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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宋猛一刀斩杀一人,丝毫没有停顿,反手一刀就向那师兄劈去。那师兄反应却十分敏捷,情急之下,一抬其师弟手中长剑,铛的一声,挡住了宋猛这力道千钧的一刀,两人各向后退了一步。 那人惊怒中喝道:“宋猛,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在情急之下居然能与宋猛的有备而发斗个势均力敌,武功之高,实在大出我的意料。宋猛显然也吃了一惊,神色微微一变,忽然一闪身挡在门口处,大声说:“不可放走一个!” “不可放走一个”,这至少说明两个问题。 第一,小青也是他们的击杀目标。因为在场的活人,除了他们兄弟三人和那师兄之外,也就只剩下小青了。 弟二,小青应该并没有与他们勾结。 李玄早已经拔出他的两支判官笔,闪电般急点向那师兄。那师兄也已经拔剑在手,两人一交手,各尽全力,以快打快,以硬碰硬,瞬息之间已经不知过了几招。 宋猛却不去助李玄,陡然飞身上前,一刀向小青斩下。 再没有语言能形容这一刀的迅速与犀利。 事实上,如果对江湖中的用刀高手进行排名的话,宋猛绝对要排在前五名以内。武林中甚至有人说,在武林中的这许多把刀中,宋猛的“断金刀”仅仅次于早已登上“青梅煮酒录”多年的“剪月山庄”庄主“千手刀神”令弧挽手中那把早已经被神化了的“西窗剪月”刀而排在弟二位。 而此时小青却仿佛已经痴了,仿佛丝毫不知道死神马上就要降临在自己头上。 刀却没有丝毫犹豫。 已经没有任何人能阻止这一刀。 我只有在心中叹气----事实上,我连叹气都来不及,只不过有这个念头而已。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又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就在刀将临头的一刹那,小青忽然消失了。 是消失,而不是闪开! 这是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情景,如今却忽然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眼前。 小青凭空消失,她原来存在的地方,只剩下一片淡淡的、几乎看不清的白烟,而宋蒙这一刀,直穿白烟而过,收势不住,猛的切入地板中,直没盈尺。 宋猛不禁呆住。 然后才听到一个软柔而清脆的声音轻笑着说:“小丫头,此时不走,留在这里等死么?” 这声音却飘飘荡荡的象是无凭的轻风,根本无法知道它是来自何处。第一个字说出的时候,还仿佛近在咫尺,而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几不可闻。 李玄也不由得呆了一呆,手下一慢。那师兄却毫不犹豫,抢出门去,瞬间不见了。 李玄猛追到门口,却被宋猛叫住。他转身问:“这是怎么……”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已经看到宋猛苍白如死的脸色,就再说不下去。 宋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不可久留,快走。”说完背起地上的韦景纶,当先走出门外。 李玄紧跟了出去。 很快,这里就只剩下在秘室里目瞪口呆的三个人和秘室外面在也不会惊奇,再也不会悲伤的两个人了。 那人忽然伸手解开我和卫十五娘的哑穴,说:“两位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淡淡的说:“刚才沈问天遇害之际,我看到阁下镇定自若,想必是早已经智珠在握。这句话本该在下来问才对。” 那人忽然沉吟了半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忽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我指的是令兄杀人灭口和小青忽然凭空消失这两件事。前一件实在莫名其妙到了极点,而后一件却又诡异到了极点。” 我说:“后一件其实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这是魔门九大不传密技中的‘五鬼搬移术’。刚才显然是有魔界高人在旁窥视,眼见不妙,就出手把小青救走了。而这魔门高手蜷伏了这么久,居然连武功高深如沈问天和宋猛都没有察觉,显然是……” 我说到这里,心中也不禁猛的一跳,不由自主的顿了一顿,才能慢慢的接着说:“显然是魔界中绝界的高手!” 我这话一出口,四周忽然变得死一般的沉静。 魔之道:贪嗔妄痴,恨断绝无。千山万水之内,九天十地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妖魔鬼怪,但是这些小妖小魔,都难逃贪、嗔、妄、痴这四字魔性,纵有些许神通,一点狠恶,却根本不是人间高手的对手。