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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二呆笑道:“如此急着赶程,不知为了什么?” “这也不坏。”沈小蝶道:“如此清秋夜色,月如镰钩,你不觉得这情调很美?” “嗯,慧心人别有怀抱。”柳二呆笑道:“我却是个凡夫俗子,只想睡觉。” “好哇!”沈小蝶星眸一闪:“你在笑我?” “不不,我说的是实话。”柳二呆道:“金陵城里谁都知道,柳二呆是有名的睡神仙。 “真的这样?” “怎么不是?”柳二呆道:“我经常就在那间简陋的书斋里,白日高卧。” “这不是成了卧龙岗上的诸葛先生?” “倒也蛮像。”柳二呆道:“我会在一觉醒来之后,吟一首诗。” “诗?什么诗?” “你听我念。”柳二呆清了清嗓子,念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他带着梦呓般的声调,就像刚刚睡醒的样子。 “瞧你,真的不成诸葛亮先生来了。” “是啊,我等了好几年,就是没人三顾茅芦。”柳二呆笑道:“终于耐不住寂寞,只好自己出山啦。” 沈小蝶咯咯的笑了。 一片浮云掩月,夜色更朦胧,柳二呆目光一转,忽然发现左侧一派苍茫林木中,隐隐露出飞檐一角。 “大概是座庙宇。” “也好。”沈小蝶道:“没有客栈,就住庙吧。” “住庙?” “这一带人烟稀少,想要找家客栈只怕很难,而且你又是位睡仙。”沈小蝶笑道:“我看不如就跟这里的和尚打个商量。” “说不定是尼姑。” “还说不定是道士呢!” “好吧。”柳二呆道:“如果是尼姑,就由你出面交涉,若是和尚道士就由我来……” “我倒希望是尼姑。” “为什么?” “对我来说比较方便。”沈小蝶道:“至少我可以好好的洗个澡。” “这我可惨了。” “惨了,惨什么?”沈小蝶抿嘴一笑:“难道你还怕尼姑?” “对。”柳二呆道:“只有尼姑怕我。” 于是两人在朦胧月色下,寻到了一条羊肠小径,离开大路,双双穿林而入。 林木幽深,野草萋萋,似是久已无人行走。 片刻间已到庙前,只见断垣残壁,触景荒凉,原来是座满目疮痍的破庙。 这座庙失修必已多年。 “看来不但没有和尚尼姑,只怕连菩萨都已逃难去了。”柳二呆望了望那连门都没有了的,空荡荡,黑黝黝的庙门。 “这倒也好。”沈小蝶说。 “好?” “有道是风月无古今,林泉孰主宾?”沈小蝶笑道:“没有尼姑和尚,我们就是现成的主人。” “做个破庙的主人有什么意思?” “打个盹儿也是好的。” “这得先进去瞧瞧,”柳二呆道:“是不是能找到一个干净的地方?”当先举步而入。 沈小蝶也随后跟了进来。 这座庙宇久经风雨剥蚀,门框上看不出任何字迹,也没有匾额,不知是什么庙宇。 想来建在这山林之地,不是山神庙就是灵宫庙。 这庙上之墙裙已大半倾塌,正殿之上还差可容身,地面零零落落,有几只发了霉的破蒲团。 “还可以打个盹儿。”柳二呆目光一扫。 于是他捡了两个破蒲团,弹去了上面的灰尘,一人一个,就在大殿上东西相对,背倚墙壁,像老僧入定般盘膝坐了下来。 大凡练武之人,打坐是最好的休憩之法,行功一周天,精神自然会为之一振。 柳二呆双目微阖,正待屏去杂念,忽然觉出不对。 原来他刚才目光一转,发现神殿之上还有好几尊缺腿残肢的神像,其中一尊,好像显得特别。 只因初入大殿,眼目迷离,不曾仔细辨认。 此刻心中一动,觉得实有蹊跷,当下双目一张,直向神殿之上望去。 神像大约七八尊之多,大小恰与真人相等。 这七八尊神像,有的少了手臂,有的断了头颅,歪歪斜斜积满了尘垢。 唯有正中一尊,不但形体完整,状貌如生,一袭黄衫居然还十分鲜艳。 