚然地说:“场主沉着应变。不惜引狼入室,我本来不以为然,一听鲜于昆报出断魂箫的名号,我知道场主的打算并没有错,敌情不明,确是应该谨慎小心应付的。如果今天我们拒绝他们的要求……” “他们必定立即发动,我们将遭到惨重的损失。他们如果夜间大举袭击,后果极为严重;事实上他们的人轻功十分高明,足以在咱们的牧场来去自如。” “他们敢大举袭击吗?” “为什么不敢?在他们尚有在此地创建根基的希望时,当然不会向我们袭击自断活路。如果我们拒绝,他们断了希望,当然会不顾一切铤而走险。快走,回去大家好好商量对策。” 兴隆牧场不再松懈,有了显著的改变。外面,警戒的人开始携带武器;内部,所居住的房屋作了应变的调整。一天之内完成了战时的编组,场主与一般牧场首脑人物再不轻松,有了作最坏打算的安排。场主所担心的是:断魂箫已经是难以对付的劲敌,为首的主脑人物必定更为高明,更难对付,如果应付不当。兴隆牧场必会陷入万劫不复境界。 第三天,三十名男女拥着十余匹驮马,浩浩荡荡进入兴隆牧场,安顿在作为收容难民的二十余栋房屋内。 午膳毕,场主石隆在会议厅与对方的首脑人物会谈,列座的有副场主丘家骥、总领廖宏谋,总管罗义、管事钟庆,少场主石诚。 对方三位为首的人:自称东门鹤的缺右耳歪鼻梁、左手屈曲半残的老人;相貌奇丑粗野狞恶的凌霄;与手长脚长,生了一张马脸秃脑袋的郝重光。三人都已是花甲以上年纪的人,东门鹤的白头发快掉光了。另三人是断魂箫箫志良、鲜于昆、白里图。 东门鹤是这些人的主脑,客套毕,以阴森沙哑的刺耳嗓音向石场主说:“石场主慨然接纳咱们这些从中原来的人,老朽十分感激。老朽所要表明的是;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咱们这些人初来乍到、数千里迢迢。来到这人地生疏的过荒创业落户,如果没有贵地的权势人物协助,决难安身立命。首先;老朽必须表明态度;咱们这些人绝对无意喧宾夺主,谋夺兴隆牧场作为根基。老朽有些朋友熟悉边荒情势,我们有我们的事业和前途,只不过希望先借贵牧场作为立业的支撑,立定脚跟之后再图发展。老朽不但不干预贵牧场的经营,反而愿借给场主巨额资金,以便扩大经营,老朽从中原带了大量资金谋发展。对贵牧场定有帮助。” “哦!东门老兄如果想自己经营牧场。石某愿全力襄助。”石场主神色安详地说:“牧地的申请。住处的取得,畜牧的指导等等,石某皆可全力支援。” “谢谢场主的好意。”东门鹤居然相当客气。“不过,老朽手下那些人,不是经营牧场的材料。” “东门老兄之意……” “我们有我们的发展计划,譬如说——经商。”东门鹤笑笑:“从内地将生活必需品运来。必将有利可图。令老朽深感诧异的是,河西居然不使用车辆,运输皆依赖马和骆驼,速度既慢,运货量又少,如果改用车辆运输,可减轻人工费用。贵牧场养马而不养骡,骡才是载运的好牲口。内地与河西的货物交流,非车不可。” “东门老兄,河西地势用车反而不经济。”石场主说:“而且,内地的生活必需品,在河西不合生活条件……” “这些暂且不谈,老朽只是譬喻而已。”东门鹤打断石场主的话:“这只是表明老朽这些人,无意谋夺贵牧场,以后的发展,我们有一套周详的计划,目下第一步是先稳定下来,再徐图发展。石场主,牧场东面的草场,近山那一带蔽地,请场主拨给老朽使用。” “这……那一带地近番区……” “这倒不必担心。”东门鹤说。“贵牧场的人,请远离那一带的草场。老朽那些手下,性情都不太稳定。恐怕会得罪贵牧场的人。所以场主不必介意。还有一件事,请场主俯允。” “东门老兄但请吩咐,在下力所能及,自当尽力。” “老朽那些手下粗俗不堪,人地生疏,短期间难免有点不习惯,所以可否请少场主住到老朽那一边,彼此有事联络也方便些。” 一步控制,先是站稳脚跟,其次是要求私自活动的地盘,然后是控制少场主作为人质。表面上出之于和气的要求,骨子里是要挟。软校兼施,这位东门鹤相当厉害。 石场主势成骑虎,情势已不容他拒绝。 “东面近山的草场。本来是作为牲口避冬的地方。东门老兄既然看中那儿,反正目前不需使用,在下明天就将草场的人撤回,交由贵手下使用,本牧场的人,不会前往打扰贵手下。”石场主镇定地说。“贵手下一直就和犬子打交道,就由他照料贵手下好了。诚儿,你就在晚膳后搬过去,有什么事,多向东门老伯请教,能作主的事,你可以自行斟酌.需用各物,非必要你可以自行张罗。” “孩儿遵命。”石诚站起恭敬地说。 第二天,临水堡军方派了几位民政人员,前来牧场查验新雇伙计的丁户。东门鹤的三十个人中,有四分之一是女眷,有老有少,迁籍的手续齐全,有石场主出面担保,军方民政人员草草查毕,连话都没问就走了,一切顺利。 一连三天,宾主之间除了首脑人物之外,甚少相互往来。东面近山区的草场,原建有三排厩房和两栋小屋,已经交由东门鹤的手下接管,牧场的伙计,严禁接近那一带草场,成了禁地。 石诚这几天也在忙,他与鲜于昆和齐小燕姑娘,奔走于临水堡民政司与牧场之间,协助补办恶客们正式侨籍的手续,这些事办起来相当麻烦,好在齐小燕姑娘携有各种所需的合法证明,因此尚称顺利。 他发现了三点可疑的事。其一:齐小燕年方二八,正是黄金年代花样年华,但这位小!”娘脸上不带表情,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平时惜话如金,从不多说半句话,也不与人打招呼表示友好。其二:齐姑娘骑术甚佳,但似乎不会武功,对与军方打大道的规章十分熟悉,似乎对边荒的情形有甚深的了解。其三:他发现齐小燕的蒙语相当流利,曾与那位管理民政的人用蒙语回答有关蒙人的风俗,表示她所代表的应聘伙计,前来河西并非不懂蒙人的习尚,够资格在河西生活。 一切办妥之后,东们鹤的三十个人中,有二十个人搬到东西草场去了。三个主脑人物,只留下东门鹤一个人。两地相距约十里,往来传信的人一天跑好几趟。 东门鹤也许是上了年纪,也许是生性阴沉,因此很少露面,独自住在一间内房中很少出来,只在房中秘密接见传信的人。 石诚住在偏院的厢房中,右邻住着鲜于昆、左邻是白里图。这两个家伙,明显地是监视他的人,名义上他们负责与他打交道传话办事,实际是指挥他的上司。 牧场的住处事实是一座城堡。这一带房屋在堡西端,原是准备战争发生时,作为收容附近村落难民入堡避难的地方,有二十余栋房屋,可收容三两百名难民。这时只住了十一个人,冷清自是意料中事。东门鹤很少出房,显得神秘难测,石诚想从老家伙口中探出一些线索,势比登天还难,根本没有机会接近。 这天午后不久,石诚与齐小燕并辔离开临水堡的东门,踏上了归途。他俩在民政司领到了肃州卫发来的回文,牧场加请牧工落户的申请经己批准,壮丁编组手续也办理完竣,此后不需再办其他手续,落籍的事已成定案。 齐小燕策马在他的右侧,清丽超脱的面庞死板板地,那双充满灵气的明眸向前直视,胁下挂着盛了所有资料的革囊,黛眉深锁,大概在想着一些不如意的事。 “齐姑娘,你对与民政司打交道的事十分内行。”他有意探口风:“在下冒昧,向姑娘请教姑娘来自内地,设籍在湖广,语音却是中州口音,却对过荒的民政规章熟练明了,委实令人百思莫解。请教,姑娘以往……” “我没有以往。”齐小燕堵住他的话头,冷冷地不带表情,“我负责办理与官府交涉的事,当然得事先研究学习。少场主有什么事,请你去问鲜于昆,问我不啻问道于盲,我不会答复你任何问题。” “是他们禁止你答复吗?”他不死心追问。 “你自己去猜。” “齐姑娘,多日相处,我发觉你似乎把我当作敌人,我真有那么令人讨厌吗?” “我就是这副德行。” “齐姑娘……” “请你闭上嘴好不好?”齐小燕冷然扭头注视着他,双腿一夹,马鞭一抽马臀。健马向前疾冲。 他白费工夫,什么都没得到。_ “你是一位冰雪美人。”他策马跟上笑吟吟地说,改变策略,不提对方难以答复的事。 “你最好不要胡说。”齐小燕又用话来堵他的嘴。 “我第一天见到你、就暗中留了神。”他不在意姑娘的敌意和冷淡:“你对你那些同伴,态度也冷似冰霜。但我从你充满灵气与智慧的秋水明眸中;看到了你隐蔽在冰冷的神色内,那难以言宣的心事与哀愁……” “往口!”齐小燕突然尖声大叫。 健马发疯似的狂奔,掀起滚滚沙尘。 “这是个奇怪的女人!”他喃喃自语,策马跟上。 掌灯时分,石诚与鲜于昆、白里图在小厅中喝茶。在这里,喝茶不称文雅的品茗,的确是喝不是品。茶有两种:汉中茶和湖广茶,又苦又涩,却缺乏甘。吃了一肚子的牛羊肉。不吃这种苦涩的老茶,委实难以消化,尤其是蒙人和番人,如果长期缺乏茶叶,很可能会造反。边区各地所设的茶马司,负责用茶叶换边外民族的马,控制极严。蒙、番人并不笨,不愿将马换给大明皇朝的边军使用,边军有马才能到大漠去追逐他们。因此,千方百计鼓励边民走私茶叶(茶砖)出境,交换毛织品、兽皮、宝石、玉石等等与军事无关的物资,你虞我诈,各显神通,几乎每年都会为了茶马交易大起冲突。 “少场主,三天之后。请替咱们准备四十匹健马。”鲜于昆提出要求:“当然敝长上会付款。南面草场那些五岁驹很不错,不会有问题吧?” “不。不可以。”石诚脸色一变:“那是今年秋天,必须解交肃州卫的军马,军方已派人烙印点了数,少交一匹,敞牧场吃不消,罚得很重。西草场有三百匹……” “你不会另行设法补充呀?咱们需要的。就是烙了印的军马。”鲜于昆狞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到山里去找番人,弄四五十匹五岁驹补充不难办到,对不对?” 