只有生俱灵性,机缘巧遇的妖魔,经过多年艰苦的修行,才有资格进入“讲魔堂”,进修恨、断、绝、无四级无上魔法。能修到恨界的本已经不多,能进入断界的妖魔更是少见,而能修成绝界魔法,已经不是人类的武功所能对抗。所幸的是绝界高手,总共也不过八位而已。 他们就是魔界八部众! 而现在,此处,就有八部众中的一位在! 过了许久,那人才说:“这位魔界的高手似乎是位女子。” 我说:“是女子又怎么样?” 那人说:“是女子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女子的心地总是比较善良的。说不定她还是位美丽的姑娘呢。至少她的声音就十分动听。” 我淡淡的说:“阁下真是兴趣广泛。” 那人笑着说:“至少她现在是救了一个人,而不是杀了一个人,是么?” 我说:“但是她救走的那个人却杀了一个最不该杀的人。” 那人再次沉默下来。 我紧接着说:“其实我也知道沈问天未必是小青杀的。” 那人说:“你我分明亲眼看到是小青杀了他,这难道还有什么可疑的吗?” 我说:“我们真的看到小青杀了他么?” 那人说:“难道不是?” 我说:“我只看到沈问天忽然推开小青,然后他就倒了下去,仅此而已。” 那人说:“这还不够吗?在那种情形下除了小青还有谁能杀他呢?” 这回轮到我沉默了下来。 卫十五娘却忽然插口说:“我也不相信是小青杀了沈问天。你一定看出了什么吧?” 我说:“我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卫十五娘不依不饶的说:“我不信。” 有时候人的好奇心实在比对死亡的恐惧还要强得多。 我叹气道:“十五娘,你我现在是别人的阶下囚,生死未仆,你关心这么多事作什么?” 卫十五娘无言,过了一会才幽幽的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关系?”我听得心中又是一痛。那人忽然伸手,卫十五娘应指软软的倒了下去。 我知道他已经点了她的睡穴。我并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已经知道原因。 那人说:“我一向相信女人的直觉,你呢?” 我说:“我虽然不大相信,但是这一回卫十五娘是对的。” 那人说:“你认为还有谁能杀得了沈问天?” 我说:“至少还有一个。” 那人说:“谁?” 我说:“这个人此刻还在此地!” 我说着,紧盯着他那在黯淡的微光中显得十分模糊的脸,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无论是谁,听到我这句话,都难免要大吃一惊,但是这个人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就好象我说的话与他没有半分关系似的。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你在开玩笑么?”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也希望我是在开玩笑。有时候我真的希望我所遇到的一切,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而已。” 那人说:“可惜,在这个世界上,当我们希望它是真实时,它却只是一场梦,而当我们希望它是一场梦时,它偏是残酷的现实。”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在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而在这一瞬间,在我的感觉中,他是一个知心的朋友而不是随时会取我性命的敌人。我深刻的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一分寂寞与无奈。 朋友和敌人之间,有时岂非也就一线之差而已? 我终于打破了沉默:“你是否已经注意到,沈问天在推开小青时,他是把她往横里推,而不是往后推。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举动。如果是小青杀了他,他在惊怒之下,当然应该把小青往后推开。而他往横里推开小青,却有点象要把她推离危险的意思。” 那人道:“好象是。” 我忽然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说:“姓梁,名岳,草字山伯。” 我心中一动,说:“原来是被称为‘碧雨宫’中最杰出的年青高手,‘惜香公子’梁山伯兄,久仰了。” 我说着,脑海中早已经过无数念头,语气虽然象是平静,而心中的震动却象是大海的波涛般汹涌。 我隐隐约约抓住了一个险恶的阴谋的关键。 那梁山伯笑道:“哪里,区区这点微名,比起苏兄的赫赫威名那是差得远了。” 我说:“梁兄既然也奇怪宋猛等为什么要杀人灭口,想必是知道沈问天的被害是与他们无关了?” 梁山伯说:“望苏兄有以教我。”