这那里是神像,分明是一个人。不过这人虬髯如戟,面如金纸,眼似铜铃,的确很像一尊神像。 柳二呆怔了怔,猛的一跳而起。 沈小蝶经此一扰,不禁霍然睁目,目光一转,立刻脸色大变。 “我们走吧!”她向柳二呆使了个眼色。 “走?”柳二呆茫然。 他不解沈小蝶为什么说“走”,他相信沈小蝶必然已经发现了这尊假冒的神像。 难道竟被这尊假冒的神像吓倒? 这是不可能的,他深深知道,沈小蝶胆大心细,几乎比自己的胆子还大。 有时甚至还敢险中弄险,怎么会怕了这尊神像? 因此,他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盯着沈小蝶。 “是啊!”沈小蝶脸色仓皇的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们换个地方。” 这话好像不伦不类。 不过她的口气很明显,的的确确已经发现了那尊假冒的神像。 想必她已知道,这个假充神像的是谁? “换个地方?为什么?”柳二呆偏偏不肯信邪,反而笑道:“只要没作亏心事,怕什么神明?” “你……”沈小蝶怔住了。 “聪明正直者为神。”柳二呆居然发了骡子脾气,大笑说道:“像这般装模作样算那门子神明,只能算妖,妖由人兴……” 他越说越响,沈小蝶却急得抓耳弄腮。 “哼。”神殿上忽然传来个冷森森的声音,声音低沉而雄浑,就像闷雷之声。 不说话,只哼一声。 “哈哈,果然不错,中气充沛,内功深厚。”柳二呆身子一转,面向神殿:“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沈小蝶无法阻止,只有张口结舌。 神像依然不响,但那袭黄衫一抖,无风自动,突然鼓涨起来。 看来不但内功深厚,甚至怀有某种奇功异能。 柳二呆怔了一下,抓住了剑靶。 他当然知道,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接下来的必是雷霆万钧的一击。 但这委实出人意外:居然在这里荒郊古庙之中,碰到了这样一个怪人。 他又是谁? 至少在武林中应该颇有名气。 柳二呆忽然想起一宗事来,他记得沈小蝶曾经说过,“遇黄莫斗,遇红莫闯”。 这八个字有解释,所说的黄,就是一位黄衫怪客。 没想到如今果然遇上了。 沈小蝶不是怕事的人,但她居然如此慎重,而且先期提出警告,足见此人来头不小。 可惜的是当初没有仔细的追问,多多了解一下此人的身份和武功。 此刻当然为时已晚。 但饶是如此,柳二呆仍然不信这位黄衫怪客有什么鬼哭神惊之能,尤其是看了沈小蝶那种惶恐之状,更激发了他一份潜在的傲气。 他不想欺压任何人.也绝不肯慑服在任何人的唬吓和威力之下。 沈小蝶本来落落大方,理事从容,此刻却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怎么忽然变成了弱女子? 柳二呆看她这付副畏缩的神情,几乎有点生气。 他本来也不是一个好勇斗狠的人,但此刻一种男性的骄傲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他要保护这个弱女子。 当下真气猛提,立刻弥漫周身四肢,五指一紧,长剑嗡嗡作响。 破落的殿堂之上,立刻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黄衫怪客的那袭黄衫鼓涨如球,忽然发出了丝丝之声,像是要爆裂开来。 “退,快退。”沈小蝶禁不住叫道:“别傻,你挡不住你的‘霹雳神功’。” “霹雳神功”?这是那门子功夫? 顾名思义,必然轰然一响,直撞而来。 