对方竟然要军马;有何用处? “办不到。”他语气坚决:“军令如山。没有人敢与军方对抗。少了三两区可以补充,四十匹,兴隆牧场算是注定了被充公的噩运,绝对不行。” “不行也得行,少场主。”鲜于昆沉下脸拍桌吼叱,“你给我听清了,三天后你不给,咱们派人自己去赶马。” “你……你敢?你……” “没有什么不敢的,阁下。”鲜于昆怪眼彪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放明白些,你希望敝长上下令封闭南草场吗?” “封闭南草场。那将是敝牧场与你们的战争开始。”他也大声叫吼:“鲜于昆,你不要欺人太甚,信不信由你。” “小畜生!你……”鲜于昆咒骂着拍案而起。 “我不怕你,”他也倏然推桌而起、虎目怒睁:“不要逼我们走绝路,你可不要忽视存心拼命的人。” 鲜于昆双手叉腰,咬牙切齿逼进。 厅门踱入穿一身绿的勾魂姹女出声相阻:“少场主,时至今日,你应该知道,我们的要求是不可以拒绝的,有困难令尊必须设法克服。来,到我那里去,我要和你好好谈谈。以免日后彼此无法沟通,麻烦大了。” 不管他肯是不肯,勾魂姹女已毫无顾忌地挽住了他的右臂,贴身挽得紧紧地,转螓首粉颊几乎贴上他的肩膀,吐气如兰冲他嫣然媚笑,散发出无限风情。他的手臂贴压在那令人心动神摇的美妙部位。显然鬼女人存心要让他吃些甜头。 这里有三个女的留下:勾魂姹女程英、齐小燕、一位年届半百整天不说一句话的妇人冲三娘。三人住在一座房屋中,这座房屋有五间房,便往三个大人。对面一座房屋,就是鲜于昆三个人的住处、后一栋另住了三个。 厅中点了一盏羊油灯:光线暗黄。齐小燕独自坐在厅中整理革囊中的文件,就灯下逐一仔细查核,看到勾魂姹女将石诚挽入厅内,立即站起收拾。瞥了石诚一眼,提着革囊入内走了。 勾魂姹女根本不在意齐小燕的态度,无视于对方的存在,挽了石诚往厢房走。 “少场主,我不知你是真愚蠢呢,抑或是假糊涂。”勾魂姹女将他按在凳上坐下,自己也排排坐;纤纤玉指放荡地点在他的额角上,脸上媚笑如初:“你知道你的性命甚至令尊的性命,都已经控制在我们手中吗?你不答应替我们办事,后果如何你应该明白。几十匹马难不倒你们,距秋后卫所验收马匹,还有三个多月呢,有充裕的时间准备。三个月,天知道可以发生多少大事?不要做糊涂虫,听我的话,错不了,我会设法帮助你的。” “你们的条件愈来愈苛了。”他先奈地深吸入一口气,“不要欺人太甚,程姑娘。” “你又在说傻活了。”勾魂姹女火热的胴体紧贴在他肩下,快耳鬓厮磨啦:“我们只要求你合作,怎么说欺人太甚吧?这要求并不是办不到的事,对不对?” “当然不对……” “你呀!”勾魂姹女吐气如兰的樱口,贴在他的耳下,热力渐增:“我看,你仍然不明事理。需要有人在旁指导。为免你冲动闯祸,今后我要陪伴在你身旁。” “你……”他扭头闪避那诱人犯罪的樱口,挪动身躯避开那热力四播的丰盈胴体:“我讨厌你……” 勾魂姹女怎肯让他退避?春情荡漾挽住了他的虎腰。 “真的?”勾魂姹女妮声问,媚自中光彩流转水汪汪地:“讨厌我什么呢?我想,你是怕我。” “你……” “你是用不着怕我的。”勾魂姹女捉着他的手掌摩挲,语调柔柔地:“再强,我仍然是女人。天下间任何一个女人、在自己倾心的男人面前,她决不会是强者,除非那男人无情无义。” “不要……你说得真大胆。”他想扔开那章鱼似的柔软滑润小手。但扔不脱,想骂对方不要脸,却又骂不出口,怕对方恼羞成怒:“你们中原女人,是这样口没遮拦的?你……” “你到过中原吗?” “没有。”他率直答复,“但我知道中原妇女的美德。” “奇怪!据我所知,此地的番人妇女……” “你并不是番女。” “你喜欢过番女吗?” “不谈这些。程姑娘,请告诉我,你们指定要军马,到底有何用意……” “我也不谈这些。”勾魂姹女断然阻止他探口风:“斗室中夜静更澜,你我灯前言笑晏晏,你居然要谈这些扫兴的事。如果我是个丑八怪,我不怪你。” “你很美很美……” “所以,你如果不是白痴,那一定不是一个正常的男子汉。” “你说得不错,我怕。”他毫不脸红地说:“想起你们图谋我兴隆牧场的手段,和你那身诡异的武功,我能不怕?” “我敢向你保证,没有人要图谋你的牧场。”勾魂姹女正色说:“我们不过是暂时借重贵牧场的声誉,来打下安身立命的根基。石诚,不要往坏处想,好吗?” 那一声好吗!含有恳求、安慰、亲昵、爱娇等等情意。这才女人性味十足。 他已经有点控不住心猿意马。生长在边荒;不论蒙、回、番各色人种,对女性的道德要求标准,与中原有甚大的差异。蒙人兄弟可以共妻,回人可拥有四个妻妾,番女可以公然强掳男人。同样地,男人不必假道学非礼勿视非礼勿动。所以,他逐渐心动了。 在声色中激发本能,是冲动;在情欲中掌握意识.是智慧。 心动中,他方寸中灵光一现。 他放松了自己,眼中情欲之火中,出现另一种光华,一种只有他自己才能领悟的慧光。 一个在欲火中迷失自己的人,外表是丑陋的;如果能在迷失中放松自己,所表现的就是令异性激赏的超脱风华。 对方用女色来进一步控制他,他为何不能因势利导各取所需? “是的。”他微笑着伸手轻抚眼前那动人的腻滑温润面庞:“人一天到晚往坏处想,早晚会发疯的。我说不管有什么困难,总会有解决之道的。程英,我觉得你不但美丽,而且聪明。” “小弟弟,我如果不聪明,岂能活到现在?”勾魂姹女捧住他按在面庞的火热巨拿,媚目中焕发着奇异的神采:“一个女人闯荡江湖,是很苦很苦的事,若不以为苦,就会快乐。能不以为苦,必须有超人的智慧和聪明。” “你是从苦中找快乐呢?抑或是……” “好人,你现在要说这些刹风景的事吗?”勾魂姹女一口吹熄了灯火。 ※※※※※※※ 南草场的牧工,忙碌地把四十匹良马赶入圈中。这表示石场主不敢不合作,将军马交给歹徒们使用。卫所查验过的军马,按规定是在马的右后臀烙上一个军字,以避免落在民间,盗取军马的人将受重刑、任何人拾获军马;都须立即交送军方,不然查获之后,皆以盗窃军马重办,甚至有处死型的可能。 东草场歹徒们安置的地方戒备森严,禁止任何人接近。天一黑,这些人即开始活跃,不少神秘人物进进出出。到底有多少人在里面住,牧场的人一无所知。至于歹徒们在里面干些什么勾当,谁也不知道。 两天后,石场主从卫军口中,知道凉州卫武备库失窃,被盗走大批军服的消息。两名守卫被人从后面击杀,毫无线索可查。凉州至肃州有十日马程,这消息未引起肃州军民的注意。 勾魂姹女自从那晚将石诚勾引到手之后,便公然出双入对,东门鹤和鲜于昆一群人,毫不为怪似乎认为理所当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齐小燕仍是冷若冰霜,似乎极少露面。对石诚的态度日益冷淡,因为许久两人不曾一起外出办事了。 十一个人,分为三处用膳。石诚原来与鲜于昆三个歹徒共吃住,这时,他已和勾魂姹女三个女人在一起。东门鹤对石场主陆续提出的要求,已不再由鲜于昆转达,而由勾魂姹女负责。 鲜于昆与白里图,这天便离开牧场他往,何时可返,石诚不敢问,问也不会有结果。 午膳间,开始大家都埋头进食。 老太婆卫三娘老规矩食不言,阴晴不定的老眼冷得令人心中不是滋味,老脸上更是阴沉寒冷,似乎像个讨不回债的债主。齐小燕虽然没有老太婆冷,但脸无表情,似乎是个已没有七情六欲的石人木偶,除了冷漠一无所有。 与这种冷漠阴森的人同桌,食不甘味自是意料中事。勾魂姹女平时有说有笑卖弄风情,但在食桌上从来不敢高谈阔论放肆,似乎对老太婆卫三娘颇有顾忌。今天,勾魂姹女一反态,开始多话了。 “石诚,在甘州与肃州之间。有没有练中原武技的人?”勾魂姹女向在右首进食的石诚问:“比喻说,轻功提纵术、掌功等等。” “这个……这附近好像没有,武术以弓马为主,本地的主要敌人,是内窜的鞑子,和造反的番人,厮杀时人马如潮涌,箭矢如雨刀枪如林,其他武技不容易防身保命。”他不假思索地说:“程英,你问这些话,有何用意?” “这……问问而已。”勾魂姹女支吾其词_ “你不说,他怎会告诉你?”卫三娘破天荒说话了,阴晴不定的老眼直盯着勾魂姹女。 “是这样的。”勾魂姹女回避老太婆的可怕的目光,转向石诚:“半月前,有人打伤了我们两个同伴。事情发生在晚上。这人来去无声无息,快得像是鬼魅幻形。比中原轻功已臻化境的高手还高。” “哦!什么叫已臻化境?”他插口问。 “这……意思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勾魂姹女不想向外行人多加解释:“能打昏并击倒我们两个人,武功委实惊人,经过几日的暗中查访,至今仍无丝毫线索。你在此地是名人,熟悉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应该知道一些风声,对不对?” “说真的,我还没听说附近有练其他武技的人。”他用坚决的口吻说:“军方每半年检阅一次民壮,练规定的弓马战阵已经令人叫苦连天,那有闲工失去练其他武技?你们的两个人,是在何处被……” “你不必问。” “我不问,岂不更为糊涂?” “好好保持你的糊涂,以免聪明反被聪明误。”勾魂姹女语含玄机:“最近几天,东草场附好,夜间曾发现来去如妖魅的怪影出没。” “哎呀!程英那的确是鬼魅……” “你说什么?” “南山是有名的神山、妖山、鬼山,山里面处处闹鬼,那些番人怕鬼怕得要死,每年都要举行大规模的神祭。东草场那一带,自古以来就闹鬼,番人不敢在那一带建冬窝过冬,我们牧场才能放心将牲口赶进山去避寒。” “你们不怕鬼?” “鬼由心生。”