我说:“宋猛的脾气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这个人除了自己和自己的兄弟外,就绝不会再相信任何人,特别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公平在。一向他认为自有自己的刀才能保护自己,绝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所以他一旦看到事情的发展对他十分不利----事实上你我都已经看到了,我相信十个人里有九个半会认为他与杀害沈问天有关----虽然事实上他并没有杀人,而且也有不是没有可能为自己洗去嫌疑,但是他绝对不会去冒这个险,他宁可选择杀人灭口,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与他有半点关系。这样岂不是要保险得多。” 梁山伯说:“在这险恶江湖之中,另兄这样做其实甚为明智。难得的是他如此当机立断,真是让人佩服。” 说罢仿佛有不胜欷嘘。我心中却大不以为然。 我说:“梁兄被称为‘惜香公子’真是一点也不错的。梁兄身上当真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梁山伯笑而不答。我接着说:“梁兄身上不但有一股香气,而且不是一般的香气。据我所知,这种香料是用一种十分罕见的不知名的野草作为主料,另配上数十种花草,又数种虫蜕,材料之复杂实在可称天下第一,而工序的纷繁挑剔,伤神耗时,更是匪夷所思。相传为上古时神农氏夜梦九天神女得传,至后世为老子所得,自古以来,能制出这种香料的人,实际上凤毛麟角,而到今天,天下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梁山伯说:“这么复杂的东西,想来应该有与众不同之处?” 我说:“这种香料其实香味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却有一个奇特的地方:凡是被这种香料熏过的东西,十年之内,都会保留有这种香味。其实能识别出这种香味的人,天下也没有几个,不幸的是在下却正好是其中之一。” 梁山伯说:“苏兄见多识广,在下佩服之至。” 我淡淡的说:“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办法从身上除去这种香味。只不过在下知道有某个地方的弟子,是不允许将这种香味从身上除去的。因为这种香味正是他们的标志,而天下之间,也只有他们,才知道这种香料的制法。” 梁山伯笑道:“苏兄知道得真多。” 我说:“梁兄想来正是那‘慧觉书院’院主的衣钵传人了。” 梁山伯没有回答,但是无疑已经默认。 我说:“那‘慧觉书院’门下弟子虽多,但是大多只传琴、棋、书、画等技艺,天下几乎没有人知道每一代书院的院主其实都是正宗道统的传人,其道术之博大精深,不作第二人想。而每代的传人,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梁兄居然能成为下一代的传人,福缘之深厚,不知道要羡慕死多少人呢。” 梁山伯却忽然低声长叹了一声:“这世界上的幸与不幸,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这一声叹息中,正不知带了多少忧郁与哀伤,我纵然身在局外,不明所以,却还是感到一阵心悸。我连忙定了定心神,说:“幸也好,不幸也好,有一件事却是一定的:‘慧觉书院’的不传之秘,传说中名列‘道家九法’之首的‘蝶梦大法’一定已经传给你了!” 梁山伯却似乎仍沉浸在伤感中,没有听到我的话般,一言不发。 我说:“‘蝶梦大法’相传为周时庄周所创。《庄子》云: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也。俄而觉,则蓬蓬然周焉。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蝴蝶之梦为周欤?庄周由此而悟出形神分离之道,名曰‘蝶梦’。不知道我有没有说错?” 梁山伯说:“没有错。” 我说:“凭着这‘蝶梦大法’,你可以脱离现实这个‘梦境’而进入梦境这个‘现实’,在那一瞬间,控制着沈问天之神,以他之形,取小青身上的那把刀,杀死了他自己。”我盯着他问:“我有没有说错。” 我只能理解这么多。事实上,这种道家的深奥法义的奥秘,远非我这样的外人所能猜测的。 梁山伯无惊无喜的说:“这很需要想象力。” 我说;“我所说的,只不过是一种可能性而已,你完全不必承认。事实上,凭你的道行,根本不可能施展‘蝶梦大法’这种高深的法术,更不用说凭此去杀死沈问天这样的高手了。一定是有人在旁助你一臂之力。” 我接着说:“这个人,只可能是你的师傅,‘慧觉院主’!” 梁山伯终于霍的转过头来盯着我,他的双眼在黑暗中仿佛闪着精光。我却不由的在心中叹息。 以“慧觉院主”如此高深的道法,早已经看破尘世的一切纷争情仇,化身物外,绝对不应该帮助他作这种刺杀的事的。而现在他作了,就一定有某种玄机存在。