柳二呆怔一怔,心念电转,暗忖:“他毕竟是个人,又不是一罐火药。” 他不服气,存心要见识见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尊鼓涨的神像宛如一朵黄云,已从神殿之上冉冉升起。 未见他作样作势,居然凭空飘了起来。 飞上殿堂,飞上了横梁,轻功之高,简直到了惊世骇俗的境界。 眼看黄云罩顶,柳二呆蓦地一震,心知不妙。 就在这时,蓬然一声巨响,地撼天摇,满殿尘沙纷纷而落。劈啪劈啪,飞落了十几片檐瓦。 柳二呆突然感到一股千斤重压临头盖落,力道之强,几乎非人力所能抗拒,同时也由于强劲的重压骤然而来,激荡成气,呼吸立刻为之窒息。 幸好,他身形已起,奋力向左侧飘去。 他身法灵活,侧身飘出,也卸去了一部分重压,终于冲破了一堵无形网幕,到了殿堂一角。 但听身后轰隆一声,火星飞迸。 柳二呆扭头一看,只见殿堂正中石土飞扬,赫然出现了一个大坑。 一击之威,石破天惊,柳二呆不禁悚然色变。 要是一个人,岂不成了肉酱? 黄衫客落下实地,双手空空,他用的显然只是一双肉掌。 但却是一双可怕的肉掌。 他双目炯炯,神光逼射,紧紧的盯着殿堂一角的柳二呆。 像在研究,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一击落空,显然失望中带着几分意外。 “哼哼,好小子。”他怒道:“四空穷酸的那一套,你到底学会了多少?” “不多。”柳二呆定了定神。 “不多是多少?” “少得很。”柳二呆虽然震于对方的神威,却不肯输掉了骨气:“少得刚好对付你。” “你能应付老夫?” “再多一点就能对付你了。” “哼,大胆小子,倒是学会了吹牛。”黄衫怪客脸色一寒:“你知道老夫是谁?” “你……”柳二呆当然不知道。 “我知道。”阶台下的沈小蝶立刻接口道:“前辈乃是当今武林第一耆宿,盛名赫赫,四海同钦,天下豪杰众望所归的天下圣手金……” “哼,好甜的嘴。”黄衫怪客道:“金什么?” “小女子不敢说。” “说!” “金无晷。” “你这般奉承老夫,打的什么主意?” “不,不是奉承。”沈小蝶道:“是家师一再叮咛,说是万一见到了你老人家,要特别尊敬。” “你师父是谁?” “小孟。”沈小蝶道。 “小孟?”黄衣怪客睁大了眼睛。 “就是当年‘江东二孟’之一的天骄女孟摇红。” “是她?”黄衫怪客浑身一抖,沉声道:“她还记得老夫?” “记得,记得。”沈小蝶道:“家师……” “小丫头,你在骗人是不是?”黄衫怪客突然叹了口气:“老夫为她刻骨相思了三十年,她,从来就没给老夫一点好颜色。” “这……”沈小蝶道:“也许……” “也许什么?” “也许家师如今……”沈小蝶显然是在想尽方法圆谎:“如今突然想起前辈许多好处……” “突然想起?” “不不,是慢慢想起来的。”沈小蝶道:“慢慢想起了许多往事……” “往事?”黄衫怪客神色怆然:“提起往事,老夫一肚子窝囊气,她姊妹俩个只喜欢那四空穷酸,从来也不瞧老夫一眼。” 情场失意,委实人生一大恨事。 黄衫怪客似觉往事不堪回首,充满了痛苦的表情。 “说的也是。”沈小蝶极力安慰道:“幸好前辈丢得开,放得下,抛下了儿女私情,因此这些年来在武功造诣上日益精进……” “谁说老夫放得下?” “难道……” “这三十年来老夫朝思暮索,茶不思,饭不想,只盼见她一面也是好的,但……”话到此时,他又长长地吁了口气。 爱慕之情,溢于言表,竟是老而弥坚。 “哦。”沈小蝶立刻见风转舵:“这样说来,前辈倒是一位至情至性的人,称得上一代情圣。” 她舌灿莲花,尽量要使对方听得舒服。 人在舒服、满意之后,多半可以化戾气为祥和。 “嘿嘿,小丫头,你真会说话。”