他笑笑,“可能是妖,妖是禽兽木石所化,没有什么好怕的。” “你们有否发现鬼怪?” “发生了许多次,但谁也没看清是啥玩意。反正只要他们不伤害人畜,我们也就做得去追查。你们的人住在东草场,最好不要会招惹鬼魅,那不会有好处的。” “鬼话!”老太婆不屑的说,开始专心进食。 “谈鬼说魅本来就是鬼话。”他解嘲地说,夹块羊肉往口中一塞,不再多说。 如果老太婆够精明,一定会知道他不信鬼怪,东草场当然不是真的鬼怪作祟。 “三娘,也许真是中原那些人暗中跟来了。”勾魂姹女向老太婆提出自己的判断。 “鬼话!”老太婆冷冷地又说了这两个字。 “难道无此可能?” “他们决不会想到,我们来到控制最严的河西吃苦喝西北风。” “据说……” “闭嘴!不要造谣乱人心意。” 勾魂姹女仍想再说。但被老太婆的可怕目光压制住了。 “老婆婆,你们在中原有仇人?”石诚提出不知趣的问题,他不在乎老太婆的骇人目光。 “你也给我闭嘴!”老太婆乖虐得不近人情。 这久以来,他可说完全失败了,即使与勾魂姹女在床上缠绵,在意乱情迷的紧要关头,也无法套出任何有关歹徒们的消息。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在知彼方面,他毫无进展。 必须另行设法,向另外的人开辟新的消息来源。 留在这里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是容易亲近的,除了勾魂姹女,他连找一个人聊天都难以如愿,连从前与他打交道的鲜于昆,自从将交涉责任移交给勾魂姹女之后,就不再理会他了,他该改向何人设法套口风我消息? 是了,还有一个人,可以试试看。 齐小燕,这位冷若冰霜的小姑娘,人多少会有弱点。不会武功就是齐小燕的弱点。 午后,屋中热浪袭人。勾魂姹女到前面去了,与从东草场来的人商量琐事,将有一个时辰左右才能回来。 他在房中歇息。一直就留心屋中的动静。老太婆卫三娘是早一步先走的,现在,屋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不,还有一个后房的齐小燕。 这位小姑娘和老太婆一样,平时极少出房,通常东门鹤派人前来叫唤,小姑娘才离房到前面听候东门鹤吩咐办事,来去匆匆。 他终于到达后房,脚下无声无息。 后房不仅两丈见方,开了一个小窗。这一带风沙大,门窗都开得甚小,炎热季节,小门小窗的房间热气蒸腾。 小姑娘正在桌旁埋头工作,桌上堆放着不少簿籍文件,她正专心地运用数枚笔刀,镶刻一块方木,她是那么专心,竟然没听到木门一分一毫移开的声息。 房中太热,她汗流浃背,拉开了胸襟,露出白玉似的一截粉颈与一角酥胸。 她人生得美,但发育尚未完成,只可算是未成熟的青涩蜜桃,好看不好吃,虽然露出一角酥胸,仍然引不起异性的情欲,最多只能令异性在刹那间想入非非,实在并不怎么动人。 方木是用一块活动板夹夹住的,她运刀相当熟练细心。前面,摆着一份盖了官印的公文。 蓦地她大吃一惊。 一只巨手从她身后伸来,拿起了面前的公文。 她本能地扭头回顾,急急放下板夹,刻刀一伸,美丽的面庞涌起寒霜。 “肃州卫的大印。”石诚不胜惊讶地说:“唔!你刻这种印有何用意?你知道后果吗?这可是要人命的东西。” 小姑娘秘刻的,正是肃州卫行文大印。官印两种,文官是方形的,各地府、州县等等文官衙门的印信都是方的。武官印是长方,军事衙门使用,军书塘报都用长方官印,文官武官一看便知。河西是军政区,因此连民政司的发文也以卫所的名义发出。 “放下!”姑娘厉声说:“你好大的胆子,你看到了我刻的官防。你应该知道后果。” “不错,我应该知道,但绝对没有你所想的那么严重。”他笑笑放回公文:“东门鹤不敢杀我灭口,也用不着杀我灭口,因为他需要我,更料定我不敢声张。” “哼!你……” “齐姑娘,何不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他在侧方坐下:“我总算有点明白了。四十匹军马,有伪造印信的公文。老天爷你们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等东门鹤回来之后,你便知道了。”姑娘呼出一口长气“我必须将经过告诉他。死活得看你的造化了。” “那是以后的事。”他脸色一沉:“现在,你必须把内情告诉我,不然,哼!” “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你走吧。” “我不会走的,除非你将内情告诉我。”他站起凶狠地说。“齐姑娘,目下屋中只有你我两个人。” 姑娘悚然而惊,扭头向房门外观望。 “孤男寡女暗室之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向姑娘接近:“我是当真的。” 姑娘急退两步,举起刻刀。接着,发觉自己酥胸半露,突然羞红着脸,惶乱地掩襟。 这瞬间,他疾冲而上,巨手一伸,下手擒人。 姑娘的身手相当灵活,向左一闪,刻刀一指一吐,居然有章有法,阻止他欺近。小刻刀锋利如锥,体形虽小,挨上一下滋味可不好受。。 他疾探而入,左手一指,点中姑娘握刻刀的右手脉门,刻刀外扬的刹那间,扣住了腕脉向上一翻。 “砰!”他将姑娘冲倒,沉重的身躯将姑娘压实,右手扣住姑娘的右手向上推压,下身巧妙地避开姑娘一双玉腿的踢踹蹬绞。 “你像个土豹般泼辣灵活。”他手上用了劲,抖落姑娘的刻刀:“把内情告诉我,我绝不侵犯你。” 姑娘被他压得受不了,愈挣扎愈难受,强烈的男性气息几乎令她昏眩,她的反抗力道毫无作用。 “我不怕你。”姑娘咬牙切齿说:“因为你已经是快死的人,你看了我所刻的东西。” “你也得死。而且要比我先死。” “早死后死没有什么区别,我本来就是个等死的人、你吓不倒我的。” “你能顽强多久?”他狞笑,将对方一只手压在身上,抽出手去解姑娘的衣衫。 “放手,你……你走,我……”姑娘尖叫:“我不透露今天的事,不然……” “你坚持不说?”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是和你一样奉命行事。” “你撒谎!” “我没撒谎,我……”姑娘突然哭了,泪下如雨,放弃了挣扎:“你杀了我吧!我……” 他心中一软,泄气地放了掩面哭泣的小姑娘。苦笑着替姑娘拉衣襟掩住半裸的酥胸。 “你真的不会武技。”他站起失望他说:“我不能用武力迫你屈服,真是见了鬼啦!我本来的打算……唉!算我运气不佳。” 他瞥了姑娘一眼,摇摇头转身往外走。 小姑娘狼狈地爬起,抹掉眼泪匆匆收拾桌上的文件与官印。 砰一声大震,虚掩的房门被踢开,抢人两个人。是早晨离开及时返回的鲜于昆和白里图。 “你果然在这里。”鲜于昆凶狼地说:“好小子,你是胃口不小……” “放你的狗屁!”他愤然大骂:“你胡说八道……” 鲜于昆先是一怔,没料到石诚竟敢骂人,接着勃然大怒,恶狠狠地冲上,巨拿来一记鬼王煽扇,要抽他的耳光,速度飞快。 石诚心中一动,不再示弱,真该露一些反抗的意向,唯命是从不加反抗,对方必将放心大胆予取予求。 一声虎吼,他闪电似的从巨掌下锲入,身高不及三尺,扫堂腿出其不意反击,脚到人倒。 “砰!”鲜于昆摔倒在地,一时狂妄大意,阴沟里翻船,苦头吃大了。 接着,石诚长身收势扑上,像一头怒豹,大喝一声,身形飞跃而起,快速沉落,卟一声右膝下降,重重地撞压在鲜于昆的小腹上,压牢不放,同时双掌交叉劈落,凶狠狂野地狂攻鲜于昆的左右太阳、左右耳门、左右胸颈,势如狂风暴行,声势之雄,动魄惊心。在刹那间,他攻了一二十掌之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谁快谁就是赢家。 鲜于昆终于失去了抵抗能力,将陷入昏迷境界。 变化太决,快得令人目不暇给,等白里图的神智从惊诧中恢复清明,同伴鲜于昆已成了快断气的老狗。 “你这大胆小子该死!”白里图怪叫,闪进飞脚猛蹴石诚胁肋。 石诚侧身闪避,离开快昏迷的鲜于昆身躯。大手硬抄,捞住了白里图的一条腿,大喝一声,仰身倒地急滚。 “咔嚓!”有骨折声传出。 被拖倒扭滚的白里图痛苦地叫号,右腿骨折痛得浑身发僵,未能抓住爬起的机会,即被蹦起的石诚按住了,拳似千斤锤向下落,三五拳之后,白里图停止挣扎叫号,松散在地像条死狗。 齐小燕一直就在一旁冷眼旁观,也被石诚的神勇所惊,盯着石诚发呆。 石诚放手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埃,冲齐小燕列嘴一笑,似乎刚才他并未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事实也是如此,交手的情势一面倒,自始至终,他一拳也没挨上,快速的出其不意打击,把两个没将他放在眼下的强敌击倒了。 齐小燕满脸焦急,打手式示意要他快走。 他点头会意,向房门走去。 显然、齐小燕对他已有了一些好感,这是值得欣慰的事,以后的事大有可为。 门是开着的,还没走近房门,他脸色一变,听到一些声息。但略一迟疑,仍然向前举步。 “小子!你……你打……打得好……”鲜于昆挣扎着坐起,含糊地叫,口角有血流出,显然有内出血的现象,而不是口腔被打破所流出的血。 “你管我的事管得太多。”他扭头止步说。“我受够你那一套了,下次你最好离开我远一点……” 他转身故意现出惊容,拉开马步戒备,门外除了老太婆卫三娘,还有勾魂姹女,另一人是很久没见、住到东草场的断魂箫箫志良。 “你们两个怎么啦?”断魂箫不胜诧异:“两个都被他打倒了,没错吧?难道说,是你们自己跌倒的?要不就是我看错了。” “我……我的右腿断……断了。”白里图痛苦地叫:“决不可以饶……饶了他……” “他们是为了保护我而被打倒的。”齐小燕突然说,桌上的物品已经全部收入革囊内。 “保护你了?”勾魂姹女抢先跨入房内,语气不友好:“石诚对你怎么了?” “你何不问他?”齐小燕冷冷地说,有意无意地掩上拉松了的襟领。 “你……你怎么了?”勾魂姹女转向石诚问。 “和她亲近亲近,有什么不对吗?”石诚脸上有嘲弄性的笑意:“男人为了争风,打得头破血流,在我们这里平常得很,甚至还动刀子呢。” “哼!离开你片刻,你就设法偷嘴……” “程英!你可得把话说清楚。”石诚正色说:“在河西,即使成了家的男人,在外面有几个女人是常事,何况我还没成家,偷什么嘴?” “你……”勾魂姹女冒火了。 “不许吵!肉麻。”老太婆出声喝止,声调具有慑人的权威:“石诚,你胆子不小,居然敢打伤我们的人……” “是他们先动手,在下出于自卫。与胆子大小无关。”石诚挺起胸膛亢声答:“你们交代的事,在下一切照办,但你们无权干涉在下的私事,尤其是男女间的事,如果你们连这种事也管,在下无法忍受,我要走,你们的事我不管了。” “我们不管的你的私事。”断魂箫接口。“但我不信你能把他们两个人击倒,所以,我要试试你的真才实学。” “正式交手。他还不配。”鲜于昆咬牙说:“他是出其不意拼命下重手突击得手的,你们让开,我要拆他的骨头。要他永远记住今天……” “你还有脸叫阵?”老太婆不悦地说,转向断魂箫:“你,童心未泯是不是?放着正事不办,要试一个后生小辈的真才实学,不是返老还童又是什么?要不就是人老心不老,也想在齐小燕面前表现你的英雄气概。” “卫三娘,你这是什么话??”断魂箫居然老脸一红。 “老实话,你心里明白。” “老太婆你……” “我,我已经是鸡皮鹤发,快进棺材的人了,青春年华已逝,没有人再愿为我争风吃醋了。”老太婆话中带刺:“石诚,我警告你,齐小燕是我们的臂膀,我们少不了她,你如果再打她的主意,她如果有了三长两短,他将生死两难。现在你回大厅等候,有重要的事找你商量,去!” 一场可能难以收拾的灾祸,在齐小燕有意的隐瞒下消失了。石诚临行,歉然地瞥了齐小燕一眼。 厅中气氛不寻常,所有的人皆列席。不久,东门鹤带了几个来自东草场的人返回,正式主持会议。白里图右腿骨折,是唯一没参加的人。 “少场主,你对金塔寺堡熟不熟?”东门鹤向石诚问,鬼眼中阴睛不定。 “去过。还算热。”石诚点头说。 “你说说着。” “那是讨来河下游的一处边外据点,驻军由肃州卫直接派出,距南面边墙约七十里左右,补给从下古城堡启运,驻军由一位副千户负责,兵力约五百名,是一处死守据点,负责支援鬼域天仓墩的前哨营,有警时天仓墩即弃守,回金塔寺堡警戒。天仓墩在弱水旁。地接大漠。沿弱水北下居延海,是通向鞑子老巢的要道,俗称鬼域。” “金塔寺堡可通哈密吗?” “那是至哈密的间道,但很不好走,沙漠缺少水草,石碛地马匹行走艰难。草原近山,布林山马鬃山一带山区,鞑子的游骑与盗群飘忽不定,逃车与散民也扮演劫匪。傍山旅行随时有送命的危险。但比走嘉峪关要好些,那条路经过赤斤蒙古卫、苦塔达里图,沙州卫、与撒里畏整顿儿的东北境。那些人时叛时服,兵多马足,除了沙子石头,他们什么都要。碰上了一准送命。而从金塔寺到星星峡,路程相差不多,要安全些,土匪强盗通常要钱不要命。” “这条路你熟,对不对?” “这个……” “你知道每一座水井和草原的位置、你知道那一带的气候变化,知道大漠强盗沙漠十猛兽余孽的地盘,你知道……” “我不能说不知道。”他截住话头:“但沙漠与草原天天在变,水井也不时湮没和重现,谁也不敢夸海口说样样事都知道。这条路我最后一次走,已经是前年中秋前后的事了,谁知道现在变得怎样了?去年夏天,弱水东面的朝阳山口,那片生长了两百年的大草原,在一夜之间便被风沙埋没了,方圆百里的草原区成了沙漠。” “我知道你是经验丰富见闻广博的人。”东门鹤阴笑:“我那些响导就没有你懂得多。你好好歇息,晚膳之后,我和你去见令尊商量一些要事,哦!下古城堡有多少官兵?” “下古城堡是千户所,堡在边墙内。在临水堡北面十里左右。附近讨来河旁有几座民堡,受古城堡保护与节制。” 东门鹤带了五个手下,偕石诚与石场主商量,所提的要求很简单:三百斤干肉脯,一百只皮水囊,三十具小帐幕、一百盒军用的防暑行军散,这些东西,三天后必须准备齐全。 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即时起,牧场任何人不许擅离。东门鹤提出了严重警告:擅离牧场的人一律格杀。 控制网终于收紧了,歹徒们露出了狰狞面目。 散处牧场外围照料性口的人,全部召回柳树沟堡。歹徒住在东草场的人,全部住进堡中,堡中的警戒全部换上了东门鹤的人,反客为主。 第三天午夜,堡前的广场杀气腾腾。 六十名穿了红色鸳鸯战袄的边军,骑了栗色军马,全副行装,军旗飘扬。每一名官兵皆佩刀、挂盾、鞍袋中有弓、有箭壶、手举斩马长刀,雄纠纠气昂昂军容鼎盛。 东门鹤一群三十余名男女,又是另一番打扮,全成了缠回装束,女的还有面纱。每个人都带了武器,骑的也是粟色军马。 东门鹤所要求的物品,皆已打了小包堆放在一起, 当石场主与牧场的人,看清对方的阵势,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鲜于昆摇身一变,变成了领队的军官,穿的是百户长制服,盔甲鲜明高坐马上不可一世。 东门鹤高据马上,左面是断魂箫、阴腾芳;右面是匈魂姹女、齐小燕、卫三娘。 石场主偕堡中的首脑人物,站在演武台的台下,一个个脸色凝重,心事重重。 “石场主。”东门鹤在马上说:“咱们将有远行,这期间诸多打扰,特致上衷诚谢忱。老朽走了之后,此地仍然留下几个人照料,瞧。就是他们,主负责是凌老弟凌霄,诸位并不陌生。” 手指向堡门楼,七八个人出现在楼顶的平台上,歹徒中的三老人之一凌霄。高举左手挥动示意。_ “老朽返回之前,这里由凌老弟负全责。”东门鹤继续说:“石场主,希望你好好合作。任何人胆敢泄露今天的事,将死无葬身之地。老朽返回时,留在此地的人如有什么三长两短,老朽报复之惨,将空前惨烈,现在,老朽请石场主再次衷诚合作,白里图,你宣布。” 断了腿骨的白里图腿上了夹板,在马上依然坐得很稳,亮开大嗓门说:“敝长上需要高明的响导十二名,石少场主便是其中领队。这十二名响导,也是人质。现在,被宣名的人立即返家准备行装,穿回服,带行囊坐骑,片刻咱们就动身,故意拖延者,生死自行负责。现在,在下唱名:石少场主、副场主丘家骥、总管廖宏谋、管事钟庆;仓场领班黄荣、买办杨一元……” 话未完,神鞭钟庆虎目彪圆,大踏步而出。 “钟某不听你们的。”钟庆怒吼。“你们假冒官军,罪大涛天,如被官兵发觉,兴隆牧场最少有三分之二的人人头落地,东门鹤,你不要欺人太甚……” “毙了他!”东门鹤愤怒地大吼。 十名假骑军手中的斩马刀向下徐降,坐骑开始奔驰。 神鞭钟庆拨出丈八长鞭。发出露天怒吼:“场主,下令和他们拼了。” 石场主脸色大变,正想抢出,却被高老夫子拦住了。 石诚狭了一革袋六枝嫖检,手中也有一枝,抢出与神鞭钟庆并肩一站,先是仰天哈哈狂笑,笑完说:“十个人上。最少也会死掉八成。东门鹤,抬头看看西堡烽火台。” 十名假骑军勒住了坐骑,停止挺进。 东门鹤扭头望向西堡烽火台,台项站着一名牧工。主举着手中的炬。 “烽火一起,附近百里内戒严,官兵与民壮丁勇,湖水似的往这里赶。东门鹤,你永远没有机会成行。”石诚用震耳的嗓门说:“你,以及所有的人,全得把命留在此地,你的创业大计也因此而烟消火灭,遗憾终生。阁下,不要摆威风给我们看,你最好见好即收,我们不能供给你十二名响导,给你三个,我、廖总领、罗总管。你如果不肯,咱们拼个玉石俱焚。你们自诩亡命,兴隆牧场的人也不是怕死鬼,你怎么说?” 石场主一咬牙,举手一挥。十余位牧场的主要人物,立即撤刀列成方阵。 一声锣响,堡中百十名男女刀枪隐在盾后,两盾的空隙箭手引弓待发,自左右列阵,片间便完成战备。 人数相等,歹徒们虽然实力雄厚,白天混战绝对难免伤亡。歹徒们并没有拼斗的打算,聪明的东门鹤不得不见好即收,石场主摆出的抵抗决心岂可轻侮? “好,就是你三个人。”东门鹤让步了:“赶快准备,不许拖延。 不久,大群人马到了东草场。 看了东草场的情势,石城暗暗心惊。 “东门鹤,你把我南草场的大半军马全弄来了。”他愤然地说:“你是存心毁掉兴隆牧场。” “老夫无意毁你的兴隆牧场,毁与不毁,操在你手中。”东门鹤冷冷地说:“老夫容忍你是有限度的,你必须放明白些,不然。哼!” “此话怎讲?” “交马期还有三个多月,如果你尽了责,咱们来回平安,到时这批马便能回到牧场,你明白老夫的意思吗?” “在下明白,你们要到何处?” “出了金塔寺堡再告诉你。” 石诚脸色一变,但忍住了。 厩中另有近百匹乌,仓中堆放了百余包绑好的货物,二名回袋大汉,正在整理驮架。 天黑前晚膳毕,骡马已装载完毕。马分为两队,一队是预用马,一队驮载货物;每匹马驼两包,有些则驮载帐幕、粮草等。除了预用马,每人每骑各带了两只羊皮本囊,尚未盛水。 “从骸沟一带出边。”东门鹤上马向石诚说。“那一带已经布量停当。出了边,响导的责任交给你了。