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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如血,天色就暮,扯穹庐为华盖,铺山川做枕席。 今宵无处去,于是,他枕臂拥剑,就躺在干燥并铺满了落叶的林间地上。 “过了今夜,一切都会好过的。”他不禁这样想道。 夜愈深,是夜无月,星亦很少,黑夜如撒下的巨网,渐渐收得更紧。 他浑身搐的一抖,瞬间惊醒过来,那梦还未做尽,一个凶险的梦,一个很现实的梦。 他机警如猎狗一样的眼睛迅速的扫了一下四周,林间有如地狱般的死寂,而他短促而剧烈的呼吸也正如那地狱中饿极了的勾魂无常。 那个梦之后他便不敢再睡了,他怕那梦里的刀真个会猛斫下他的头颅,又把他的身体从中间整个劈成两瓣,那汹涌如波涛般的他自己的鲜血就在他的尸体下汩汩的奔流。 太可怕了,他不愿再去回忆,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快一点赶路,早一刻走出这黑林,早一刻逃出这黑暗。 他左臂夹剑,右手死死的抓紧剑柄,上体微躬,如逃避猎人追捕的野兽飞快的在林中窜梭。 蓦的,他一动不动,很难用笔来形容他由飞奔到静止的那一瞬间绮丽的变化,那变化并非源于他的行动,而是来自他的内心,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纵然生就一对苍鹰般坚强的翅膀也没办法逃开半步,因为,他在那林间的黑暗中发现了一道逼人就范有如赶鸟入笼般简单的目光。 他认得他,江湖上没有不认得他的,做人做到他这样出色、出名,还会有什么遗憾的呢? 逼人的目光冷冷的射在他不知为何发抖的身上,同样冷冷的问道:“是不是在你身上?” “是~~”他下意识的抖动着嘴唇,脸色如笼上一层青霜般冰冷朦胧。 冷冷的声音命令道:“交给我!” 他脸色更冷,瑟瑟的道:“不~~不可以,我如果没有这东西,死得不知有多惨。” 冷冷的声音道:“我知道,不过我要提醒你,这东西只会让你死得更惨,在你身上没有好处,交给我。” 他开始向后退,一步,两步,他的眼始终盯着对方的脸,黑暗中他看不见那脸上是什么模样,只是那精光四射的眸子仿佛这地狱般的林中高悬的长明灯,似乎可以洞察一切,一切的罪恶,一切的报应。 他无力的杵在那里,不知所之,进不是,退不是,他感觉自己就像只等死的猎物,天地虽宽,却没有他躲避的洞穴。 那冷冷的目光冷冷的灼烤着他,压迫着他,威胁着他。他不知道两人会僵持多久,他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如何。他在等,而对手似乎也并不急。 终于,他感觉到自己鬓角的汗正顺着面颊流淌,渐渐浸湿了领口的锦衣,他浑身冷得出奇,他全身的力量一点一点的被耗尽,意志一丝一丝的被消磨,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再这样下去,他的结局只会是——死,且死得很惨。 他用尽全身最后的一些力气,奋力抽出臂下的剑,疯狂的向对手直撞过去,剑尖直指,对手咽喉。 ········· 林间一个人倒下了,脸孔深深的埋于落叶之间,落叶饱浸在热血之中。天色已渐亮,另一个人正用死尸的衣服擦拭着剑上的污血,他又胜了,他早就知道他会胜,从见到他时,他就知道,而对手却还蒙在鼓里,甚至于在死之前也还蒙在鼓里。 他再也不能冷冷的看人了,他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竟死在一个会被对手吓得发抖的人手里,他那洞察一切的眸子却终究无法洞察一切,他还是上了一当,这一当上得不轻,乃至搭上了一条命。 他微微的笑笑,轻哼道:“我知道,你一定不服气,你在江湖上是那么出色,出名,人做到你那种地步该不会有什么事值得遗憾了吧?不!错了,让我来告诉你,还有一件,那就是:你再也无法隐藏你自己了。你肩上背负着江湖的道义,世间的公平,你走到哪里,别人早就认出你了,也就开始提防你。你被别人注意久了,弱点便也暴露出来,而你的弱点就是太自信,过分相信自己就是对对手智慧的嘲弄,是你自己杀了你,我根本就没这个本事。所以做人应该内敛些,对己对人都有好处。更重要的是,这样你随时随地都可以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与人争,不单是斗力,更是斗策略。隐忍是保护自己最坚强的盾。” 天已大亮,是夜已过。他真的可以过得更好了,在那夜幕的掩护下,他成功的狙杀了那可怕的对手,他的身心无比的舒畅快意,他却仍紧拥着长剑,表情仍惶惶如丧家之犬,丝毫没有战胜的快乐,不!而是被他藏得很深很深。 朝霞如染,旭日初升,伴云霞共驰骋,执杯酒以高歌。 写于1999年11月10日星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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