黄衫怪容道:“什么一代情圣,一代傻瓜还差不多。” “这怎么是……” “怎么不是?”黄衫怪客自嘲自笑的道:“老夫这里恨不得一头撞死,她却跟那个四空穷酸打得火热,这不是傻瓜是什么?” 听来他好像是个聪明人,只可惜慧剑难斩情丝。 他明知这是傻瓜的行径,但三十年来依然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再有智慧的人,一旦陷入情网,也很难以自拔。 “前辈并不是傻瓜。” “不是?” “古有名言。”沈小蝶又鼓其如簧之舌:“精减所至,金石为开。” “这怎么说?” “也许禁不住前辈一往情深,这些年来家师的心眼儿好像有点活了。” “真的?”黄衫怪客眼睛一亮。 一个迷惑在情网中的人,要想破网而出,毕竟是件难事,他的心又动了。 “是的。”沈小蝶道:“家师……家师……”扯谎的话只能打打马虎,不能说得太明显,也不能太肯定,最好是模棱两可。 “莫非……”黄衫怪客自言自语的道:“是了,那四空穷酸翘了辫子之后,她太寂寞……” 沈小蝶没有接腔。 她知道言多必失,应该适可而止。 但她虽然信口胡诌,暂时阻遏了黄衫怪客金无晷一鼓作气对付柳二呆,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化解今夜这场危机。 因为她无法说动金无晷离开这座破庙,也无法消除柳二呆的倔强。 “小丫头。”黄衫怪客忽然道:“你等一等。” “等?” “等老夫除掉了这个小子。” “这……”沈小蝶脸色一变:“为什么?” “老夫虚耗了三十年光阴,原指望跟四空穷酸一决雌雄,想不到他见机得早,逃到了幽冥地府,如今阴阳隔世,让老夫所望成空。” “前辈之意……” “这小子是四空穷酸的唯一传人,老夫宰掉了他,虽然难消三十年积恨,至少聊胜于无。” “前辈。”沈小蝶道:“这聊胜于无的事……” “怎么?” “就算了。” “胡说,这怎么算得了。”黄衫怪客厉声道:“老夫一向睚眦必报!” 沈小蝶一呆,向殿角里的柳二呆望去。 柳二呆却没理会,他紧盯着黄衫怪客金无晷,一袭蓝衫在微微抖动。 显然,他真气已弥布周身,打算接受挑战。 刚才沈小蝶和黄衫客一番对答之言,他已听得清清楚楚,他虽然没见过当年的江东二孟,但他也熟悉这一宗江湖轶闻。 这两株武林名花,当年风靡一时,追求者车载斗量,其中不乏有名侠少、王孙公子,以至雄据一方的杰出之王,而孟氏姊妹都不屑一顾。 如何会看得上这个貌不出众,黑炭似的金无晷? 他不过自我陶醉了三十年,如今却把一口怨气出到自己头上,这岂非无理取闹? 居然还敢口出大言,要找四空先生一决雌雄。 四空先生仙逝不过短短五年,在那漫长的二十五年之中,他怎么不敢吭声? 如今四空先生一死,他就神气了。 柳二呆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身为四空先生的嫡传弟子,纵然不能青出于蓝,也不能任人欺凌。 他知道沈小蝶的用意,无非想用言语绊住金无晷,好让自己逃离现场。 但他已打定主意,绝不逃。 他估计这个金无晷内力雄浑,的确高出自己甚远,但胜败之道,贵在机智灵巧,放眼江湖,称得上一流高手的,不一定有开碑碎石之能。 摔角较力,多半是下驷之乘。 因此,他渐渐定下心来,也想好了回应之道,打算以轻灵缥缈的身法,跟对方周旋一番。 若是机缘巧凑,说不定能一剑得逞。 “臭小子。”黄衫怪客厉声道:“老夫在杀你之前,先得问个明白。” “问什么?” “你是不是四空穷酸的门人?” “先师不穷不酸。”柳二呆昂然道:“还有满腹诗书。” “老夫只是问是不是。” “正是。” “嘿嘿,很好很好。”