记住;你别玩弄诡计,我身边有许多响导,你骗不了他们。” “我知道。”石诚着笑:“你这百十人中,最少有一半蒙人和回人,你是货主,他们是买主。” “不惜,该动身了。” 两百余区马;分为三队动身,悄然越野潜行,在前面带路的显然极为熟悉附近的地势,完全避开了村东和交通要道。 在一段无人把守的边墙超越,接应的人已在该处等候。墙高三丈,宽亦有两丈八尺,墙内原有攀登的坎道,外面以布袋盛沙土堆成坡梯,便于马匹降下,马队通过后,在后面扫树枝掩扫蹄迹的人,留下拆除沙土袋灭迹,再随后跟上,神不知鬼不觉成功地偷渡边墙。 大队驮马速度缓慢,天色破晓,才远走十余里外,满目泥碛,冈阜连绵不绝,连天衰草人兽绝迹。 没有钟,全凭日色与经验趱赶。 辰牌左右,停下来打尖。刚停下不久,北面突然出现三十二骑官兵,越野赶来察看查问。 齐小燕是男装打扮,她跟在鲜于昆身旁,向官兵出示文书勘合与兵符,声称是押送补给品到天仓墩的肃州卫官兵,一切文件齐备,官兵与民夫的证明完整无缺。那三十二位逻骑看不出是伪造的证明,临行并祝他们顺利平安。 他们并不急于赶路。自边墙至金塔寺堡约有七十余里,金塔寺以南逻骑最多最严,未牌时分,距金塔寺已不足十里。这一天中,共碰上十二队逻骑,最少的十名原多一队竟有八十人。每一队逻骑皆停下来盘查,齐小燕假造的各种证件与真品几乎一样,毫无破绽启人疑窦,因此皆能顺利地通过检查。 他们连夜偷越金塔寺堡,不敢在金塔寺堡暴露行藏,石诚是识途老马,领着驮队乘夜暗远走高飞。 天亮前,他们在讨来河东岸打尖,养精蓄锐补偿一天两夜的疲劳,也躲避那些远出大漠巡逻的轻骑兵快速逻队。 走天仓墩鬼域,应该沿河东岸北行。但天色将暮,他们已动身涉水渡河,转向西北行进。 就这样昼伏夜行,不徐不疾认准西北方向趱赶。沿途有水井处必有草木,一切顺利。第五天凌晨。便看到北面的群山。打尖时,石诚向东门鹤说:“这里已是金塔寺堡的巡逻极边区,再过两天,便要进人蒙人游骑活动的三不管地带,强盗们的猎食场,白天赶路仍然危险,不法之徒远在三十里外就可以发现我们。到底要夜间走或是白天赶路,你这位首领该拿定主意。 “夜间你会迷路吗?” “有星月就不会,只怕起风沙。” “万一起风沙……” “就必须停下来。” “那……白天……”。 “白天如果起风沙,同样不能走。” “好吧!那就夜间赶路。”东门鹤拿定了主意,“这鬼地方,白天热得要死。” “你问过你那些响导吗?他们应该知道该怎么走。” “他们知道路,但不知道情势,这就是老夫找你兴隆牧场的原因。”东门鹤终于说出实情:“你喜爱冒险和狩猎,从小在这一带千里大漠驰骋,知道何处有凶险,知道如何趋吉避凶。我那些向导以往仅在赤金、苦峪一带贡路往来,鲜于昆、白里图仅知道这条路好走些而已。” “我明白,你们是与吐鲁番交易。” “对,你明白就好。” “可是鲜于昆和白里图,他们已经不是回回,他们是叛逃者。”他说出自己的看法。“你要你那手下扮回人。扮得并不像。在兴隆牧场,鲜于昆和白里图根本就不曾虔诚的举行每日的祈祷。老天爷!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事吗?” “鲜于昆与白里图代表吐鲁番,与老夫订约贸易,先付定金一千六百两,宝石五千一百颗,派了十八名手下协同老夫办事。与吐鲁番交易,有什么不对吗?” “吐鲁番控制着大道,用不着冒险走私,你不是说货物是茶砖吗?” “是呀!” “吐鲁番人对茶砖的需要量有限。” “你是意思……” “那是蒙人最迫切需要的东西。货物的贩运,你的人曾经亲手经办吗?” “这……是断魂箫经手的,由他住在兰州的几位朋采办,与吐鲁蕃人贸易走私,也是他那些朋友的主意,说是一次可获十倍利,有了这些钱,日后我们可以大展鸿图,雄霸河西。 “我相信你们那些茶砖中,至少有一半不是茶砖。当这些东西到了蒙人手中之后,东门鹤,你雄霸河西的迷梦就要醒了。” “你……” “要不了几天,就会有大批人马前来接货。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来人决不是吐鲁番。吐鲁番人不够剽悍,决不可能远出千里深入蒙区自寻死路,他们怕蒙人怕得要死,十个吐鲁番人也比不上一个蒙人。” “哎呀!你是说……” “你在做蒙人的汉奸。” “你在挑拨离间!”东门鹤不悦地叫。 “是吗?事实会证明你的错误。天亮了,下令打尖吧。”石诚冷冷地说,兜转马头往回走。 他们要在这里歇息一整天,一面避免白天的炎阳,一面躲避沙漠的盗群。其实,这一带并不是真正的沙漠。而是石碛草原,位于白山黑山之间的荒原地带。 帐幕有秩序地排列在草原中,勾魂姹女与石诚共住一个帐。由于太过疲倦,进膳后不久,勾魂姹女便睡着了。帐四边是撑起的,空气可以流通热气不易停留,在帐中可以看到邻帐的动静。 石诚从帐后踱出,到了三四丈外齐小燕的帐侧。 “齐姑娘,想找人谈谈吗?”他低声问。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齐小燕挺起上身一口拒绝:“程英已经向我提出最严厉的警告,你不要连累我。” 帐中有汗臭,体臭,马粪臭……任何一个美丽娇贵的女人,在沙漠中旅行七八天没洗澡,不臭才是怪事、体有异香的人毕竟不多。 “你应该和我谈,因为即将接近生死关头。”他钻入帐里,“姑娘,卿本佳人,奈何以身家性命冒万千之险,你知道你落在蒙人手中,会有何种可怕的遭遇吗?” “我知道。”齐小燕脸上有痛苦的表情:“家父是嘉峪关同文馆的司书,去岁因病退休返回平凉原籍,在兰州落在老不死凌霄的朋友手中,逼我父女替他们卖命,因为我对军方的公文处理颇为熟谙,且会说蒙番回三种语言。家父目下是他们的人质,由凌霄看管,我不得不任由他们摆布。 “你能救得了令尊吗?我是说,如果你落在蒙人手中的话。” “这……” “和我合作吧,还来得及。” “你?你自身难保。”姑娘苦笑:“兴隆牧场早晚会成了他们的,你……” “不要小看了我,姑娘。”他笑笑:“那位凌霄到底是何来路?他为何留在牧场不跟来?”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三个人在中原号称宇内三凶,东门鹤绰号叫天残叟、凌霄称南屠、郝重光称夺命刀。鲜于昆是假回人,白里图虽然是回回……” “是叛教者,他是蒙人的密谍,所以我弄断他一条腿,限制他的活动。” “咦!你……你知道他们?” “知道。”他笑笑:“那些货物茶砖中,藏有箭镞、弓弦、打制刀枪的精钢片、制盔甲的铁叶与铁练扣,最好的是金创药、金银铸的护身佛。” “咦!你……” “我全知道,不但东草场内的活动我知道,他们在外围,甚至在甘凉二州的活动我都知道。” “东草场夜间闹鬼魅……” “那就是我。” “哦!原来你都知道,难怪你毫不在乎,我还以为你真的甘心屈服。哦!你好坏,你利用勾魂姹女……”齐小燕美丽的面庞红得像东天的朝霞:“然后又想利用我……” “别胡思乱想。”他轻拍姑娘火热的粉颊。“你只是一个又青又涩的果子,我怎敢利用你?我也不是有意利用勾魂姹女,我只是让他们把我看成可以利用的脓包而已。你愿意和我合作吗?” “当然愿意,只是……只是家父……” “我爹会设法救令尊的,目下令尊恐怕已经安全了。” “那……我……我先谢谢你……” “不必先谢我。即将有大事发生,记住,有事时切记跟我走,随时注意着我,不要远离我左右。” “可是,勾魂姹女……” “不必顾忌她,好好睡一觉,姑娘。” 他走了,姑娘盯着他的背影发怔。 日影西斜,未牌末申牌初。 大家都恢复了疲劳,负责牲口的人,纷纷到草原中牵回吃足草料的马匹,有些人替驮马上货,准备晚膳就道。有些人已开始撤除帐幕,鲜于昆大呼小叫下令的声音特别响亮。 东门鹤出现在货堆前,他身后跟着阴腾芳、卫三娘、程英和官兵打扮的八个人,这是他的衷心手下。 石诚、廖宏谋、罗义三个人,站在远处牵了自己的坐骑,沉静地冷眼旁观 “打开这一包。”东门鹤向一名正在整理货物包的人说:“我要看看里面的茶砖在不在。” “东门大爷……”那人吃吃地说:“打……打开之后难以……再绑紧……” “我叫你打开!” “长上,怎么一回事?”不远处的鲜于昆急急抢来笑问:“长上要看货物?这……” 一声刀啸,白芒一闪,东门鹤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拔刀一挥,巨大的货物包暴然爆裂而开。 四周是茶砖,中间用薄木箱盛着无数打磨得锋利的箭镞打杆眼和锋刺皆出于名匠之手。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东门鹤哼了一声,冷然注视着鲜于昆。 “长上,请听属下陈明利害。”鲜于昆急急地说。 “难怪你要坚持走这条路。”东门鹤厉声说:“运这种东西你居然敢瞒着我。” “长上。”鲜于昆郑重地说:“私越边墙。不管任何理由都是死罪。长上,茶砖发不了财的,你以为这些茶砖值得了一千六百两黄金?算了吧!走私茶砖的人多得很。一百斤茶砖换不了十两银子,走私一个女人,还可以换二百两,甚至三百两,同样冒杀头的风险,为何不多赚些?属下怕长上担心。所以……所以擅作主张。” “不到吐鲁番,对不对?” “这……不错。” “什么时候有人来接应?” “这……要……要到星星峡才……” “到星星峡就是去吐鲁番,你还在骗我?” “长上……” “我们这些人落在蒙人手中,命运如何?” “长上请不必担心,他们将以贵宾相待,下一笔生意,将比这次价值高十倍……” “哈哈哈……”远处的石诚狂笑:“蒙人部族甚多,有些是亲友,有些是死仇大敌,彼此你征我伐,你打我杀,游牧数千里,逐水草而居、为杀戮而迁移,从来不知情诺为何物。