我已经隐隐的感觉到某种无奈与悲凉,某种天道难违、无可挽回的悲剧,注定要发生在这个人身上。 以我如今的道心境界实在不应该有如此清晰的感应的,这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我正心中一惊之际,耳中忽然清晰的听到一声叹息。这声叹息是如此的清晰,仿佛叹息的人就在我身边;而又是如此的飘渺,仿佛那人其实远在天涯无际处! 我惊魂不定之中,终于省悟过来:他却实曾经来过,而现在他已经离去。 他把尘世的最后一丝牵挂留在了此地,而他的人已远去! 梁山伯却似乎什么也没有发觉,他盯着我问:“我能够否认吗?” 我说:“你已经不必否认。” 他叹息道:“你明明知道你说出这些,我就不得不杀你,你为什么还要说呢?” 我淡淡的说:“只因为,我知道要杀我的其实并不是你,而是别人。” 我这话说完,耳中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密室中慢慢亮了起来。密室的正慢慢的开启。 我没有回头去看,而是盯着面前的梁山伯。 他的脸也正慢慢的变得清晰。 那是一张绝对属于美男子的脸。 一条身影投在我身边地上。 我说:“这人要杀我,无论我说与不说,恐怕都不能不死了。”我的心中泛起一种无法压抑的悲哀。 门又在一阵沙沙声中缓缓关闭,一盏放置在墙上的油灯被点亮了。 梁山伯看着我身后:“你来了?” 李玄冷冷的说:“他还没有死?” 梁山伯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你一定很想亲手杀他的,所以留给了你。” 李玄说:“很好。” 梁山伯对我说:“其实你也不能怪他。”他看着倒在我身边的卫十五娘,脸上又蒙上了一层如迷雾般的哀愁:“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值得原谅的。” 我淡淡的说:“就象你一样?” 他猛的盯着我,一字字的说:“不错。”然后他就向后退开。我的目光也移到走到我面前的李玄脸上。他原本冷冰冰的眼中此刻有一种恶毒的神色,看得我心中一颤。 我说:“你想杀我?” 李玄说:“我已经朝思暮想想了三年。” 我说:“为什么?” 李玄说:“你应该知道。” 我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曾经与我八拜相交,而今却仿佛恨不得剥我的皮吃我的肉的人,募然记起在船上那面带着甜蜜的笑容永远沉睡在烈焰中的少女,禁不住千万思绪一时涌上心头。然而此刻的我,除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外,却仿佛已不知道伤痛与恐惧。我幽幽的说:“这难道就是人世间的爱吗?上天既然让一个人如此刻骨铭心的爱上一个人,却又为什么要让他为了这个爱人而更刻骨铭心的去恨另一个人呢?这难道就是老天开的玩笑么?” 李玄的脸上忽然泛起一种令我触目惊心的阴森森的狞笑,我只觉得头皮有些发炸起来。李玄冷冷的说:“你又何必说这种话呢?难道你竟然已经忘了你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么?当年镜花庄的少庄主,镜花庄庄主‘人在闲庭,花飞天外’祝七通的独生子是怎么死的?你不就是你为了李素云才杀了他的吗?当初你为那个女人有什么事不敢做呢?你不恨吗?你不又为什么要在他身上连刺三十几剑?你不恨又为什么要在暴雨中折磨自己?你不恨又为什么要与我们反目为仇?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 “住口!”我失态的大叫起来。 我以为这三年的努力的忘却已经使我能够忍受最最惨痛的回忆了,但是现在我终于发现我不能。仅仅是从他的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就象掘却大江的堤坝,我心灵深处埋藏着的伤痛,象洪水般把我淹没,使我窒息般的痛苦。原来越深的伤口是越难消除的,甚至不可能消除的。这种痛使我愤怒莫名,心中充满了一种重如山压顶般的痛恨。 李玄冷笑起来:“我为什么要住口?我要说,我恨,我痛苦,这种痛苦你知道吗?这全是你的错。我不敢说出来,我不敢和你翻脸,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江湖上最自命不凡的‘龙公子‘李玄会为了争风吃醋与自己兄弟翻脸!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怕了,我已经受够了。自从看见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什么都顾不了了,我只想杀了你,杀了你!” 我瞪着他:“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他忽然大笑起来:“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松就让你死么?