黄衫怪客冷笑:“这就死得不冤了。” “哼,可笑得很。”柳二呆眉峰微耸。 “可笑?”黄衫怪客道:“有什么可笑?” “笑你大言不渐。” “嘿嘿,臭小子。”黄衫怪客变色叫道:“居然还敢顶撞老夫。” “有什么不敢?”柳二呆存心激恼他,冷冷道:“你顶多有几分力气,一条蛮牛而已。” 蛮牛?只会犁田。 在人类的眼里,牛也称之谓畜牲。 “好哇!”黄衫怪客勃然震怒,大吼一声:“老夫这就劈你八块。”扬手劈出一掌,信手挥掌,掌力如霹雳行空,嘭的一声,满殿尘沙飞舞,哗啦啦震垮了一堵短墙。 月影已斜,大殿之上本就清光不朗,尘沙迷蒙,更是难辨人影。 忽然光华一闪,迎面飞来一剑。 柳二呆显然已闪过一击。 要不然那来的剑。 “嘿嘿,臭小子。”黄衫怪客森森怪叫:“这玩意儿在老夫眼里只算狗屁。”只见他探头一反,迎着剑风抓了过来。 这是柄青虹剑,名剑之一,吹毛断发,锋利绝伦。 他居然敢空手入白刃。 柳二呆大吃一惊,心想他既然敢出手,必然是有金钟罩或铁布衫横练之类的古怪功夫,当下肩头一晃,打算沉腕收招。 哪知黄衫客出手极快,已牢牢一把抓住了剑锋。 这柄青虹剑得来不易,柳二呆十分珍惜,不愿意轻易弃剑。 真气猛提,奋力一夺。 那么使尽了平生之力,竟未夺动分毫。 黄衫怪容右手抓住剑锋,忽然左手一扬,立掌如刃照定柳二呆兜头下击。 “臭小子,你死定了。” 这可不死定了,被抓的剑动弹不得,而两人相距又咫尺之间,掌力一沉,准是脑浆飞花。 忽然寒光一闪,一支剑从右胁递了过来。 胁下是人身重穴之一,也是金钟罩和铁布衫之类的功夫,难以练到的地方。 黄衫怪客右手抓剑,胁下正好门户大开。 “该死的丫头,你……”他猛喝一声,手臂一沉,护住了要害。 柳二呆大喝一声,乘机夺回了长剑。 “记住。”只听沈小蝶扬声叫道:“要攻就攻他的左右两胁。”这是在提醒柳二呆。 毕竟她心细如发,找到了对方的破绽。 黄衫怪客闪退了五步,愤愤叫道:“你这臭丫头,老夫险乎上了你的大当。” “哪里,才没有呢!”沈小蝶道:“我只不过想试试前辈的旷世奇功。” “哼,嘴甜心辣。” “前辈怪错人啦,其实我是一番好意。” “好意?嘿嘿。”黄衫怪客怒道:“这算哪门子的好意?” “看来前辈的神功还差点火候。”沈小蝶道:“万一有所闪失,这一世英名,岂不会随之流水……” “胡说,老夫宰掉这臭小子游刃有余。” “可惜现在不成啦。” “为什么?” “因为他已知道,前辈两胁之下,功力难聚,这是个大大的漏洞。” “哼,就凭他一支剑……” “不止。”沈小蝶道:“我这里还有一支。” “你这一支?”黄衫怪客气得哇哇大叫:“臭丫头,你竟敢一再消遣老夫?” “不不,小女子绝无此意。” “绝无此意?那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还是算了的好。”沈小蝶道:“兵凶战危,彼此图个平安。” “哼,老夫危在那里?” “这很难说。”沈小蝶道:“我们这两支剑都是经过名师指点,前辈不可大意。” 她口气听起来很谦虚,却硬在骨干里。 但她知道,纵然合两人之力,想要对付这位黄衫怪客,也并没十成把握。 没把握的仗,最好是不要勉强出手。 所以她才连唬带劝,软硬兼施。 “哼,臭丫头,任你如何精灵古怪,就是说焦了舌头,老夫也不会放过你们。” “不放过?” “对。”黄衫怪客沉声道:“你既然敢跟这臭小子一鼻孔出气,老夫就将你一齐劈去。”说劈就劈,蓦的挥出一掌。 只听嘭的一响,登时狂飚怒作。 沈小蝶心头一震,正待飘身移步,忽听檐角上传来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 “且慢。” 真怪,这又是什么人? 