今天和防们做生意,明天可能已被仇敌赶出数百里外了,他们会准备和你们做第二次生意?当他们收到货物之后,你们男的死路一条。女的幸运些,可能会成为十个蒙人的妻奴,或者做一家两个男人的妻奴,死而后已。” “你胡说些什么?”鲜于昆厉叫。 “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石诚的嗓门大得像雷鸣:“鲜于昆,别忘了我石诚五岁起就在这一带磨练,比你鲜于昆懂得更多,你只是蒙人浮自吐鲁番的一个奴隶而已。” “长上,你要听这家伙胡说吗?”鲜于昆转向东门鹤问。 “我要知道你们的人何时可到。”东门鹤厉声说。 “这……三天后。” “真的。” “真的,三天” “还有半个时辰。”石诚说:“天黑之前他们就可以到达。我们已远离极边巡逻区百里以上,伪装的官兵已派不上用场,六十名骑兵,唬强盗也唬不住。东门鹤,如果你聪明,赶快回头还来得及,半个时辰可逃出三十里外。” 鲜于昆一跃上马,坐骑冲出人已登鞍。 “东门鹤,逃回去也是死,跟我走还有活路。鄂尔多斯亲王会重用你。”鲜于昆大叫:“备战!” 呐喊声四起,一阵骚动,鲜于昆附近,聚集了六七十骑。而东门鹤这一面,不到四十人。 石诚三个人,是第三方的旁观者。 齐小燕一骑斜驰,奔向石诚。 “你干什么?回来!”勾魂姹女大叫,策马追出。 石诚一声长笑,飞骑急迎,让过齐小燕,迎面驻马拦住勾魂姹女。 “你管她不着了。”他大声说:“程英,找你自己的活路吧,她不再受你们的迫害了。” 勾魂姹女飞驰而来,一声娇叱,人离鞍有如大雕下搏,手脚箕张猛扑马上的石诚,口中接着发出愤怒的咒骂。 石诚一声长笑,健马斜跃,人也飘落草地,迎着扑下地勾魂姹女伸手便接。 “鬼手功!”他大笑着说,双手已和勾魂姹女的双手接实:“如此而已!—— 勾魂姹女双脚一缩,猛踹而下。 但一切都嫌晚了,石诚身形疾转,双手真力骤发扣得牢牢地。勾魂姹女大吃一惊,感到自己所发的鬼手功所抓住的不是人的手,而是坚硬的钢爪,身躯被斜摔而转,巨大的离心力将她踹出的双脚反向外荡。 第一圈,第二圈……旋至第九圈,她感到血液随可怕的转速而向双腿汇聚,头脑一阵昏眩,窒息的感觉君临。 “救……我……”她发疯般尖叫。 身形突然飞起三丈,向策马赶来救应的断魂箫砸去。 石诚飞跃上马,在哈哈狂笑声中,四人四骑向东南角荒野飞驰而去。 远出五六里外,领先的石诚突然高举右手,缓下坐骑。后面断后的廖、罗两人,也放松绳。 “少场主,怎么了?”跟在他后面的齐小燕问。 “有点不妙。”他目光落在远处,剑眉深锁。 “怎么不妙?” “强盗,可能是大漠金雕的人马。” “石诚,他们一定走漏了消息。”总领廖宏谋策马走近郑重地说:“强盗们趁火打劫,咱们恐将受到池鱼之灾,附近百里内的悍匪全往此地赶。” “在东走。”石诚断然不令:“死中求生,回到边关巡逻区,很可能碰上游击营的官兵。” 天黑了,在落日余晕中,后面传来阵阵胡茄的震人心弦长鸣,也有得自明军的号角声,沉闷的胡鼓也震人心魄。以及掺和着风声的隐隐呐喊。 四人缓下坐骑,你看我我看你。” “少场主,被你料中了吗?”齐小燕悚然地问。 “料中了一半。”他苦笑:“没料中的是大漠盗群也来了。”这一带是大漠金雕的地盘,据说他已带人到黑登山隘劫掠古多族去了,没想到仍在此地。听各种信号分析,恐怕最少也有五股悍匪光临,鄂尔多斯亲王派来接货的人马,可能讨不了好。” “那……东门鹤他们……” “得看他们的运气。与他们是否真的比任何人都强。唔!不大妙,好像要起风了,快走!” 午夜光临,风愈来愈猛,刮起了漫天风沙,掩住了星月。四个人冒风沙急走,用面巾缠住了头面,只露出双目,粗沙小石打在身上有如暴雨,已无法分辨东南西北。 风一起就没完没了,而且风向经常变动,风沙滚滚,三十步外人影难办,无法以天色和风向来决定位置,也不可能从沙碛草原与起伏不断的丘梁定方向,天一亮。他们已迷失在风沙里了。 他们在一处山梁下避风,由于石诚三个人早有准备,所以带了充足的肉脯干粮,每人也带了一囊水。齐小燕却身无长物,随身仅带了她盛有伪造证件的革囊。气候奇寒,四个人蜷缩在一起休息,奔波了一夜,人撑得住,马必须获得休息,没有马可就灾情惨重。 一觉醒来,仍然风沙漫天。 齐小燕睡在石诚身畔,她的感觉中,自己在石诚身边一定会十分安全。 “少场主,风沙何时可以停?”她问。 “不一定。”石诚稍拉开掩面巾说:“有时一两个时辰,有时会刮三五天,但夏天的风暴,不会太久的。” “能走吗?”她有点不安:“我怕他们会追上来,我觉得与他们相隔得太近了。” “方向难辨,走太危险。”石诚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怕,至少我比他们熟悉这一带环境。这里不是真正的沙漠,有草远和山梁,我们又有食物和水,三五天我们可以平安渡过的,廖叔。” “怎么啦?”一旁蜷缩斜躺着的总领廖宏谋大声答。 “风停之后,你和罗叔带了齐姑娘先回去。” “什么?你……”廖宏谋几乎跳起来。 “我要去看看结果。” “不许胡闹。”廖宏谋坚决地说:“没有什么好看的,赶回去解决牧场那几个人要紧,我可负不起这责任,万一你有了三长两短,我可受不了,绝对不可以。” “少场主,我好害怕。”齐小燕也说:“他们人那么多,你一个人前去,太危险了。哦!你是不是想程英?” “是有一点。”他剑眉深锁:“毕竟我与她相处了一段日子,尽管她是一个坏女人,像她种汉家女,落在蒙人手中,后果……” “哈哈!你担的什么心?”总管罗义大笑:“就是由于她又风骚又妖艳,说不定会幸运地做个什么王妃呢。” “鬼话连天!”石诚忍不住笑了。 “你是知道的,早年的帖木儿汗雄霸天下,他的四个后妃中,就有两个中国王妃。”总管罗义不像是说笑话:“据说,大王子沙哈鲁,就是中国大王妃所生的。” “这件事是真的。”齐小燕说:“家父在同文馆曾经查过早年的档案。前年,撒马儿汗的贡使东来安顿在以驿馆;我曾经亲耳听到那位贡使说,说咱们大明朝太祖高皇帝,是他们帖木儿汁的异母兄弟,叛了回教逃出河中,逃到大都谋杀了他们中原的皇帝,纂了位改朝为大明。” “这叫做打肿了脸充胖子呀!哈哈!”廖宏谋大笑。 在蒙古人的历史中,这件事一点也不可笑,帖木儿命史官伪造历史,记载得明明白白,硬指朱洪武是他的异母兄弟,叛了回教改情异教(佛),谋杀元朝最后一个皇帝做了中国之王。这段伪史,是想洗雪他曾经向大明朝贡的耻辱。正如大明历史称征服了元朝,其实元朝一直就没被征服。元前的大帝国,目前仍统治着莫斯科、奥图曼(土耳其)、巴格达中东诸国与印度波斯,一度兵临波澜。 四人在风沙中谈谈说说,颇不寂寞。石诚也就打消了回去看结果的念头,定下心等候风止沙息以便登程。 风刮了一天两夜,次日破晓时分。风终于止了。 他们狼狈地清理了身上的风沙,脱下晚上御寒的皮袄,先照料马匹饱餐一顿水草,再替坐骑上辔安垫(这里骑马不用鞍),完成出发准备,这才坐下来进食。 草原的清晨美得出奇,绿油油的及腰青草一望无涯,连那一块块石碛地也不怎么讨厌了。冷冽的晨风拂面生寒。 “嘉峪关外已非王土了。”石诚感慨地说。 “不要发牢骚了,这是不得已的事。”廖宏谋以世故的口吻说:“你看这一带草原石碛,能养活多少人呢?生之者寡,食之者众,只好打打杀杀罗,杀掉一个人争食,虞争是很难避免的事。唔!战争来了。” “我们这次并非为争食而战争。”石诚整衣而起:“齐姑娘,切记紧跟在罗总管左右。” 三里外,十余匹健马正急驰而来。骑士们裹在白衣内,但可看到有长兵器。 罗义将四匹坐骑牵至丘角隐蔽处,命齐小燕隐身在草丛中,石诚与总领廖宏谋,各握着套马索在草中爬向人马将要经过的方向。 “罗叙,我们为何不走避?”齐小燕惶然问。 “走避不了的,他们会追得我们精疲力尽。”罗义冷静的说:“他们有弓箭,而我们手无寸铁。” “那……少场主……” “放心啦!少场主决不是你想像中的那么差劲。不容气的说,东门鹤还不是少场主的敌手。那位断魂箫练了可伤人于丈内的天魔爪功,还伤不了少场主。场主如果不是为了堡中妇孺的安全,早就和那些人生死相决了,那能容许他们撒野?” “少场主曾败在勾魂姹女……” “那是场主计谋的一部份。” 共来了十四骑、分为两拨。前四骑在前面一里左右,骑士伏在马上狂奔,后面十骑穷追不舍,速度相等,坐骑都是大宛粟色驹。 石诚目力超人,早就看出前四骑是自己南草场所养的军马,断定这四位仁兄,定是东门鹤的人。后面的追骑他不算陌生,那是横行哈喇山(黑山)一带的盗群。大漠金雕额图的死党。大漠金雕是蒙人,但与其他蒙族结有世仇,不受任何旗族统制,而且大肆劫掠各游牧的蒙人和商旅,以凶暴残忍出名,连大族群的蒙人也畏之如虎。 前四骑的第三骑突然摔倒,骑士骤不及防,飞摔出三丈外,几乎被第四骑踹过。 三骑士顾不了同伴,策马狂奔而去。 被摔倒的骑上爬起瘸着腿奔跑,一而狂呼:“带我走……带……我……” 不久,蹄声如雷,追兵到了,两骑士拨出佩刀,折向冲向逃向南的瘸腿骑士,其他八骑士仍继续穷追前面三骑。 瘸腿骑士知道逃不掉,转身拔刀戒备。 双骑并进,狂笑声中,弯刀下沉锋刃朝天,刀尖下指急冲而上。 瘸腿骑士先摆出接斗的功架,而在健马冲进。对方刀尖冲刺行将接触的刹那间,突然扭身侧闪,单刀反抽,闪电似的割裂了右面骑士的左大腿。 两蒙人一冲落空,远出十余步外兜转马头。