我要告诉你真相!你还记得三年前那个晚上吗?那个晚上的雨下得多猛烈啊。李素云叫你不要去,但是你却非去不可。这也怪不得你,一个男人如果连决斗的约会都能不去,他还算个男人吗?但是后来我就常常想:女人的直觉实在是不能不相信的,那一天她的眼神中分明不只是担心,还有别的东西,连我都看出来了,你却象一个傻子一样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我象见鬼一样看着他。我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但是我却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也不原意相信。 李玄接着说:“你那天一点也不担心你自己,因为你知道你一定会象胜过去的无数场决斗一样取得胜利。你也丝毫不担心李素云,因为有‘捍天龙吟’宋猛在旁照顾,虽然是在一座破庙中,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你想得当然一点都不错,但是你却忘了一件事:在宋猛的心目中,兄弟的生死永远比兄弟的女人的生死要重要得多。所以当我从大雨中带着伤跑出来告诉他,我、韦景纶和卫十五娘被‘镜花庄’的少庄主祝少同带着十几个高手追杀,都已经负了重伤时,他毫不犹豫就冲出去了。那天的雨在风中哗啦啦的打着大地,庙外面一片黑沉沉的,而庙里的那盏破油灯被从门窗的裂缝中吹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我站在风中,身上冰冷,五处被湿透的伤口更是难言的难受。我看着李素云,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静静坐在那里,无论在什么地方,她都是如此的洁净,如此的美丽。她仿佛弱不胜风,看着我的眼神中隐隐有一种不安。在这一刹那间,我在也忍受不了心中的恨了,我在也控制不了心中的冲动。我心中不断的闪过一个念头----我要你痛苦,我要你也饱尝失去爱人的痛苦!” 他狠狠的盯着我的眼睛,我却惊呆了。 “我知道我不可能从你手手中把她抢走的。”他神经质的笑着说:“无论什么我都抢不过你。我没有你漂亮,武功没有你高,肚子里的墨水也没有你多。但是我却有办法让你失去她。我对她说:‘我去看看他们,马上就回来。’我又回到雨里。冰冷的雨浇得我几乎都要麻木了,但是我的心却仿佛有团火在燃烧。我果然很快就找到了祝少同。我知道这个人是江湖上最出名的花花公子之一,看见漂亮女人就象苍蝇见了血一样,我们就是因为他调戏十五娘才和他们打起来的。我轻而易举就把他引到了那座破庙。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他一看到李素真就完全把我抛到了脑后。唉,可怜的是她是那么温柔、那么柔弱、那么纯洁、那么可爱,我在旁边看着的时候,几乎都忍不住要冲出去救她了。但是对你报复的快意却让我忍住了,以致于最后当她把一把匕首插进自己的心脏时,我都感到有一种兴尤未尽的可惜。然后在祝少同大骂着倒霉的时候,你就满怀着胜利的喜悦回来了。下面的事就不用我多说了。你知不知道,看着你象疯狗一样杀光在场的人,又象疯狗一样抱着她的尸体在暴雨雨中大喊大叫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开心,后来你不问青红皂白的和我们翻脸,我也在心里偷笑呢。哈哈哈……” 我知道我忍不住了。我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我不知道我身上被点的穴道是什么时候解开的,是如何解开的。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扑了上去。我想去掐住他的脖子,用力,用力的掐死他,在这一瞬间,我所有的感觉,只感到手指头的一分僵硬。 李玄冷哼了一声。一阵剧痛从我的腹部迅速蔓延到我的脑际,我在一阵晕眩中,我感到我的身体向后飞了出去,在看到他收回拳头的那一瞬间,背部与墙壁接触而产生的剧烈的震动又迅速湮灭了其它感觉。 李玄好象扑了上来,他的声音象雷鸣般在我耳边响起来:“你现在也知道恨了吗?你也知道恨一个人的痛苦了吗?” 我一阵阵玄晕,没有感觉。沉沉的海浪从前面,从后面,从上面,从下面,不断的涌来。没有颜色,没有气味,没有压力,只有压抑。我不断的浮起来,沉下去,浮起来,沉下去,找不到任何东西来稳住我飘荡的躯体和飘荡的感觉。 李玄叫道:“你现在是不是想杀我?是不是想把我撕成碎片?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我要杀你了,我现在就要杀你了。哈哈哈……” 我勉强挣开眼睛,看着他得意忘形的大笑,一团怒火在我心中燃烧起来,几乎把我都要烧成灰烬。但是我全身却使不出半分力气。