人还未见,只觉一般柔劲直袭而来,有如五月的和风,硬生生截断了黄衫怪客直冲而出的掌力。 “是谁?”黄衫怪客扭头怒叱。 “臭老头,你凶什么?”只见檐角之上闪出一条人影,宛如一朵红云,飘然而落。 红云落地,带来一股香风,原来是位红衣妇人。 这妇人年已半老,但依然涂脂抹粉,穿着一身火红,还戴了满头珠花。 乍看起来,就像一位新嫁娘。 “哼,原来是你。”黄衫怪客冷冷道:“老夫臭,你香,瞧你这张脸,就像猴子屁股。” 一见面就出言不逊,想必是对头冤家。 “你懂什么?”红衣妇人扭了扭像水桶般的腰肢:“女人本来就应该打扮打扮。” “这得看年纪啊,你多大了?” “女人四十一枝花。”红衣妇人道:“奴家要到今年十月,才满三十九。” “三十九?” “还差两个月十三天。” “嘿嘿,这真滑稽。”黄衫怪客大笑:“老夫记得三十年前,你拼死拼活要嫁给四空穷酸,那时候难道你才九岁不到?” 他又提到了四空先生。 原来这红衣妇人,在武林中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她就是杜七娘。 由于她性喜穿红,又姓杜,还爱哭,当时江湖上就送给她一个外号:“杜鹃红”。 这隐喻“杜鹃啼血”的意思。 这妇人在少女时代就姿色平庸,虽不顶丑,但绝对不算好看,想不到她倒蛮有野心,居然看上了当时温文儒雅的四空先生。 可惜的是,她献尽了殷勤,也使出浑身解数,始终没得到半点回响。 于是她恨上了“江东二孟”。 并且投过三次河,上过二次吊,奇怪的是阎王爷都没收她。 因为她投河总是拣人多的时候,上吊绳子又不牢。 这事情传开之后,江湖上一些好事之流又替她改了一个外号,“断肠红”。 如今她就是断肠红杜七娘。 黄衫怪客居然提起了这件事,这宗三十年前的往事,铁证如山。 再说三十九,有谁相信? “臭老头。”杜七娘脸色一变:“你是存心跟老娘作对是不是?” “你说错了。” “老娘哪里错了?” “分明是你在跟老夫作对。” “臭老头,你听清楚。”杜七娘冷笑道:“老娘只是不许这个丫头死在你的手里。” “不许?为什么?” “我要她死在老娘手里。”原来她是这个打算。 沈小蝶听在耳里,不禁一怔,身形闪动,登时退了五步。 她早就告诉过柳二呆,“遇黄莫斗,遇红莫闯”,这红就是指的杜七娘。 当这条红色的人影打从檐角飘落之际,她就认出了正是这个越老越娇的女人,只没料到她为何截断黄衫怪客的掌力,反而帮忙自己。 正不知她是何用心,此刻才听她说出了本意。 原来这女人恨透了“江东二孟”,但又不是二孟的对手,这口怨气如今打算出在沈小蝶身上。 就像黄衫怪客金无晷一样,存心杀了柳二呆,只为了报复四空先生当年横刀夺爱之恨。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一直认为四空先生夺去了他所爱的人。 其实,四空先生和“江东二孟”交往,甚至传出了许多风流韵事,未必知道有个金无晷。 纵然没有四空先生,他也未必能获得美人青睐。 看来这双男女,都是情场中的失意人,虽然岁月飞逝了三十年,依旧积恨难消。 “死在你手里跟死在老夫手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两样。”黄衫怪客道:“但你想用强,这就不对了。”他倒是还讲点道理。 “不对?” ------------------ 旧雨楼扫描,绿萼梅 OC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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