一名蒙人左腿血如泉流,但竟然毫不在乎,咬牙切齿收了弯刀,抽出鞍袋中的弓,搭上一枝狼牙箭。另一蒙人也放弃冲杀,也改用弓箭。 瘸腿骑士脚下不便,仅闪躲了两箭,第三箭便被射入小腹,惨叫着摔倒,被第四箭钉死在草地上。 受伤的蒙人用布裹住伤腿,策马向前追赶同伴。_ 驰出里外,两侧草丛中人影暴起,套马索奇准地套住了两个毫无戒心的蒙人,马向前冲,人被凶猛地拖落马下,立即被石诚和廖宏谋按住,一拳劈破了他们的脑门。 两人接收了蒙人的刀、弓箭、马匹。不久,四人六马循蹄追赶。 一个时辰之后,追入北面的山区。这是山脉自西向东伸展的数百里高山,山上没有树木,山腰以上寸草不生,灰白色的崖层头角峥嵘,有些峰头仍有亘古不化的积雪,无数小峰像蜈蚣脚爪似的向南北分张,东面一带群峰扩散,伸展至弱水的下游。这就是察罕山,意思是白山,山南一带小山峰形成许多山谷和平野,生长着水草和一些红柳、白杨,和一些不知名的树木和荆棘。 逃避危险的本能,人与野兽相去不远,危急时都希望往地形起伏有地方躲藏的所在窜逃,原野是无法藏身的危险地方。 逃的人进入小山梁地带,慌不择路盘折急逃。迫的人坐骑也接近乏力境界,速度明显地缓慢下来了。 到了一处群崖峭肱的谷底山梁,马匹已失去利用价值,逃的人这才发觉到了绝路。势须攀上山梁逃命。 追的八名骑士在山下接收了三匹坐骑,派一个人看守马匹,七人带了弓箭分两路向上攀登,穷追不舍势在必得。风化了的山石不易行走,一脚踏下去碎石滚落如雨,因此速度甚慢。 “投降者不杀!”走在最前面的白袍人用蒙语向上大叫。 看不见上面的人,不知对方藏躲在何处,必须循足迹跟踪,不久便登上了山腰。 下面看守马匹的人,抬头仔细向上察看敌踪,突然伸手用蒙语大叫:“在右面崖角,右面,右面……” 叫声未落,身后突然传来石诚纯熟的蒙语吆喝:“丢下弓箭投降!” 四个人人,六匹马,静静地排列在百步外,两张弓已经张满,箭矢在阳光下闪闪生光。 蒙人凶睛一翻,快速地转身跪下一腿采跪姿发射。可是弓刚拉动,石诚的箭已闪电似的光临,箭到人倒。廖宏谋的箭后一刹那到达,也贯入蒙人的胸膛。 上面的人相距仅里余,居高临下看清了下的变故,纷纷向下急降。 齐姑娘对马匹的性子相当内行,她牵走了所有的坐骑,远出里外等候变化。石诚三人则各找崖石隐身,三张强弓等候贼人送死。石场主绰号称道魂箭,将门虎子家传武学,石诚的箭术更是青出于蓝,有弓箭在手,他已主宰了全局。他藏身石后,上面急降的人看不到他。 “啊……”惨号声刺耳,一个蒙人胸口挨了一箭,骨碌碌向下滚至山脚方寂然不动,天宇中,弓弦的震鸣隐隐消逝。接着,第三个蒙人惨号着抛弓掉落。 廖、罗两人的箭术也不等闲,也各有建树射倒了两个人。剩下的三个蒙人不敢再大意,藉地势掩身疾落。逐段往下窜。 石诚向隐在侧方的廖、罗两人打手式示意,然后从石后闪出,用目光向上面搜索,身躯故意暴露在外。 以身诱敌的目的达到了,片刻,左前方六七十步外座小丘后,升起三个人影,箭如飞蝗,三个家伙一面发箭,一面凶猛地向下冲。 石诚左闪、右伏,连闪八支狼牙,最后长身左开弓,箭脱弦声如殷雷,箭到如穿鱼,把冲得最近的一个人射倒,他丢掉弓,一声长笑拔刀在手。 蒙人的冲势又急又猛,半途想刹住脚步也势不可能,双方已接近至十余步外,已没有机会再取箭发射。两蒙人同声虎吼,丢弓拔刀狂野地冲下,刀光疾闪,风吼雷鸣。 石诚双脚分立稳若泰山,刀一起宛若石破天惊,铮一声硬将一把刀崩开,须势来一记狂风扫落叶,便将对方的一条右腿砍落,再下沉补上一刀。第二名蒙人大骇,扭头向侧方逃命。 所选的方向真不巧,廖、罗两人等个正着。弦声狂吼一枝狼牙无情地贯入蒙人的胸口,贯背而出。 上面高处,三个被追的人向下观望,眼睁睁看着七个蒙人被杀。 石诚收缴了死者所有的武器,三人向上面的人淡淡一笑,降下谷底草原,向里外驻马相候的齐小燕走去。防爆炸、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片刻间,从东绕至西你进我退,各自运动硬攻硬挺,身法太快了,谁也无法闪避对方闪电似的凶猛攻击,看谁挺得住谁就是胜家,一切花招诱着全派不上用场,双方都采取攻势主客不分,力与力的狠拼,功深者胜。 片刻缠斗,旁观的人皆被两人的疯狂狠攻惊得张口结舌,蓦地卟啪两声暴响,人影乍分。 东门鹤急退八尺,砰然摔倒立即一滚而起,老眼中厉光一敛,气息粗浊。 石诚一声怪啸,疯虎似的前扑,双爪箕张走中宫硬扣而下。 “卟卟卟!”东门鹤那力可裂石开碑的巨掌,一连三记快速地劈在他的双肩锁骨要害上。 他浑如未觉,双爪扣实了东门鹤的双肩井,真力骤发向下按,起右膝砰然在老家伙的胸腹交界处撞了一记重的,双手随势上抓外掀。 “砰!”东门鹤仰面飞跃,向左滚转跃起。 石诚到了,左右开弓再来一记魁星踢斗,把老家伙踢得倒飞出丈外。 断魂箫及时截出,大喝一声,在丈外虚空便抓,天魔爪积蓄的神奇劲道倏然爆发。 石诚右足踏出拉开马步,一声冷叱,右掌虚空一按,传出气流急剧迸散声,再五指一收,向外一振。 “哎!”丈外的断魂箫惊叫,身形斜飞而起,像被一只无形的魔手所抓起摔飞,砰一声摔倒在丈外,脸色突然苍白如纸,滚了一匝挣扎而起,一声异鸣,拨出箫囊中银光刺目的银箫。 石诚虎目射神光似电,拔出弯刀吸口气庄严地举刀。 “你如果再不知自爱,在下必定杀你。”他一字一吐:“不要让这把番刀分你的尸。阁下,你心中明白,你箭中的魔音无奈我何;而你更明白,你绝对接不下我以神驭刀的石破天惊雷霆一击。 “这次来河西,是我断魂箫与三位老哥最后一次安身立命的机会。”断魂箫咬牙切齿凄厉地说:“竟然走了眼估错了你,一生心血断送在你手中,你好阴险好恶毒,我给你拼了……” 在怒吼声中,挥箫直上,八音齐鸣,急剧舞动的怪箫幻化万道银芒,传出的魔音令人闻之头脑昏沉,肌肉欲裂,胸口如受巨锤撞击,神智大乱。 石诚一声长啸,刀光似奔雷,锲人怒涌的银芒中,立即传出一阵可怕的金鸣,银芒乍敛,血光崩现。 人影倏止,异鸣骤息。 石诚退了一步,冷然收刀人鞘。 断魂箫手中高举着半截箫,脸色抽搐极为可怖,左手掩住右肩头,鲜血如喷泉般从指缝喷出。 “我……我接不下你一……一刀……”断魂箫用完全走样的漏风嗓音说,身形一幌,左手无力地下落,左肩颈的创口热血一涌,有血泡从口中涌出,然后仰面便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抽搐。 东门鹤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浑身在战抖。 “鲜于昆。”石诚狠盯着脸无人色的鲜于昆:“勾魂姹女落在谁的手上了?是你那些主子?” “在……在大漠金雕手中。”鲜于昆打一冷战:“十猛兽来了五兽,我……我的人也……也被他们杀……杀光了,他们早已知道这次买卖的事,我的族人出卖了我们。” “他没说谎。”东门鹤惨然地说:“盗群们和我们首先接触,混战中,派来接货的两百余名蒙骑赶到,但没有机会加入,便被两队盗群冲溃。天黑了各自为战,到处是人马的尸体,强盗们也互相残杀争夺货物。勾魂姹女是被第一批袭击的盗群擒走的,第一批盗群确是大漠金雕的人,旗帜上绣的是金雕图案。” “我不计较你带给兴隆牧场的损害,因为你已经受到惨痛的教训。”石诚说:“我饶了你们两个人,给你们马匹,让你们自寻生路。” 他举手一挥,示意廖、罗两人先走,然后跟在东门鹤和鲜于昆后面,向半里外驻马相候的齐小燕走去。 齐小燕看管着十六匹坐骑,脸上因目击恶斗而显得惊恐苍白,等恶斗结束,才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齐姑娘,给他们两匹马。”走近的廖宏谋丢下一堆弓箭番刀说:“少场主做好人……” 鲜于昆蓦地急冲三步,飞跃而起,猛扑马上的齐小燕,要擒齐小燕作为人质。 “该死的东西!”东门鹤同时怒吼,转身双掌齐推,久蓄的无俦内家掌力骤吐,攻向石诚的胸口。 变生仓猝,按理两个家伙都可以得手,可是,掌推出,对方人影已杳,出现在侧方八尺外。 石诚早怀戒心,他早看出老态龙钟的东门鹤在默运气功,暗中作了万全准备,对方一有异动,便全速闪动躲避。这刹那间,他身形在快速移动中拔刀飞掷。 “哎呀……”马上的齐小燕惊叫,失足摔落马下。 “嗯……”鲜于昆爬伏在马上,背上插着石诚掷出的番刀,双手无力地乱抓,然后滑倒在地挣命。 同一瞬间,罗义一刀砍在东门鹤的后脑上。老家伙全身的功力已聚集在双手,行破釜沉舟致命一击,要置石诚于死地,怎禁得起罗义的聚力一刀猛砍?脑袋立被劈开。 “这两个家伙真是至死不悟。”石诚摇头苦笑,奔上扶起齐小燕,关切地问:“跌伤了没有?告诉我……” “我……我不要紧。”齐小燕在他怀中赧然苦笑:“他们害得我还不够吗?这时还要……” “姑娘.怪他不得,他想控制你以便死中求生。”石诚将姑娘抱送上马:“告括在大漠的人,求生的意志是极为强烈的,绝不放过任何机会,至死方休。” “我们这就回去吗?” “不,你们回去,我要去拜望大漠金雕。” “什么?少场主,你……”总领廖宏谋大吃一惊:“你……疯了?你……” “廖叔,我没疯。我只是不希望勾魂姹女在沙漠里受苦受难,虽然她罪不应恕活该。”石诚跨上坐骑:“你们到金塔寺堡等我三天,我一定赶回来。” “不要去,少场主。”廖宏谋摇头:“你这小子从小就顽执,反迷心窍,为了那荡妇,值得吗?你不能去。” “廖叔,你知道是非去不可的。