我的思想被这怒火烧得麻木了,以至于当一截剑尖忽然从他的胸口中穿出,他的笑声就象被扯断般忽然中断时,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血从剑尖一滴滴的淌下,李玄的脸忽然扭曲开来,他的眼睛死鱼般凸出,仿佛至死都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见过的死人不算少,但是却从没有见过一个人死时的神色比他更恐怖,更可怕的了。我的胃一阵痉挛,如果不是已经许久没有吃东西,这时恐怕已经吐了出来。 这把剑剑身不到两指宽,剑尖处十分锋利,应该是属于“袖中剑”一类的贴身武器。而使用这种剑的人,大多应该是高手。用剑的高手在出剑刺杀一个人时,出手的分寸和力道的掌握是十分讲究的,往往是剑尖勘勘刺透人的心脏就停止。这样既可以有效的将人杀死,又能很轻易的把剑拔出收回。而照眼前的情形看,这把剑显然已经完全刺入李玄的身体,直没及柄了。这出手的人如果不是一个不常用剑的人,就一定是他十分紧张,已经不能保持冷静的心境。 剑始终没有拔出,而李玄的身体终于倒了下去。 于是我看到了梁山伯的脸。 这一张原本十分清秀俊逸,足以打动天下任何一位少女的心扉的脸如今已经因为兴奋和紧张而扭曲。他的眼睛闪着光,激动而紧张的看着我,就好象一个已经饿了三天的人忽然看到了一条鸡腿。 我心惊之下,不禁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了,难道人们在这一刻都疯了么?先是我,然后是一向冷静沉着不苟言笑的李玄,而现在这位刚才还是那么斯文,那么温文尔雅的梁山伯似乎也变得疯狂了? 梁山伯的声音甚至在颤抖:“祝少同真是你杀的么?” 我点点头。 他忽然狂笑起来,这笑声在狭小的秘室中回荡,震得我的耳鼓嗡嗡做响。一直过了许久,他的笑声才渐渐停息。在他的笑声停止后,我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他喘息着说:“我早就说过,一个人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值得原谅的。你实在不能怪我。” 我知道他这句话是对李玄说的。可惜他已经永远都听不到了。 两山伯那一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通红的眼睛紧定在我脸上,眼神中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已经找了整整三年?你知不知道祝庄主早已经传出了话,只要有人能够抓到杀死他儿子的凶手交给他,什么要求他都能答应?----即使是要他的掌上明珠?” 他说着,脸上忽然又露出了一种与他此刻的情形十分格格不入的温柔,他的声音也平静了许多:“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更美丽、更可爱、更温柔的人了。我们心心相印了这许多年,却没有能够在一起,只不过因为我处身贫寒,而她却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你知不知道,这门户之间的差别有时实在比最够的山还高,比最宽的海还宽,她在那边,我在这边,除了远远相望,就只能在梦中相会了。这许多年来,为了能够和她在一起,他们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杀人放火也在所不惜,这一次甚至还厚颜无耻的求师傅帮我杀了沈长老,这全是为了她!”他又忽然露出了恶狠狠的神情:“你是我最后的希望。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 我的心在此刻已经是死的、碎的。我心中纵然对他的话一万个不以为然,却也绝不想去反驳他了。何况此刻我的心中除了一种哀伤之外,再容不下任何东西。 哀,莫大于心死! 我无力的说:“你能放过卫死五娘吗?” 梁山伯道:“只要待会你不乱说话,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 我缓缓的点了点头:“我只想让你知道,在这世界上,被这种门第的差异拆散的并不只你和祝小姐。我希望你们最后的结局不是悲剧。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这种悲剧已经太多,而幸福却又太少太少了。” 他听完我的话,脸上的表情换作了吃惊。我却已经缓缓合上眼睛。 也许我并不是一个能够为了他人的幸福而牺牲我自己的人,但是,对一个心已经死的人来说,生命只不过是一种负担。 这时嘈杂声从墙的那一边传来。梁山伯要等的人已经到了。而且到的显然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很多很多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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