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是我做事但求心之所安。至少,我该为她尽一分心力,我但求心安而冒险。” “这……我陪你去。”廖宏谋无可奈何地说。 “我也去,我可以替你们看守马匹。”齐小燕说:“我虽然不能冲锋陷阵……” “不需冲锋陷阵。”石诚笑笑:“大漠金雕拥有四十帐,死党将近五百骑,怎能和他们厮杀?我知道他立帐的地方,我晚上去找他。你跟罗叔……” “笑话!我能不去?”罗义说:“把马匹藏在这附近,我们都去,准备走。” 大漠金雕立帐的地方叫白崖泉,附近的一连串小峰崖耸立,风化了崖脚,形成一连串稀奇古怪的十丈高崖、周围二十里内全是石碛和黄沙,寸草不生,荒凉死寂不像是人间,仅在白崖泉附近两三里长了水草。泉从灰白色的山崖下流出,泄成一座三丈宽的水池,再形成三五尺宽度不等的小溪,流出两里外没入沙碛中,小溪两旁就生长着高与腰齐的狼尾草,可供牲口食用。这带以泉水决定宿站,以往,白崖泉是驼队的宿营区,但近三二十年,已很少有驼队走了。 山崖下共建了三十二座帐,每座帐容纳一家人,有男有女。外人称他们是强盗,其实他们是一族千里外劫掠,所经处人死帐没的蒙人。 帐以羊皮建造,其形如屋,汉人称蒙古包,蒙人称帐,以帐目多少来决定族的大小。帐愈多表示武力愈强盛,所以通常以多少帐来作为计算单位。 在大漠中,警哨通常不论昼夜,皆远远放出十里外,立帐附近反而极少警戒,他们不怕三五游骑捣乱,只担心大队人马突袭,而这种突袭的机会并不多,白天视界可及一二十里外,夜间大队人马奔驰,警哨可以从地面传来的声响中,听出七八里外的动静。 三更天,山区里传来一阵阵狼吼,散处在草原的马匹不时发出喷鼻声,有些帐幕内不时传出受伤者的痛苦呻吟。 首领的帐前建了军门,竖了旗号,帐门外的凉棚内,站着两个穿皮袄的健壮警卫。袄内穿了胸甲,上面绘了一头展翅凌霄的金雕。蒙人以狼作为族神,旗、甲、盾皆用狼徽图腾,护身则用各种菩萨。用雕或鹰鹫作图腾,通常被认为不是成吉斯汗的直系贵族。 抢夺货物的大规模战斗结束不久,六队不同族的人马互相残杀,再遭上大风暴,有许多族人尚未返回,死伤在所难免,警戒难免疏忽了些。 帐后悄然出现两个黑影,无声无息地绕至帐前,突然纵身而上,刀靶一起一落,撞击耳门又狠又准。 帐中黑暗,臭味四溢。尽管是首领发施号令的帐幕,仍很简陋,羊皮褥本身就带有臭味,加上人体的怪臭真令人受不了。 火褶子咔嚓一声响起,火焰一跳,火星引燃火煤,撮口一吹,火焰再现。 帐中人沉沉入睡,鼾声如雷。 火褶子点燃了矮几上的羊角灯,帐中大放光明。帐后端,豹皮制成的睡褥,方斑猎豹皮与紫羔皮作衾,一男一女两个人头暴露在毛衾外。女的是勾魂姹女程英,男的是大漠金雕额图。这家伙身材并不高大,小眼高额胡须稀疏,一看便知是蒙人。枕旁,放着一尊金佛:文殊菩萨。 掀开豹衾,赤条条一双男女一惊而醒。 锋利的匕首,抵在大漠金雕的咽喉下。 “不要呼叫,除非你不要命。”石诚用流利的蒙语说,转向张口结舌的勾魂姹女:“程英,你如果愿意留下,我不勉强你,不想留下,赶快起来穿衣服,我带你走。” “老天!”勾魂姹女惊喜地娇呼,赤条条一蹦而起:“这还用问吗?多蠢的问题。” “大漠金雕,你抢走了我的货物。”他握住那尊金佛:“当我取走你的护身佛,你就要被魔鬼掏你的心,吞你的灵魂了。” “我……我只抢到一……一半……”大漠金雕急急分辩:“你……你碰触我的护身佛,我与你只有一个可以活,你……” “你活不成了,你……” “我要求决斗!我……” “好,我答应你决斗。明天太阳当顶,东面三十里喀喇山嘴我等你,你只能带十个人来做见证。多来一个,你就见不到我,你的护身佛将被打碎。现在,你好好睡。” 两劈掌把大漠金雕劈昏,石诚把金佛往怀里一塞,引领已穿着停当的勾魂姹女出帐,与帐外的廖宏谋往后面撤走。在山崖下等候的罗义和齐小燕,搜来了一批军器。五匹马慢慢地离开,小心翼翼踏上了归程。 喀喇山嘴前面,一处二十余里方圆的草原,有许多黄羊在附近滋生繁殖。五人在黝黑的崖石上搭起皮天棚,风吹走了热浪,坐在棚内还可以忍受。居高临下,可远眺二十里的景物。两头大雕,正在急升急降追逐一群黄羊,想抓住其中的两头小的,但黄羊灵活万分;侧窜倒退快速如电。笨重的大雕一次偷袭失败,再也休想如意了,看来这顿晚餐是无望啦!最后,大雕抓到了一头惊昏了头的野兔,得意地冲霄而去。 西面十余里外,十一骑人马出现。 “石诚,你为什么要和他决斗?”傍着他坐的勾魂姹女问:“昨晚你本来可以毫不费力地杀死他。” “你不懂。”他笑笑:“刺杀了他的,他的族人会发狂般向边外各砦堡袭击,甚至会冲入边内大肆劫掠。如果我胜了他,这一带最少可平静十年,他会逃出千里外。” “单独决斗,我有把握。”他开始取过皮盾检查:“他不敢不来,取不回他的护身佛,他会精神崩溃。你是知道的,蒙番不分男女,身上身外任何东西他人都可以动,但动了他们的护身佛,那意味着即将发出流血大灾祸。我劫走了他的护身佛,当然可以激发他的高昂斗志,但也给予他内心无穷的恐惧。现在,我们该下去了。” 双方在草原中间相遇,十一比五。相距约百步,一名高举金雕旗的蒙人飞骑接近,在中间将旗插好立即驰回,骑术极为高明。 决斗人开始对进。在距旗左右十步勒住坐骑。 大漠金雕披胸甲,护臂套,左臂套抓着绘有金雕的铁叶盾,右手支起浑铁长槊,这玩意全长一丈八尺,俗称长枪,马战冲锋,可贯重甲。头上是兜鍪,侧加护耳。 石诚是白巾缠头,穿袷绊,佩匕首另加弯刀。左手套握皮盾,右手支斩马刀。 “俘虏说,你是肃州兴隆牧场石少场主。”大漠金雕用蒙语大叫大嚷:“你抢了我的女奴,污年了我的菩萨,你得死!” “你。额图。”石诚也大声说:“抢劫了我的货物,杀了我的人,夺了我的马。你要求决斗,我答应你,由你发令。” “好!”大漠金雕大声说,长槊向前一沉,重举时兜转马头返回原处,立马相候. 十名蒙骑中,有两名举起胡笳吹出进军的信号。 长槊光闪闪的铁尖下沉,健马腾跃向前冲,速度渐增。石诚也斩马刀前伸,枣骝发狂般向前飞驰,势均力敌。健马驰出三十步外,兜转马头,武器向下一沉,健马又开始冲刺,刚才是:“回”,现在是“合”。如果势均力敌,冲杀三二十回合也难分出胜负。 蹄声如雷,生死将判。 “咄!”槊尖刺入皮后,盾向外一扭,重心外移,槊尖斜贯透入重甲,一击走偏。 “嘎……”斩马刀刀尖先刺中铁叶盾,刺中内重心。这是说,刀尖必定取得中官要害,刺入大漠金雕的胸腹。斩马刀刀身细长,配合盾使用可当枪用。 大漠金除不愧称悍将,这刹那间,扭身收盾而不抗推,在千钧一发中保住了胸腹,利用坐骑的冲力将刀推压而过。可是,更危险的困难接踵而至,长槊斜贯皮盾,皮盾的劲道沉稳如山,槊不可能拨出,无法挟牢,巨大的冲力和扭力几乎震裂手臂,再不放手可就完了。 说来话长,其实仅是刹那间的事,但马一冲而过,胜负已判定了一半。 石诚的皮盾上,拖带着大漠金雕丢弃的长槊。他在三十步外兜转坐骑,拨出盾上的长槊丢掉,一声长啸。飞骑冲进。 大漠金雕拔刀出鞘,呐喊着策马前冲,身藏盾后,弯刀前伸锋刃向上,刀尖形成完美的降弧,这样刺中人体时,刀便会自然地向前面切割,刀便不会贯人人体无法拨出。两军交战刀如果丢了,死定啦! 短刀对长刀,一寸长一寸强。大漠金雕必须拼命,短刀冲刺的方向与长兵刃相反,因此向左争取有利部位。而石诚却不愿放弃自己的优势,互相争夺冲向的结果,便形成不规则的回合缠斗。当一声大震,长刀砍在铁盾上,刀锋外张,击中了弯刀,弯刀一折两断。 健马不再冲越,蓦地大回转,石诚左手一松,滑出盾套丢掉盾,双手运长刀大吼一声,再次砍中铁盾,刀锋上指。大漠金雕的兜鍪碎裂而飞。他每一刀皆能控制落点的重心,刀锋可任意从铁盾的不稳定部位震掠而过,先毁弯刀再去头盔。 马似龙腾,咬住了大漠金雕的坐骑后方,一声长啸,兜脑便砍。大漠金雕心胆俱寒,扭身举盾招架,坐骑左冲。当一声大震,铁盾重心一歪,刀锋偏落,铁盾两道皮套带断了一道,长刀滑落砍中马臀,骨裂肉开。 “砰!”大漠金雕掉落草中,坐骑也倒了,盾也摔出丈外。 健马腾跃而至,长刀在长啸声中闪电似的下落。 “哎呀……”十名在远处观战的蒙人同声狂叫。 健马突然屹立,斩马刀的刀尖,指在刚坐起的大漠金雕胸口。 “把我的马匹还给我,我在金塔寺堡等你三天。”石诚将金佛丢在大漠金雕面前:“办得到,你就起誓。” “我答应你。”大漠金雕懊丧地说,将金佛摆放好,五体投地拜伏,口中喃喃地祝告,最后起誓。 次日一早,五人带了十余匹健马踏上归程。 “齐姑娘,你的伪造勘合还用得着。”石诚向齐小燕说:“我们要在金塔寺堡外围等三天,没有勘合就回不了,你真是个伪造证据的天才。” “少场主,你为什么不叫我小燕?”齐姑娘策马靠近他微笑:“我很担心我爹,他在姓凌的看管下……” “请放心,家师对付得他们。”他信心十足地说:“家师高老夫子高文亮,身怀一身软硬功夫与先天气功,是来自中原的武林侠隐,他派我出来就知道我可以对付东门鹤那些所谓宇内凶魔。程英,你有何打算?” “我只好回中原。”勾魂姹女苦笑:“反正你又不要我,我留下来做什么?你们这里男人可以娶四个妻子……” “我还没打算娶妻呢!哈哈……”石诚大笑,健马开始放蹄奔驰…… (全文完) ------------------ 天马扫描,bbmm,老农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
|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